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碗粥,司機抿了幾口,笑着擡頭望向沈栀。
口中的清粥還未來得及吞咽,如魚刺一樣哽在沈栀喉中,沈栀擡起頭來對上司機笑着的臉,半晌才低下頭,小聲地問:“那我家中父母,可是知道……”,他一頓,咽下口中的粥,又是好一會兒才像從嘴裏憋出來的一般:“我與顧老板的關系。”
司機正了正神色,望向沈栀為他盛的粥,自言自語般:“這天色一亮,各種各樣的消息自然傳得飛快,沈先生說是與不是?”
沈栀怎麽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結結巴巴地應一個“好”字。
冬季的粥冷得十分快,沈栀再次舀食碗中的粥時,粥已是微涼,司機不似沈栀心不在焉般地吃着,速速吃完後将粥碗推到一邊放好,站起身來:“還有一事,顧老板吩咐,老宅這邊缺個管家,便讓先生做,每月銀錢是商行的雙倍,顧老板傷腿時許諾的再免三月利息,亦不會變,望先生早日還清債務。”
說完留下沈栀其父母的病房號,他便掀簾出去,沈栀站起身還未來得及送他出去,就頓住了身形,他明白的,顧淮若是真的要他留下,自是有千萬種法子,他同他生氣,再也不願像從前那樣,他父親的肺疾,當日他親手摁下手印的錢契,任哪一樣,都讓他不能離開顧淮身邊。
當日顧淮的傷腿漸好,他回了商行在王德全手下做事,一日去見友人,友人商行處亦缺賬房先生,且一時招不到先生,苦苦哀求他,他便去了,去的那一日碰見許君,他不喜閑事,又因家中父親的病,甚少朋友,只當他是商行老板,姓甚名誰都不曾去問,連帶着那夜的晚宴,去前,許君說辭乃是答謝商行中的掌櫃、先生與夥計,他以為不過是一桌酒席,想來許君是識得他的,只是他不識他罷了。
桌上的粥徹底冷掉,沈栀怔怔許久才重新坐回椅子上,喚着在外頭的廚子:“将粥撤了罷。”
落雪又比昨日大了些,沈栀頂着飄落的雪花,到教會醫院看望父母,進到溫暖的病房時,肩上已是落下一層薄雪,他擡眼,母親林姝亦扭頭瞧他,對視間皆是無話,父親已經睡下,林姝為他掖了掖被角,從病房出去,沈栀則跟上。
母子倆許久未曾這般于街上同行,林姝走在前頭,沈栀便走在她身稍稍後方,街上隐隐又傳來燒肉的香氣,卻不是從前商行的那一家,沈栀嗅着,低聲地張口喚:“娘。”
“嗯。”,林姝回頭看他,沈栀是低着頭的,不知在想些什麽,她便又回頭,望着這條長長的街巷,仿佛在瞧她的兒時,低聲道:“娘從前在兒時,這樣的雪天,都是要出街吃油糖糕的,娘今日想吃,你陪娘去買罷。”
“好。”,沈栀擡頭望着林姝的背影應,油糖糕鋪在這條街巷尾,沈栀一路走在林姝身後,望着雪中踩出的腳印出神,直到林姝開口叫他,才将他從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拉回來,兩人已經到了油糖糕鋪前,夥計見來了生意,正麻利地支火炸着,沈栀同母親站在鋪前,擡頭盯着落下的雪花。
“娘從前不知那錢是你同他借的,我們一家都受他的恩,可他偏偏看中的是你這個人。”,林姝嘆息着,拍了拍沈栀肩上的落雪。
沈栀是不敢看母親的眼睛的,他知道母親口中的“他”是誰,幾乎是顫着叫了一聲:“娘。”
“這只怕是要糾纏一輩子啊……”,細微的落雪聲裏,母親的聲音清晰入耳,沈栀想要去握林姝落在他肩上的手,卻落了個空,觸到又落下的雪花,冰涼地從指間鑽進身體裏。
夥計已将油糖糕做好,油紙包好遞到林姝手裏,她望着醫院的方向,淡淡道:“回去罷,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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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樓,顧淮正飲下手中的酒,司機便上樓,他望着手中的報紙,頭也不擡地問:“話可原原本本告訴他了?”
“都依顧老板的吩咐。”,司機點頭。
“今日整天無事,你傍晚再來接我,回去罷。”
司機走後,顧淮攤開揉皺的報紙,城中人果然以為他是因為之前在西碼頭吃下虧,才打斷許家少爺的腿骨,這樣便是最好,他終歸是不喜歡外人編排他的先生的,至于沈栀的父母,則是他說與他們聽,他揣着一顆沒着沒落的心,從前說給沈栀聽,現在總要有人聽一聽。
酒杯中又沒了酒,顧淮晃了晃,朝樓下吩咐:“取酒,喚小鳳仙給我送來,今日,我顧某包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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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偌大一座城,每日都有新事發生,很快顧淮打斷許家少爺腿骨的事情,便從報上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顧淮戀上翠樓正當紅花—小鳳仙,占了好大一版面,顧淮的确日日處理完西碼頭的事情,便去翠樓吃酒,還時常拉上何局長一道,為美人擲銀,好不潇灑。
算上昨日,顧淮已是接連八日不曾回老街巷的老宅,在西碼頭新宅住着,外人皆是揣測,那兒離翠樓近,老宅的傭人仍是像顧淮住着的時候那般,日日買回當日的報紙,顧淮戀上小鳳仙的事情登報的那一日,沈栀如同往日那般早起,在廚房吃早食。
廚子炖了蘿蔔筒骨湯,蘿蔔在地窖裏放了半月,甜得很,沈栀飲湯,打開桌上的報紙,赫大的标題便落入眼中,這一瞧便嗆着了湯,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止住,卻是再不願打開手邊報紙,喚廚子過來,遞到他手上:“拿去燒了,顧老板不在,往後這幾日不必買報。”
顧淮同他生氣,沈栀亦生氣,要說早幾日還有幾分委屈罷,如今便是難過摻着生氣,在心中攪作一團,叫沈栀日日想起顧懷這人從前時,便氣得很!吃過早食後,沈栀做着一位管家該做的事情,這是他為人處世的準則,“在其位,謀其職。”,他如何氣顧淮歸如何氣,分內的事情總是要做好的。
冬至過後,天氣愈冷,房中日日燒着銀炭,天色亦黑得很快,老宅早早挂了燈籠,沈栀亦熄了東廂房的洋燈,縮在溫暖的被窩裏,閉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起顧淮從前對他說過的話來,迷迷糊糊将睡之際,聽得屋外有人喚他:“先生,先生……”
“嗯?”,沈栀帶着睡意應,支起身子下床,揉着有些朦胧的睡眼,燃起洋燈,打開屋門一角。
屋外站的是宅中的管事媽子,快步地走近屋門,小聲道:“顧老板回來了,正在廳裏。”
“知道了,這就過去。”,沈栀輕輕地應,讓媽子在外頭等他一會兒,轉身進屋随意披了件長襖,随着媽子往前廳走去,夜裏的雪下大,短短的一路,沈栀肩頭落了不少的雪,一到廳裏便撣雪,落雪飄在鞋面很快化開,化出的寒意悠悠地往鞋裏鑽,沈栀擡頭,瞧見顧淮的瞬間,睡意登時消弭殆盡,他不是一個人回來。
顧淮穿的一身簡單長衫,解下的大衣挽在臂彎裏,額前沾了些落雪,在暖洋洋的廳裏化開,沾濕黑發,他與沈栀對視,明亮的眼睛叫人看不清情緒,而空着的右邊手臂,攬着一條白生生的手臂,沈栀不用細想,便知是小鳳仙的手,當即只覺得鑽進鞋裏的雪水冷得厲害,一言不發,轉身出了前廳。
回到東廂房,沈栀仍覺得寒意逼人,為炭盆中添了炭,蹬掉了鞋上床,卻是怎麽也捂不熱胸口的一顆心,漸漸覺得有些煩躁起來,伸出白淨的腳蹬着身旁的一床被子,低聲地在帳中罵:“你還不如不回來!”
沈栀将被褥蹬得一團亂,好不容易不那麽生氣,剛要阖眼睡下,屋外又有人叫他,沈栀沒什麽好脾氣:“又有何事?”
屋外的傭人有些小心翼翼:“少爺,喚先生去正房。”
“知道了。”,沈栀跳下床,在鏡前穿衣,咬了咬下唇,反正他領人銀錢,總要為人做事,心中不願亦要去的。
沈栀想是這般想,但當真的入了正房的屋門,瞧見房中景象時,卻還是忍不住覺得難堪起來,顧淮正在屋中木桶洗浴,床上的幔帳已經放下,堪堪露出小鳳仙一張俏臉,以及一截白淨淨的細頸子,沈栀推門而入時,她正俏生生地笑,又嬌又美,一雙葡萄眼睛又圓又亮,一瞧便讓人移不開眼睛,沈栀在前廳時未曾細瞧她,如今瞧來,薄眼皮,白臉蛋,一雙唇又淺淺的紅,叫人如何不喜愛?
沈栀仍在難堪地想,顧淮已經出聲喚他:“過來,為我搓背。”。
沈栀腦中一時想過許過,混混沌沌卻怎麽也躲不開“難堪”二字,連指尖都哆嗦起來,聽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