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用,才會在這個秋天,加重病情。
沈栀接過包好的藥,給夥計付錢,迎着漸冷的雨絲,往家中走去,家門旁的槐樹伸出交雜的枝丫,半隐入低矮的屋牆中,房檐前有不少落下的葉子,沈栀收了傘,父親咳嗽的喘氣聲,透過淅瀝的雨聲,傳到沈栀耳朵裏。
沈栀把藥交給母親,父親的病讓她臉上總是一幅愁色,瞧見沈栀身上的濕痕,她也只淡淡說上一句:“回屋換件衣裳罷。”,廚房的窗戶很快飄出隐隐的草藥氣味,沈栀換了衣服,走進廚房。
母親正拿着小蒲扇扇風,瓦罐裏的藥冒着熱氣,還沒沸騰,臉上有淺淡的笑意,卻也只是一瞬,指着竈上的鍋,道:“飯菜熱着,你端了到房間去罷,廚房煙氣太重。”
屋外的雨勢變大,想來要下一整夜,沈栀食不知味,廚房傳來木凳挪動的聲音,他的母親煎好了藥,悉悉索索的,聲音延到父親的房間,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終于有片刻的停歇,沈栀繃着的心松了下來,希望這藥對父親的肺疾還有用處。
雨中的安靜一直持續到下半夜,低低的咳嗽聲又斷斷續續傳入沈栀耳中,他淺眠,雨聲夾着咳嗽聲,漸漸把他吵醒,沈栀摸索着點燃油燈,要去西邊父親的屋子看看,手指撫上門沿,卻又在下一秒松開,父親的咳嗽聲像是沖破堤壩的河水,接連不斷中帶着急促的喘息,讓沈栀生出一種錯覺,方才那幾聲壓抑的咳嗽聲是他的幻聽,手指又撫上門沿,沈栀打開`房門,雨絲通過長長的屋檐,鑽進沈栀鼻子裏,他攏了攏肩,往西邊的屋子走去,父親的房間是暗着的,急促的咳嗽聲中多了幾聲抽泣,沈栀的手已經摸到門沿,卻是不敢推開,那幾聲壓抑的抽泣,是他的母親。
沈栀站在門前,又有微涼的雨絲輕飄飄落在他肩頭,屋裏的咳嗽聲漸漸緩下去,抽泣聲在安靜的夜裏清晰入耳,沈栀一動不動,手放在門沿,直到屋裏的聲音徹底歸于平靜,他才動了動步子,身體和心口,一時都是又僵又冷。
第二日,沈栀來商行格外早,他後半夜都未曾睡好,眼底有淡淡的烏青,秋雨并未讓街巷早食的叫賣中斷,攤販的吆喝聲悠遠,沈栀不時望向店外,如沈栀害怕的那樣,那副藥方已經對父親的肺疾無用。
顧淮約麽十點鐘到的店裏,上樓之前特意往櫃臺處瞧了瞧,沈栀正好擡頭對上他的注視,顧淮心情頗好,嘴角帶了笑意,神色溫柔,意有所指。
沈栀突然就想起昨天他靠近自己時那種緊迫感,倏地低下頭,落在賬簿上的白淨手指蜷起,直到聽見二樓房門開阖的聲響,才籲出一口氣。
中午時候,王德全去了街對面的酒館吃飯,兩名夥計也一同去了,沈栀尋了個借口,讓兩名夥計給他帶些吃食回來,見三人入了酒館,沈栀才踏上二樓的樓梯。
沈栀敲響房門,顧淮仍是低沉的一聲:“進來。”。
房門一關上,房間就顯得逼仄,沈栀站在門旁,離顧淮稍遠,嗓音有些發澀:“顧老板。”
顧淮望着沈栀,美人即便是不情不願,即便是臉上有些無奈的痛苦,仍舊是美人,顧淮不多言,從抽屜中拿出錢契,推到木桌前。
沈栀白淨的手指握着鋼筆,一筆一劃,寫上自己的名字,顧淮又讓他落手印,手指沾上朱紅的顏色,輕輕按在紙張上,一落一擡,沈栀名字旁就多了個朱紅的手印,沈栀瞧着自己食指上殘存的朱紅痕跡,眼睛有些發熱,他和母親幾年來,怕菩薩怪他們貪心,不敢盼着父親的肺疾有所好轉,只盼着不再惡化,能在他們身邊陪伴多些年,不可不說,他活得小心翼翼,可還是不能如願。
沈栀低下頭,轉身就要出房間,王掌櫃和夥計快要回來了,顧淮不管桌上的錢契,手掌壓在門沿,将人困在門板與自己之間,眼前人驚慌失措,卻又不敢推他,只能将臉貼着門板,顫着聲音喚他:“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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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他這樣只會露出他脆弱的側頸,和他想藏卻藏不住的微紅眼角,顧淮瞧在眼裏,離得更近,眼前人慌得更厲害,閉着的眼睫都在顫抖,顧淮低頭碰到他的眼角,溫暖滑膩,眼前人鼻腔發出一聲低微的嗚咽,幾近聽不清,眼角滾落一滴淚來。
顧淮抿去他的眼淚,似嘆息似呢喃,帶幾分缱绻意味:“沈先生。”
沈栀睜眼,目光仍是別開的,微紅的眼角,似盛開的杏花林中,亂入的一枝緋色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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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沈栀慌張的樣子,叫顧淮收回那麽幾分溫柔,左手将人攬緊貼近自己,右手打開`房門,望着門沿露出的縫隙,出聲道:“沈先生,王掌櫃就要回來了。”
沈栀怔怔,動了動肩膀,察覺到顧淮已經完全放開他,手指撫上門把,兩步從顧淮懷中抽離,急急下樓去,走過樓梯拐角時,沈栀能夠察覺到顧淮的目光,只是他不敢回頭,急切得讓顧淮隐隐擔心他會不會跌倒。
沈栀沒有察覺到自己憋着氣,做到櫃臺前才開始喘氣,飲了半碗茶,眼睛瞥到朱紅的食指,心裏的酸澀又翻漿一樣倒出來,屋外的雨仍然像昨日那樣,不大不小,透過淅瀝的雨聲,沈栀仿佛能聽到父親的咳嗽聲,如顧淮預料的那樣,還沒坐上十分鐘,王掌櫃就回來,夥計丢給他兩袋油紙包的東西,沈栀打開一瞧,是份燒鵝還有燒肉,王德全十分滿意酒館的吃食,笑着往櫃臺上放了瓶酒,壓着聲對沈栀說:“就一兩,不多不多。”
沈栀不飲酒,只能委婉拒絕,“要不給兩名夥計飲了?”
“嘁。”,王德全咂咂嘴,瞥兩眼西洋貨那排架子,“先生不喝便罷了,便宜那倆小子嘞。”,邊說邊往木架子走去,叫喚兩名夥計的小名兒,“一人一口喝了去。”
兩名夥計是店裏的學徒,剛滿上十八歲,酒量小膽子也小,一人一口喝着,這酒辣喉嚨得很,一時是龇牙咧嘴的,倒逗得王德全開心,笑道:“你倆小子。”
飲完了酒,見王德全上樓,兩名夥計一溜煙跑到沈栀身邊,給他斟茶,規規矩矩叫他:“先生。”,夥計一名喚軍子,一名喚小良,面上都紅撲撲的,瞧着就讓人樂,沈栀給他們一人夾了口燒肉,悄聲道:“快回去,待會兒掌櫃瞧見該罵了。”
兩人又跑回西洋貨架子,拿撣子撣西洋挂鐘上的灰塵,王德全不到半小時就從二樓下來,見倆人做活,終于沒再發脾氣,坐在木椅子上,低低咳了兩聲,對着連綿的雨絲,幽幽嘆息:“這雨,也不曉得下到什麽時候。”
傍晚時候,沈栀要離店時,王德全交了沈栀一樣東西,是銀元,在布袋中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沉甸甸的,“先生帶家中父親去尋位大夫瞧瞧罷。”
沈栀扭頭看向木質樓梯,接過王德全手中的銀元,王德全也不多言,他按照顧淮的吩咐,把這份銀元交給沈栀,燒肉的香氣連綿不絕,王德全嗅了嗅,許是中午吃了,沒多大心思,盼着家中夫人今日炒倆清淡的菜肴。
一場秋雨,持續将近半月,天才漸漸放晴,卻也不是徹底的晴天,始終蒙着一層翳色,沈栀為父親尋了名大夫,在老片區西街巷裏開了間醫堂,說是從前的宮裏的太醫,醫堂開在深巷裏,每日的病人卻是瞧不過來,王德全算是這片兒的老人了,他給沈栀指的路。
沈栀又排了兩日方才瞧上,沈栀父親斷斷續續病了有近十年,早已被病掏空了內裏,老大夫開藥亦不敢下得太重,一面穩住病情,一面溫補被累的身體根基。
三服藥下去,效果倒不是沒有,只是同從前差不多罷了,肺疾大多遷延難愈,沈栀不敢奢求,日日依照大夫的吩咐,買些新鮮的豬筒骨,加上溫補的藥材,熬湯給父親喝。
秋雨最磨人,不僅消磨人的意志,叫人懶怠倦惰,稍不注意,消磨的便是人的身體,好不容易天放晴,王德全卻是感了秋寒,堵着鼻子說話都翁聲甕氣,額角又添幾道皺紋,不得已向顧淮請了假,在家好生歇着去了。
沈栀所在的這間商行,在老街巷,賣的貨有兩種,一種是西洋貨,一種是北方來的,主要是家中擺件,賣給的都是城裏那些老板家的夫人太太,說白喽,夫人太太手裏揣着錢,又得閑,還有一間大的,在西碼頭那片,鋪面是王掌櫃這家的四倍,兩間商行所賣物件,都由顧淮經手撥給他們。
顧淮父親那輩起,便沿着水路北上捯饬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