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4
悠悠轉醒。
頭痛欲裂,一嘴的塵埃。我四肢攤開,俯身撲在地上。回憶慢慢歸攏,我睜開雙眼。四下裏依然是黑、白、灰三色。我吐了一口沙子,揉了揉眼睛,眨了眨。最近的種種,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坐起身來,我抱住自己的雙膝。我似乎成了一條擱淺的魚,所有常規遷移及交流手段都已被屏蔽。除了起身,找個方向,開始行走,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什麽事可做。
一個寒噤襲來。那會将我帶向哪兒?依然穿過更多一模一樣——更多這種單調乏味的風景?
一聲輕響,像是有人清了清喉嚨。
我迅速起身,同時把四下裏都查看了一遍。
“誰?”我詢問道,已經放棄了發音。
它似乎又響了一聲,近在咫尺。
“我有幾句話要帶給你。”這聲音似乎就響在我的腦海中。
“什麽?你在哪兒?有話要帶給我?”我試着問道。
“實在是抱歉,”一個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可我在這方面确實還是新手。先還是一樣樣來吧,我還是在老地方,在你手腕上。洛格魯斯爆炸開來時,意外地增強了我的能力,所以我才能給你帶話。”
“弗拉吉亞?”
“對。我第一次受到加持,還是你帶着我穿過洛格魯斯的時候,它讓我對危險更加敏感,身手更加靈活,臨場應變能力也更加出色,還有了一點知覺。這次,洛格魯斯直接給我增加了意念交流能力,并且将我的意識提高到了可以傳遞消息的地步。”
“為什麽?”
“它很忙,只能在這兒待上一小會兒,而且這是讓你知道出了什麽事的唯一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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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洛格魯斯也有意識。”
緊接着,似乎傳來“哧”的一聲輕笑。
“很難分得清它到底有沒有智力,而且我猜它平時也實在是沒太多話可說,”弗拉吉亞回答道,“它的能量,主要都是針對其他區域的。”
“哦,那它幹嗎還來這兒,而且還閃擊了我?”
“不是故意的,那是增強我的功力時所産生的副作用。因為它知道我已經成為了唯一能向你傳話的法子,而且這事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
“它為什麽這麽忙?”我問。
“是這個地方的特性,它處于影子之間,主要是針對試煉陣和洛格魯斯的,它倆都很難靠近。”
“某種意義上的非軍事區?”
“不是,和停戰無關,只是因為它們不管是誰,想要在這個地方現身都異常困難,所以這地方才沒什麽變化。”
“這是一個它們所不能抵達的地方。”
“差不多吧。”
“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
“很有可能是因為還從沒有人來過這兒。”
“那你帶來的消息是什麽?”
“首先,在這個地方你可千萬不能再召喚洛格魯斯了。這地方似乎存在着一種極度扭曲的靈媒,所以根本不能保證究竟會召喚出什麽玩意兒來,對你會很危險。”
我搓了搓悸動的太陽穴。好歹,它将我的注意從酸痛的下巴上吸引了過來。
“好吧,”我同意道,“我得在這兒幹什麽?有什麽提示嗎?”
“有,這是一場測試。測試什麽,我就說不上來了。”
“我有選擇嗎?”
“什麽意思?”
“我可以拒絕參與嗎?”
“我猜應該可以。但那樣一來,我就不知道你怎樣才能出去了。”
“這麽說,只要我參加,最終還是會從這個地方出去的,對吧?”
“要是你還活着的話,是的。即便你沒了,我想也應該是。”
“那我真的沒有選擇了。”
“會有的。”
“什麽時候。”
“在路上。我也不知道在哪兒。”
“你為什麽不把你得到的信息,全都向我複述一遍?”
“不行。我也不知道究竟都有些什麽。只有時機到了,它才會顯現出來。”
“這些會不會影響你的必殺技?”
“應該不會。”
“那還好點。很好。你知道我接下來該幹什麽嗎?”
“知道。你應該爬你左邊最高的那座山。”
“哪座?好吧,我猜應該是那座。”我下定決心。我将目光落在一塊閃閃發光的白色石頭上。那石頭,猶如一顆攔腰折斷的狼牙。
我開始朝着它走去,上了一道漸漸陡峭起來的山坡。黑色的太陽,高高地挂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詭異的沉寂,一如既往。
“唔,等我們到了那個應該去的地方之後,你知道我們究竟會見到什麽嗎?”我試着用弗拉吉亞的方式說道。
“我敢肯定提示已經在那兒了,”她回答道,“但我相信只有到了相應的地點之後,它才會顯現。”
“希望你是對的。”
“我也是。”
道路越來越陡。沒有辦法來衡量時間,但我似乎花了足足一個小時,才離開了山麓前的丘陵地帶,開始爬那座白色的山。雖然不見任何腳印,也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但有幾次,我确實遇到了幾條像是天然形成的小徑,像是岩層,直通那高高的灰白崖壁。那一輪黑日,漸漸到了中天,正向着山峰後面沉了下去。想必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不能大聲咒罵上幾句,可真叫人不爽。
“我又怎麽确定我們并未做錯,或是走錯地方?”我問。
“你的方向依然是對的。”弗拉吉亞回答。
“你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遠嗎?”
“不知道。不過,看到了我指定認識。”
“太陽很快就要滑落到這山後面去了。到時你也能認出來?”
“我相信太陽落下去以後,天反而會亮起來。這種底片一般的地方,确實有意思。不管怎樣,總有地方是亮的,而另外一半則是暗的。”
“知道咱們究竟在幹什麽嗎?”
“其中一件必須得去做的該死的事情,我想。”
“幻象,還是真有?”
“就我的理解,它們應該是二者兼而有之,雖然我覺得其中一個肯定會蓋過另外一個。換句話說,你在影子中間所遭遇到的事情,會同時包含暗喻和象征兩個部分,總之就是人們無意間在心底種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換句話說,你也不知道。”
“說不準,但我可是靠預感來讨生活的。”
我探起身,抓住一塊岩石,将自己朝另外一條岩架拖了上去。沿着它走了一會兒之後,再次往上爬去。
太陽終于不見了,可絲毫不影響我看東西的能力。黑和白,不過是對調了一下方位而已。
我爬上一段五六米高的崖壁,終于看到上面凹進去一塊,于是停了下來。崖壁正面,有一個洞口,通向山體後面。我猶豫了一下,因為它看起來很規整,不像是天然洞穴,倒像是有人精心将其開成了拱門的形狀,足夠一個人騎馬進出。
“你知道嗎?”弗拉吉亞一邊說,一邊在我手腕上抽動了一下,“這就是了。”
“什麽?”我問。
“第一站,”她回答道,“你得在這兒停一停,辦上一件小事,才能繼續往前走。”
“什麽事?”
“進去看一眼反而要容易得多。”
我翻過那道岩架,站起身來,走上前去。不知何處來的光,将闊大的洞口照得一清二楚。我在洞前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裏邊。
這洞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小教堂,有一個小小的祭壇,一對蠟燭,跳躍着冠狀的暗影。牆角處鑿有石凳。除了我立腳處的一道門,一共還有五個門洞:三個在對面的洞壁之上,其中一個在我右邊,另外一個則在左邊。兩堆戰場裝備堆在石室當中。看不出來這石洞究竟屬于哪一個教別。
我走了進去。
“我應該在這兒幹什麽?”我問。
“你應該守上一夜,徹夜保護你的盔甲。”
“噢,拜托,”我說着,走上前去看了看那堆破爛,“這有什麽意思?”
“給我的信息就是這樣的。”
我撿起了一塊精良的白色腹甲,要是真穿上這玩意兒,還不把我弄得跟加拉赫爵士一樣啊。不過,這似乎倒是給我量身定做的一般。我搖了搖頭,放下了那東西,走到另外一堆旁邊,拾起了一只樣式異常古怪的灰色金屬手套,又趕忙扔下,開始在那堆東西當中亂翻了起來。全都大同小異。而且,也全都是我的尺寸。只是……
“怎麽了,梅林?”
“白色那堆,”我說,“看起來很适合現在的我。另外一套盔甲,則有些王庭的風格,若是我變回在混沌時的身材,則正好合适。所以,這兩套很有可能都是為我準備的,只是使用的環境不同。不過,我一次只能用一套。我該保護哪一套?”
“我覺得這正是這件事最為棘手的部分。我猜你應該作出選擇。”
“這還用說!”我打了一個響指,但什麽聲音也沒聽到。我的反應可真夠慢的,竟然還需要自己的一條繩子來解釋!
我跪在了地上,将兩套盔甲和武器全都掃到了一起,堆成了難看的一堆。
“如果我非得要守護它們,我說,那我就兩套一起守。我不願意選邊站隊。”
“我覺得事情應該不是那樣子的。”弗拉吉亞回答。
我退後幾步,看了看那堆東西。
“再跟我說說守夜這事,我需要做什麽?”
“你應該坐上一整晚,守護它。”
“防什麽?”
“防任何試圖盜取它的人,我猜。秩序的力量……”
“或者混沌。”
“對,我明白你的意思。像這樣亂七八糟堆成一堆,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會過來抓上一塊。”
我在靠牆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就在兩道山門之間。爬了這麽長時間,能夠休息一下着實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不過,大腦卻根本無法停歇。過了一會兒,“這事對我到底有何意義?”我問。
“你說什麽?”
“假如我真在這兒坐上一整晚。興許真有什麽東西不請自來,假設我把它給打跑了,這堆東西依然還在,我也還在這兒。那又如何?我得到什麽了?”
“然後你穿上你的盔甲,拿起你的武器,朝下一個目的地進發。”
我生生地壓下了一個哈欠。
“你知道的,我真的不想要那堆東西。”我說道,“我不喜歡盔甲,而且我對自己現在手裏的劍也很滿意。”我伸手拍了拍劍柄。感覺有點怪,我又何嘗不是一樣?
“咱們幹嗎不把這堆東西完完整整地留在這兒,直接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不過,下一個地點在哪兒?”
“我也說不準。似乎只有到了合适的時間,洛格魯斯才會将信息塞給我。在看到洞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我伸了一個懶腰,抱起雙臂,靠在牆上,伸直雙腿,将腳踝疊在了一起。
“那我們就只能陷在這兒,等到什麽事情發生或是你再次受到啓發了?”
“沒錯。”
“等時間到了叫我。”我說着,閉上了眼睛。
手腕随即抽動了一下,有些疼。
“嘿!你不能那樣!”弗拉吉亞說,“這件事的關鍵是你得坐上一晚上,守夜。”
“誰想出來的點子?腦子進水了。”我說,“我不願意玩這種愚蠢的游戲。如果真有什麽東西想要這堆東西,我會報上一個好價錢的。”
“如果你真想睡,那就去睡吧。可萬一有什麽東西過來,覺得應該先把你除掉才行呢?”
“首先,”我說,“我不相信會有什麽東西對這堆中世紀垃圾感興趣,更別說得之而後快了。還有就是,向我示警,可是你的職責。”
“那是,那是,長官。可這是一個古怪的地方。萬一我的敏感程度被限制了呢?”
“你總算說到點子上了,”我說,“我覺得這只能靠你随機應變了。”
我打起了盹,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正站在一個魔法圈內,各種各樣的東西正在想方設法接近我。不過,只要它們一碰到那個圈,便會立刻變成單線條卡通形象,迅速消失。唯一的例外,便是安珀的科溫,只見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搖了搖頭。
“你遲早還是要走出來的。”他說。
“那就晚點再說。”我回答。
“而你所有的問題都依然還在,就在原地。”
我點了點頭。
“可我好歹得到了休息。”我回答。
“那也算有得有失了。祝你好運。”
“謝謝。”
随即,夢境便零落成亂七八糟的畫面。過了一會兒,我似乎記得自己又站到了圈外,正在想辦法進去……
我說不準究竟是什麽東西驚醒了我,肯定不是聲音。突然間,我一驚,立刻跳了起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一臉麻子的小矮人,正雙手死死地捂住喉嚨,扭曲着身子躺在那堆盔甲旁邊,已經失去了動靜。
“出什麽事了?”我試着說道。
沒有得到回答。
我走過去,跪在那個矮小而又魁梧的小家夥旁邊。伸出手去,我想用指尖摸摸他的脖子上還有沒有脈搏,但并未感覺到。然後,就在那一刻,我只覺得手腕一癢,弗拉吉亞時隐時現地回到了我的手腕上。
“那家夥是你解決的?”我問。
随即便傳來了一陣輕柔的脈動。“就算是自殺,他們也不可能自己勒死自己。”她回答道。
“為什麽不叫醒我?”
“你需要休息,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我應付得來。只是我們之間的感應實在是太強了。對不起,吵醒你了。”
我伸了個懶腰。
“我睡了多久了?”
“據我判斷,幾個小時吧。”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說,那堆垃圾不值得為它拼命。”
“現在值了。”弗拉吉亞回答。
“沒錯。既然都已經有人為這玩意兒送命了,你得到下一步的指示了嗎?”
“略微明了了一點,但沒到可以行動的地步。得等到早上,我才能确定。”
“你得到的信息裏面,有沒有說這附近有沒有吃的和喝的?”
“有。祭壇後面,應該有一罐水,還有一條面包。不過那是早上吃的。你一晚都應該禁食。”
“那得看我拿不拿這事當回事了。”我說着,轉向了那祭壇。
我剛走了兩步,世界便開始分崩離析。石室內的地面開始顫抖起來。自打進入這兒後,我第一次聽到了聲音。一陣低沉的咆哮及刺耳的摩擦聲,從地下遠遠地傳了上來。鋪天蓋地的色彩,湧向這個黑白世界,耀眼欲花。随即,顏色褪去,石室分成兩半。入口處的白色,更加耀眼起來,我不得不擡起手,遮住雙眼。白色之外,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暗,湧了出來,遮住了那面牆上的三個門洞。
“什麽……東西?”我問。
“吓人的東西,”弗拉吉亞回答道,“遠超我的評估能力。”
我伸手握住劍柄,同時準備好了依然攜帶在身上的魔法。還未來得及顧及其他,一陣令人不寒而栗的存在感便充斥了整個地方,感覺是如此的強大,讓我不由得懷疑此時再去拔劍或是釋放咒語,還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通常情況下,到這時我都會召喚洛格魯斯之兆,但此時這個選項已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我試着清了清喉嚨,但依舊沒能發出聲。随即,那片亮光正中便傳來了動靜,慢慢聚合……
一頭獨角獸現出了身形,猶如布萊克詩中的老虎一般,燃燒着明亮的光芒,刺得我雙目生疼,我趕忙轉過了目光。
我将目光移向了那片深沉而又寒冷的黑暗,但那地方也容不得我的雙眼稍作休息。黑暗之中,什麽東西正在翻滾攪動,另外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刺耳的刮擦聲,猶如鋼鐵在石頭上擦過一般。随即,又是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咝咝巨響。大地再次顫抖了起來,彎曲的線條随即湧現出來。獨角獸還未來得及将它那閃耀的輪廓蝕進那一片黑暗,我便認出來了,那是一條獨眼巨蟒,身子的一部分,已經探進了教堂。我将目光移向了它們中間的一個點上,透過眼角的餘光,去觀察它們的動靜。這樣一來,果然比單獨盯着其中一個要強得多。我感覺到它們的目光也雙雙落在了我身上。秩序獨角獸和混沌之蟒!這可不是什麽愉悅的感覺,我一步步向後退去,直到那祭壇,頂在了我的後背上。
它們一起朝着洞內輕輕探了幾許,獨角獸低下了頭,将角筆直地指向了我。巨蟒的信子,朝我這邊吞吐不停。
“唔,要是您二位想要這堆盔甲和裝備,”我鼓起勇氣說道,“我是絕對沒有意見的……”
那巨蟒發出了咝咝怪叫,而獨角獸則将一只蹄子提起來又落了下去,将教堂的岩石地面踏出了無數條裂縫,一條條猶如黑色的閃電一般,直奔我而來,在我腳邊停住。
“別別別,”我趕忙說道,“這一提議絕對沒有冒犯之意,二位閣下……”
“又說錯話啦。”弗拉吉亞心驚膽戰地打斷了我。
“快告訴我該說什麽。”我試着用意念說道。
“我不——噢!”
那獨角獸人立而起,巨蟒也昂起了身子。我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轉過了目光。它們的目光,竟帶着灼人的能量。我顫抖起來,渾身的肌肉都開始疼了起來。
“建議你,”弗拉吉亞說道,“還是按照既定的游戲規則行事。”
我不知哪兒來的力量,竟擡起頭來轉向了它們,先是看向了巨蟒那邊,随即又轉向了獨角獸。雖然我雙眼當中溢滿了淚水,刺痛無比,就像是正直視太陽一般,但我還是盯着那邊不放。
“你們可以讓我玩這場游戲,”我說,“但不能讓我去作選擇。我自己的意識,我自己做主。我會按照你們的要求,整晚守護着這堆盔甲。等到了早上,我會扔下它們直接上路,因為我是不會穿的。”
“沒有它你可能會死的。”弗拉吉亞說道,像是在翻譯。
我聳了聳肩。
“如果真要我選,那在你們倆之間,我絕不會厚此薄彼。”
一冷一熱兩股勁風,同時襲了過來,像是宇宙的一聲嘆息。
“你會選擇的,”弗拉吉亞轉述道,“不管你意識到與否。每個人都得選擇。只是你的選擇需要更加正式而已。”
“我為什麽這麽特殊?”我問。
又是那風。
“你身上兼具雙方的遺産,結合起來便是非凡的能量。”
“我從沒想過要與你們當中的任何人為敵。”我聲明道。
“還不夠好。”這便是回答。
“那現在就毀了我吧。”
“游戲已經開始了。”
“那咱們就繼續吧。”我回答。
“我們對你的态度很不滿意。”
“彼此彼此。”我答。
随之而來的霹靂,讓我失去了知覺。我想,我唯一可以百分百肯定的,便是一種強烈的直覺——這個游戲恐怕很難輕易通關。
我醒來時,正趴在那堆護胫甲、胸甲、金屬手套、頭盔和其他相同用處的好東西上,所有的東西,不是有棱有角,就是凹凸不平,仿佛全都在跟我較勁。不過,我也僅僅感覺到了其中的一部分,因為身體上的許多重要地方,依然沒有知覺。
“嗨,梅林。”
“弗拉吉亞,”我回答道,“我暈過去的時間長嗎?”
“我不知道,我也剛剛醒來。”
“想不到一條繩子也能被打暈過去。”
“我也一樣。我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種事。”
“那讓我稍微更正一下我的問題:你對我們暈過去多長時間,有任何見解嗎?”
“我覺得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了。讓我看一眼門外,興許可以更加準确一些。”
我掙紮着站起了身來,但卻雙腿一軟,再次倒了下去,只好朝着洞口爬去。只見那一堆東西,似乎并沒有缺少什麽,地面确實裂了開來,洞後也着實躺着一個死去的小矮人。
我看了看外面,一片明亮的天空映入眼簾,上面點綴一些黑色的點。
“怎麽樣?”過了一會兒,我問道。
“若是我沒猜錯的話,天應該很快就要亮了。黎明前總是最亮的,對嗎?”
“差不多吧。”
血液恢複循環後,雙腿立刻火燒火燎地痛了起來。我吃力地站起身來,靠在了洞壁上。
“有新指示嗎?”
“還沒。我覺得它們應該會伴随着黎明一起降臨。”
我蹒跚着走到了最近的一條石凳前,癱坐在上面。
“要是現在再有什麽東西進來,我唯一能用來同它對抗的,就只剩下幾條老掉牙的咒語了。睡在一堆盔甲上,都快把我扭成麻花了,比穿上它們強不到哪兒去。”
“把我投向敵人,好歹可以幫你争取點時間。”
“多謝。”
“你能記得多久前的事?”
“我猜,應該是孩提時代。怎麽了?”
“我能記起我第一次被強化的時候,在洛格魯斯當中。但在來這兒之前,一切都像是夢境。我過去一直有點全憑直覺行事。”
“許多人都是那樣。”
“真的?我還是第一次能夠這樣想問題,或是交流。”
“那倒是。”
“你覺得它能持續下去麽?”
“什麽意思?”
“會不會只是一種臨時狀态?會不會我只是增強了來應付現在這個地方的特殊狀況的?”
“我也不知道,弗拉吉亞,”我揉着自己的左小腿肚子,回答道,“我猜應該有這種可能。你是不是喜歡上這種狀态了。”
“是的。我真的好傻。我怎麽能在一件原本不屬于我的東西上患得患失呢?”
“好問題,而且我也不知道答案。興許你實際上已經達到這樣一種狀态了。”
“我覺得應該不是。我也說不準。”
“你害怕自己再次退化回去,對嗎?那這樣吧,等到咱們找到出去的路之後,你留下來。”
“我不能那樣做。”
“為什麽不能?你用起來确實很順手,但我也能照顧自己。現在既然你已經有情感了,那就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可我是一個怪物。”
“我們誰不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能理解,我覺得沒問題。”
她跳動了一下,随即沒再說話。
我真希望自己有膽子去喝那水。
我在那兒坐了約摸大半個小時,将最近發生的種種都梳理了一遍,找尋着其中的蛛絲馬跡。
“我好像能夠聽到一點你在想什麽,”弗拉吉亞突然說道,“而且在其中一件事上,我還能告訴你一些東西。”
“噢?快說。”
“那個把你帶到這兒來的……”
“看起來像是我父親的那玩意兒?”
“是。”
“他是什麽東西?”
“他和你前兩個客人不一樣。他是人類。它們不是。”
“你的意思是他實際上有可能就是科溫?”
“我從沒見過他,所以說不準。不過,他并不是它們那種結構。”
“你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們身上有一點非常古怪,而且也沒太弄明白。”
我彎下腰去,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吸了幾口氣。喉嚨像是要冒出火來,肌肉酸疼得要命。
“接着說,我在聽呢。”
“我也不知道具體該如何解釋,”弗拉吉亞說,“但在我獲得情感前,你曾無意間将我戴在手腕上,去走了試煉陣。”
“我想起來了。事後我留了好長時間的疤,都是你給鬧的。”
“混沌裏邊的東西和秩序當中的東西,融合得不是太好。但我活下來了。而且那段經歷被記錄在了我的身體裏。來山洞中拜訪你的那個托爾金和奧伯龍……”
“哦?”
“它們人類的外表下面,是幾何形結構,裏邊有能量在跳動。”
“聽起來有點像是電腦做出來的動畫。”
“興許是有點像。我說不好。”
“那我父親跟它們不一樣?”
“不一樣。不過,我要說的并不是這個。我認出了那些能量的源頭。”
我心裏突然一驚。
“你說什麽?”
“那些螺旋——支撐着它們的那些幾何結構——很像是安珀試煉陣中的某些區域。”
“你肯定是搞錯了。”
“沒有。我在感覺方面有所欠缺,但記性很好。那兩個人都是由試煉陣的幾個部分扭曲而成的三維人像。”
“試煉陣為什麽要弄出這種幻象來糊弄我?”
“我只是一件卑微的殺人輔助工具。推理不是我的強項。”
“如果獨角獸和巨蟒在這件事中也有一份,那我猜試煉陣可能也脫不了幹系。”
“但我們知道,洛格魯斯肯定是有關系的。”
“而且我覺得卡洛兒闖關那天,試煉陣似乎确實生出了感情。如果真是這樣,再加上它創造這些東西的能力,難不成這兒就是它想帶我來的地方,還是科溫将我送到了另外一個什麽地方?還有,試煉陣到底有什麽意圖?我父親又想要我做什麽?”
“我真羨慕你聳肩的本事,”弗拉吉亞回答道,“這些難道就是所謂的修辭?”
“我想應該就是。”
“信息似乎開始傳達了,所以我估計夜晚應該正在結束。”
我立刻跳了起來。
“這是不是說我可以吃——和喝了?”我問。
“我想是的。”
我迫不及待地行動了起來。
“雖然我還不熟悉這些事情,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就那樣撐着神壇跳過去,會不會有些不大尊敬?”弗拉吉亞評價道。
我從當中闖過去時,黑色的火苗跳動了起來。
“去他娘的,我甚至連這神壇是祭誰的都不知道,”我回答道,“而且我一直覺得,不管什麽東西,一旦需要特別強調身份,那就沒什麽值得尊敬的了。”
我抓起那罐水,灌了一大口,地面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說的興許也有些道理。”我被嗆了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我趕忙抱起罐子和那條面包,繞過神壇,越過那早已僵硬多時的小矮人,沖到了靠牆的石凳前。坐下身來,我開始好整以暇地繼續吃了起來。
“接下來又是什麽?”我問,“你說信息又再次湧過來了。”
“你已成功守了一夜。”她說,“現在必須從你守護的這堆盔甲和武器當中選出你所需要的來,然後穿過這面牆上的其中一道門。”
“哪一道?”
“一道混沌之門,一道秩序之門,第三道我就不認得了。”
“唔,都已經說出來了,還怎麽選?”
“我覺得除了其中一道,其他的應該都走不通。”
“那實際上并沒有選擇的餘地,不是嗎?”
“我相信選門這件事,其實在選裝備這個環節就已經決定了。”
我吃完面包,用剩餘的水将它灌了下去,随即站起身來。
“好吧,”我說,“讓咱們來見識一下如果本人不作任何選擇的話,它們到底會幹什麽。這個小矮人真是太倒黴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作什麽樣的選擇。”
“也只能這麽說了。”
我走向了右手邊的那道門,因為它離我最近。裏邊連着一條明亮的過道,越是往後,光線越強,只是幾步開外,便已看不清它究竟通向何方。我繼續向前走着。該死,差點把我鼻梁撞斷。我就像是硬生生撞在了一面玻璃牆上一般。不過,也只是猜測,在這樣的光亮當中行走,我也說不準自己到底碰到了什麽。
“實際上,你越來越玩世不恭了,”弗拉吉亞評價道,“我突然想到了這一點。”
“好樣的。”
我愈發小心翼翼地走進了中間那一道,只見裏邊一片灰白而且似乎也連着一條頗長的過道。雖然裏面除了牆壁、頂棚和地面,再無其他,但同第一條比起來,還是能稍微看得遠一些。我伸出了一只手去,發現前面并沒有被阻斷。
“似乎是這道了。”弗拉吉亞評價道。
“興許吧。”
我轉向右手邊那道門,裏邊黑魆魆一片,猶如被裝在上帝的口袋中一般。不過,當我再次伸出手去探時,裏邊同樣暢通無阻。
“嗯,看起來我似乎确實有得選。”
“奇怪。我沒得到任何同眼前情形相關的指示。”
我轉回到了中間那一道,向前邁了一步。身後傳來了聲響,我轉過頭去。只見那個小矮人已經坐了起來,正捂着身體兩側,哈哈大笑着。我試圖轉過身去,但像是被什麽東西給擋住了一般。突然間,眼前的場景開始急速縮小,就像是我正在飛速向後退去一般。
“我還以為那小不點已經死了呢。”我說。
“我也一樣。他裝得可真像。”
我轉過頭來,面向了前方。并沒有前進的感覺,興許是那聖堂正在退去,而我則在原地沒動。
我向前邁了一步,随即又邁了一步。雙腳落地之後,不聞任何聲響。我走了起來。數步過後,我伸出左手,探了探左側的牆壁,什麽東西也沒有。我再次試了試右邊,還是什麽也沒有。我朝着右側邁了一步,再次伸手去探。沒有。我似乎依然處在兩側那影影綽綽的牆壁的正中間。有東西轟隆隆咆哮了起來,我沒理會,依然大步向前走去。
“怎麽了,默爾?”
“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們左右兩側的牆壁?”我問。
“沒有。”弗拉吉亞回答。
“知道咱們這是在哪兒嗎?”
“正走在影子之間。”
“去哪兒?”
“不知道。不過,跟随的是混沌之路。”
“什麽?你怎麽知道的?我還以為咱們得選上一兩件屬于混沌的東西,才能進得來呢。”
說到這兒,我飛快地看了自己身上一眼,發現一把匕首正插在我右腳的靴筒中,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之下,我依然能夠認出它那熟悉的工藝。
“咱們好歹還是帶了一件,”我說,“現在我知道那個小矮人為什麽要笑了,咱們路過時,他把這個插在了我身上。”
“可你依然還有選擇。這一道或是黑魆魆的那一道都沒錯。”
“那你為什麽要選這個?”
“這邊的光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