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09
我悠然醒來。眼前那片熟悉的綠色,是一汪不變的過往。哦,對了,我之所以會在這兒……是因為我就在這兒,正如歌裏所唱的那樣。睡袋中,我翻了一個身,将雙腿蜷縮至胸口,再次睡去。
第二次醒來時,我飛速掃了一眼四周,依然翠綠。很好。關于我為何會來這兒,怎樣來的,似乎有不少話可說。随即我回想起了盧克,他随時都有可能會來殺我,于是我立刻握住了身旁的劍柄,凝神細聽,不管任何動靜,只要靠近,都逃脫不了我這雙耳朵。
莫非我這一整天,都要耗在一點點去鑿這水晶洞穴上面?我暗想。抑或,賈絲拉還會再次來試圖殺我?
再次?
有些不對勁。有那麽多同朱特、卡洛兒、盧克、曼多甚或茱莉亞相關的事情,莫非這一切都不過是黃粱一夢?
一絲慌亂襲過心頭,來了又走,随即我游離的精神回歸,一同帶回了記憶,我打了一個哈欠,一切都再次正常了起來。
伸了一個懶腰,我坐起身來,揉了揉雙眼。
對,我再次回到了這個水晶洞。不,自打盧克上次将我囚禁在這兒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境。我之所以回到這兒,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第一,這兒的時間流,對睡覺極為有利,在此地睡上一宿,在安珀所流逝的,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第二,在這兒,沒人能用主牌連接打擾我;第三,可能就連試煉陣和洛格魯斯,也沒那本事追蹤我到此。
我拂開眼前的頭發,站起身來,走到後面解了個手。同托爾金交談過後,我讓阿鬼送我至此地。這确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我篤信自己睡了大約十二個小時,深沉而又安穩的睡眠,最好的那種。我一口氣喝了水袋中一誇脫的水,又用剩下的水洗了一把臉。
随即,我穿好衣服,将鋪蓋放回儲藏室,來到了山洞入口處,站到了上面射下的亮光之中。外面透進來了一片澄澈的天空。我似乎還能聽到當初盧克将我囚禁在此地時,所說的那些話。正是那些話,讓我得知我們并非是兩個不相幹的人。
我從襯衫中掏出仲裁石,取下,迎着洞口的亮光高高舉起,看向了深處。這次,并沒有任何信息顯現出來。
這樣也好,我可不想疲于奔命。
我盤腿坐下,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目光依然落在那石頭上。既然已經休息好,思維也清晰起來,那就是時候去嘗試并完成這事了。依着托爾金的建議,我在那一汪紅色當中,尋找起了試煉陣。
過了一會兒,它開始慢慢現出了形狀。并不像是我在用肉眼去看它,而且這也并非是一項目力測試。我就那樣看着它清晰了些許。然而,它卻并不像是突然間出現一般,倒更像是一直便等在那兒,等着我的肉眼去适應,去将它給看個一清二楚。而實際上,這更有可能是真相。
我深吸一口氣,将其放下,把這一過程再次重複了一遍。接着,我開始仔細查看起了當中的圖案。關于人寶合一這事,家父曾說過一次,但可惜我全給忘了。當我向托爾金提及此事時,他告訴我用不着擔心,我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細細查看這石頭中的三維試煉陣,找出它的入口,并進去走上一遭。待我追問更多細節時,他只是輕笑了一聲,告訴不用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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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
我慢慢轉動着石頭,将它又湊近了一些。一個小小的缺口顯現出來,位置很高,就在右側。待我凝神仔細去看時,它似乎朝着我湧了過來。
我飛向了那個地方,并且進入了其中。那是一種奇異的過山車一般的體驗,就那樣沿着寶石當中的試煉陣的線條向前移動。我任由它拉着我前行,有時會産生一種幾近失重的眩暈感,而更多時候,則是将意念盡情朝着那些紅色阻隔撞過去,直撞得它們變了形狀,而我則會翻過去、掉落、下滑或是繼續前行。身體上的大部分知覺,都已不知所終,我就那樣高高地舉着鏈子,唯一知道的,便是我已汗如雨下——因為汗珠,偶爾會刺痛雙眼。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同那寶石——試煉陣的高級形式——融合了多久。托爾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在我完成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并修複了最近的殘破試煉陣後,試煉陣原本是立刻想要我的命的,但卻沒有,這背後想必還有其他原因,不僅僅是我逃了一劫那麽簡單。不過,托爾金不願深說,說我知道其中的原因,能會影響我将來的抉擇。這一切,對我來說是那麽費解,但他所說的另外的那些話,卻又是那麽合情合理,同傳說和流言當中的那個托爾金,判若兩人。
寶石內那一汪血池當中,我的意念在一路高歌猛進。那些我已經走過以及尚待去走的弧線,在我四周飛馳,閃耀着閃電一般的光芒。我有一種感覺,一個不小心,我的意念便會在某道看不見的幕帳上,撞個粉身碎骨。不過,我此時的移動,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正變得越來越快。我清楚,此時已沒有回頭路,我只能走完全程。
托爾金覺得當我回去查看我所看到的那個身影,再次同試煉陣遭遇時,因為帶着這寶石,我想必是受到了某種保護。不過,我也不能将它戴得太久,因為它也有可能變得致命。所以,他決定在我将寶石交出去之前,讓我同它融合,一如我父親和蘭登所做過的那樣。這樣,我體內便會留下一幅比試煉陣還要高級許多的試煉陣,它的作用将同寶石一樣,幫我抵禦試煉陣的傷害。對于這樣一個據說用寶石創造了試煉陣的人,我自然言聽計從。于是,我答應了。只是當時,我實在是太累,未能立刻按照他的建議去做。這也正是我讓阿鬼将我送回水晶洞,送回我的避難所先休息一晚的原因。
好了,好了……我一路向前。我往來回環。偶爾,失控下墜。寶石中的一道道幕帳,已不再是禁區,因為我已把身體留在了外面。每走完一條線,都讓我筋疲力竭,猶如在奧林匹克運動會上跑了一英裏一般。雖然我隐隐知道自己正站在外面,舉着寶石,只是意念正行走其中,但我還是能夠聽到自己雷鳴一般的心跳聲。同時,多年前,瓊·哈利法克斯來訪時所上過的一堂關于人類學的課,恰在此時浮現在了腦海中。靈媒猶如高腳杯中1985年蓋世峰美樂一般旋轉着——那晚我在桌子對面見到的那個人是誰來着?無所謂了。向前,向下,轉身。那血紅的潮汐已是一發不可收拾。一個印記,被刻在了我的魂靈之上,開頭那個字,我不認識……亮了,又亮了。快,還快。撞上了一面血紅的牆,将我撞成一片血污。來了,叔本華,意念的最後游戲。約摸一二十年的光陰,來了又去。突然間,道路驀然放開。一顆星星轟然爆開,我被沖進了它的萬丈光芒。紅,血紅,血一般的紅,擁着我向前,離開,就像我那艘小小的“星暴”,起航,探索,歸來……
我癱軟在地。雖然并未失去知覺,但意識早已不正常。随時都有可能暈過去。可這是為什麽?我向來就不是那種情緒極端的人。我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于是不再動彈,就在那兒,過了好長好長時間。
等它終于降到了一定水平,放縱不再值得,我爬了起來,搖晃了一下,靠在牆上,來到儲藏室,又喝了一些水。此外,我還餓得要命,可不管是罐裝食品還是速凍吃食,都不大提得起我的興趣。尤其是當新鮮食物并非那麽遙不可及的時候。
我轉身穿過一系列熟悉的石室。就這樣,我遵從了托爾金的建議。可惜,當我意識到有無數個問題想要問他的時候,我已轉過了身軀,等我再次轉過身來時,他已不在。
我爬了上去,出了洞口,站在那個藍色的山包上。就我所知,這兒是通向我那個洞穴的唯一出入口。微風襲人,陽光和煦,如春的清晨,在東邊天際捧出了幾縷如絮一般的纖雲。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心頭無比暢快。随即,我彎下腰去,将那塊藍色的巨石移過去堵住了那個洞口。當我下次有不時之需時,可不想被不請自來的掠食動物,吓上一跳。
我取下仲裁石,将它挂在那塊巨石的一塊碎石上面。接着,往外走了十步。
“嗨,老爸。”
鬼輪化身為一個金色的飛盤,從西方如流星趕月一般而來。
“早啊,阿鬼。”
“你幹嗎把那件東西丢了啊?它可是我見過的最強大的工具。”
“我沒有丢,而是打算召喚洛格魯斯之兆,但我覺得它們應該不會處得太好。我甚至都有些懷疑,不知道我身上有了這一高級試煉陣之後,洛格魯斯會怎麽對我。”
“興許我最好還是走開,一會兒再來看你好了。”
“留下,”我說,“若是出什麽問題,興許你還可以救我一命。”
我接着便召喚出了洛格魯斯之兆,它現出身來,懸在我身前,什麽亂子也沒有。我将部分意念轉移到了巨石一側的寶石當中,這樣一來我便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觀察洛格魯斯了。古怪。沒有絲毫痛感。
我将意念再次歸竅,伸開雙手,探進了洛格魯斯觸角當中,伸了出去……
不到一分鐘時間,我就有了一碟黃油蛋糕、一道香腸附菜、一杯咖啡和一杯橙汁。
“你要是想要那個,我可能會比這更快點。”阿鬼評論道。
“那是肯定的,”我說,“我只是想測試一下兩種系統。”
于是我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思量着諸多事情的輕重緩急。吃完,我将盤盞送回了它們原來的地方,取回寶石,挂在脖子上,站起了身來。
“好,阿鬼。該回安珀去了。”我說。
他放大,打開,下沉,于是我便站到了一道金色的拱門前,擡腿走了進去……
……回到了我的公寓。
“謝謝。”我說。
“甭客氣,老爸。聽着,我有一個問題。當你召喚早餐時,有沒有察覺到洛格魯斯之兆的行為有什麽怪異的地方?”
“你指的是?”我一邊去洗手,一邊問道。
“咱們先從感官方面說起吧。覺不覺得它有些……粘手?”
“你問得還真是古怪,”我說,“不過,擺脫它時,似乎的确比平常多花了一點點時間。為什麽這麽問?”
“我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你也懂試煉陣魔法嗎?”
“懂,但洛格魯斯那種更強一些。”
“如果有機會,興許可以兩種都試試,比較一下。”
“為什麽?”
“只是直覺而已。等我搞清楚了,立刻來告訴你。”
鬼輪便不見了。
“該死。”我說着,洗了一把臉。
我看了看窗外,幾片雪花飄過。我從書桌抽屜中找了一把鑰匙出來。有一兩件事,我得立刻去辦。
我進了走廊,沒走幾步,便聽到了聲音。我停下腳步,細聽。當我再次往前,越過樓梯後,那聲音便逐漸加強了起來。等到我來到那條通過圖書室的長長走廊時,我已知道蘭登回來了,因為我不知道有誰還能将鼓玩成那樣——即便是有那本事,估計也沒膽量去動國王的鼓。
我繼續穿過拐角處那道半開的門,右轉。率先進入腦海的念頭,就是直接走進去,将仲裁石還給他,并向他解釋都發生了什麽。随即,我想到了弗蘿拉的建議,她說在這兒,任何誠懇、直來直去以及擺在臺面上的東西,都能引起麻煩。我停下腳步,一邊暗暗贊賞她的明智,一邊意識到,在這種非常時刻,如果貿然進去,我可能得做許多解釋工作,而我,還有這許多事情想要去做。而且,我或許還會收獲一些這也不準那也不可的禁令。
我繼續走到了另外一頭的餐廳入口處,飛快看了一圈,确定了裏邊空無一人。好。就在裏邊,房間右側,據我回憶,有一塊滑動暗板,可以進入牆內一個逼仄的夾層,裏邊有木樁或是梯子,可以爬上一個隐秘入口,直通圖書室陽臺。此外,也可以向下至螺旋體豎井,進入下面的洞穴,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真希望自己永遠也沒機會來證實此事,但我這幾天已完全适應了家族傳統,所以很想幹一點點偷偷摸摸的事情。在穿過那扇開着的門時,有交談聲傳了過來,讓我相信,蘭登并非一個人。若知識真是力量的話,那我更不能空着兩手回去了,這讓我覺得此刻更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沒錯,暗板果然滑動了,我悄無聲息地鑽了進去,将意念燈先放了出去。我兩手交疊飛快地爬到了頂上,慢慢地打開了上面的暗板,并未弄出任何聲響。只見一把大椅子,剛好壓在了那蓋板上面,讓我不由得感激涕零。這樣一來,我便可以通過那椅子右側的扶手,放心大膽地偷窺了。視野不錯,房間盡收眼底。
果不其然,蘭登正在打鼓,而一身上下都是鏈子和皮革的馬丁,則坐在他身前聽着。蘭登此時所用的手法,我還從沒見過,只見他用五根鼓槌在敲那鼓。其中,兩手各握一根,兩條胳膊下還分別夾着一根,最後一根,則叼在口中。他輪番使用着那些棍子,讓它們像流水般循環着:先是用口中那根,去替右胳膊下那根,後者則替代了右手中的那根,而右手中的,則進了左手,左手中那根,來到了左胳膊下面,左胳膊下的,則進了口中,一根根挨個敲下來,鼓點竟絲毫不亂,看得人倒是眼花缭亂。我一直看着他一曲終了。他那套老舊設備,絲毫沒有半點鼓手夢幻世界的那種風格。半透明塑料物件和戰盾大的钹,排在響弦周圍,一堆長鼓,外加一兩架貝斯,全都圍成一圈,亮得就跟卡洛兒身外的那一圈火苗似的。蘭登的設備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時,響弦還不曾變細變急,貝司還不曾縮水,钹也還沒患上肥大症,一敲便嗡嗡作響。
“我還真從沒見過這個。”只聽馬丁說道。
蘭登聳了聳肩。
“小伎倆而已,”他說,“從弗雷迪·摩爾那兒學來的,三十年代,不是在維多利亞就是在先鋒村俱樂部,他當時正跟亞特·霍茲以及麥克斯·卡明斯基在一起。我忘了地方了。起源于雜耍,那時他們還沒有麥克風,燈光也很差,他告訴我為了吸引觀衆的注意力,必須這樣表演,要不就得穿得花裏胡哨。”
“需要那樣迎合觀衆,也夠丢人的了。”
“對,你們這些人,自然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穿成小醜的樣子,或者把手裏的家夥到處亂扔了。”
随即是一段沉默,我無法看到馬丁臉上的表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馬丁說。
“對,我也一樣。”蘭登回答道。接着,他将三根鼓槌扔下,再次演奏了起來。
我靠向後面,傾聽着。不一會兒,一陣中音薩克斯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吃了一驚。待我再次去看時,只見馬丁正站在那兒,背對着我,正吹着薩克斯管。想必,它剛剛就放在他的椅子一側。頗有一些李奇·科爾的韻味,我非常喜歡,而且也很意外。雖然我很享受這種感覺,但同時也意識到此刻我已不屬于這個房間,于是我慢慢退了回來,打開面板,爬了過去,将它蓋上。等我爬到下面,走出來時,決定繞過餐廳,不再打圖書室入口過。随後,那音樂又跟我了一會兒,我真希望自己學會了曼多那種将聲音捕獲到寶石之中的本事。雖然我拿不準仲裁石如何能夠裝下一曲《野人藍》。
我打算沿着那條向東的走廊,走到那條通往我房間附近的向北走廊的相接處,左轉,沿着樓梯上到國王套房,上前敲門,将寶石還給維娅爾。她或許會改天再讓我解釋此事。如果不然,我也更願意向她解釋,而非蘭登。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省卻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許多事情。當然了,到時蘭登自然也會問上幾個問題。不過,這事能拖則拖,越久越好。
不過我朝右路過了我父親的房間。我原本就帶了鑰匙,打算事後在這兒待上一會兒,而且還找了很說得過去的借口。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兒,那就正好。我打開門鎖,推開,走了進去。
梳妝臺上那支花瓶當中的銀色玫瑰,已經不見了蹤影,蹊跷。我上前一步,就聽到說話聲從另外一個房間內傳了過來,不過聲音很低,沒法分辨都在說些什麽。我一下子愣住了。他很有可能就在這裏。不過,你不能就這麽貿然推門,進入別人的卧室,尤其是在別人很有可能有同伴的情況下。更何況,這還是你父親的房間。你更是需要先打開外面的大門,才能進來。突然間,我變得極其自覺了起來。我只想從這兒出去,越快越好。我解下佩劍帶,上面挂着的,正是格雷斯萬迪爾,正安靜地躺在那不大适宜的劍鞘當中。我不敢再将它佩戴在身上,于是将它挂在了門口牆壁上那排挂衣服的木釘上面。旁邊的木釘上,已經挂了一件軍式短大衣,我之前并未見過。随即,我悄悄溜了出來,悄無聲息地鎖上了房門。
尴尬。難道他真的定期回來,而且還成功避開了別人的耳目?或者,他的寓所當中有着完全不一樣的一種超自然規律在運行?我曾無意中聽到一種傳聞,說一些舊宅當中,有一種反時空通道,若能找出來并激活,則能給你提供一個額外的密室以及隐秘的進出通道。又是一件我應該詢問托爾金的事情。興許在我床下也有一個便攜小宇宙,只是我從沒查看過。
我轉身飛快離開了。快接近拐角處時,我放慢了腳步。托爾金覺得仲裁石出現在我身上,正是我未受試煉陣之害的原因所在。而後者,先前确實打算害我來着。然而,這寶石戴久了,也會對佩戴者造成危害。因此,他并未對我深說,而是将話題轉到了這塊石頭的本源上面,說它能我體內生成一個更為高級的試煉陣,借此來抵禦試煉陣本身的侵害。有趣的推斷。當然了,這一切都只不過就是推斷。
我來到了兩條走廊的交叉處,向左上樓梯,向右回我的房間,我猶豫了起來。斜對面有一個客廳,就在左側,過了本尼迪克特那幾間很少用過的房間就是。我走過去,進去,沉進了角落中的一把松軟椅子當中。我唯一的希望,不過就是解決敵人,幫助朋友,将我們的名字從目前那些該死的名單上抹掉,找到我父親,然後再去看看那個正在昏睡的泰一甲。然後,我就可以繼續我那戛然而止的“漫游年”了。所有這一切,我意識到,都要求我反問上自己一個問題:我的事,到底有多少需要蘭登知道?
我想到了圖書室裏的他,想到了那個正在同自己那個日漸疏遠的兒子玩二重奏的蘭登。我知道,他也曾經野過,放蕩不拘、令人生厭過,他其實并非真想統治這個原型世界。但父母、婚姻以及獨角獸的選擇,似乎給了他很大的壓力,磨煉了他的性格,我想,同時也讓他失去了生活的許多樂趣。
現在,他似乎在卡什法及伯格瑪事件上遇到許多麻煩,可能剛剛避過了一場暗殺,為了将黃金圈中各種錯綜複雜的政治勢力維持在一個平衡的狀态,甚至還勉強同意過一個不大滿意的條約。誰知道又會生出什麽亂子,給他的煩惱再添上一層呢?作為一件我原本可以在他不聞不問的情況下便能處理好的小事,我真願意去煩他麽?反之,若我真将他卷入了我的事裏,他極有可能會給我一些限制,而在這種每天都命懸一線的時刻,這将大大限制我随機應變的能力。此外,還可能會翻出一件塵封多年的舊事。
我從未向安珀宣誓效忠過。也沒人那樣要求過我。畢竟,我是科溫之子,是自願來的安珀,而且在前往那個衆多安珀人紛紛前去求學的影子地球之前,曾把這兒當成了一段時間的家。我經常回來,似乎同每一個人都相處甚歡。我真的不明白雙重居民觀念,為何偏偏在這兒沒人提及。
不過,我更喜歡根本就不曾出過事。我不喜歡被迫在安珀和王庭之間做出選擇。我不願意為了獨角獸和巨蟒、試煉陣和洛格魯斯去做,但我不介意為了對其中一個王庭的忠誠,而作出抉擇。
所有這一切,都暗示着維娅爾應該對我的事完全不知情。無論怎樣,都逃不脫一場質詢。然而,若是将這寶石還回去而不對它的去向做任何解釋,那便沒人知道此事同我有關,這樣一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都沒人問我問題,怎麽說得上我是在撒謊?
我又沉吟了一小會兒。我真正要做的,就是體諒一個疲憊而又麻煩纏身的人,不再給他增加額外的負擔。對于我大多數的事情,他都無能為力,而且也不用做什麽。并且發生在試煉陣和洛格魯斯之間的事情,似乎主要都是超自然事務。對于實際層面,我暫時還看不出來有任何壞處或是好處。而且若真有,我到時再告訴蘭登也不遲。
好吧。揣測倒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你可以利用它們來給你一種高尚之感,而非,比如說,羞慚。我伸了一個懶腰,壓了壓指關節,帶出了一連串噼啪聲響。
“阿鬼?”我輕聲喚道。
沒有回應。
我伸手去掏主牌,但剛剛碰到,一輪光圈便在房間對面閃現了出來。
“看來你确實聽到了。”我說。
“我感受到了你的需要。”它回答道。
“無所謂了,”我說着,将挂着寶石的鏈子從我頭上取下,把那塊寶石舉在眼前,“你覺得自己能把這東西神不知鬼不覺送回國王套房壁爐旁它原來的地方去麽?”
“我有點不敢碰那東西,”阿鬼回答道,“我不知道它的結構會對我的結構造成什麽影響。”
“好吧,”我說,“我想我晚點總會想出法子的。不過現在是時候測試一下一個假設了。若是試煉陣襲擊我,你試着把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拜托了。”
“沒問題。”
我将寶石放在了附近的桌子上。
過了大約半分鐘,我意識到自己終究在試煉陣的致命打擊中支撐了下來。我松了松雙肩,深深吸了一口氣。并沒有缺胳膊少腿。有可能托爾金是對的,試煉陣興許已經放過了我。此外,我現在應該可以召喚寶石當中的試煉陣了,他告訴我就像召喚洛格魯斯之兆那樣就行。雖然托爾金并未細說,但其中一些試煉陣魔法,必須通過這種方式才行。他還說,一名魔法師,應該有把一種系統搞明白的本事。我決定這事可以先等等再說。此刻,我還沒有心情同試煉陣相會,不管是怎樣的試煉陣,又或是變成怎樣的化身。
“嘿,試煉陣,”我說,“願意扯平嗎?”
沒有回答。
“我相信它肯定知道你在這兒以及剛剛做了什麽,”阿鬼說道,“我感覺到它現身了。有可能你已經不再是目标了。”
“興許吧。”我一邊回答,一邊掏出主牌,開始翻了起來。
“你想跟誰聯系?”阿鬼問。
“我對盧克有些好奇,”我說,“想看看他是否還好。還有,不知道曼多怎樣了。我猜你已經把他送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哦,不會有什麽事,”阿鬼回答道,“賈絲拉王後也一樣。你也想見她嗎?”
“不太想。實際上,我誰也不想見。只是想看看——”
我話還沒說完,阿鬼便閃了一閃,消失了。我真拿不準他此刻這般急于讨好我,是不是想為早期的反叛彌補點什麽。
我掏出了盧克的牌,将意念集中到了上面。
我聽到有人沿着走廊走了過來,腳步聲響了過去。
我感覺到了盧克,雖然他影像并未在我這邊現出來。
“盧克,能聽到嗎?”我問。
“能,”他回答,“你還好嗎,默爾?”
“我很好,”我說,“你呢?你那一仗,幹得可真……”
“我很好。”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但什麽也看不到。”
“屏蔽了主牌。你不知道怎麽做嗎?”
“從沒想過這回事。改天你得教教我才行。唔,幹嗎要屏蔽?”
“防止有人聯系時,猜出我正在着手做的事情。”
“要是你敢帶突擊隊襲擊安珀,我可是會怒的。”
“拜托!你知道我可是發過誓的!這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還以為你已經當了德爾塔的階下囚了呢。”
“我的境況一直就沒變過。”
“呵,他該死的差點殺了你一次,而且那天才剛剛把你打得屁滾尿流。”
“第一次是因為他中了沙魯暗中布下的狂暴魔咒;第二次則是生意上的問題。我會好的。不過現在我所有的事情都得保密,我得走了。再見。”
盧克走了,不見了。
那腳步聲已經停了下來,我聽到附近一扇門上傳來了敲門聲。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扇門開了,随即又關閉。一直沒聽到交談聲傳來。由于是在附近,而且離得最近的兩套公寓就是本尼迪克特的和我的,所以我好奇了起來。我敢肯定,本尼迪克特不在他自己的房間,而且我記得我出來時,并未鎖門。因此……
拿起仲裁石,我穿過房間,來到了走廊。我查看了一下本尼迪克特的房門,鎖得好好的。我看了看那條南北走向的走廊,回到了樓梯那兒,四處查看了一下。附近不見一個人影。随即,我走上了自己的地盤,站在每扇門外聽了聽,裏邊并沒有半點聲息。其他的,我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走廊後頭的傑拉德的房間,就在我房間後頭。我曾想過将牆砸開——借着最近蘭登改造和裝修的東風——将布蘭德的房間并入我的,形成一套寬敞的公寓。不過,有傳聞說他那房間經常鬧鬼,而且有時半夜三更隔着牆壁所聽到的呼號聲,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飛快上前一步,敲了敲門,并試了試布蘭德和傑拉德的房門。沒有回應,兩套公寓都鎖着。越來越古怪了。
我碰到布蘭德房門的那一剎那,弗拉吉亞曾飛快地抽動了一下,我警覺了數秒,但沒有什麽不測之事發生。在這附近,偶爾會看到一些可怕的殘存咒語在飄蕩,就在我打算将它歸結于這一緣由,放過此事時,我注意到仲裁石閃爍了起來。
我抓起鏈子,看向了寶石當中。沒錯,一幅畫面已在當中現了出來,我看到了拐角那邊的走廊,看到了我的兩扇門,還看到了牆上的畫,一清二楚。通往左側的那道門——就是連着我卧室的那一扇——似乎被圍了一圈紅光,正在一閃一閃的。這到底是在暗示我應該避開那扇門,還是沖進去?這便是神秘指示的不好之處。
我退回到了拐角處,轉了過去。這一次,那寶石興許是感覺到了我的疑惑,所以覺得應将指示說得更明白一些,于是展示出了一幅我正走上前去開那門的畫面。當然了,兩扇門當中,那一扇倒是鎖着的……
我翻找出了鑰匙,這才意識到我若是這樣沖進去,因為剛剛歸還了格雷斯萬迪爾,真可所謂是手無寸鐵。不過,我倒是确實還有幾條小咒語備用,興許,它們當中的一條在危機時刻能救我一命。興許不能。
我一擰鑰匙,猛地将門推開。
“默爾!”她一聲尖叫,而我則看清了對方正是卡洛兒。她站在她名義上是姐姐,實際上是泰一甲所躺的床邊,并飛快地将一只手藏到了背後,“你,唔,吓了我一跳。”
“彼此彼此,”我回答,這話在塔瑞語種是同樣的意思,“怎麽了,丫頭?”
“我回來告訴你,我已經找到了我爸爸,并照你說的鏡子走廊編了一個故事來寬慰他。這兒真有這樣一個地方?”
“對。不過你在指南上面可找不到。它有時有,有時沒有。這麽說,他息怒了?”
“唔,對。可他現在又開始懷疑妮妲到底去了哪裏。”
“那更麻煩了。”
“對。”
她一張臉紅紅的,而且目光游移,不敢直視我。她似乎也察覺到我已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我告訴他妮妲出去玩去了,跟我一樣,”她接着說道,“而且我會去找她的。”
“嗯。”
我将目光移向了妮妲那邊。卡洛兒趕忙走上前來,擋在我身前,将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把我朝着她那邊拉了拉。
“人家還以為你去睡覺去了。”她說。
“對,我去了,而且也睡了。我眼下正在處理一些差事。”
“不明白。”她說。
“時間流,”我解釋道,“我有效地利用了時間,已經休息好了。”
“真好玩,”她說着,将雙唇在我嘴上淺嘗辄止地擦了擦,“很高興你已經休息好了。”
“卡洛兒,”我說着,輕輕抱了抱她,“你用不着騙我。你離開時明明知道我已經累得要死。你這麽快回來,除了相信我已經睡死過去以外,不會有別的原因。”
我抓住了她背後的左手手腕,拉到了前面,擡到了我們倆之間。她的力氣大得有些叫人吃驚。而我已沒必要去掰開她的手,因為透過指縫,我已看到了她手中的東西,那是曼多經常用來準備即時咒語的鐵球。我松開她的手。她并未将那只手縮回去,而是說:“我可以解釋。”她終于敢于直視我的目光了。
“但願你可以,”我說,“實際上,我早就希望你能跟我解釋兩句了。”
“也許你跟我說的她已經死了,而且她的身體被一個幽靈給占據了這些都是真的,”她說,“但她最近對我确實很好,終于變成了我一直期望的那個姐姐。然後你把我帶回了這裏,我看到了她這副樣子,又不知道你到底打算怎麽處置他……”
“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不會傷害她,卡洛兒,”我打斷了她,“我欠她很多,在過去。當我還年輕,在那個地球影子上還過于稚嫩之時,她說不定救過我的命,還有數次在這兒。你沒必要擔心她。”
她将頭歪向一側,眯起了一只眼睛。
“我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事,”她說,“根據你告訴的那些東西,我回來了,希望能夠進來,希望你正在酣睡,希望我可以解除魔法或者至少解除一部分,好跟她說說話。我想弄明白她到底是不是我姐姐,還是其他別的什麽東西。”
我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意識到我左手當中依然還握着那塊仲裁石。我改用右手握了握她的胳膊,說道:“你看,我理解你。我實在是太魯莽了,讓你看到了你姐姐就這樣躺在這兒,而不告訴你更多的細節。我只能說自己太累了,并向你道歉。我向你保證她沒有痛苦。不過我現在真的不想弄亂這條咒語,因為它不是我的……”
就在這時,妮妲輕輕呻吟了一聲。我盯着她看了幾分鐘,但卻沒了其他動靜。
“你是從空中把那鐵球抓下來的嗎?”我問,“我不記得最後一條咒語用到它了呀。”
卡洛兒搖了搖頭。
“就在她的胸口上面。她的一只手蓋在上面。”她說。
“你怎麽想起來去檢查那兒的?”
“那個位置看起來有些不自然,如此而已。給。”
她将那球遞給了我。我将它接在右手,掂了掂,依然不明白這東西到底是什麽原理。這東西對曼多的意義,就像是弗拉吉亞對我一樣,都是一件僅屬個人的特殊法物,都是洛格魯斯無意中打造出來的物件。
“你要把它放回去嗎?”她問。
“不,”我告訴她,“正如我剛剛說的,這并不是我的咒語。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