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永生之人
巨大的橫梁從上邊斷裂下來, 我猛地把褚慈撲到一邊,才險避過巨石的砸傷。慌亂中我看了?一眼?左右兩邊的窄門,不得不沉下氣去尋找石宮裏新魂的位置, 一個大致的方位在我腦中浮現?, 我拉起褚慈就朝右邊的門奔去, 說道:“走!”
孟阿儲存食物的地方離這裏并不遠,僅僅隔了?一條不到百米的道, 裏面是一個冒着熱氣的池子, 池水沸騰翻滾着, 一個個瓦盅靠牆擺放着, 裏邊傳出?咚咚的聲響,像是裏面困着什麽東西?似的。
褚慈蹲下身曲起手指敲了?敲其中一個瓦盅, 頓時那瓦盅震動得更厲害了?。她說道:“是魂。”說完她又朝遠處的瓦盅看去, 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說道:“那聞永聲在哪裏?”
褚慈忽然揚聲喊道:“聞永聲。”她話音剛落, 一個瓦盅滾了?出?來,險些落進了?池子裏。褚慈上前一步将那瓦盅撿了?起來, 說道:“我們?只救聞永聲, 如果你不是, 那就只好毀了?你。”
那瓦盅裏傳出?敲打聲, 那聲音斷斷續續的, 就像是某種密碼。
我擡頭?看了?一眼?破裂得布滿了?蛛網般裂縫的石頂, 問道:“是他嗎?”
“是他。”褚慈點頭?。
在确認之後?, 我們?趕緊照着原路返回, 因為孟阿化作了?碎石, 她原先變出?來堵門的石牆自然也破裂了?, 在跑過石橋之後?,我們?又穿過那面牆重?新回到了?鬼市。
蛇女嗔在外?面焦急地等着, 在看到我們?出?來後?歡喜地說道:“哎,你們?可總算是出?來的,我還以為我要吃不到陰陽客的心?了?。”她豔紅的唇微微揚起,又道:“你們?說話可要算數才是。”
褚慈微微蹙着眉,一副困倦的樣子,她點頭?道:“自然算數。”說完她便?掀開瓦盅的蓋将聞永聲的魂給放了?出?來,而後?嘴裏念叨了?一句,又用這瓦盅将嗔給收了?進去。
嗔美豔的臉頓時扭曲得醜陋,她短促地啊了?一聲便?被瓦盅給吸了?進去。
褚慈蓋上蓋子,又在外?邊貼上了?符,說道:“你就在裏面好好待着。”
那裝着蛇女嗔的瓦盅劇烈的晃動着,裏面傳出?她氣急敗壞的聲音,蛇女嚷道:“人類怎這般出?爾反爾,我果然不應當輕信你們?的話!”
褚慈垂下眉眼?冷冷地看着,說道:“你活了?幾百年還不清楚人是怎麽樣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湊過來将手捂住了?我的頭?,而後?缱绻地用唇輕輕觸着我的鬓角,輕聲說道:“我早想把那石頭?給砸個粉碎,這蛇女也沒做什麽,就這樣吧。”
我愣了?一瞬,而後?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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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永聲的魂立在一邊,他等着我們?說完話才開口道:“是殷仲,他找到了?我,我忍無?可忍,只能自盡。”他的神情漠然,就像是在闡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一般。他又說道:“你們?找到我妹妹了?嗎?”
我沉默着搖頭?,說:“還沒有線索。”
聞永聲點點頭?,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樣,我見他沉默着沒有再說道,忍不住問道:“你不怕嗎?”
“怕什麽?”聞永聲擡眼?看我。
我說道:“不怕死嗎?”
聞永聲笑了?,眼?神有些無?奈,更多的卻是自嘲。他說:“我都已經死了?,還怕什麽。”他想了?想又說:“聶未诠和聶紅淑是你的什麽人?”
聽到那兩個名字後?,我怔了?一瞬,連忙問道:“你知道他們??”
聞永聲點頭?,他反複揉搓着拇指與食指,說道:“要是有煙就好了?,你們?回去之後?能不能給我燒一點。”他笑了?笑,又說道:“聶未诠還在殷仲手裏,但是聶紅淑早就逃出?去了?,我不知道殷仲想做什麽,但他之前是想煉聶紅淑的魂,但是沒有成功,不久之後?便?把目标轉移到了?闫小燕的身上,再後?來就是你,而聶未诠被他煉成了?屍傀,已經有好??x?一段時間了?。殷仲年底會去一趟川南,可能與鬼門有關,我知道的只有這麽多了?。”
随着聞永聲的話語,我渾身變得冰冷起來,腦子也像被鏽住了?一般,一直回想着他那巨“聶未诠被他煉成了?屍傀”,所有的希望頓時被粉碎得一幹二淨,可是我卻哭不出?來,只覺得渾身失去了?力氣,我心?道,這下真的沒有辦法了?,被煉成屍傀的人從來都救不回來,就算再見面,他也認不出?我來了?。
褚慈把手搭在我的頭?上,輕輕拍了?拍,沉默了?好一會後?才說:“就算是屍傀,也得接回來。”
我悶聲應了?一聲,心?裏漸漸有了?決定,說道:“對?,我們?得把他接回來。”
聞永聲沉默了?好一會後?說道:“殷仲派了?兩個人盯着你們?,你們?小心?。”
“什麽人?”我感覺腦袋有些暈暈沉沉的。
聞永聲說道:“姓阮。”
阮卻筝和阮衛,這兩個名字随即浮現?在我心?中,雖然知道這兩個人不簡單,但我現?在只想直接擒了?殷仲,于是陰着臉說道:“他們?想盯便?讓他們?盯。”
褚慈嘆了?一聲,把手放下來勾住了?我的尾指,說道:“你想做什麽便?去做,我總會幫着你的。”
聞永聲在一旁聽了?好幾回,他似乎已經習慣了?現?在的狀态,神情平靜得很,像是沒有了?任何眷戀一般,可我卻知道他還在意着他那被殷仲帶走的妹妹,他忽然問道:“你們?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什麽?”我問道。
聞永聲說道:“我想離開這裏,但是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這樣子該到哪裏去。”
褚慈擡眉看他,淺色的唇微微張開,說道:“我送你去你該去的地方吧,你有什麽遺願未了?,都可以告訴我。”
聞永聲只說:“救救我妹妹。”
在渡了?聞永聲的魂後?,我們?又待到第二夜子時陰門打開才離開了?鬼市,走時褚慈問我:“你怎麽想到要用鬼藤來對?付孟阿?”
我搖頭?說道:“我起初只是想折下來帶回去,而後?發?現?那座石宮是她所化,自然就想到要用鬼藤來克她,可惜鬼藤在她身上長不久,等到枯敗過後?,她又會活過來。”
在穿過陰陽界交界處的前一刻我便?開始頭?暈目眩的,恍惚間似乎聽見褚慈在說:“你進步了?很多,似乎不需要我的保護了?。”話語中像是藏着些落寞。我想開口否認,卻因為在交界處穿行而難受得發?不出?聲音。
因為要去泰國找蒙多,我們?不得不放棄下一塊鬼兵虎符,我同褚慈提了?蒙多的名字後?,褚慈愣了?一瞬,而後?才說道:“我想我知道是誰。”
我訝然:“誰?”
褚慈視線放遠,想了?想說道:“我之前去過一次泰國,帶回來了?一塊用來對?付殷仲的陰牌,就是從蒙多手裏拿到的,我能認識蒙多,也是叔叔牽的線,我不想把他再牽扯進來,這次只能我們?自己去找了?。”
我點點頭?:“好。”
據褚慈所說,蒙多常年旅居外?地,很少會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并且她與褚易滕手上也沒有蒙多的聯系方式,上一次也是麻煩了?許多界內好友才找到了?他,這次想必不會有這麽幸運了?。果然折騰了?三天後?我們?也沒有問到蒙多的所在地,與蒙多熟識的人也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褚慈同我商量道:“沒有辦法,我們?先去清邁,去上次我見到他的地方。”
我也提不上什麽好的主?意,只好答應了?下來。
草草收拾了?一些東西?後?,我便?和褚慈一起飛往了?清邁。在飛機上褚慈一直睡得不大踏實,我看她眼?珠子一直轉像是陷入了?噩夢中一般,便?把她的手拉了?過來捂進了?掌心?裏,因為心?裏一直惦記着她,所以我也沒睡好,睡一會便?忍不住想睜眼?看看褚慈。
褚慈眼?底有些青,大概是這段時間折騰着一直沒能好好休息,我有些揪心?,但看到她肩上的命火穩穩燃着,我又将懸着的心?給沉了?下去的,如今我們?的命是連在一塊兒的,我還能活蹦亂跳,她自然也不會有事。
窗外?的雲層看起來柔軟得像是棉花,光灑在雲層上,那一大片白茫茫的雲頓時亮得刺眼?。
“你不睡一會嗎?”褚慈的聲音有些低啞。
我一低頭?便?見她正擡眸看着我,那雙眼?裏就只有我一個人,光灑了?進來,她微微眯起上挑的眼?裏似有流光轉動,那一瞬她好像是古書裏引得書生為之放棄似錦前程的鬼怪一樣,好看得失了?真。
褚慈忽然揚起唇角,她笑得很淡,說道:“好看嗎?”
我朝周圍看了?一眼?,在看到別人都在閉着眼?休息後?,才飛快地将唇印在了?她唇邊,頓時心?情就像偷了?腥一般愉悅,我輕聲說道:“好看,看一輩子也不會膩的。”
“就你嘴甜。”褚慈又閉上眼?,卻沒有把被我捂在掌心?的手給抽出?來。
下了?飛機後?,我們?便?打車到了?素貼山下的悟孟寺,司機一路上都很沉默,只有詢問我們?到哪下車時才開了?一次口。
這裏比國內要暖和一些,寺廟被綠蔭環繞着,斑駁的樹影下有兩個僧人從遠處走來,他們?神色淡然,像是古畫中的人一樣。樹林中有随處可見的佛像,風雨在佛像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問題,一路走來竟沒有看到除我和褚慈以外?的游客,只偶爾遇見幾個清修的弟子。
我朝寺廟的外?牆看去,問道:“我們?要進裏面去嗎?”
褚慈點頭?道:“我上一次就是在裏面看見他的。”
我一愣:“你認得他?”
褚慈微微蹙眉,似是在回想一般,而後?說道:“他有些不一樣,如果是你,你也能一眼?把他認出?來。”
我們?是脫了?鞋走近寺廟地宮的,裏邊就像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隧道一眼?。兩側牆上近牆底的地上裝有燈,所以地宮裏的光線還算充足。一塊一塊砌起的磚上被時間侵蝕得有些發?黑,地板也是磚褐色的,在燈光下像是一大片畫了?格子的地毯似的。每一條隧道的盡頭?都有一尊佛像,有人安靜地跪在佛前,就像是與整座寺廟融為了?一體一樣。
褚慈壓低了?聲音說道:“我不大記得上次來時是怎麽走的了?。”她微微蹙着眉,眼?看着要把所有的隧道都走完了?,我心?裏也生出?了?焦急。
我與褚慈拐進最後?一條地宮的隧道裏,剛一轉彎便?看見了?遠處那背對?着我們?站在的僧人,那人身上披着單薄的袍子,赤着腳站在佛像前。我們?的腳步放得很輕,也沒有在說話,可他卻像是知道我們?來了?一般,忽然轉頭?與我們?對?視上了?。
那人看着年紀與我們?相仿,根本不像是聶未诠那一代的人,他的五官算不上是俊美,卻柔和得莫名讓人有一種安寧的感覺。那雙眼?睛是灰色的,就像是盲人一樣,白到病态的脖頸上紋着我看不懂的梵文,那暗黑的梵文一直蔓延到領口裏,他朝我們?伸出?手,那袖口微微往上扯了?一些,上臂上紋着的梵文咒語也因此露出?了?一小部分。我垂下眼?,這才發?現?他寬大的僧袍未遮住的腳踝上竟也紋了?梵文。
褚慈輕聲說道:“是他。”于是她用泰語喚了?蒙多的姓名,我聽後?一愣,沒想到褚慈竟還會說泰語。
可是遠處的蒙多卻是用我們?熟悉的語言回應了?一句:“你們?來了?。”
我們?朝他走去,他神情無?悲無?喜,開口說道:“我猜到你們?會來,所以等在此處。”
褚慈蹙着眉,她微微抿着的唇一張一合地說道:“這次又是有求而來。”
我聽着有些緊張,生怕被蒙多給拒絕了?,那蒙多看着古怪得很,能與那位畢摩以及裘未诠相識的,絕不會是普通人。就在我揣測着蒙多的身份時,忽而聽見他說道:“我見過你。”那話音剛落,我愕然得擡頭?看向他。
蒙多那雙灰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讓人莫名心?生懼意,他只看了?一會便?又回過頭?,勾了?勾掌心?示意我們?跟着他走。他走了?一會,在寂靜的隧道中忽然開口:“那一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還不是這個樣子。”
我怔了?,問道:“我嗎?”
蒙多沒有回應,只靜靜地往前走着,在走出?地宮之後?,他坐在??x?樹蔭下展開了?一卷書,但在他打開書頁之後?,我才發?現?那不是書,而像是筆記,又或者說是日記。裏面每一頁都寫着日期,日期底下便?記錄着他每天所待過的地方,所做過的事、會過的人以及心?裏所想。他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于是便?擡起那灰白的眼?看向了?我,嘴角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說道:“抱歉了?,我記性不好。”
我無?意中看了?一眼?,卻見蒙多翻頁時,某一頁上的日期寫的是乾隆四十七年。
乾隆四十七年?
我怔住了?,心?裏暗想着怎會是乾隆四十七年,距今已經過去二百多年,一個人怎麽能活那麽久,除非他……不是人!
蒙多翻得很慢,骨節分明的手指從書頁頂劃到底,而後?才翻到下一頁,像是在眷戀着什麽一般,可他的臉上的神情偏偏淡然得很,他邊翻着頁邊說道:“別怕,你們?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們?。”
褚慈忽然問道:“你知道我們?想問什麽?”
蒙多沒有回答,自顧自地翻着,而後?手一停,那日期停留在鹹豐九年,上面寫着:“天晴,于潼川會友人息,議鬼門之變,鬼門将啓,息願作鑰化此一劫,割下一魂助來世守住鬼門。”他的手指從字上緩緩劃過,說道:“你就是這一天離開的。”
我心?猛地一跳,忽然手上一暖,竟是被褚慈握住了?手。
蒙多又說道:“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你,我算到你已經轉生,便?找到了?聶未诠,告訴他鬼門與鑰匙的秘密。”他說完朝我看了?一眼?。
不知為何,我記憶中那清朝女子的臉一閃而過,我忽然想到,那女子與姑姑那麽像,可我自小也便?像極了?姑姑,會不會……
我還未敢斷定,而蒙多再一次開口:“你應該已經見過你前世留下的那一縷魂,她會在消失前把你的東西?還給你。”
“我的……什麽東西??”我啞聲問道,心?裏如浪潮撲湧。
蒙多說:“我不知,我們?非敵非友,你也不曾将此事告訴我。”他又翻了?幾頁,那兩頁上竟是寫滿了?字,他的手掌擋住了?大半,我也沒有看得清,大概是那兩日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
褚慈蹙着眉看着,手上忽然多使了?勁,她說道:“那兩頁寫了?什麽?”
蒙多念道:“殷仲欲開鬼門,但時機未到,故前往潼川奪息封魂之盅,聶未诠與褚家皆前往潼川阻止殷仲,戰中殷仲以血為引、以身為甕鎖衆人魂,我強行破陣而失雙目,殷仲敗亡後?守住殘魂用處/女之軀向異國龍婆換一具軀殼,此日過後?我與殷仲結仇。”
我心?想,殷仲之前那具軀體已經被陰牌毀了?,那他是不是要去換新的軀體了?,所以聞永聲的妹妹也在他所備好的人中吧……
褚慈輕拍着我的手背,沉默了?一會後?說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蒙多合上書頁,轉頭?看向了?我們?,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