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到了顧淮這一輩,多了一條線,顧淮同洋人做起買賣來,原先那條北方的線,倒成了小買賣,所以兩間商行,皆是一半西洋貨,一半北方貨,顧淮真正賺錢的不是兩間商行,只是念着老祖宗的本,一直開着罷了。
王德全不在店裏,兩名夥計比往日機靈些,到對街酒館買了些鹽煮花生和茴香豆,泡了壺茶,同沈栀說話,這幾日顧淮亦不來店裏,到了月底,他得過西碼頭那間商行看賬,天一放晴,西邊碼頭的船要出海,顧淮也得抽空去瞧。
軍子和小良家裏頭都有弟弟妹妹,家裏有親戚同王德全相識,介紹來做的學徒,話閘子一開,說的都是自己家中的弟弟妹妹,學徒是沒有工資的,倆人卻還是打算待關店後給自家弟弟妹妹買兩塊糖糕吃吃,沈栀飲茶靜靜聽着,嘴角始終牽着笑。
王德全不在,沈栀便成了說話的人,五點鐘剛過,就打發兩名夥計回家去,自己也開始收拾起來,安靜的店裏,只有他翻動抽屜賬簿的聲音,有腳步聲接近,沈栀以為來了客人,忽的擡起頭來,額角碰到櫃臺的邊角,“嘶……”,沈栀發出一聲抽氣,瞧見來人面容,一愣。
“上樓報賬。”,顧淮摘下黑色軟帽,朝沈栀颔了颔首,踏上木質樓梯。
沈栀額角隐隐泛着疼,直到顧淮消失在樓梯拐角,才去拿抽屜中的賬簿,一顆心緊張哆嗦起來。
門沿留了一條縫隙,沈栀一推就對上顧淮的眼睛,沒多說話,顧淮示意他可以開始,沈栀總是有些怵他,離辦公桌較遠,垂着眼睛報着紙上的賬目,他撞到的額角泛着淺淺的紅色,落在白`皙的皮膚上,顯眼極了,顧淮聽着賬目,一雙眼睛都在那片紅痕上,這個月二十天秋雨,雨天人都不願出門,生意算不得好,一會兒的功夫,沈栀就報完賬,仍是不敢瞧顧淮,低着頭喚了聲:“顧老板。”
顧淮瞧他那副緊張的模樣一頓,接着便笑:“沈先生作何離我這般遠,我可不會将先生吃了。”
沈栀抓着賬簿的手指捏緊,擡眼只是一瞬,就又躲開,聲音別扭得很:“顧老板,我能下樓去了嗎?”
顧淮眯起了眼睛打量他,忽而輕松道:“沈先生把賬簿交予我,便可下樓。”
沈栀只好握着賬簿,繞過木桌,将賬簿遞到顧淮面前,這回再也躲不掉,直直對上顧淮的眼睛,伸出的手都像是不情不願的,只伸出那麽一點,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顧淮拿手去碰賬簿,只那麽一使勁,沈栀就被他拉近到身邊。
沈栀驚慌失措卻不敢甩開他的手,閉着眼睛顫聲喊他:“顧、顧老板。”,顧淮将桌上放着的黑色軟帽放在他發上,擋住大半眼睫,沈栀更是慌得厲害,整個身體都要倒向顧淮,顧淮低笑着攬上他的腰,輕聲問道:“沈先生就這般怕我?”
黑色的軟帽襯出沈栀白淨的臉,他咬住下唇壓下就要脫口的驚呼,哆嗦着嘴唇反駁:“不、不是……”,顧淮抿唇,碰他的嘴角,沈栀一愣,随即呼吸都熱上了幾分,黑色帽檐遮住他的視線,他只能隐隐瞧見顧淮鼻側的小片肌膚,以及顧淮黑色的眼睫。
顧淮将人攬向自己,手臂幾近環住沈栀的腰,覆上沈栀的唇,因為顧淮突然的親近,沈栀顯得怔怔,任由着顧淮打開他的牙關,好一會兒才躲着顧淮探入的舌,卻已是無用,被顧淮迫着唇舌糾纏。
待顧淮放開他時,沈栀仍是怔怔,淡色的唇被顧淮吮得變紅,呼吸亦變得滾燙,輕飄飄落在顧淮面前,顧淮伸手摸他泛紅的額角,瞧他這副模樣,逗弄心頓起,将黑色帽檐拉下,完全遮擋視線,湊近沈栀耳邊:“顧某人今日提前讨些利息,沈先生莫要生氣。”
沈栀手指不知何時纏上顧淮的手,此時還攥着,聽清顧淮的話,指尖蜷了蜷,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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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沈栀有些像在夢中,手掌還被顧淮握着,牽着他下樓,顧淮又戴上黑色軟帽,店外是顧宅的汽車,司機下車恭敬地為他打開車門,顧淮松開他的手,低低說了句:“走了。”
沈栀讷讷地點頭,白淨的手掌還懸在空中,好一會兒才怔松般落下,櫃臺上有一把竹傘,秋季多雨,沈栀總是備着傘,抓着磨去黃漆的的傘柄,沈栀關了店門,到街巷最尾處的肉鋪買筒骨。
肉鋪早晚各殺一頭豬,沈栀最近常來買,夥計便也認得他,給他提訂下的筒骨,麻利地收錢,沈栀半阖着眼睛看面前鮮紅的肉,甚至伸出手去碰了碰,那種不着邊際的感覺才消下一些。
“沈先生,錢給少喽。”,夥計看着沈栀怔怔的樣子,聲音突兀地響起。
沈栀伸出的手掌一縮,看向夥計手掌上的錢,有些歉意:“對不住。”,忙往衣兜裏掏錢。
夥計将錢放進褲腰上的布袋,笑着将筒骨遞給他,沈栀接過,臉上也挂了笑,扭頭出肉鋪的時候晃了晃腦袋,他不該去想顧老板這樣對他背後的原因,想通或是想不通,都不是喜人的事情。
經歷過那次之後,沈栀在面對顧淮的時候緊張許多,見着他總是低着頭,除卻報賬,其他時候面對着顧淮總是一幅拘謹的樣子,顧淮自然是知道沈栀躲着他的心思,不過也只靜靜瞧着,那番親密的舉動倒是再也沒做過了,他深知适時的按兵不動,會十分有效,所幸王德全養病也不過六七天,便回了店中,顧淮西碼頭的船也出了一些事,顧淮忙着去處理。
沈栀父親的病漸漸有了些起色,雖只是微微,但沈栀還是和母親去菩薩廟還了願,而顧淮則是在等,高利貸第三個月才開始收取利息,他總要先從沈栀身上拿回些東西。
那一日顧淮一早便到了店裏,在一樓的木椅上看報,王德全到店時瞧見顧淮,趕忙吩咐夥計給他沏茶,這時候已是深秋,茶水冒出白色的霧氣,在空氣中消散,時間還早,街邊的商鋪都剛開張,掃着門前的落葉,粗粝細竹枝刮過青石磚,發出“沙沙”的聲音,商行的門板全都卸下,涼風不住地灌入。
顧淮今天穿的西裝,外身套了黑色大衣,仍是黑色軟帽,但不是之前的那一頂,換了樣式,招呼着王德全坐下,天兒冷,夥計們燒了熱水,兌溫後沾濕軟巾,做着每日開行的第一件事,擦拭西洋貨架那兒的擺件。
“王掌櫃身體可好全了?”,顧淮飲一口茶,呵出白氣,望着街對面的商鋪,問道。
“好全喽好全喽,不然拖到冬天,可就麻煩喽。”,得人關心,王德全臉上挂了笑。
顧淮笑着點了點頭,兩人都望向街對面的商鋪,靜靜飲着茶,不時看看報紙。
沈栀是夥計上第二壺茶的時候來的,進到店裏,收起竹傘,王德全瞧着他收傘的動作,問了句:“沈先生,外頭竟是下雨了?”
沈栀将傘收起,同商行的門板放在一起,“下起來了,不算大。”,說完才扭頭看王德全,顧淮一直不說話,沈栀轉身後才知道他也在店中,壓低了聲音:“顧老板,掌櫃的。”
顧淮朝他颔首笑笑,又繼續看報,沈栀看向王德全,又叫了一聲:“掌櫃的。”
王德全朝他擺手:“這兒風涼,到櫃臺那兒去罷,我讓夥計給你沏茶。”,話音一落,就扭頭朝夥計吩咐:“軍子,給沈先生沏茶去。”
沈栀坐到櫃臺前,又飲了口熱茶,慌張的心才落下去,又瞥了幾眼顧淮,見他看報看得專注,才打開賬簿。
午後,顧淮離了商行,他今日獨自開車來的,王德全給他撐傘送到車裏,顧淮一走,店內的氣氛才活絡了些,畢竟顧淮是商行背後的老板,不僅是夥計,就連王德全都是帶着分緊張相處,顧淮一走,小良就問王德全:“顧老板這是幹啥去了?”
王德全瞧了眼店外的雨,“剛才二樓來了電話,說是碼頭的事情。”
小良點點頭,随即覺得無趣,同軍子小聲說話去了。
店外的雨比早時大了許多,街對面的商鋪有些早早歇了店,雨水落在熄滅的燈牌上,烏烏的如同暈開的墨,今日又沒什麽客人,賬簿上只有寥寥幾筆。
雨裹着風,撲在模糊的玻璃上,顧淮望着那道模糊的身影,勾了勾唇,昏暗的天幕讓街巷的許多事物都藏匿,包括顧淮的車,顧淮看了看表,時間剛好對得上,商行剛剛關。沈栀買好了豬筒骨,撐着傘在雨水流淌的街巷行走,往老街巷的舊警局處的家走去,母親肯定已經在家等他,燒好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