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甲子輪回
我腦子裏似有炸雷落下, 轟隆一聲震得大腦一片空白,像是有火星子到處亂竄一般,沿着血管與神經?擴散到四?肢的每一個角落去了。
過了數秒之後我腦內的震蕩才?平歇下來, 我看着老畢摩那雙渾濁的眼, 回憶着老畢摩的話, 将那些信息從話裏分離了出來——聶未诠沒死,還能救。我心?下不由驚訝地重新審視起這?老人?, 他似乎與聶未诠相識, 而且知道的還不少?。
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怎麽?開口, 不知該從哪裏開口。我沉默着站在老人?床邊, 問道:“你怎麽?認識聶未诠的?”
老人?又躺了回去,閉上眼說道:“我給他引過路。”他忽然睜開雙眼, 那雙眼明亮像是瀕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 整張因布滿皺紋而如枯木般的臉被這?雙眼映襯得滿是生機。他沒有看任何人?, 雙眼也沒有聚焦到任何一個事物上,像是透過這?空氣看到了過往一般。他徐徐說道:“那年殷姓的人?欲強行打開鬼門引出陰兵, 聶未诠用昆半截侖木卡住了那扇門, 殷姓的人?因此丢了大半條命。”
殷姓的人?若無特殊那一定是殷仲, 沒想到他們竟然在那麽?久之前便?有了糾葛。我沉思了片刻, 問道:“為什麽?要強行引出陰兵, 即便?鬼門不開, 陰兵也是會出來引魂的。”
老人?笑了一聲, 他擡手對着我點了點, 說道:“小姑娘, 你還不及聶未诠當年啊。”他那微微凸起的眼珠子一轉, 又說道:“我們所能看見的陰兵,多是先秦留下的的殘魂, 而那殷姓之人?所要引出的,是一支來自商殷的鬼兵。”
商殷……我默念着這?兩字,想到了那座仿造的殷墟,在心?裏忖度了幾分後,才?緩緩開口:“他引出來了,他仿造了一座殷墟,我在那裏看見了鬼兵……”
“你看到的,那只是影子,真正的商殷鬼兵可不一樣?。”老畢摩笑了一聲,又說:“聶未诠那次離開之前在我這?留下了一截指骨,三十年後如果他沒有再來,便?讓我替他把這?截指骨帶去泰國。我本?來不想答應,但後來我承了他的恩,他替我找回了妻女的殘魄,我不得不應了下來,可惜我現在就算想幫他也幫不了了。”
我愣了一瞬,問道:“為什麽??”
老畢摩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膝蓋,說道:“走不動了,既然你來了,我就把東西交給你,也許可以幫得上你們。”他晃悠着爬起來,一雙幹瘦的腿從被子裏伸了出來,踩進了放在床邊的棉鞋裏,然後彎着腰走到木架邊上去翻找着東西。
與我上次見到他相比,他整個人?都消瘦了很多,越發的蒼老了,就像一棵經?不起風吹雨打的搖搖欲墜的古木一般。
老畢摩從架子上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泥壇子,他的手掌從壇蓋上拂過時,在斜射進屋裏的陽光中,我看見灰塵飛揚着。
那泥壇子粗糙得很,連形狀都是歪扭着的,就像是少?兒手作班上誕生的次品,模樣?簡陋又醜,即便?是送人?也不會被接受。那壇蓋被老畢摩打開,他傾斜着壇身,只聽見幾聲輕微的摩擦聲響,一截骨頭從裏面滑落出來,落在了老人?的掌心?上,像是尾指的骨頭。他捧着那截指骨走到我的面前,說道:“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骨頭,但它很重要,一定要帶到。”
我垂下眼看着他掌心?裏的那截骨頭,不知為什麽?,并不太想去觸碰。我問道:“帶給誰?”
老畢摩摸索着那截指骨,然後将其放入了泥壇中,又将它封存了起來,說道:“他叫蒙多。”
這?是我從沒聽說過的名字,于是又問道:“那是什麽?人?,他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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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笑了,把壇子遞給了我,邊道:“如果我知道,那就不會等到現在。”
我将那泥壇接了過來,沒想到這?壇子看起來小,捧着卻是沉甸甸的,就像裏面裝了石頭似的。
老人?坐在了床邊,又把腿放回了被子裏,他微微阖着眼,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說道:“你還想問什麽?便?問吧。”
我垂頭看着手裏那歪扭的壇子,沉默了好一會才?問道:“你知道殷仲究竟想幹什麽?嗎?”
他搖頭,随後朝曲木招了招手,說道:“水。”
曲木拿起杯子便?去給老人?又兌了半杯溫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老人?手裏,然後便?站到了一邊拿出手機點按着,将自己完全置于了對話之外。
老畢摩捧着瓷杯慢慢往後靠着,倚在了後邊那堵用墨汁畫了些奇怪圖形的牆上,說道:“他想再次打開那扇門。”
我蹙眉問道:“即便?他能引出那支鬼兵,那他又能做什麽??”
他沉默了,過了很久才?說:“有的東西命數盡了便?會消亡,但總有人?不甘心?。”說完他又停頓了一會,繼而又說:“他糾結要用這?支鬼兵來做什麽?,你們本?應比我清楚,我只未聶未诠引過路,其餘一概不知。”
我見他閉上眼側過身将背部?朝向了我,一副拒絕交談的模樣?,我便?沒有再問有關“門”的事,我想如果能找到那位名叫“蒙多”的人?,我應該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那裝着燭龍骨的盒子被老人?随手放在了桌上,就像是一件無甚重要的物件一般,我朝那盒子看去,雖然老畢摩仍是那般拒絕的姿态,但我不得不又問了一句:“你要怎麽?用這?燭龍骨救他。”
老畢摩嘆了一聲,反手伸向了我,說道“拿給我看看。”
我将那木盒拿起放進了他手裏,只見他屈了手肘,把那盒子拿到了面前。他撫摸着盒子上的暗紋,而後才?緩緩将盒蓋掀開,裏面那根燭龍骨清透像是玉石一樣?。
“是了,這?是它本?來的模樣?。”老人?說道,他忽然使勁像是想把這?燭龍骨掰成兩半似的。
我一怔,說道:“你在幹什麽?!”
老人?的動作慢了下來,說:“我留一半,剩下的一半你一并交給蒙多。”
老畢摩怎麽?使勁都掰不斷這?骨,而後對曲木說道:“你去替我把刀拿來。”
“你留下一半做什麽??”我将手搭在了曲木的肩上,不讓他出門去給老畢摩拿刀,我一邊謹慎地盯着那老人?的背,生怕被他給騙了,這?可是我和褚慈好不容易拿到的。
“去拿刀。”老畢摩又重複了一句,他翻身面向了我,雙眼直勾勾地将我盯着。
我怔了一瞬,然後放下按住曲木肩膀的手。
在曲木出去之後,老畢摩才?說道:“鬼門一旦打開便?無法逆轉,它是聶未诠用昆侖木攔住的,這?半截木可撐不了多久。”
我沉默了,心?道,我可不想管什麽?鬼門,我起初也只是想把一直困擾着我的事查清楚,而現在又多了一個信念——把聶未诠救回來。鬼門……鬼門又與我何幹呢。
老人?自顧自地說道:“聶未诠這?一輩子做的事不??x?多,一為了這?扇門而到處奔波,二則是養家糊口,這?門是他心?裏的刺啊。”他看着我,渾濁的雙眼像是一潭久經?風雨的死水,而後他接着又道:“這?刺拔不掉,死後也會留有執念,這?會帶來什麽?,你們漢人?應該清楚得很。”
聽着他的話,我微微抿着唇,垂下眼不願再去直視他的雙眼。我自然是清楚的,執念過深,魂魄而留在這?世?上入不得輪回,如果聶未诠真的在意,那我為他了了這?個執念也不是不可以。我心?想,這?樣?的我就像是課上被老師點名罰站的學生一樣?,他無聲無息地就将我看了個透。
終于我還是敗下陣來,問道:“那昆侖木還能支撐多久?”
老人?嘆了一聲,說道:“甲子一輪回,這?半截昆侖木至多能頂半個甲子,再加上半截燭龍骨才?能挨到三十年後鬼門自行合上,這?件事我來辦,你盡快把找到那個人?。”
無數的話哽在喉嚨裏,都最後說出口卻只有一個音,我應了一聲:“好。”
曲木把刀拿了進來,那刀柄上纏着寫?了彜語的粗布,刀背上有幾道凹陷的杠,像是故意刻上去的一樣?。在他把刀交給老人?時,我看到刀身上也刻了些我看不懂的文字,這?刀顯然不太一般。
我本?以為這?等物件是不能用俗世?之物強行留下痕跡的,可我卻眼睜睜看着老人?用這?把刀将燭龍骨劈成了兩半,他将一半收入了床邊櫃子的抽屜中,而将另一半包進了繡了符語的粗布裏,用粗麻繩綁緊了之後才?交給了我。我把東西裝進了包裏,然後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走了。”
老人?擺了擺手不願多說,拉高?了被子遮住了半張臉,那一動不動的樣?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曲木把我送出了門,憨笑着說道:“如果有什麽?事我再給你打電話。”
我點了點頭,見他轉身要走,忽然想起了老畢摩忽然生病的詭事,連忙就将他叫住了,問道:“最近有誰來找過他嗎?”
曲木想了想,說:“一個月前有一男一女來過,男的年過半百,還有個姑娘和你差不多年紀,長頭發,腿上有紋身。他們被關在門外,連人?都沒見着就走了。”
“他們走之前有做什麽?嗎,或者說了什麽??”我又問。
曲木想了好一會才?說:“他們在門口撒了粉末。”
這?粉末風一吹便?沒了,我往回走蹲在老人?的屋門外看了許久都找不到半點痕跡。我将指尖觸及地面,在回溯的長廊中,我看見一老一幼站在門外不耐煩地等待着,而後在這?裏撒了一把骨灰,如果我沒有認錯,這?兩人?就是阮衛和阮卻筝。
“你怎麽?了?”曲木喊了一聲,将我拉回了神。
我站起身停在了原地,心?裏面糾結萬分,阮衛和阮卻筝是殷仲的人?,或許殷仲知道了老畢摩會去阻止鬼門複開的事,故而才?派這?兩人?過來阻止老畢摩。
他們是想要他死,我心?道。
如果我留下來,說不定能幫他一把,可是我卻不得不離開,褚慈還在等着我,也還有更多的事需要我去做。我忽然覺得頭疼萬分,就像被囚在一個狼虎圍困之地,進退不得。
“你走。”門裏忽然傳出老畢摩的嘆息聲,他劇烈地咳嗽着,不知怎麽?的忽而咚隆一聲,像是什麽?東西落在了地上。
我擡手想推門進去看一眼,手剛觸到門把上,又聽見那老人?說:“別進來了,回去吧。”我放下手,回頭朝曲木看了一眼,見他一副擔憂的樣?子,便?說:“你進去看看,我走了。”
曲木點點頭,說道:“那我不送你了。”
近秋了,黃昏之時城市似乎有些蕭瑟。路上行人?漸少?,我沿着大街一直往前走着,直至夜色席卷大地,才?終于在心?中暗嘆了一聲——我必須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