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家茶館不大, 內裏并沒有廂房, 不過設立了一道道屏風，這也足夠了。
三人一前一後落座，孟汐正襟危坐, 視線落在冒着白氣的茶杯上。
沈清雲倒是一貫的慵懶随意, 拾起茶杯湊在鼻尖輕嗅了嗅：“唔, 好茶。”
孟汐瞥他一眼。
沈清雲朝她挑挑眉, 桃花眼微微上挑, 勾起無限風情。
這般在孟汐眼裏再正常不過的交流落入高雅眼中就是這兩人不顧旁人眉目傳情, 恬不知恥！
高雅放下手中的茶杯，動作稍大，發出的聲響惹得身後的春芽身子一顫。
這是她家小姐生氣的前兆啊。
高雅道：“沈清雲, 你該不會也喜歡他吧？”
沈清雲挑眉, “誰？”
高雅指着孟汐：“他說他喜歡你，你該不會也喜歡他吧？”
沈清雲嘴角輕揚，唇瓣上被剛才的茶水浸濕還泛着水光：“喜歡啊……”
“什麽？！”高雅驚叫一聲，直接破了音：“沈清雲，你在逗我吧？”
沈清雲：“我為何要逗你？”
高雅搖搖頭，難以置信喃喃自語：“不對，一定是串通好的, 如此荒謬我怎能信了去，不對不對，不要被騙了。”
孟汐咬咬牙，擡手覆在沈清雲的手上, “高姑娘，如你所見，上次我說的都是事實。”
沈清雲僵了僵，扯唇輕笑了聲，手間一轉，握住她的。他什麽話也沒說，只那雙本就天生帶情的桃花眼含情脈脈的望進她的眼睛。
孟汐愣住，一眼撞進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一時間像是難以自拔般難知真假。
不，是明明知道這是他裝出來的，可又太真了。
倘若她不知道真相，恐怕也會以為，他是真的很喜歡她。
天哪？一個人可以僞裝的這麽好嗎？
“嘭——”
高雅握緊拍桌子的手掌，火辣辣的疼。
她怒視着沈清雲，一雙眼睛泛着通紅還有盈盈淚珠在裏面：“沈清雲！你真惡心！禍害了女子還不夠，現在連男子你都不放過，你到底是什麽怪物！”
聞聲，孟汐皺眉，抽回自己的手，握緊拳頭垂在身側：“你說什麽？”
高雅冷笑了聲：“我說他是什麽怪物？就不該生在這個世上來禍害人。堂堂城主之子，毫無用處，整日尋歡作樂，我真是替沈城主替袁姨感到悲哀。”
孟汐面無表情，眼裏隐有兩團火焰：“他該不該生在這個世上與你無關，也不是你說了算。你說他禍害人，我請問你他禍害你了？姑娘家怎麽嘴那樣惡毒？這就是你家的教養？”
高雅的唇瓣幾欲顫抖：“你，你說什麽！”
孟汐冷笑：“你看，我這麽說你就很生氣了，我若是把你剛才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你又會怎樣？”
頓了頓，她道：“事情皆因我而起，你若有什麽火沖我來就好了。但我希望，你冷靜一下，不要因為一時的氣急變成自己不喜歡的樣子。”
“行，你說的，有什麽火沖你來是吧，行，那我成全你！”
高雅說着，視線旋轉，探身拿起桌上熱茶壺，孟汐眼神一變，飛速的抉擇是迎面接下還是避開。
“高雅。”
孟汐思緒一頓，低下頭看他。
沈清雲慢悠悠的起身，“高姑娘，我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才不與你計較，還望你不要得寸進尺。”
高雅：“你說什麽？！”
沈清雲微微上前一步，恰好就擋在了孟汐的面前，“既然你知道我是城主之子，方才的話既是在罵我，也是在罵在下的父親，栖城的城主。”
頓了頓，他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需知，即便我再不濟，我也是城主之子，還輪不到姑娘在這裏說三道四，姑娘這般是置我父親于何地呢？嗯？”
“你，你！好呀，你們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人是吧？”高雅将茶壺猛地摔在桌上。
此刻四周已經有不少的客人隔着若隐若現的屏風張望過來了，還有窸窸窣窣的嘀咕聲。
高雅面上挂不住，狠狠的跺了跺腳：“你們給我等着！”
高雅帶着春芽離開，沈清雲回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孟汐，從袖中掏出銀兩擱在桌上，揚起折扇笑道：“回去把。”
外面天色已然昏暗，又走到那條熟悉的巷子，孟汐深吸了口氣，放慢了腳步。
“抱歉。”
沈清雲的扇子收起在指間轉來轉去，“是不是覺得今日是那你連累我了，對我有愧？”
“嗯。”她低着頭。
一聲輕笑，“唔，其實你不必放在心上，因為我也沒有放在心上。”
孟汐停了下來，扭頭直視着他的眼睛：“你不在意？”
怎麽可能？那些她停了都想抽人的話，一個人能做到毫不在意？
沈清雲點點頭，眉眼間似有一絲無奈的淺笑：“真的，今日若不是她想對你動手那些話我便任她說去了，本公子人前人後還被說少了嗎？幾句話而已，不會掉塊肉。”
她收回目光，低頭輕笑了聲。
“那好，”她說：“為了報答你，就免了你一月的租金吧。”
沈清雲挑挑眉：“這種好事？”
孟汐：“……”
沈清雲：“下次有這種好事繼續找我。”
孟汐：“……”
沈清雲：“謝謝。”
孟汐：“嗯？”
沈清雲：“為我說話。”
“哦，”她說：“自作多情，我不過一時多嘴而已。”
孟汐再多瞄他一眼。
沈清雲抿嘴輕笑，眉梢輕揚，看上去心情不錯并不在意方才的狀況一般。
與此同時，這邊靜好，高府那邊卻似翻了天。
高岩連忙拉住被轟出來的春芽：“小姐究竟怎麽回事？怎的火氣這樣大？誰惹着她了？”
春芽捂着一邊火辣辣的臉，哆哆嗦嗦的将這幾天發生的事說出來。
“眼下小姐正在氣頭上，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豈有此理！”高岩怒道：“那小子是誰！”
春芽：“是一位姓孟的公子，就在衙門裏當差。”
“等等，”高岩想了想，“你說姓孟，和沈清雲關系不一般？”
春芽點點頭：“那日我與小姐去那位公子府上的時候便遇到沈公子了，後來見他們相談間的語氣也是很熟的樣子。”
高岩皺了皺眉，“沈清雲……孟……”
他想起來了！前不久，他讓人去查的時候，是說沈清雲還是一如既往的混日子，沒鬧出什麽幺蛾子，只是和一位姓孟的公子相交甚深，連日來都居住在他家。
“爹！”高雅沖出來，臉上還挂着盈盈淚珠，“您都聽春芽說了吧，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那是當然，我高岩的女兒豈容別人這樣欺辱，”高岩摸了摸女兒的頭發，“放心，等過了這陣子爹一定替你教訓那些人。”
高雅登時不樂意了：“為何要過了這陣子啊！”
高岩将高雅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這些日子皇上身邊多了幾個親信，都是些不省心的，爹爹這邊要注意行事，女兒你先忍忍，等過了這段時間，爹一定替你出了這口氣。”
高雅：“可是，爹，”
“好了，此事就這麽定下了，不必再議。”高岩雖然平時在其他地方很疼愛這個女兒，可涉及到他商人的利益，他考慮的就比較多了。譬如現在他處境艱難，京城那邊近期變得格外謹慎，竟查起來以往很多的賬目單號，眼下他需得一切謹慎，低調做人做事，至于其他的，遲早是要還回來的。
他高岩是會讓自己和自己家人受折辱的人嗎？
春芽小心翼翼走過來：“小姐……咱們現在怎麽辦呀？”
“什麽怎麽辦！”高雅怒視：“沒聽見我爹剛剛怎麽說的嗎？忍着呗！”
春芽：“哦……”
——
林大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得入眠。
月前，蓮兒寫信告訴她要和夢孟大人外出旅游。自從上次去辦事碰到孟大人之後便詫異着既然孟大人都回來了，她家蓮兒也應當回來了才是，可她家蓮兒回來了怎麽也不來見一下她這個娘？後來她好幾次去衙門想看看蓮兒是不是和孟溪竹在一起，卻是每回似乎都沒見到蓮兒，次次都是孟溪竹獨身一人。
林大娘的疑慮便更深了，“唉，看來還是得找個機會去問清楚。”
這邊孟汐也是輾轉多久無法入眠，索性穿好外衣一躍至房頂，本想在這上面躺下片刻看看夜裏的星星也好，哪知一上來便被吓了一跳。
孟汐就着月光仔細辨認那團人影，一挑眉：“你怎麽在此？”
沈清雲這位公子哥顯然比她會享受，早已經躺在瓦片上，身下還墊着柔軟的衣物。
聞言，他側過頭來：“阿竹你也睡不着嗎？”
孟汐沒走過去，就在另一邊坐下來，兩只手撐在身後，仰頭望向一望無際的黑色星空，答非所問：“夜裏的風有些涼。”
沈清雲彎了彎唇角：“深秋已過，很快便要冷了。”
“話說……”她奇怪：“你是怎麽上來的？”
這家夥看上去就弱弱的，她一個手掌就能把他拍扁，屋頂并不低，足足有一丈高，對于她們習武之人來說自然是輕而易舉，一躍一踩的事。而這個文弱書生就不太容易了。
沈清雲指了指右側：“倉庫裏有個長梯。”
哦，她把這茬給忘了。
離得不遠，耳邊他的呼吸聲平穩有節奏。孟汐扭過頭去，卻因為夜色濃重根本辨認不清他究竟有沒有睡着。但聽這聲，大約是睡着了吧。
“阿竹，你妹妹是怎樣的？”
孟汐正猶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回房去睡，愣了一瞬道，下意識的警惕起來：“問這個做什麽？”
大約是察覺到她的轉變，沈清雲輕笑，不答反問：“阿竹你這麽緊張作甚？”
孟汐暗惱，“沒，就是有點驚訝。”
“所以呢？”她問。
沈清雲突然起了身，身下的瓦片因為他的動作發出一陣窸窣的響聲，他小心翼翼的挪動着步伐，在她身邊坐下，側頭明目張膽地打量着她。
孟汐登時渾身不自在，皺眉假斥道：“看什麽看！”
沈清雲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半晌，末了點了點頭，“嗯……沒錯。”
“……”孟汐微惱，一手掐着這大少爺胳膊上的軟肉，壓低了聲音隐有些咬牙切齒：“繼續給我打啞謎。”
她手上十分用力，沈清雲哪裏禁得住她這般掐，痛呼一聲，又顧忌着身在屋頂，一個不小心滾下去可就受罪了，也不敢用力掙脫，一個勁的嘴上求饒：“錯了錯了，我說我說我說，阿竹你先松手好不好，你弄得我好痛啊。”
孟汐本只是想小小的教訓他一下，見他快狗急跳牆了，立即松手凝視他。
大約是真的痛了，他一手捂着方才被孟汐掐的地方，眼眶中竟泛着絲絲微紅。這厮長得本就好看，這般委屈巴巴的真叫孟汐生出一絲愧疚來。
方才她是不是真的太用力了？
人畢竟是個大少爺，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也是她欠妥了。
下一刻孟汐就想抽自己一巴掌，竟有這種該死的想法。
她再望過去時，他眼角的笑意憋也憋不住，哪有方才一絲絲的樣子，看上去分明是在暗自得意成功戲耍到她。
這一個眼神成功将她将才降下去些怒氣值又提升了一個度，沈大少爺畢竟修煉得當，慣會察言觀色，見她面色隐遍，當即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樣，一本正經道：“我在想阿竹這般好看，想必阿竹的妹妹也是不逞多讓的。”
孟汐輕嗤了聲，冷笑道：“那恐怕要讓沈大少爺失望了，舍妹雖說不上其貌不揚，但與大少爺您比起來确實相差甚遠，您還是別好奇了吧。”
沈清雲搖了搖食指，勾着唇角煞有其事：“阿竹的審美不可信的。”
孟汐眯了眯眼：“什麽意思？”
他斜身向她湊近，就着朦胧的銀色月光歪着腦袋仔細的端詳着她的側臉：“阿竹你就很好看啊，可你絲毫不自知。”
孟汐無語，反唇：“那我還覺得你天下第一好看，我果然是眼睛瞎了是不是？”
沈清雲愣了愣，一瞬的茫然過後，壓着瘋狂上揚的嘴角，毫不謙虛：“那不一樣，像我這般天下第一好看的臉不需審美，不用覺得，就是好看。”
這下孟汐再怎麽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天吶！她剛剛說了什麽！
她不自在的扭過頭卻還是覺得尴尬，當下輕盈的起身，正欲一躍而下，身旁的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孟汐不友善地瞪了過去。
他笑意漸深，“不鬧了不鬧了，我不說胡話了。”
他直接拉着她借力站起來，與她同站一方，目光似是看向不遠的星空，又像是落在了無邊無際。
他說：“阿竹，令尊與令妹離別已久，你不想他們嗎？”
想他們？想個鬼！她倒是想他們回來收拾自己的爛攤子，卻不想見到孟溪竹那張讨人厭的臉。
她道：“不正好便宜你了麽？”
沈清雲眨眨眼，眼若琉璃，漆黑如墨，淡笑一聲道：“那倒也是哦。”
孟汐總覺得他的眼中茫然又惆悵，不知想到了什麽。
她道：“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沈清雲指了指那邊的梯子：“阿竹你先吧，我慢點再下去。”
她點點頭不再多言，一躍而下，拍了拍衣擺上沾染的灰塵，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孟汐走後，沈清雲在此躺了下來，片刻的寂靜，屋頂上刮過一身輕風。
“公子。”
沈清雲并未睜眼：“回來了。”
“是。”那人道：“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他漫不經心地擡眼：“打算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