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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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特從來沒有踢過足球。沖上前去時,我相信他沒料到我會這麽快,也沒想到我的姿勢會這麽低。
此外,當我狠狠地擊中他的雙膝,将他從欄杆上那個缺口中扔出去時,我敢肯定他吃了一驚。至少,當他向後跌出,飛速墜落,十指上的火花依然在跳動時,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是吃了一驚的。
雖然在地板迎向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憑空消失了,但我還是聽到賈絲拉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這時,透過眼角的餘光,我看到她站起身來。
“現在把他交給我吧,”她說,“沒問題的。他太笨啦,”即便是他已經在她右手邊的樓梯頂上現出身來,她依然說道,“你去照顧面具!”
面具出現在那黑色石頭砌成的噴泉旁,正透過一道隐現不定的橙紅二色紅光盯着我。下方的池子中,火光漾着黃白二色。當他從中掬起一捧,将它們猶如小孩團雪球一般揉成一團之時,上面的光線變成了耀眼的藍色。緊接着,他将它朝我扔了過來。
我輕輕一閃,将其避過。這并不是魔法,只是一些基本的能量操作。不過,它倒是給我提了一個醒。此時,就連賈絲拉,也只用了幾個簡單的動作,便幻化出一個令人膽寒的咒語,虛晃一槍,撲上前去,腳下一絆,将朱特仰面朝天地送下了樓梯。
不是魔法。任何有緣居住在這附近并能利用這樣一種能量源的人,随着時間的增長,都會變得懶惰起來,因為他們只消用幾個簡單的咒語,便能讓那種力量猶如長江大河一般源源不絕地湧到自己身上。一個從未受過指導或是異常懶惰之人,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也有可能受到浸染,能夠直接運用那種原始力量,類似于薩滿教徒,無師自通,掌握世上最高級的魔法——猶如平衡方程式一般——用最小的努力,就能産生最大的效果。
賈絲拉知道這一點。看得出來,她一定是接受過正規的訓練。這算是一件好事,我一邊避過又一個火球,移向左側,一邊暗忖。
我沿着樓梯向下而去,側身而下,雙眼死死地盯着面具,随時準備着防禦或是立刻發難。
身前的扶手開始發光,随即迸出了火苗。我退後一步,但依然繼續向下走去。這種伎倆,不值得浪費一條咒語。很顯然,這玩意兒炫耀的成分大過于所能造成的傷害……
嗯……
也有另外一種可能,見面具僅僅是看着我,沒再朝我這邊扔火球,我随即意識到。
這也可能只是一個測試。面具只想通過它,看看我帶來的咒語是否有限,我能否像賈絲拉目前對付朱特的那樣,眨眼間學會如何運用此處的能量還施彼身。很好,讓他想去吧。有限的咒語來對抗近乎無限的能量源?
朱特突然出現在一扇窗子的窗臺上,在我左上方。他剛來得及皺皺眉頭,一片火簾便已罩在他身上。片刻過後,他和那片火簾都不見了,我只聽到了賈絲拉的笑聲和他的一句咒罵,緊跟着,從泉室另外一側傳來砰的一聲響,什麽東西砸在了地面上。
正當我邁向下一級梯板之時,那梯板突然消失了。幻覺。我将那條腿緩緩向下探去。不過,腳底什麽東西也沒能探到,于是我只好加大步幅,越過了那道缺口,繼續朝下一級梯板邁去。然而,就在我移動重心時,它也消失了。我連忙改跨為跳,生生越過了那片區域。只聽撲哧一聲輕笑,從面具口中傳了出來。等我跳起身來之後,前方的梯板也一級接一級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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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肯定,面具的初衷應該是想看看我是否能運用現場的那股力量。本能的反應,能夠出賣我與這個地方的聯系。如果我不能,此舉至少也能讓我浪費一條逃遁咒語。
不過,我估摸了一下我離此時已經出現的地面有多遠。要是梯板不再繼續消失,我就有可能抓住下一級梯板,挂一會兒,然後跳下去。那樣最安全。而如果我沒能抓住,或是那一級也消失了……就這樣落到地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下去時,最好能用上一條完全不同的咒語。
我抓住了最遠處的梯板邊緣,蕩了蕩,落在地上,轉身念出了我稱之為“覆牆”的咒語。
那圈震顫了起來。火花四濺,從面具一側湧了出來。然後,伴随着咒語的進一步爆發,面具被向後扔了出去,砸在了地板上。
面具将雙手舉在身前,身體似乎正在吸收着那打着旋的火光,雙手則在将它們抹除。一道弧形亮光,出現在他的雙手間,随即形成了一面盾牌狀的穹頂。他将它持在頭上,擋住了我咒語的餘威。我已朝着他快速沖了過去。不過,朱特突然在前方現身,站在噴泉的另外一側,擋在面具身前,怒視着我。我還沒來及拔出長劍、抛出弗拉吉亞或是再念出一條咒語,那噴泉便已湧動了起來,一大波火花從側面朝朱特閃電一般撲了過去,将他拍到了地上,越過面具,朝另一架樓梯底部沖了過去。而賈絲拉,此時正從那樓梯上緩緩而下。
“不管你出現在哪兒,都沒用,”我聽到她說道,“要是你在所有地方都是一個笨蛋的話。”
朱特一聲低吼,從地上彈了起來。然後他擡起頭來,越過賈絲拉,看向了上面……
“你,也是嗎,哥哥?”他說。
“我是來這兒保你一命的,如果可能的話,”我聽到曼多回答道,“我建議你現在還是跟我回去……”
朱特號叫了起來,聽不出他號的是什麽,只是一聲猶如野獸般的哀號。“我不需要你的可憐!”他尖叫道,“而且你也是一個笨蛋,竟然相信梅林!放着一個好好的王國不要!”
一連串發光的圓環,猶如燃燒着的煙圈一般,在賈絲拉手中明滅閃爍,像是準備罩向他的樣子。朱特立刻消失了,不過片刻過後,我又聽到他對曼多的吼叫聲,從另外一個方向傳了過來。
我繼續朝着面具走去。此時,他已成功封住了我的“覆牆”咒,正要站起身來。我念出了“冰路”咒,他的雙腳立刻從身下滑了出去。對,為了對付他的能量源,我會抛出一個又一個咒語,源源不斷,沒有盡頭。我将此稱之為自信。面具有能量,我有計劃,而且會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地面上的一塊石板突然飛了起來,伴随着一陣研磨碎裂之聲,化為一蓬沙礫,猶如一片子彈,朝着我疾飛而來。我念出了“天羅”咒,将手一揮。
那些殘渣碎屑,還沒來得及飛近我身旁,便已被一網打盡。接着,我借花獻佛,将它們朝着正在掙紮着想要站起身來的面具傾倒了下去。
“你有沒有認識到,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要打?”我說,“這都是你的主意。我還可以……”
此時,面具已經放棄了起身的念頭。只見他将左手放在一汪沸騰的火光之中,随即探出右手,掌心朝向了我。那一汪火光消失了,一片火雨出現在他右手中,猶如草坪上的水管一般,将萬千火星朝着我噴射了過來。不過,我早料到他會有這一招。那噴泉既然能夠貯火,自然也能将它隔絕。
我向前一撲,滾向黑色噴泉另一側,将它的底座當成了盾牌。
“很有可能我們之中會死一個人,”我叫道,“因為我們手裏都沒有木偶,是真刀真槍地在幹。不管誰生誰死,恐怕待會兒我都沒機會再問你了,你他娘的到底是怎麽了?我跟你有多大仇恨?”
唯一的回答,是從噴泉那一側傳來的一聲輕笑,以及身下已經開始移動的地板。
從我右側某處,靠近那架尚未遭毀的樓梯底部,我聽到朱特說道:“在什麽地方都是笨蛋?那在一個密閉的地方如何?”我擡起頭來,恰好看到他出現在了賈絲拉的身前,一把抓住了她。
片刻過後,我便看到賈絲拉将頭一低,雙唇印在了他的小臂之上,跟着便是他的一聲尖叫。随後,她推了他一把,他立刻沿着殘存的樓梯滾了下來,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我溜向噴泉右側,越過地板斷裂後留下的那些尖利的邊緣。面具試圖借着它們,在他法力可及的範圍內将我的身體鋸成碎片。
“朱特已經完蛋了,”我提醒道,“現在只剩下你了,面具,一對三。現在收手,我保證留你一條命。”
“一對三,”那平直而別扭的聲音傳了過來,“你這是在承認單憑你一人之力,打敗不了我了?”
“打敗?”我說,“興許你把它當成了一場游戲。我沒有。我決不會被你的任何規則所束縛。現在罷手,否則我會殺了你。不管有沒有幫手,無論用什麽手段。”
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在頭頂。我一滾,離開了那噴泉,而那黑影,則落在了池子當中。是朱特。在中了賈絲拉的那一口之後,他已無法動彈,只好用主牌,從樓梯底部進了那噴泉。
“你有你的朋友,混沌爵爺,我也有我的。”面具回答道。而朱特,則輕聲呻吟着,開始發起了光。
突然間,面具旋轉着升到了空中,同時我聽到了地板碎裂的聲音。那噴泉的光焰自行暗淡下來,一座火塔從地板上的一個新裂口中升了起來,朝着天花板盤旋而去,金色的火焰上方,頂着面具。
“還有敵人。”賈絲拉說着,逼上前去。
面具平伸四肢,在半空中慢慢旋轉了一會兒,又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我站起身來,退了開去。身處災禍中心,我很少能夠發揮到極致。
那噴泉此時已有先前兩倍來粗。一陣激流湧動的聲響和轟隆聲,伴随着不帶絲毫魔法氣息的高分貝厲嘯,從其中傳來。一陣微弱的風,已開始繞梁嘆息。面具栖身的那座火塔,依然在慢慢旋轉着,而那低矮下去的噴泉也做起了相應的運動。朱特動了動,呻吟了一聲,擡起了右臂。
“還有敵人。”面具一邊承認,一邊做出了一系列動作。這些動作,我立刻就認了出來。當初為了将其弄明白,我可是頗花了一些時間。
“賈絲拉!”我叫道,“小心沙魯!”
賈絲拉向左側閃了三步,笑了。一道猶如閃電一般的亮光,随即從梁間擊了下來,将她剛剛離開的那片地方燒成了一片焦黑。
“他的第一招總是閃電,”她解釋道,“沒什麽稀奇的。”
她一個轉身,帶着一片火光和一陣類似于玻璃碎裂的聲響,消失了。
我立刻轉過頭去,去看那個右腿上刻着“裏納爾多”的老頭此時正在何處。只見他正靠在牆上,一只手撫着額頭,另一只手正畫出一個簡單但頗具威力的防護咒。
我正打算叫曼多将這老小子給弄出去,可就在這時,面具一個“獅吼”咒,震我雙耳嗡嗡直響,鼻孔中的毛細血管,也被震裂了幾條。
滴着鼻血,我合身一撲,同時一滾,夾在了此刻正站起身來的朱特和臨空下擊的巫師之間。朱特似乎已從賈絲拉的毒牙之下恢複了過來。于是,我起身時,順便一拳砸在了他的腹部,将他變成了一面更加稱心如意的盾牌。一個錯誤。一陣震顫的感覺,從他身體上傳了過來,并不像被電擊後的那種。在我倒下前,他甚至還勉強笑了笑。
“他是你的了。”我聽見他喘息道。
透過眼角餘光,我看到了賈絲拉和沙魯·加盧爾。只見他們似乎正各自抓着一片寬而長的絲網兩端。那網上縱橫交錯的線條,正在顫動着,變幻着顏色。我知道,那并非真的絲網,而是代表着力量,也只有在洛格魯斯之兆前才會現出如此形狀。好在我一直沒有收起洛格魯斯之兆。緊接着,震顫漸漸變慢,兩人也緩緩跪到了地上,雙手依然平伸,各自的臉上都已是汗珠閃閃。只消一句咒語,一個簡單的手勢,我便能打破這一平衡,但不幸的是,我已自顧不暇。面具正如一只碩大的昆蟲般朝我俯沖下來,面無表情,渾身閃光,危險而致命。要塞的前壁上,一系列的脆響,已是清晰可聞,一條條的裂縫,正如黑色閃電般向下飛速襲來。那旋轉的亮光之外,塵埃漫天,轟隆聲、嗚咽聲此起彼伏,雖然此時在我嗡嗡作響的耳朵聽來,已微弱了許多。地板上的震顫,依然綿綿不絕。不過,這一切都沒關系。我擡起了左手,右手則滑進了鬥篷之中。
一柄寒赤紅如火的長劍,出現在面具手中。我依然沒動,又等了一秒,這才念出了我的“地火六處狂想”咒,同時小臂猛地一收,護住雙眼,滾向了一側。
那一劍并未擊中我,而是直接砍穿了地面上的石板。不過,面具的左臂卻從我胸前掠過,手肘掃中我的肋骨。傷得多重,一時還無法判斷,只聽得那火劍帶着噼裏啪啦的聲響,已從石板當中拔了出來。于是,我一個轉身,将手中那凡鐵鑄成的匕首朝面具的左腰刺了出去,直沒至柄。
只聽得一聲慘呼過後,那巫師身體一僵,砰的一聲摔倒在我身旁。幾乎就在同時,右臀後面一股大力傳來,我被人結結實實地踢了一腳。我扭過身去,一拳接踵而至,落在了我的右肩上。我敢肯定,這一拳原本是奔着我的腦袋來的。當我護住脖頸和太陽穴滾了開去時,聽到了朱特的咒罵聲。
我拔出長劍,站起身來,目光同朱特的撞在了一起。他也恰在此時站起身來,手中抱着面具。
“給我等着。”他說完,便抱着那具屍體消失了。一張藍色的面具留在了地上,旁邊,是一抹長長的血跡。
賈絲拉和沙魯依然跪在地上,面對着對方,氣喘如牛,兩個人的身子都已被汗濕透,雙方的力量如同兩條海蛇一般糾纏在一起。
随後,猶如一條浮上水面的魚,朱特出現在噴泉外的能量塔之中。曼多擲出了他的鐵球。那球剛一出手,便自行脹大,直飛下來,打進了那噴泉之中,将它擊成了一堆瓦礫。即便如此,我還是看到了我以為此生再也看不到了的東西。
噴泉崩塌所引發的震動,蔓延開來。牆壁內的呻吟和軋軋之聲,立時被噼裏啪啦的斷裂聲和搖搖欲墜的聲響取代。一片塵土四濺、瓦礫橫飛及檑木滾滾之中,我沖向前去,滑過那片廢墟,一邊側身躲避着那時斷時續的噴泉和涓涓流淌的能量,一邊擡起鬥篷,護住頭臉,同時長劍平舉。
見我過來,朱特大聲咒罵了起來。“高興了,哥哥?開心了?”他說,“只要我不死,我們倆之間就沒完。”
不過,我沒理他。我過來,是為了好好看一眼我剛才恍惚中看到的那名東西。我躍過一塊坍塌下來的牆體,看到了正癱軟在他肩頭的那個巫師,看到了他火光中的臉。
“茱莉亞!”我叫出聲來。
可就在我奔上前去的同時,他們消失了。我知道,是時候了。
我轉過身來,也消失在了那火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