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7
來到崖壁處,我們繼續向上爬去。冰面上的一些胳膊揮動起來,像是在同我們說再見。
“我想逃出這個地方,你不會怪我吧?”他問。
“怎麽會?”我回答。
“如果你輸給我的血真能讓我脫出洛格魯斯的控制,那應該還是能在這個地方住上一段時間的。”
“有那個可能。”
“所以你必須知道,我那塊冰原本想砸的是博瑞爾,而不是你。此外,你更加機靈,更有可能找到從這兒出去的路,而他只不過是洛格魯斯創造出來的幻想,一旦有需要,他是幫不上忙的。”
“這一點我也想到了,”我盡量壓制着心裏的那個想法,好覺得自己不可或缺一些,“可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我會盡一切努力去幫你,好讓你離開時不把我甩掉。我知道我們之前一直處得不太好,但如果你放下了,我也願意将那事先放到一邊。”
“我一直就沒放在心上,”我說,“挑事的一直是你,給我找麻煩的也是你。”
他笑了。
“我沒有做過,而且以後也不會,”他說,“好,是,你說得對。我不喜歡你,興許現在也不喜歡。但既然現在咱們彼此需要,我是不會跟你搗亂的。”
“可我怎麽覺得是你更加需要我啊?”
“這事我不跟你争辯,而且你實在不相信我,我也沒辦法,”他說,“真希望我能找到法子。”我們往前爬了一會兒,他沉默了下來,空氣暖和了些許,很是不錯。“不過你可以這樣想,”他終于接着說道,“我和你弟弟朱特很像,而且我幾乎代表着他的一些過去,只是幾乎,而不是完全。自打咱們的賽跑開始,我便和他分道揚镳了。我就是我自己,而且自從我獲得自主以來,我已能獨立思考。但我身上有着他通行洛格魯斯時所留下的記憶,而且我是最為了解他的想法的人。現在,如果他真像你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如此巨大的威脅的話,你會發現在揣度他的心思方面,我的用處可不止一點點。”
“你說的也有道理,”我承認道,“當然了,除非你們倆沆瀣一氣。”
他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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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會相信我的,”他說,“我也信不過他。這一點我們倆都很清楚。一種自省。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也就是說你們倆誰也不值得信任。”
他皺了皺眉頭,随即點了點頭。
“對,我想應該是。”他說。
“那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就目前來說,憑的是你已經将我納入了計劃。等以後嘛,憑的是我會相當有用。”
往上爬了幾分鐘後,我告訴他:“你最讓我困擾的地方,就是朱特通行洛格魯斯的時間并不久遠。他是我最讨厭的親人,而你也并非他早前更溫和的版本,而是一種新近的模式。至于你所說的已經跟他分道揚镳,就這麽短的一段時間,我也看不出有多大差別。”
他聳了聳肩。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還能再說什麽呢?”他說道,“那咱們還是按照形勢和興趣來相處吧。”
我笑了。我們都知道,目前也只能這樣。不過,這樣的談話倒是有利于打發時間。
一個想法突然跳入了腦海。
“你覺得自己能夠穿越影子嗎?”我問他。
“我不知道,”過了一會兒,他才回答道,“我來這兒之前的最新記憶,便是完成了洛格魯斯行走。我猜它對我的記錄,也是在那時完成。所以,我既想不起來宿慧關于影子穿越的那些指導,也不記得自己是否嘗試過了。我覺得我應該可以,你覺得呢?”
我停下來喘了一口氣。
“這件事太過于私密,我覺得自己恐怕沒有資格來進行猜度。我原本以為這種事情你早已了然于胸,對自己的極限和能力有着超乎尋常的了解呢。”
“恐怕不會。除非你把直覺當成天賦。”
“如果你多對上幾次,我恐怕會的。”
“嘿,現在蓋棺定論還太早了點。”
“嘿,沒錯。”
很快,我們便爬到了那一線雪花紛飛的陰霾之上,再往前走一點,寒風便變成了微風,随即消失無蹤。邊緣已是遙遙在望,沒過多久,我們便到了那兒。
我回過神來,看了看下面。薄霧迷蒙當中,唯一能夠看到的是一個閃耀的小點。對面,道路曲折回環,看起來像是一系列莫爾斯符號,規則地點綴着一些中段之處,興許是因為有岩石的緣故。我循着它轉向了右邊,一直來到了左轉彎處。
我将部分注意力轉回到了朱特身上,尋找我所熟悉的那些特征。畢竟口說無憑,他又是同我一起長大的那個朱特的翻版。只要他敢背後害我,我就會毫不猶豫地用格雷斯萬迪爾,去刺穿他那張人皮。
“啪嗒!”一絲火花一閃即滅……
左側現出了一個似洞非洞的形狀,猶如岩石上一個連通着另外一個現實世界的孔。一條陡峭的街道上,一輛形狀古怪的轎車,駛了上來……
“那是……”朱特開了口。
“我還沒搞明白它們都有何意義。不過,先前便有這種亂七八糟的場景出現過。實際上,開始時我還以為你也是其中之一呢。”
“看起來好真實,像是可以走進去一般。”
“興許還真可以。”
“說不定是咱們從這兒出去的路。”
“只是這樣也未免太容易了一點。”
“嗯,咱們還是試試吧。”
“去吧。”我告訴他。
我們離開道路,穿過了那扇通往現實的窗,往前走去。很快,他便已經上了一條人行道,而他身旁的馬路上,則是車來車往。他轉過身來,招了招手。我看到他的嘴巴在動,但聽不到任何聲音。
既然我能從那輛紅色雪佛蘭上面擦下雪來,那為什麽就不能整個進入這些場景呢?萬一真可以,那是不是我便有可能從那兒開始影子穿越,去一個更加相宜的地方,離開這個漆黑的世界?我走上前去。
突然間,我便已經出現在了那兒,各種聲音,也再次回到耳畔。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建築,看了看那異常陡峭的街道,聽了聽車水馬龍的喧嘩,嗅了嗅空氣的味道。這地方,極有可能是舊金山的一個影子。我匆匆趕上了朱特,他正朝着街角走去。
我緊趕幾步,同他并肩而行,一起來到了街角,拐了過去,随即兩個人都呆住了。
那兒什麽也沒有,出現在眼前的,只有一片漆黑。不僅僅是黑暗,而是絕對的虛無。我們趕忙退了回來。
我緩緩将一只手探了出去。剛一接近那片黑暗,便傳來了一陣發麻的感覺,随之而來的便是透骨的寒意,緊接着又是一陣恐懼襲來。我縮回手來,朱特将手伸了出去,也是一樣的反應。突然間,他停了下來,從排水溝中撿起一塊破碎的瓶底,轉身便朝着身畔的一扇窗戶擲了出去,旋即又朝着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我緊跟着他,來到了那塊破碎的窗戶玻璃前,看了進去。
又是黑暗。窗子另外一側,根本什麽也沒有。
“見鬼了。”我說道。
“嗯——哼,”朱特說道,“看來我們是被限制住了,絕對禁止靠近不同的影子。你怎麽看?”
“我在想,在其中一個地方,會不會有我們需要尋找的東西。”我說。
突然,窗戶那一側的黑暗不見了,一支蠟燭,開始在一張小桌上面搖曳了起來。我将手透過那塊破碎的玻璃,伸了過去。它滅了,又一次只剩下了黑暗。
“我覺得這應該是對你剛剛那個問題的肯定回答。”朱特說。
“應該沒錯。但我們總不能把路過的每一個場景都找上一遍。”
“我覺得應該是某種東西,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提醒你必須留意所現出來的東西,而一旦你開始留意,說不定還會有別的東西現出來。”
亮若白晝。此時,整個桌子上面,都已是點燃的蠟燭。
“好吧,”我喊道,“如果你真想這樣,那我照做。這地方還有別的我需要找的東西嗎?”
黑暗襲來,從街角開始慢慢朝着我們這邊蔓延了過來。群燭消失,窗子當中同樣有黑暗逼了過來。街對面一面漆黑牆壁後面的建築,已不見了蹤影。
“那我就當沒有了。”我喊完,随即轉身沿着窄窄的漆黑道路,朝着我們原先的道路跑去。朱特就跟在我身後。
“好思路,”來到那條明亮的道路之上,看着那條筆直陡峭的街道從我身旁慢慢擠出去,我告訴他道,“你覺不覺得這些場景像是随機顯現出來,好等着我進入其中一個?”
“對的。”
“為什麽?”
“我覺得它在那些地方的控制力,明顯要強得多,而且在其中一個當中,對你的問題的回應也更加從容得多。”
“‘它’指的是試煉陣?”
“很有可能。”
“好吧。等到下一個場景一出來,我就立刻進去。如果在裏邊就能盡快出去的話,那它不管要我做什麽我都會照做。”
“是我們,哥哥。我們。”
“當然。”我回答。
我們再次往前走去。不過,身旁卻再也沒有什麽有趣的東西顯現出來。道路曲折往複,一個之字連着一個之字,我開始在想,我接下來究竟會碰到誰。如果我真的入了試煉陣的彀,而且正在為它效命,那試煉陣似乎必然會派一個我認識的人,來作說客,勸我回頭是岸。不過,根本就沒有人從天而降,而我們也轉過了最後一道彎,跟着一段突然筆直起來的道路往前走了一段時間,随即就見到它突然消失在了遠處的混沌當中。
繼續往前,我看到它一頭紮進了一片如山的幽暗。朝着它一步步走去,念及這背後的種種,我隐隐産生了一些幽閉恐懼感,而朱特則罵了一句髒話。還沒到那兒,我右側便有火花突然一閃。轉過身去,我便看到了蘭登和維娅爾的卧室,在安珀的卧室。從角度上來看,我正處在南方位置,在沙發和一張床頭櫃之間,越過一把椅子和一毯一墊,便是壁爐,旁邊的窗戶當中,露出了一片柔和的天光。床上以及其他地方,都空無一人,壁爐裏的木柴,燃燒得只剩下了火紅的灰燼,正有氣無力地冒着青煙。
“現在怎麽辦?”朱特問。
“就是它了,”我回答道,“肯定就是,你還沒看出來嗎?只要我一接到指示,便會現出真實的場景來。不過,我覺得我也得盡快行動才是。只是,我得先弄明白……”
壁爐旁的一塊石頭開始發出了赤色的光芒,越來越強。那些灰燼是不可能将它烤成那樣的。因此……
我突然福至心靈,連忙沖了上去。朱特似乎在身後喊了一句什麽,但我剛一進那房間,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路過床邊時,一絲維娅爾最為鐘愛的香水的味道襲了過來。這确實是真實的安珀,我敢肯定,并非影子幻象。我飛快地跑到了壁爐右側。
朱特突然從我身後闖了進來。
“快出來動手!”他叫道。
我猛地轉過身去,叫了一聲:“閉嘴!”随即将一根指頭放在了我的嘴唇上。
他來到我身旁,抓住了我的一條胳膊,壓低嗓音焦急地說道:“博瑞爾正試圖再次成形!他可能會再次凝固下來,等着你出去!”
從起居室中,傳來了維娅爾的聲音。
“有人在那兒嗎?”她叫道。
我将胳膊猛地從朱特手中掙脫了出來,跪在壁爐前,一把抓住了那塊閃閃發光的石頭。它其中一些地方像是被砂漿粘住了,但還是被我輕易掰了下來。
“你怎麽知道那一塊能弄下來?”朱特悄聲說道。
“光。”我回答。
“什麽光?”他問。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将右手從缺口當中猛地探了進去,心裏暗暗祈禱裏邊可千萬別有什麽機關。石頭後面,那洞口又延伸了好長一段。我在裏面摸到了一條鏈子,不知是挂在釘子上還是鈎子上面。我抓住它,拉了出來。身旁的朱特,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最後一次見到它,還是在凱恩的葬禮上,當時蘭登便将它佩戴在胸前。出現在我手中的,不是別物,正是仲裁石。我趕忙将它舉起來,将鏈子套在脖子上,讓那塊紅色石頭墜在了我的胸前。就在這時,起居室的門開了。
将指頭放在雙唇上,我再次伸出手去,抓住了朱特的肩膀,将他推向了牆上那個通向我們原本路徑的開口。他開始反抗,但我猛地一推,他便朝着那個方向撞了過去。
“誰在哪兒?”維娅爾再次問道。朱特回頭看了我一眼,一臉的茫然。
時間緊迫,我已無暇用手勢或是低聲跟他解釋她已是雙目失明,只好再次推了他一把。只是這次,他往旁邊一讓,同時腿一伸,一只手探到我背後,反将我朝前推了出去。一聲咒罵,剛來得及從我嘴邊溜出,我便倒了下去。身後,維娅爾的一聲“誰……”還沒來得及說完,便已被硬生生切斷。
我翻滾到了路上,并在倒下時從右側靴筒當中,拔出了短劍。來到路上,我翻身站了起來,劍尖指向了博瑞爾的身影。他似乎已經再次彙聚成了人形。
眼見我出來,他一臉笑容地盯着我,手中的武器尚未出鞘。
“這地方可沒有那些胳膊了,”他聲明道,“你不會再像上次一樣走狗屎運了。”
“太糟了。”我說。
“我只要将你脖子上那華而不實的裝飾品弄到手,再送到洛格魯斯的地盤,我就能恢複肉身,替代我活着的那一半,就是你所說的被你爹陰謀害死的那一個。”
安珀皇室宅邸已經消失了蹤影。朱特站在路旁,正是它剛才和這片詭異國土所交彙的地方。“我知道我幹不過他,”感覺到我的目光後,他叫道,“可你好歹曾經幹翻過他一次。”
我聳了聳肩。
一聽這話,博瑞爾轉向了朱特。
“你是要背叛王庭和洛格魯斯嗎?”他問他。
“剛好相反,”朱特回答道,“我說不定可以糾正一個嚴重的錯誤。”
“那什麽錯誤?”
“告訴他,梅林。你把我們爬出那個冰窟時所說的話,都跟他說一遍。”他說。
博瑞爾回頭瞥了我一眼。
“這整件事情都有一些蹊跷,”我說道,“我有一種感覺,這完全是兩種力量之間的一場決鬥,洛格魯斯和試煉陣。安珀和王庭在整件事情當中,不過是二流角色。你看……”
“荒唐!”他一聲斷喝,拔出了劍來,“你這都是為了在我劍下活命,而編出來的借口。”
我将短劍一抛,交至左手,右手則拔出了格雷斯萬迪爾。
“那就去你媽的!”我說,“有本事就過來拿吧!”
一只手落在了我的肩上,往下一壓,同時一扭,便将我朝着道路左側扔了出去。透過眼角的餘光,我看到博瑞爾也退了一步。
“你和艾裏克或是科溫有點像,”一個柔和而又熟悉的聲音說道,“雖然我不認識你。可你戴着仲裁石,想必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不值得為這種小事冒險。”
我穩住身形,回過頭。本尼迪克特,一個雙手完好的本尼迪克特,赫然出現在了眼前。
“我叫梅林,科溫之子,”我說,“這是混沌王庭來的決鬥大師。”
“你好像有差事要辦,梅林。是時候了。”本尼迪克特說道。
博瑞爾的劍尖一閃,遞到離我的喉嚨約摸十英寸的距離。
“你帶着那個寶貝,”他聲明道,“哪兒也去不了。”
本尼迪克特出劍無聲,卻拍落了博瑞爾的劍。
“我說過了,你盡管上你的路,梅林。”本尼迪克特告訴我。
我站起身來,飛快地退出了劍鋒所及範圍,小心翼翼地從他們身旁走了過去。
“如果你結果了他,”朱特說道,“他過一段時間還會凝聚成形的。”
“真有意思,”本尼迪克特贊了一句,舉重若輕地擊開對方刺過來的一劍,略微退了退,“多長時間?”
“幾個小時。”
“你們這趟差事需要多長時間?”
朱特看了看我。
“我也說不準。”我回答。
本尼迪克特角度刁鑽地封住了一劍,接着步伐怪異地滑步上前,一劍揮了出去。博瑞爾胸前襯衫上的一顆扣子,飛了出來。
“那樣的話我可得多玩上一會兒,”本尼迪克特說道,“好運,夥計。”
他舉劍飛速向我示意了一下,博瑞爾趁此機會,攻了進來。本尼迪克特用上了頗具意大利風格的第六式,兩人的劍尖同時滑向了一側,他舉步緊逼,動若脫兔,跟着左手一晃,在對方鼻子上面揪了一把,随即将他一推,後撤一步,笑了。
“你一般教訓別人收多少學費?”我和朱特匆匆沿着道路往前走去時,聽到他如此問道。
“我在想,其中一種力量将一名幽靈凝聚成形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我們一路小跑,進入那片如山般的混茫當中時,朱特問道。
“就博瑞爾來說,幾個小時吧,”我說,“而且我覺得洛格魯斯如果真像我猜測的那樣,對這件寶貝這麽感興趣的話,它會召喚出一支影子軍隊來的。我敢肯定這地方對它們二者來說,都是絕對的禁區。我有一種感覺,它們只能滲透一股微弱的力量到這地方來。不然,我也走不了這麽遠。”
朱特伸出手來,像是要摸摸那寶貝,但顯然又想了想,将手縮了回去。
“看起來你現在已經徹頭徹尾地倒向試煉陣那邊了。”他說道。
“看起來你也一樣。除非你在最後時刻,從背後給我一刀。”我說。
他“哧”的笑了一聲。“一點也不好笑,”他說,“我已經站到你這邊了。我明白,洛格魯斯把我創造出來,不過是把我當作一件一次性工具。等到活兒一幹完,我便會被扔進垃圾堆。我有一種感覺,若不是你給我輸血,我恐怕早已灰飛煙滅了。所以我是你這一邊的,不管你喜不喜歡,你的後背總之是安全的。”
道路筆直起來,我們一路往前跑,終點終于近了。朱特最後問道:“這挂件有什麽要緊的?洛格魯斯這麽想要得到它。”
“這叫仲裁石,”我回答道,“據說比試煉陣本身還要老,而且在創造試煉陣的過程當中發揮過重要作用。”
“你怎麽知道自己要找的就是它,還這麽輕易地弄到了手?”
“這事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說,“如果你先想到了,我倒是樂意聽聽。”
很快,前方的道路便沖進一處更加幽暗的地方。我們停下來,看了看。
“沒有牌子。”我一邊檢查着入口上面和兩側,一邊說道。
朱特抛給了我一個怪異的眼神。
“你的幽默感一直很古怪,梅林,”他說,“誰會在這樣一個地方放上一塊牌子?”
“一個幽默感比我更怪異的人。”我回答。
“咱們還是接着走吧。”他說着,重新轉向了入口。
一個寫着出口的鮮紅标志,出現在了洞口上方。朱特盯着它看了一會兒,随即緩緩搖了搖頭。我們走了進去。
沿着蜿蜒的隧道往前走了一會兒,我心底裏的疑惑越來越盛。這地方其他的絕大部分幻象,都給我一種感覺,那便是所有路徑都是筆直的,兩側是光滑的立柱,所有的特征都棱角分明。而此刻,我們則像是正穿行在一系列天然洞穴當中——石乳、石筍、石柱和水潭,散布于兩側。
不管我轉向何方,胸前的寶石都會将一圈陰森的亮光,投到眼前的物體上面。
“你知道怎麽使用那塊石頭嗎?”朱特問我。
我回想了一下我父親的故事。
“等到時機到了,我想我還是會用的。”我說着,拿起那塊寶石,盯着它看了一會兒,随即任由它再次垂了下去。此刻,我更關心的是我們腳下的道路。
潮濕的洞穴,開始變成大教堂一般的石室,沿着窄窄的通道,我們下了一挂由石乳形成的瀑布。一路上,我頻頻回頭。這地方雖然不能用手觸摸,但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地方有沒有讓你回想起點什麽?”我問他。
“那倒沒有。”朱特回答道。
我們繼續往前走,路過了一個側洞,當中散落着三副骸骨。這是自打這次行程開始以來,所出現的第一個真正的代表着生命跡象的标志。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朱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開始有點懷疑咱們是否還在影子之間了,”他說,“或者我們實際上已經離開了那個地方,進入了影子。興許自打咱們進入這些山洞,就是這樣了。”
“我可以試着召喚一下洛格魯斯,驗證一下。”我話剛一出口,手腕上的弗拉吉亞便開始劇烈震顫了起來,“不過考慮環境當中的超自然因素,我看還是算了。”
“我剛剛看到那牆上全都是各種顏色的礦石,”他說道,“這地方似乎并非黑白二色。我在意的不是風景,我說的是,如果真是那樣,那便是一種勝利。”
我指了指地面。
“只要這條發光的道路還在,就依然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如果咱們直接離開這路會怎麽樣?”他一邊問,一邊轉向右側,橫着跨了一步出去。
一條石乳突然一震,砸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離他不過一尺距離。他立刻跳了回來。
“探索就是這樣。不好玩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我接着前行。身旁再也沒有怪異事情發生。我們的說話聲和腳步聲不停回響。積水從岩洞當中一滴滴滴下。礦石上面幻化着異彩。道路似乎漸漸通向了下方。
究竟走了多久,我也說不上來。過了一會兒,亂石嶙峋的石洞,開始出現了相同的景象,就像是我們每過一段時間,便會進入一種心靈傳送裝置,将我們重新送回先前走過的洞穴和通道之中一樣。這讓我的時間感開始模糊了起來。周而複始的動作,有着一種催眠的效用,而且……
驀地,腳下的道路跳入了一條更大的通道,轉向了左側。終于出現了一些不一樣。只是這條路,看起來依然有些熟悉。我們循着發光的線路,一路穿過黑暗。過了一會兒,一條岔道在左側現了出來。朱特擡頭瞥了眼,忙不疊地走了過去。
“這地方,說不定什麽樣的妖魔鬼怪都藏的有。”他評論道。
“沒錯,”我承認道,“可我倒是不擔心。”
“為什麽?”
“我想我開始有些明白了。”
“介意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明白的。等着就是了。很快就會真相大白了。”
又是一條岔道,有些相似,但也有不同。那是自然。
我加快了步伐,很想看個水落石出。又一條岔道。我開始跑了起來……
還有一條……
朱特步伐沉重地跑在我身旁,腳步聲回蕩在四周。往上走。快了。
有一個轉彎。
随即,我慢了下來,因為通道還在向前延伸,但我們的道路卻沒有,它折向了左側,消失在了一扇包着鐵皮的大門下面。我将手探到右側,摸到了那個鈎子,将上面的鑰匙取了下來,插進去,一扭,随即拔出,挂了回去。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主人。”弗拉吉亞提醒道。
“我知道。”
“你似乎胸有成竹嘛。”朱特說道。
“沒錯。”我說完,随即補充道,“某種程度上。”因為我意識到,這扇門是向外開的,而非向內。
我抓住左側那碩大的門把手,開始拉了起來。
“介意告訴我裏邊會出現什麽嗎?”他問。
大門發出了一聲吱呀,緩緩移動了起來,我跟着向後退了幾步。
“這地方,和安珀城堡下面科威爾山中的其中一段山洞像得要命。”我回答道。
“好極了,”他說,“那門後都有什麽?”
“這地方很像是安珀前往試煉陣室的入口。”
“棒極了,”他說,“我只要一踏進去,可能便會‘噗’的一聲化為一陣青煙。”
“不過也不完全一樣,”我接着說道,“在我行走之前,我們曾請宿慧來看過。他靠近過,卻沒有任何不良反應。”
“我們的母親曾走過試煉陣。”
“對,沒錯。”
“坦率地說,我覺得在王庭當中有着相近血緣關系的人,都能行走試煉陣。反過來說,我在安珀的親戚們去行走洛格魯斯時也是一樣。傳統讓我們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關系。”
“好吧。我跟你一起進去。裏邊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四處轉轉而不用碰任何東西,對不對?”
“對。”
我将門繼續拉開,用肩膀頂住,看了看,就是它。我看到那條發光的道路,在進了門檻數寸之後,随即消失不見。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暗罵了一聲,松開了門。
“什麽東西?”朱特試着越過我看向裏面。
“并不是我所期待的。”我告訴他。
我挪到一邊,讓他看了一眼。
他盯着裏邊看了幾秒,随即說道:“我不明白。”
“我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明不明白,”我說,“但我打算進去看看。”
我進了石室,他跟着我走了進來。這并不是我所知道的試煉陣。或者應該說,既是,也不是。它的大體構造同安珀的試煉陣相同,但殘缺不全。有幾個地方,線條已被抹掉、毀壞、篡改。或者一直便沒對過。線條之間原本漆黑的區域,卻發着亮晃晃的藍白光,而線條本身卻是黑的,就像是圖中的一些色素,被抽出來,填充到了那些區域一樣。而那些明亮的區域,似乎正在泛着漣漪。
除了這些,便是最為明顯的區別了——安珀的試煉陣,當中并沒有一個火泉,更沒有一個中了魔法,昏死過去的女人。
那個女人,自然就是卡洛兒。雖然我花了一分多鐘才得以在火光後面瞥見她的臉,但一看到她的身影,我立刻便認了出來。
正當我們站那兒看着時,身後的大門突然自動關上了。朱特呆呆楞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那寶石肯定是在忙着什麽。你現在都能在它的光線當中看見自己的臉了。”
我向下瞥了一眼,看了看那一閃一閃的紅光。在試煉陣那不斷變化的藍白光線和地上那圈明滅不定的火光映照下,我并未能及時注意到石頭突然出現的這一動靜。
我靠近了一步,一陣類似于操作主牌時的寒意,頓時湧了過來。這想必就是賈絲拉所說的其中一個殘缺試煉陣。她和茱莉亞,正是通過其中一個獲得的能量。這讓我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在早期的一個影子當中,就在安珀附近。我心念電轉,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
我是最近才意識到試煉陣或許也有知覺。自然,洛格魯斯極有可能是一樣的。第一次意識到這一點,是卡洛兒成功走完試煉陣,然後讓它送她去她應該去的地方的時候。它照做了,而這兒,便是她被送來的地方,這周邊環境,顯然便是我無論如何用她的主牌也聯系不上她的原因。當她消失之後,我朝着試煉陣說話之時,它将我送到了石室的另外一邊,很顯然是在向我暗示它确實是有知覺的。只是當時,這事看起來更像是在開玩笑。
而它不光光是有知覺那麽簡單,當我舉起仲裁石,朝着深處看去時,這才明白了過來。因為我在寶石當中所看到的畫面,告訴我它對我是有所圖的。而它想讓我去做的這件事,在正常環境當中我是不可能答應的。一旦離開了那個詭異的地方和腳下的引導,我可能會立刻翻出一張主牌,找來幫手。或者,甚至召喚出洛格魯斯,讓它們倆大戰一場,而我則乘機穿越影子,溜之大吉。不過,有了卡洛兒躺在這殘破試煉陣中心的火圈當中,則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是試煉陣制住我的最好的法子。它想必是在她通過時,便弄明白了這些事情,定下了陰謀,并将我也一并設計了進去。
它想讓我修複這些古怪的圖案,修複這個殘破的試煉陣,帶着仲裁石,将它走上一遍。這正是奧伯龍修複原始試煉陣時,所用的法子。當然,這一行為讓他受了重傷,不治而亡……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國王當時處理的是真正的東西,而這個,不過是它的幻象。還有,我父親就仿造出了一個試煉陣,并且活了下來。
為什麽是我?我随即暗想。難道就因為我是那個重新創造了一個試煉陣的人的兒子?會不會同我身上同時擁有洛格魯斯和試煉陣的力量有關,還是僅僅因為我撞在了槍口上,而且還可挾制?是上面全部的理由都包括,還是全都不是?
“怎麽樣?”我喊道,“你為我準備了答案了麽?”
伴随着腹部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接着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石室旋轉了起來,待眩暈感過去,我發現朱特出現在了試煉陣對面,那扇大門,依然在他身後。
“你是怎麽做到的?”他大聲叫道。
“我沒有。”我回答。
“哦。”
他一點點挪向右側,來到了牆壁前,靠在上面,開始往試煉陣邊緣挪了過來,一副如履薄冰的樣子,既不敢靠近,也移不開目光。
從這一側看過去,火圈中的卡洛兒清楚了許多。真有意思。這裏邊似乎并未涉及太多的情感因素。我們并不是戀人,甚至連親近朋友都不是。我們前一天才剛剛認識,不過是散了一個較長的步,到處轉了轉,一起吃了一頓飯,喝了兩杯東西,談笑了幾句,而且不是在宮殿裏,就是在鎮上。若是我們彼此了解得更多一些,恐怕還會發現忍受不了對方呢。不過,我喜歡她的陪伴,并且發現自己很想抓緊時間多了解她一些。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我覺得由于我的粗心大意,自己對她當前的狀況負有一定的責任,存在一定的過失。如果我想救她,那就必須修複這試煉陣。
火焰朝着我這邊點了點頭。
“真卑鄙。”我大聲說道。
火焰再次點了點頭。
我繼續查看這個殘破的試煉陣。關于它,我所有的資料,都來自于同賈絲拉的談話。不過,我倒是記得她告訴過我,殘缺試煉陣的學徒,走的是線條中間的區域,而寶石當中的畫面,卻在指引我沿着線條前行,就像是行走真正的試煉陣那樣。我想了想父親的故事,覺得這是有道理的。我要做的,應該是去補全試煉陣上所缺失的地方,而非去那些線條之間,尋求那不倫不類的加持。
朱特終于來到了試煉陣遠處一頭,轉過身,開始朝我這邊走來。不料,他剛剛走到外圍的一個缺口處,當中的亮光便突然傾瀉到了地面上。那光剛一沾到他的腳,他便臉色大變,一張臉扭曲到了極點。伴随着一聲慘叫,他的身體開始融化。
“住手!”我喝道,“否則你就去找別人來修複試煉陣!讓他複原,別碰他,否則我是不會動手的!我說到做到!”
朱特那兩條已經融化了的腿,再次生了出來。伴随着亮光的退回,湧進他體內的炙熱藍白光線,也撤了出來。但他臉上的痛苦表情,依然不減。
“我知道他是洛格魯斯幽靈,”我說,“而且他還是我最不喜歡的親人,但你別動他,你這個狗娘養的,否則我是不會到你上面去走的!你盡管把卡洛兒留下,繼續殘破去吧!”
那光湧回到了殘缺處,一切恢複了原狀。
“我需要一個承諾。”我說。
一排烈焰,從殘破試煉陣當中沖天而起,直達石室頂棚,随即又落了下來。
“我就當你答應了。”我說。
火焰點了點頭。
“謝謝。”我聽到朱特低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