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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06

哦,興許吧。

我說的是和茱莉亞的事。

我獨自坐在房間裏,秉燭而思。

那是後來的事,那時,我們已不再見面……

同茱莉亞初相識,是在我所上的一門計算機科學課上。從那以後,我們偶爾見上一面,開始時,都是在課後喝杯咖啡什麽的。随後,越發頻繁了起來。很快,便變成認真的了。

而現在,情形似乎正朝着相遇時發展,越來越像……

當我提着一大包東西離開超市時,感覺到她的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我知道是她,但轉過頭去時,卻又不見她的影子。幾秒鐘過後,她在停車場對面招呼了我一聲。我走過去同她打了一個招呼,問她是不是還在之前的軟件園上班。她說已經不在那兒了。我記得她當時脖子上面挂着一條鏈子,下面墜着一顆銀色的五角星,應該可以輕易地——想必有很大的可能性——垂進她的罩衫之中。不過當然了,我也看不見,但她的肢體語言,似乎暗示很想讓我看上一看。于是,我只好視而不見地同她寒暄了幾句。不過随後,我一連幾天晚上約她出來吃飯和看電影,都被她拒絕了。

“你在幹什麽?”我問。

“忙着學習呢。”

“學什麽?”

“哦,只是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啦。等時機到了,我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再一次,我沒有上鈎……雖然那時,已經有一條過于熱情的愛爾蘭獵犬,來到了我倆之間。她将一只手放到它的頭上,說:“坐!”它果然坐下了,在她身旁變成了一尊雕塑,等到我們離開之後,也還是那副樣子。現在想來,就在那片停車場的出口處,想必還有一條狗的骨架,依然蹲在那兒,猶如一尊現代雕塑。

那時,這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沒那麽重要。但此刻追憶起來,我在想……

那天,我們出去騎了馬,薇塔和我。當天早上,我越來越惱火,她想必是覺得有必要放松一下。她的想法是對的。在草草吃了一些午餐之後,她建議騎馬去莊園逛逛,我欣然接受了。在雙方繼續交鋒和試探之前,我也想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而且天氣不錯,鄉村的風景也頗值得留戀。

我們沿着一條蜿蜒的小路穿過阿伯莊園,進入了北部的山區,遠眺着下面縱橫交錯的崎岖大地直通陽光明媚的大海。清風徐來,纖雲弄巧,飛鳥成群……薇塔的心中似乎別有用意,但對我來說無所謂。一路騎行,我想起了自己曾去納帕峽谷酒莊參觀過一次,于是停馬休息時,我問她:“你們是在莊園中灌裝的酒嗎?還是在鎮上完成?要不就是在安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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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說。

“我還以為你是在這兒長大的呢。”

“一直沒留意。”

我生生咽下了一句“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除非她在開玩笑,否則我搞不懂她為何竟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不過,她倒是留意到了我的表情,于是趕忙補充道:“不同的時節,操作的地點也不相同。我有好幾年時間都住在鎮上,不大肯定最近的初裝到底是在哪兒。”

不錯的補救,因為對此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問這事,原本沒打算套出點什麽,但卻有一種感覺。我似乎觸碰到了什麽東西。從她的不能釋懷來看,這是極有可能的。她接着說他們通常都是将成桶的酒,運往各地,就那樣出手。另外一方面,想要那種瓶裝酒的客戶,也不多……我沒再繼續往下聽。一方面,我知道一名酒商的女兒會說些什麽;另外一方面,這些東西就算是換成我自己,也能臨時編一套說辭出來。況且,對于她所說的,我也無法查證。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她此時這套天花亂墜的說辭,為的不過是掩蓋什麽東西,只是我一時拿不準究竟是什麽。

“多謝。”趁着她歇口氣的工夫,我趕忙說道。她投給我一個奇怪的眼神,但明白了我這話背後的意思,沒再說下去。

“如果你先前跟我說的是實情的話,”我用英語說道,“那你就得跟我說英語。”

“我跟你說的都是真的。”她用地道的英語回答道。

“你在哪兒學的?”

“在你上學的那個地球影子上。”

“介意跟我說說你在那兒幹什麽嗎?”

“執行特殊任務。”

“替你父親?還是皇室?”

“與其向你撒謊,我寧願不告訴你。”

“我很欣賞這一點。當然了,我得自己判斷。”

她聳了聳肩。

“你說你去過伯克利?”我問。

她先是猶豫了一會兒,随即:“對。”

“可我記得從沒在那附近見過你啊。”

她又聳了聳肩。我很想抓住她,搖她幾下。不過,我說出來的卻是:“你認識梅格·德芙琳,你說你去過紐約——”

“我相信你已經透支了不少問題。”

“我不知道咱們又繼續玩那個游戲了。我還以為咱們是在聊天。”

“好吧,那,是的。”

“再告訴我一件事,興許我可以幫你。”

她笑了:“我不需要任何幫助。有麻煩的是你。”

“那,我可以嗎?”

“接着問吧。每次你問我問題的時候,也能告訴我一些我想知道的東西。”

“你知道盧克的雇傭軍。你也去過新墨西哥州嗎?”

“對,我去過那兒。”

“謝謝。”我說。

“這就完了?”

“完了。”

“有得出結論嗎?”

“興許。”

“介意告訴我嗎?”

我微笑着搖了搖頭。繼續騎行時,她又含沙射影地問了幾個問題,讓我愈發相信自己成功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讓她覺得我指定猜出些什麽了。好,我決定任其發展。她在我最為感興趣的那些問題上屢屢三緘其口,我剛好需要一些東西,來找回點兒心理平衡。此外,對于她,我還得出了一個非同小可的猜想。雖然并不完整,但若真是那樣,那我遲早得弄個一清二楚才行。所以,我這也不完全是在故弄玄虛。

午後的景色是一片金色、橙色以及紅黃二色。清風過處,暗藏着秋季所特有的濕潤氣息。天空藍得醉人,猶如某些石頭……

約莫十分鐘過後,我問了她一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你能把去安珀的路指給我看看嗎?”

“你不認識路?”

我搖了搖頭:“我之前從沒來過這邊,唯一知道的,便是由陸路打這兒經過,可以前往東大門。”

“對,”她說,“我相信在略微偏北的地方。咱們去找找看。”

她領頭折回了先前我們所走過的一條路,然後右轉,似乎很符合邏輯。對她的茫然無措,我未置一詞。雖然,我覺得她很希望我能說點什麽,而且沒過多大一會兒,我便希望她能評述上兩句,好印證我的猜想。

大約四分之三英裏過後,我們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對面,豎着一個低矮的石樁,标注着前往安珀、巴利莊園、東邊的巴利山巅以及一個叫作沐恩的地方的距離。

“沐恩是什麽地方?”我問。

“一個小奶業村。”

此事我無法驗證,除非走上六裏格的路程。

“你打算騎馬回安珀嗎?”她問。

“對。”

“為什麽不用主牌?”

“我想熟悉一下這片區域,畢竟是家鄉,我喜歡這兒。”

“可我跟你解釋過了。有危險。那些石頭已經在你身上留下了記號,你能被追蹤到。”

“那不一定就意味着會有人追蹤我。我懷疑昨晚那夥人也想不到能這麽快撞見我,而且已全軍覆沒。要不是我臨時想出來吃飯,他們肯定還在那附近潛伏呢。我敢肯定我還有幾天的空閑,把你所說的記號給抹掉。”

她翻身下馬,任由馬兒啃了幾口草。我也一樣,下了馬。

“你興許是對的,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出任何意外。”她說,“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耽延越久,昨晚那夥人背後的主謀肯定會越坐卧不安,說不定還會派更多的爪牙出來。”

她抓住我的胳膊,側過身,突然間向我靠了過來。我有些吃驚,但空着的那條胳膊,卻早已駕輕就熟地攬住了她的身體。

“你不會現在就走吧,對不對?因為若是那樣的話,我也得跟你一起走。”

“不會。”我實話實說。實際上,我計劃明天清晨離開,先好好睡上一晚再說。

“那什麽時候?我們還有好多話沒說。”

“我覺得咱們的問答游戲已經按你的意願,夠深入的了。”

“還有一些事情……”

“我知道。”

這事有點尴尬。對,她确實很有魅力。不過不行,我無意同她發生那樣的關系。其中一部分原因,是我覺得她還另有所圖。至于是什麽,我不大肯定。還有就是,我敢肯定她身上還帶着一種神秘的力量,讓我不想跟她處于過于親密的關系中。正如我叔叔宿慧過去經常說的魔法師準則:“不了解者,勿近。”而且我有一種感覺,就是同薇塔之間任何超越友誼的親近,都會變成為能量間的對決。

于是,我蜻蜓點水般地吻了她一下,以示友好。

“興許,我明天回去。”我告訴她。

“好,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過夜。最好是多住上幾晚,我會保護你的。”

“對,我還很累。”我說。

“我們得好好喂你一頓,好讓你恢複體力。”

随即,她擡起指尖,拂了拂我的臉。我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哪兒?我說不出來。而這着實吓了我一跳,遠不止吃驚那麽簡單。等我們再次上馬,朝着阿伯莊園而去時,我開始暗暗謀劃連夜離開的事了。

于是,我坐在自己的房間當中,一邊獨酌(紅酒),一邊看着燭光在微風中搖曳,一邊等着。先得等整個莊園寂靜下來(此時已是),再等一個夜奔的好時機。門闩早已落下。吃晚飯時,我有意無意地提了幾次我很累,然後早早就退了。我相信自己并不是風流倜傥的人,但席間,薇塔曾暗示說會過來拜訪,而我所需要的,便是一個睡死過去的借口。不管怎樣,我都不想得罪她。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能再将一名盟友變成敵人。

我希望手邊能有一本好書,但最後一本已被留在了比爾那兒,若是現在把它召喚過來,恐怕會驚動薇塔,就像菲奧娜當初感應到我正在制作主牌一樣,跑過來擂我的門,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過,沒人過來敲門。一片寂靜。宅邸裏的響動,聲聲入耳。蠟燭漸漸縮短,床後牆壁上的影子,猶如一片黑色的潮汐一般,伴随着搖曳的燭火,如水般來回流淌。我想着心事,呷着手中的紅酒。很快……

幻覺?還是有人在一個看不穿的地方,輕呼我的名字?

“默爾……”

又是一聲。

那麽真實,可……

視線似乎搖曳了起來,随即我意識到了這是怎麽回事,一次微弱的主牌連接。

“是我,”我說着,展開意識,延伸了出去,“你是誰?”

“默爾,寶貝……拉我一把,否則我就……”

盧克!

“這兒。”我說着,不斷往前探,眼前的畫面越發清晰,最後固定了下來。

他正靠在一面牆上,雙肩低垂,耷拉着腦袋。

“如果這是什麽花招的話,盧克,那我已經準備好了。”我說完,飛快地站起身來,走到放置武器的桌子旁邊,一把拿起劍,拔了出來。

“不騙你。快!把我從這兒弄出去!”

他擡起了左手。我也将左手伸出去,抓住了他。頃刻間,他已經朝我撲了過來,将我撞了一個趔趄。有那麽幾秒鐘的時間,我還以為他是朝着我攻了過來,但他的身子死沉,而且渾身上下都是血,右手依然緊握着一把血跡斑斑的長劍。

“那邊,快。”

我扶着他往前走了幾步,随即将他放在床上,掰開他的手指,将他的劍取下來,連同我的,一起放在旁邊的一把椅子上。

“你他娘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咳了一聲,虛弱地搖了搖頭,随即又沉重地喘息了幾次。“剛剛路過一張桌子時,”他問,“是不是看到上面有一杯酒?”

“對。堅持住。”

我将那杯酒取了過來,舉到他嘴邊。還有大半杯。他慢慢地啜着,中途停下來喘了好幾次氣。

“謝謝。”喝完,他剛說出這兩個字,頭便立刻歪向了一邊。

他暈過去了。我試了試他的脈搏,很快,但有點微弱。

“去你媽的,盧克!”我說,“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不過他已經聽不到我的話了,只是躺在那兒,到處都在流血。

又咒罵了幾句之後,我替他脫了衣服,找來一條濕毛巾,開始在血污當中尋找起傷口。右胸處有一處觸目驚心的傷口,興許傷到了肺。他的呼吸非常淺,不過我也說不準。若真是如此,我希望他最好完全繼承了安珀人的肌膚再生能力。我在上面放了一塊敷布,将他雙手拉過來,按在上面,接着檢查別的地方。我懷疑他的肋骨斷了兩根。除此之外,左臂齊肘折斷。先前我曾在衣櫥後面的一張椅子上,留意到了幾條松動的橫木,于是拆下來,把胳膊接好後,做了一個夾板夾上。從大腿、右臀、右臂到肩膀,再到後背,大大小小的撕裂傷和刀傷,不下十幾處。幸運的是,沒一處傷及動脈。我将它們一一清理幹淨,包紮起來,這使得他看起來活脫脫就像是急救手冊上的插圖一般。随即,我再次檢查了他胸口的傷,将他蓋了起來。

我想到了洛格魯斯的一些療傷技巧,不過我只知道理論,從未實踐過。他的臉色看起來蒼白得吓人,我決定最好試試。過了一會兒,等到我完成後,他的臉上似乎恢複了一些血色。我将我的鬥篷壓到了他身上的毯子上,試了試他的脈搏,已強勁了一些。我再次咒罵了幾句,将我倆的長劍移開,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片刻過後,同鬼輪的對話再次困擾起我。難道盧克正試着同我的發明做交易?他曾告訴過我,他想得到阿鬼的力量,來完成他颠覆安珀的大業。然後,今天早些時候,阿鬼又來問我盧克是否可信,而當時我的答案是否定的,而且還說得斬釘截鐵。

難不成,阿鬼用我眼前所見的這種方式,終結了他同盧克的讨價還價?

我找出我的主牌,翻到畫着鬼輪那亮晶晶的圓圈的那一張,凝神靜慮,延展了出去,開始呼喚,召喚。

在數分鐘的努力期間,我覺得有兩次接近了什麽焦躁不安的東西,但似乎有一塊玻璃,隔在了我們之間。阿鬼被控制了?還是只是不想和我說話?

我将紙牌放到一邊,不過它們卻讓我靈機一動。

我将盧克的血衣收集在一起,快速搜索了一邊,在側兜中找到了一沓主牌以及幾張空白卡片和一支鉛筆。對了,它們的風格同被我稱作“厄運主牌”的那些,如出一轍。我将它們同盧克穿越進來時,手中緊握着的那張,也就是畫着我的那張,放到了一起。

他這些東西倒是不錯。其中一張是賈絲拉的,還有一張維克多·梅爾曼的。除此之外,還有茱莉亞的,以及一張尚未完成的布雷斯的。水晶洞、盧克的舊公寓自然也在其中,還有幾張是直接從“厄運主牌”複制過來的。其中還有一座我并不認識的宮殿和一個老朋友。一個結實的金發小夥,身着黑綠二色;一個瘦削的赤褐色頭發男子,穿的是棕黑二色,還有一個同這名男子很有幾分相似的女子,想必同他有着某些關系。不過奇怪的是,這最後兩張,風格迥然不同,可以說完全出自另外一人之手。不認識的人當中,我唯一有幾分把握的,便是那個金發夥計,此人從頭發顏色上推斷,應該就是盧克的老朋友——德爾塔,那個亡命之徒。此外,還有三張不同的嘗試,有些像是鬼輪。但我覺得,都不太成功。

突然,聽到盧克似乎說了些什麽,等我看過去時,只見他已睜開了雙眼,正在四處掃視着。

“別緊張,”我說,“你很安全。”

他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片刻過後,他再次睜了開來。

“嘿!我的牌。”他氣息奄奄地說道。

我笑了。“畫得不錯,”我贊嘆道,“誰畫的?”

“我,”他回答,“還能有誰?”

“你從哪兒學來的?”

“家父。他是這方面的聖手。”

“如果真是你畫的,那想必你也走過試煉陣。”

他點了點頭。

“在哪兒?”

他打量了我一會兒,随即虛弱地聳了聳肩,皺起了眉頭:“提亞那諾格斯。”

“你父親帶你去的?還看着你安全通過?”

再次點了點頭。

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幹嗎不逼他一下?我挑出其中一張紙牌。

“這人是德爾塔,”我說,“你們過去可是死黨,不是嗎?”

他沒回答。我擡起眼來,看到了一雙眯着的眼睛和深鎖的眉頭。

“我從沒見過他,”我補充道,“但我認得這上面的顏色,而且我知道他的老家跟你不一樣。在卡什法附近。”

盧克笑了笑。“你在學校時就經常做功課。”他說。

“而且通常都會按時交作業,”我贊同道,“不過對于你,我有點遲了。盧克,我并沒有發現四界鎖鑰的主牌。而且這裏邊也有幾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挑出了畫着那名苗條女子的那張,朝着他揮了揮。

他笑了。“有點虛弱,又喘不上氣來了,”他說,“你去過鎖鑰?”

“對。”

“最近?”

我點了點頭。

最後,他說道:“告訴我你在鎖鑰都看到了什麽以及怎麽知道的那個地方,我就告訴你她是誰。”

我飛快地想了想。我可以說一些雲山霧罩的事情,這樣,他不知道還是不知道。

“另外一條道繞過去的。”我說。

“好吧,那個女人,”他說道,“是桑。”

我緊盯着那紙牌,覺得隐隐有開始連接的感覺,于是停了下來。

“久違的朋友。”他補充道。

我舉起那個同她很是相似的男子。“那這個肯定是德爾文了?”

“對。”

“這兩張牌并不是你畫的,它們也不是你的風格,而且你開始時想必也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樣。”

“厲害。是家父畫的,在他有難處的時候,為的是以防萬一。但他們也沒有幫他。”

“也?”

“雖然他們也對這個地方不滿,但也沒興趣幫他。已經不指望他們了。”

“這個地方?”我說,“你以為你在哪兒,盧克?”

他睜大眼睛,掃了一圈房間。“敵人營地,”他回答道,“我實在是沒辦法了。這不就是你在安珀的住所嗎?”

“錯。”我說。

“你別哄我,默爾。你已經抓到我了,我是你的俘虜。我到底在哪兒?”

“你知道薇塔·巴利是誰嗎?”

“不知道。”

“她是凱恩的女人,這是她家,在鄉下。她就在走廊上面。興許還會過來坐坐。在她面前,我已經甘拜下風了。”

“唔……哦。她很棘手嗎?”

“相當棘手。”

“葬禮剛過,這麽快就跟她搞在一起了?這可不大好。”

“哼!要不是因為你,哪兒來的葬禮!”

“別跟我說那些屁話,默爾。如果是你父親,科溫,被殺的是他,你難道不為他報仇?”

“這根本就是兩碼事。我父親又沒幹布蘭德幹的那些事。”

“興許是,也興許不是。可萬一他幹了呢?那又如何?你難道不找凱恩報仇?”

我轉過了頭去。“我不知道,”我最後說道,“這種假設太他媽扯淡了。”

“你肯定會的,我了解你,默爾。我敢肯定你會的。”

我嘆了一口氣。“也許吧,”我說,“唉,好吧。興許我會。不過我會就此停手。我不會把其他人也牽扯進來。我并不想再刺激你,但你老爸确實是個神經病,你必須明白這一點。而你并不是,我對你的了解程度,絲毫不亞于你對我的了解。這事我已經想了有段時間了。你也知道,安珀認可個人之間的仇殺。你的事情,在安珀原本就有争論。如果蘭登真想把你揪出來,安珀根本就不會發生命案。”

“那他為什麽沒有?”

“因為在另外幾件事情上,我擔保了你的清白。”

“拜托,默爾……”

“你有一個現成的辯護理由。一個孩子在報殺父之仇。”

“我不知道……嘿,你不會是不想告訴我你自己承諾過的東西了吧?”

“不是,可……”

“這麽說你去了四界鎖鑰。你在那兒都看到了什麽?又是怎麽知道那個地方的?”

“好吧,不過你好好想想我說的話。”我回答道。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

“那兒有一名叫作戴夫的老隐士。”我開始說道。

我還沒說完,盧克就已睡着了。我只好停了下來,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我起身找到紅酒瓶,倒了一點到杯中。因為大部分都已被盧克喝完了。我拿着酒杯,走到了窗前,俯視着下面的平臺,一邊聽着風吹落葉的沙沙聲響,一邊想着我跟盧克所說的那些話。我并沒有把所有的都告訴他,部分原因是沒有時間一一說完,不過最主要的,是因為他似乎并不感興趣。不過,就凱恩的死,即便蘭登赦免了他,朱利安和傑拉德,也會以同樣的仇殺方式,将他幹掉,這也正是我所說的“認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有義務告訴蘭登他就在我這兒,但若真是那樣,我會下地獄的。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着落在他身上,如果将他送往安珀囚禁起來,那麽想要從他口中掏出東西便會困難許多。唉,他為什麽要是布蘭德的兒子?

我轉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就在放着盧克的長劍和紙牌的那把椅子旁邊。我将他的東西悉數挪到了房間另外一側,在我先前所坐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再次研究起那些紙牌。真是神奇,似乎一整串歷史,都已握在了我的手中……

奧伯龍在其妻子麗爾佳飛速老去,拖着殘軀在一座聖祠當中過起了隐居生活時,跑出去又娶了一房,讓他們的幾個孩子——凱恩、朱利安和傑拉德——有些心灰意冷。不過,令宗譜專家和頑固學究們大跌眼鏡的是,他選擇再娶的那個地方的時間,遠比安珀流逝的要快得多。當時,針對他迎娶哈拉,公然重婚這事,贊成和反對皆有,争論必是少不了。我無意評判什麽。幾年前,我曾聽弗蘿拉提起過這事,她同德爾文和桑——父親再婚後所生的兩個孩子,一直都不大要好,而且贊成重婚這一說法。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看到德爾文和桑的肖像。他們從未曾在王庭出現過,也很少有人提起他們。不過,哈拉當皇後期間,他們确實在安珀待過一段時間,只是相對較短而已。她去世後,他們對奧伯龍針對母親家鄉的政策,日漸不滿起來。那個地方,他們平時沒少去。過了一段時間,他們憤然離開,發誓和安珀再無任何瓜葛。至少,我聽別人是這麽說的。當然,這麽些年來,兄弟姐妹間的合縱連橫,想必也不少。我不知道。

不過,皇室畢竟少了兩名成員,而且很顯然,盧克知道了他們的存在,并開始接近他們,希望激起那些塵封的仇恨,拉攏同盟。他承認這事并沒有得逞。兩個世紀的時光,着實不短,不管是什麽怨恨,都很難再鮮活起來。就我所知,他們離開的時間,差不多已有二百多年。偶爾,會有一個短暫的念頭跳出來。我在想,我到底應不應該跟他們聯系一下,只是簡單地打個招呼。現在,他們已經意識到了有另外一方的存在。不過,如果他們無意幫助盧克,那我猜,他們也不會幫助另外一方。如果我僅僅是以一個素未謀面的家族成員的身份,介紹一下自己,表達一下敬仰之情,想必不會有什麽差池。我決定了,雖然眼下不大合适,但等時機成熟了,我一定要試一下。我将他們的主牌放到我自己的那一沓裏。純屬好意。

然後便是德爾塔,安珀這位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再次研究了一下他的那張紙牌,陷入了沉思。他同盧克的關系若真是那麽好,興許我可以告訴他現在的情形。說不定,他還知道一些幕後原因,可以提醒我一些有用的東西。實際上,我越是考慮,加之又想到了他在四界鎖鑰時的樣子,越是覺得有必要和他聯系一下。說不定這樣一來,還可以順便了解一下那地方現在到底是怎樣一番情形。

我将指關節摁得噼啪作響。到底是應該還是不應該?我看不出能有什麽害處。我原本并不打算透露任何東西。不過,還是有一絲疑慮。

去他娘的,我最後決定了。沒什麽不敢的……

“喂,喂。”從那張冰冷的紙牌上,突然傳了出來……

先是一驚,随即是“啊!”的一聲,兩種感應接踵而至。

猶如一幅肖像活過來一般,我的視線開始擾動了起來。

“你是誰?”那人問道。只見他劍已在手,劍刃已拔出來一半。

“我叫梅林,”我說,“而且我們有一個共同的熟人,叫裏納爾多。我想告訴你,他現在受了重傷。”

此時,我們倆都在彼此面前真實了起來,畫面穩定,纖毫畢現。他比畫上的要高大得多,正站在一間石屋當中,左側的窗子當中透出了一片藍天和一縷白雲。他那碧綠的雙眼,先是瞪得很大,随即又眯了下來,同時咬緊了牙關,顯得有些野蠻。

“他在哪兒?”他問。

“這兒。和我在一起。”我答。

“老天有眼。”他說着,手中的劍早已拔出,徑直向前闖來。

我趕忙将那張主牌彈到一邊,但并未能切斷聯系。我不得不招出洛格魯斯。它立刻猶如斷頭臺上的斷頭刀一般,從我倆之間切下。我立刻猶如觸了電一般,被猛地向後彈了出來。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德爾塔毫無疑問也有同樣的感覺。

“默爾,出什麽事了?”盧克那嘶啞的嗓音傳了過來,“我看到……德爾塔……”

“唔,沒錯。我剛剛呼叫他了。”

他微微擡起了頭:“為什麽?”

“告訴他你的事啊。他不是你朋友嗎?”

“你渾蛋!”他說,“我就是被他傷成這樣的!”

随即他又開始咳了起來,我趕忙沖了過去。

“給我點水,嗯?”他說。

“馬上。”

我跑到衛生間,給他取了一杯水,扶着他,喂他一口口喝。

“興許我該早點告訴你的,”他最後說道,“不知道……你會那樣……那樣做,不過……你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再次咳了起來,又喝了一些水。

“不知道都該跟你說些什麽……該怎麽做。”過了一會兒,他接着說道。

“那幹嗎不全都告訴我呢?”我建議道。

他輕輕搖了搖頭:“不行。很有可能會害你送命。更有可能是我們倆一起完蛋。”

“看眼前的情形,不管你告不告訴我,似乎差別不大。”

他虛弱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

“有一部分是私事,”他随即說道,“我不想讓任何人卷進來。”

“我猜,你每年春天對我的刺殺也是私事,”我評價道,“可我怎麽感覺還是被卷進去了呢?”

“好吧,好吧,”他說着,跌回到了床上,擡起右手,“我跟你說過,我已經很長時間沒那樣幹過了。”

“可事情并沒有完。”

“那不是我幹的。”

好吧,我決定試上一試。

“是賈絲拉,不是嗎?”

“你都知道她一些什麽?”

“我知道她是你母親,而且我猜,這也是她的戰争。”

他點了點頭:“這麽說你知道了……好吧。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他頓了頓,喘了一口氣,“開始時,4月30日的那些事情都是她為了鍛煉我而讓我幹的。等到我了解了你一些并放棄之後,她大發雷霆。”

“于是她自己接着幹了?”

他點了點頭。

“她想讓你去殺凱恩。”我說。

“我也殺了。”

“可其他人呢?我敢打賭,她也指使你去對付他們了。而且你不敢肯定他們是不是罪有應得。”

沉默。

“是不是?”我說。

他移開了目光,不再和我對視。我聽到了他咬後槽牙的聲響。

“我放過了你,”他最後說道,“我不想傷害你。我也不會讓她這樣做的。”

“那布雷斯、蘭登、菲奧娜、弗蘿拉、傑拉德還有……”

他哈哈笑了兩聲,這使得他皺了一下眉頭,撫了撫胸口。

“他們沒什麽好擔心的,”他說,“至少現在。”

“你什麽意思?”

“想想,”他告訴我,“我原本可以用主牌回我的舊公寓去,将那兒的新租客吓一個魂飛魄散,再打急救電話。我現在應該已經進了急診室了。”

“那你幹嗎不那樣?”

“我傷得遠比這個要嚴重,不過我活下來了。我來這兒是想讓你幫我。”

“哦?幫你什麽?”

他看了看我,随即再次移開了目光。“她有大麻煩,我們得去救她。”

“誰?”我明知故問。

“我母親。”他回答道。

我很想笑出聲來,但看他臉上的表情,又有些于心不忍。求我去救一個試圖殺我——還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并且畢生所求便是毀掉我所有親戚的女人,簡直就是在說胡話。要麽是胡話,要麽是……

“我實在是沒人可求了。”他說。

“你要是連這事都能說服我,盧克,那你就該拿年度最佳銷售大獎了,”我說,“不過我倒是樂意聽聽。”

“嗓子又有點幹了。”他說。

我添滿杯子,回來時,走廊裏似乎傳來了細碎的聲響。我一邊喂了盧克幾口水,一邊繼續聽了聽。

喝完,他點了點頭,但此時,我已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響。我将手指舉到唇邊,朝着門口那邊使了一個眼色。随即,我放下杯子,起身穿過房間,拔出劍來。

然而,我還沒來到門邊,便聽到一聲輕柔的敲門聲。

“誰?”我說着,靠了上去。

“是我,”薇塔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知道盧克在裏邊,我想見他。”

“好讓你結果了他?”我說。

“我之前就告訴你,那并不是我的目的。”

“那你就不是人。”我說。

“我從來沒說我是。”

“那你也不是薇塔·巴利。”我說。

先是沉默了一會兒,随即:“萬一我真不是呢?”

“那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我不能。”

“那我讓一步,”這下牽扯出了我對她的所有猜想,“告訴我你曾經是誰。”

“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

“不,你知道,挑一個……随便挑一個。我不介意。”

又是一陣沉默,随即:“我将你從火海中拖了出來,”她說,“但我沒控制住馬。我死在了湖中,你用自己的鬥篷把我包了起來……”

這并不是我所期待的答案,但已夠好。

我擡起劍尖,撥開了門闩。她推開門,瞥了一眼我手中的劍。

“不錯啊。”她贊道。

“不錯的是你,”我說,“敢陪我去冒那麽大的險。”

“好像也沒什麽進展嘛。”她笑着走了進來。

“你什麽意思?”我問。

“我并沒有聽到你問他那些藍色石頭的事,還有就是利用它們在你身上做了記號之後,到底要對你做什麽。”

“你一直在偷聽。”

“一輩子的老習慣了。”她坦承。

我轉向盧克,介紹了她:“盧克,這是薇塔·巴利。算是吧。”

盧克擡起右手,目光一直沒離開她那張臉。“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剛開口,便被她打斷了。

“我就知道你會,”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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