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歸來之人
第五日很快來臨, 我徹夜沒有入眠,坐在書桌前看着窗外昏暗的天漸漸破曉,雲層破碎的邊緣像是碎紙片一樣。我就?這樣坐着恍神地望着天, 直至書房的門被打開。
“阿慈撐不住了, 你準備好了嗎。”幾日不見, 褚易滕的臉色竟差到如大病了一場,唇色白?得沒了血色, 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蒼老。
我猛地握緊了雙手, 渾身?繃緊着像是被擠壓在一個無氧的空間一般,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點點頭把?手上?的書合了起來, 然後說?道:“開始吧。”
褚易滕本是站在門口的,他推開門後往旁邊站了一些, 竟是為?我讓出一條道來, 說?道:“已經有人在那邊等着, 一旦成功,阿慈就?會馬上?被救出來。”他話語一頓,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繼而又道:“如果失敗, 那你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屍骸。”
聽到他最後一個字, 我渾身?從頭到腳涼了個透, 我知道, 這一回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無論是為?了褚慈, 為?了褚家還是為?了我。
“你跟我來。”褚易滕說?道。
我跟在他身?後, 穿過鋪着厚重刺繡地毯的走廊, 走到了一幅古畫前,畫框後另有玄機, 只見褚易滕将半人高的畫框半舉半抱地從牆上?拿了下來,露出了後邊一塊嵌在牆裏的羅盤。這羅盤與別的羅盤不大一樣,別的羅盤指針是活的,而盤面是死的,而我所看到的這個羅盤與之恰恰相?反。
褚易滕撥動着盤面,令先天八卦、二十四?天星、渾天星度五行與透地六龍的某處依次與指針相?對,而後只聽見喀吱一聲,只見牆角一側竟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那是一扇暗門!
裏面燃着昏暗的燭光,随着燭火的跳動,影子也像是活了一般。
褚易滕沒有進去,而是對我說?道:“我在門外守着,若有不對便搖銅鈴。分魂術開始時只許一人在場,任何生靈的混入都?會造成影響,入門後便布陣圈地。”
我深呼吸着将心跳平緩,而後說?道:“好。”
褚易滕忽然擡手朝我後背一拍,沉聲說?道:“去吧。”他手上???x?一用勁,竟是把?我推入了門中,而後石門咚一聲合上?,暗室裏又只剩下那漸歸平穩的燭光。
暗室裏空曠得很,四?壁上?皆挂着一塊幾近相?同的羅盤,連腳下的地毯也是繡着九宮八卦的。我一竟,這才發覺暗室的地面是一個邊緣切割平整的八邊形,和八卦方位盤極像。
地上?整齊擺放着我會用到的所有物件,我擡手從上?面一次拂過,仿佛能體會到褚易滕為?我準備這些物件時的心情,我轉頭朝暗門處看了一眼,微微抿起唇,感?覺拿起邊上?那碗鴉血沿着牆角灑了一圈,布下陣将這暗室給圈了起來,凡我之外者,皆不可?入內。
我擺動着司南,而後舉起刀在手指上?劃了一個小口,将血擠到司南之上?,司南會引着我找到褚慈的魂。
我取了一根紅繩系在手腕之上?,而後又将紅繩在空燭臺上?繞了一圈後,把?另一端系在了司南上?。
Advertisement
這燭臺不是一般的燭臺,它能承人之肩火,在施術期間,我要?将肩火分出來,再由司南将這肩火引向褚慈。
我阖上?雙目,一遍又一遍地為?褚慈算着壽時,直至算到褚慈命斷于世。那一瞬我猛地睜開雙眼,心髒撲通狂跳着,渾身?都?在微微發顫着。我握住刀刃,那鋒利的刃割破了我的掌心,血緩緩低落在地毯上?。
刀落在地上?,我便牽住綁在手腕上?的紅繩,讓血珠子順着紅繩滑倒司南之中。
那一瞬四?周的燭火忽然猛地蹿動起來,我的影子也随之擺動。
我抓了一把?枯艾草,借着燭火讓其燃起,讓艾草之煙為?我驅趕尋魂道上?攔路的邪祟。
還差一些……
司南忽然抖動起來,像是有人在推動着一般,竟緩緩地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是那裏!
我手上?動作不停,匆匆将面前擺放着各式物件分別擺放于自身?的八面,各物擺放的位置恰恰與暗室的八面相?對。
随着術法的施展,開始時的那丁點害怕竟然蕩然無存,背上?被褚易滕拍過的地方像是有點溫熱,就?如同他的手仍覆在我的背上?一般。
還有褚慈,她仍在等着我。眼眶不知為?何竟有些濕熱,冰冷的四?肢漸漸暖和了起來。
我閉上?雙目,仿佛能看見被囚制在水中沉浮的褚慈,她雙眸緊閉着,面上?沒有了生氣,手腳被水泡得泛白?,即便是如此,仍是那般冷清着的,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生人勿近”。她只有對着我才會露出笑容,可?此時她應當是皺着眉的吧,應當是保持着那樣痛苦掙紮的姿勢吧。我內心那聲音在嘶啞地喊叫着:你快醒來,醒來看看我!
我渾身?像是被撕裂一般疼痛起來,從頭到腳,痛得我只能張嘴大口呼吸着,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心髒的劇烈跳動,我的呼吸越來越急,快到與心跳同步,胸腔仿佛要?被震碎了。
整個人像是被分為?了兩半一樣,我感?受到另一個心跳,另一道呼吸,而那些感?覺都?不是來源于我的。
那是誰,是我的另一半軀殼嗎?我垂下眼看着自己?的雙手,看着自己?完好的胸膛,忽然一怔,我沒有被分成兩半,這麽說?那些感?覺一定是來自于褚慈!
還差最後一步了,我低下頭扯斷了那根連着司南的紅繩,将空燭臺置于司南之前,最後将褚易滕事先準備好的安魂符燃在了燭臺之上?。
那些灰燼落入燭臺之中,而後來自另一方的心跳與呼吸頓時撤離了我的感?官。
成功了嗎?我眼前的事物忽然翻天倒地起來,我頭暈目眩地站起身?,整個人卻忍不住傾向一邊,随後頭便撞到了牆上?。我趕緊撤下了圈地的陣法,還未來得及搖響銅鈴便暈了過去。
黑暗中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沒有我,主角只有幼時的褚慈,這夢從褚慈與我分別那日開始。我仿佛成為?了褚慈一樣,與她一起回了褚家,承受着來自褚家的壓力,在被衆人排擠的情況下,她沒過多?久便被褚易滕接走了,按輩分來說?,褚易滕是她的二叔。
那時候褚易滕在褚家的地位尚低,家主之位被握在道中沒有建樹的褚四?爺手裏,而後褚四?爺遭人暗算,褚易滕才接了家主之位,褚慈的處境才因此好了一些。褚易滕命中無子女,他便待褚慈如親生,教會了她許許多?多?。
在夢裏我不知道我究竟是聶息還是褚慈,我清楚地感?受着褚慈的喜怒哀樂。離開時的不舍,到懷念舊事時的哀傷,聶未诠祭日時的悲恸……她的情感?那麽鮮活的躍于我心頭,就?像是我們是活在同一具身?體中的兩個靈魂一般,共享着悲喜。
她總是那般冷漠的神情,不會輕易情流于表,卻是和常人一般會被各種各樣的事多?觸動。
她是鮮活的,我的褚慈是這樣鮮活着的……
而後我忽然覺得口鼻像是嗆入了水一般,缺氧讓我頭暈腦脹,我的四?肢找不到着力點,只能揮動着四?肢在水裏掙紮,直至有一只手将我牢牢抓住。
我猛地睜開眼,正想扯一扯被汗濕的衣服,擡手時忽然發覺手被拉住了。我垂眸看見自己?的手被包裹在細白?的五指中,順着那手臂往上?看,看見了褚慈眉頭緊鎖的睡顏。
那一瞬心猛地漏跳了一拍,我将手輕輕放下,又緩緩躺了回去,雙目放空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的肩火只剩一盞了,我将手朝那觸碰不到的肩火探去,微微屈起五指将火焰籠在掌心裏。而後我又側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肩火,左肩上?原本燃着藍焰的地方已經落空,如今,褚慈的左肩上?跳動着的是我的命火。
我仍有些愣神,忍不住湊近了去感?受她的呼吸,直至我們的氣息交織在一塊,我才安下了心,才清楚地意識到,她是真的回來了。
夢裏幼時的褚慈雖然稚嫩,卻已經能将心事牢牢藏在心底,眼前這長開了後五官清麗的人更讓我琢磨不透,我暗嘆了一聲,将頭湊近了一些,而後緩緩将額頭與她的相?貼,心道,沒關系,回來了就?好,往後我還有很多?的時間來走進你的心裏去。
褚慈忽然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将我盯着。我怔了一瞬連忙将腦袋後移了一些,卻沒想到褚慈伸手便将我攬了回去。
她的雙眼微微彎着,那微微沙啞的聲音裏似含着無止境的眷戀,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回來了。”她說?道,那淺色的雙唇翕動着似有魔力一般,讓我移不開眼。
我忽然有些想哭,悶聲說?道:“你叫一聲我的名字。”
她湊到我的耳邊,嘴唇一張一合的似要?含住我的耳垂一樣,說?道:“聶息。”
那聲音酥進了我心底,就?算不照鏡子我也知道我一定已經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