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節課是塗海燕上,第二節是另外那個老師的
上完課後,她就回到辦公室,有些無所事事,她就想,下班去大院的時候路上該買點什麽菜回去呢?
羅成已經不在山莊工作,這意味着這一個月來,他都是自己生火解決溫飽。
然後塗海燕又想,不行不行,傍晚已經買不到什麽好菜了,要不現在抽空出去一下?幼兒園往下走五百米就有個小菜市場,開市晚,收市也晚,東西也還全的。
塗海燕看一看牆上的挂鐘,猶猶豫豫。
“海燕,你來一下。”正巧園長來找她,塗海燕只好收起心裏的雜碎。
“明天放假了,你幫我一起把櫥窗弄一下吧。”園長說。
塗海燕這時想起,對呀,明天是國慶節了,七天假呢。
塗海燕不糾結了,起身和園長去外面。
櫥窗就在門衛室邊上,裏面都是孩子們畫的畫,按年級分成三欄,外面罩着玻璃門,可以來回推拉。
塗海燕推最外面那一欄的時候,發覺有點卡,推不動,手上不免使大了點力氣,這回推開了,只是放在下面那只手被卡了一下,食指指腹被卡在玻璃和凹槽之間。
十指連心,頃刻間出了血。
塗海燕抽出手指,低頭看着,鮮血染紅了指頭,滴落在腳下。
“呀,弄傷了?”園長見她呆在那裏半天不動彈,不免回頭看一眼,略帶驚訝。
門衛室裏有醫藥箱,園長帶她來到裏面,替她清洗了創口,最後貼了一張創可貼。
“海燕,沒事吧?”
塗海燕擡起頭,那刻也不知在想什麽,樣子呆呆的,連搖頭的動作都變得遲鈍。
園長嘆了口氣,知道她最近心思重,本想拉她出來活動活動,免得無事坐着胡思亂想,誰想她心不在焉,還弄傷了手。
“回去吧,一會兒我讓別人來弄。”當下也沒也多說什麽,園長就讓她回辦公室了。
塗海燕恍恍惚惚回到辦公室,同事們正熱烈讨論着什麽,嘻嘻哈哈樂成一團,見到塗海燕,頓時斂了笑。
塗海燕沒有覺察,只坐在位置上反反複複地想:我要不要中午就過去?
大院裏,此時一大幫人的眼睛都看着中間的兩個人,一個面色坦然地站着,一個手裏握着一根鐵棍,踱步上前。
“成哥……”猴子最後一次勸羅成,“這小子他媽是存心陰我們,你別上他的當,大不了我去坐牢。”
羅成說:“別傻了,去坐牢你一輩子就毀了,你不想和小娟結婚了嗎?她還等你去給她家送彩禮呢。”又拍拍他,“我以前在部隊練過這種挨揍的功夫,沒事的。”
猴子難過得想哭,說:“事情是我惹的,我替你挨好了。”
羅成伸手捏了捏自己緊實的手臂,肩膀往後活動了一番,聽到他話,歪頭看着他笑,“你小子細胳膊細腿的,人一棍子就能把你掄飛了。行了,別跟女人似的在這叽叽歪歪,他要對付的人是我,不是你。”
說完,給他一推,猴子倒退好幾步才立穩,眼睛卻不肯離開分毫。
大頭拎着鐵棍子已經立在他右前方。
羅成站穩妥了,雙手拽成拳頭,渾身肌肉硬邦邦的鼓了起來。
“來吧。”他說。
大頭掄起鐵棍子,眼神狠狠的,手裏攢足了勁。
第一次,棍子橫在他堅實的小腹上。
羅成擡眼斜瞧過去,對他笑了笑。
大頭眼裏懊惱,拖着棍子走到他左後方。
第二次,棍子打在他肌肉贲張的背上彈了回去,大頭覺得手心發麻,虎口刺痛。
受打的人卻歪過頭,又是一笑。
“最後一次了,你得言而有信,不然,別說我,你這一群弟兄都看不起你。”
大頭簡直不可置信,心想,這人真是銅牆鐵壁不成?又想,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了,我得讓他倒下,讓他把我受過的屈辱都嘗一遍,這樣我才有威信啊。
大頭在後面上上下下打量他,棍子慢慢提起來,揚上去,眼神漸漸充血,帶着弑殺的沖動。
鐵棍落下了,羅成身體上沒有任何感覺。
他只覺得腦子裏麻麻的,像是過了電,耳朵裏也嗡嗡的,好像叫人塞進一群蒼蠅。
這感覺有點難受。
他不由睜大眼睛,揚起了頭,藍天白雲之間,有金光閃爍,火光跳動。
細看又出現一個人影,穿着一身白紗,妝容精致,翩然走來。
他想張嘴,卻發不出一個字,只在心裏對她說:塗海燕,我信命的。
三年前錯過,這就是命。
若不是,誰又逃過了?
它來了,天黑了。
塗海燕在辦公室裏沒想出什麽頭緒來,下課鈴聲響了,吃飯時間到了,她得去教室裏伺候孩子們吃飯。
她起身往外走,手機擱在抽屜裏,這邊才出門口,抽屜裏就震動起來,嗡嗡的蜂鳴聲帶着音樂一起。
走出門口的人聽不見了。
小孩子們從教室裏一湧而出,走廊裏顯得很擁擠,有孩子跌倒了,也不哭,爬起來繼續跑。
塗海燕一邊走一邊嚷:“慢點走,別跑。”
孩子們上了廁所洗了手又回到教室裏,塗海燕和另一個老師已經将飯菜打好放上了桌子,每人一個小餐盤,一碗湯。
孩子們都做好後,塗海燕給自己盛了碗飯,學校的菜還是不錯的,葷素搭配有肉有湯,塗海燕端着碗,看着盤子裏的紅燒肉,一時覺得沒胃口。
“海燕,你怎麽不吃啊?”她的同事在一旁問。
塗海燕搖搖頭,“沒什麽,早上多吃了一個包子,胃裏有點頂。”
同事點點頭,“那就喝這個蠶豆湯吧,這個清淡的。”
塗海燕吃得慢,期間同事看她無數次,她也沒有覺察。
吃到一半的時候,門衛室的大叔過來叫塗海燕:“塗老師,門口有人找。”
塗海燕立刻放下碗跟着出去,到了門口看到是小娟,正覺得奇怪,對方已經上前拉住她的手,急哄哄地說:“嫂子,成哥受傷了,你快和我去醫院。”
塗海燕覺得腦子裏抽了一下,此時也來不及多問,只說:“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包。”
說完就跑上樓,先去跟園長請了假,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和包下樓來。
小娟是從山莊直接過來的,猴子讓她來通知塗海燕,因為電話打不通。
所以小娟帶給塗海燕想訊息并不詳細,“今天拆遷的一大早就去了,不知怎麽就打起來了,成哥為了保護猴子,自己被打了。”
塗海燕也沒多問,心裏卻想,這人總是這樣逞能,她這回一定要收拾他一頓,不然他總以為自己好說話。
到了醫院,兩個人直接往急診室裏去,裏面卻沒人。
正巧有護士經過,塗海燕就跟人詢問。
護士打量她一眼,回答說:“那人送到市裏去了,傷得很嚴重,這裏處理不了。”
塗海燕這時候想,原來他傷得還挺嚴重,那麽,她還是不收拾他了。
“嫂子,那我們現在去市裏吧。”小娟轉過頭來詢問她。
塗海燕說:“好。”
然後兩人去外邊攔了輛出租車。
救護車是十多分鐘前開走的,如果開得夠快,說不定能趕上。
上車後,塗海燕才發覺自己手機已經被打爆了,直接關機,怪不得她收拾東西的時候手機那麽燙。
小娟給猴子打了個電話,開的免提:“我跟嫂子在一起呢,你們到哪兒了?”
“快到動物園了。”
小娟看了塗海燕一眼,又問:“成哥還好吧?”
那頭靜了靜,聲音低低說了句:“他會沒事的。”然後就再也沒出聲。
電話開着,兩頭都安靜。
小娟問:“猴子?”
猴子說:“先挂了,到了再說。”
小娟收起電話,對塗海燕說:“他說沒事。”
塗海燕點點頭,“對,沒事。”
終究是差了那麽十幾分鐘,出租車始終沒有追上救護車,何況,救護車可以一路呼嘯直接開進醫院,塗海燕她們卻只能在醫院門口下車,然後一路跑着去急診室。
市醫院的急診大樓又很大,問了幾個人才知道人根本沒有往急診室送,而是直接送去手術室了。
市醫院實在太大了,兩人又不熟悉地方,七繞八繞,最後才找到。
原因還是因為猴子這個标志:他一身是血站在手術室門口。
塗海燕看到他那一身血跡的衣服,以及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她感到了頭暈目眩,偏偏這時候,猴子忽然就沖過來,咚的一聲跪在了她面前。
塗海燕覺得這個場景跟她預想得不太一樣。
“嫂子,都怪我,都怪我,是我連累成哥,嫂子你打我吧,你打我一頓吧……”
猴子在她腳下失聲痛哭,塗海燕被他哭得煩躁而心慌,可她也不知該說什麽。
“猴子,你這是幹什麽?”小娟把他拉起來,“成哥還在裏面做手術呢,你在這兒哭哭啼啼幹什麽?”
猴子捂着臉,也不回答,哭得像個小孩子。
跟他一起的還有兩個兄弟,他們走過來對塗海燕說:“路上已經注射了一針強心針,醫生說……情況不樂觀。”
強心針?那是什麽東西啊?
塗海燕完全沒有主意,只是茫然地想。
想着想着,頭腦就開始恍惚了,腳下虛虛的,好像人也沒了重量,整個飄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3 章
塗海燕暈倒在手術室門口。
受刺激而暈倒,在她的人生裏算頭一次經歷,以前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這麽虛弱,随便吓一吓就能暈倒。
因為那時候,你還沒有遇到他,生命裏最重要的那個人,你的世界因他而颠覆。
塗海燕并沒有失去意識多久,猴子他們把她扶在旁邊的長椅上時,她慢慢就醒了,睜開眼睛看到還是在手術室門口,心裏一嘆。
猴子見她醒了立刻打發其他人去叫醫生過來給她看,塗海燕連忙拉着他,說:“我沒事。”
猴子的眼睛還是紅紅的,看着塗海燕說:“嫂子,我已經對不起成哥了,你要再有事,我,我……”猴子想說自己死不足惜,可是想到那個死字,又着實忌諱。
塗海燕知道他想說什麽,“我沒事,就是剛剛急的,現在沒事,放心好了。”
其他人也知道她是傷心過度而已,身體不會有大礙,也就随她了。
羅成的手術做了很久,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再到深夜。
塗海燕從來沒有試過,原來有些等待可以這麽漫長,漫長得讓你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分成了無數更小的刻度。她心裏冒出無數相互悖論的想法,有時候她自我安慰地想,手術一直在持續,說明是有希望的,不然醫生早出來跟他們宣布了,這種想法冒出來沒多久,她又有另外的想法,她想着如果他就這麽離開自己,她該有多遺憾。
因為沒有和他在最後一刻相見。
塗海燕陷入深深的自責裏不能自拔,如果她當初沒有離開那該有多少,如果她今天果斷請了假去看他該有多好。
手術室門打開的時候,是深夜兩點,外面等待的人早已心力交瘁到麻木不仁,以至于門緩緩拉開的時候,都沒有人及時站起來。
醫生走出來也是一臉疲憊。
“手術是成功的,病人的信念也很強,只是他的後腦受傷實在太嚴重,你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幸運的話,三五天他就能醒,不幸的話,他有可能永遠也不會醒。”
“永遠也不會醒?那是什麽意思?”猴子急忙問。
醫生回答說:“他會一直沉睡,但生命體征正常,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植物人。”
猴子一聽那三個字,慌了,說:“醫生,你一定要讓他醒過來啊,花多少錢都沒關系。”
醫生做了十多個小時的手術,着實疲倦又不耐,現在醫患關系又緊張,一提到錢,更緊張。“不是和你說了嗎?手術是成功的,盡人事聽天命,現在就看老天的了。”
這話是挺有道理,可到了一心挂念病人的家屬這裏就不那麽中聽了,猴子當即被激怒了,“你這個醫生,怎麽能這麽說話?”
醫生看着他,“那我該怎麽說?”
另外兩個弟兄一看這架勢,撸着袖子上前幫着猴子質問醫生,原本安靜冷清的手術室門口忽然間變得雜碎不堪。
塗海燕腦子一抽一抽地疼,強打精神上前拉開猴子,“好了,別鬧了,醫生說得沒錯,現在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猴子不說話,兩個眼圈又開始泛紅,他轉頭用胳膊肘抹了一把。
其實誰不知道呢?不過是借題發揮,把心裏那股痛發洩出來罷了。
塗海燕帶着歉意對醫生說:“謝謝你,辛苦了。”
醫生看着這個臉色蒼白,卻又一臉平靜的女人,竟不知該說什麽,過了一會兒才說:“病人稍後會送去重症監護室,那裏會有專人看守,你們也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
醫生說完就走了,守在手術室門口的幾個人卻沒有動,一個個還都盯着那扇門看。
那門好像已經不是門,是隔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猴子忽然說:“成哥不會變成植物人的。”
“他會醒的。”有人立刻回應。
大家都看向她,塗海燕臉色很白,是蒼白那種,毫無血色,偏偏她臉上還挂着淡笑,篤定的,決然的,雖然羸弱無力,卻已經表現到極致。
折騰了一天又一夜,每個人臉上都難掩疲憊,猴子他們就近找了一家小旅館,要了兩個房間,塗海燕和小娟住一間,三個男的住一間。
進門的時候,猴子和塗海燕說了一句:“這事該通知成哥家裏人吧。”
塗海燕想了想,點點頭,“當然,不過我手機沒電了。”
猴子說:“我來打,明天早上打吧,這會兒人都睡了。”
第二天早上,幾個人一起在附近吃了早飯來到醫院。
時間尚早,醫生還沒有上班,幾個人就站在走廊裏等着,塗海燕對那幾個人說:“待會看過他你們就回去吧,我留在這裏。”
其他三個人沒說什麽,猴子是立刻反對的,“不行,我得留在這裏。”又對小娟和另外兩個人說,“你們先回去吧,回去跟弟兄們說下這邊的情況,還有大院那邊也要有人去輪流守着,我們這一走,指不定那些人神不知鬼不覺就把廠子給拆了呢。”
兩個兄弟聽了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說:“放心吧,現在大飛在那裏看着呢,何況出了事,誰還敢再動一下。”
猴子說:“現在成哥手術也做好了,這邊不用這麽多人,倒是Y城那邊,你們得去走動走動,讓人給咱一個說法,還有那個大頭,現在不知道跑沒跑,要是沒跑,你們得給我看好了。”說到這裏,眼神漸漸狠起來,“等我回去,一定弄死他。”
八點以後,醫生來上班,看到這麽多人都要進去看病人,直接搖頭,“不行,最多進去兩個。”
最後,塗海燕和猴子穿了無菌服,跟着醫生一起進去了。
羅成躺在那裏面,人高馬大的一個人,這時候躺在狹窄的病床上也不顯得他的身體過于龐大了。他閉着眼睛,呼吸均勻,就和平常睡着了一樣。
塗海燕剛進去的時候總有一種錯覺,那就是,這個人不是她認識的。走得近了,看清了那張臉,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忽然就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有一個月沒見他面了。
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不多會,染濕了身上那件無菌服。
眼淚有多少,塗海燕心裏的後悔就有多少,顫抖地握住他骨節堅硬的手,對躺着的人說:“羅成,我後悔了……”
我後悔離開大院,後悔聽了你媽的話……
悲傷來得太快,很多話她來不及說。
猴子也是哭,他連話都沒有說一句。
醫生見這倆人只知道傷心流淚,好心說了幾句:“你們沒事多跟他聊聊天,說一些能喚起他記憶的事,他的意志力很強,有很大的求生欲*望,沒準就能被喚醒。”
兩個人一聽這話,趕緊抹幹眼淚,猴子想了想說:“成哥,你放心好了,大頭那孫子我回去一定把他爪子剁下來。”
醫生一愣,有點好笑,也沒笑出來,就說:“額,不是說這些,說點他牽挂的人或者事情吧。”
猴子起先有點茫然,最後看着塗海燕,才說:“嫂子,你來跟成哥說吧。”
醫生招了招手把二愣愣的男人帶了出去。
塗海燕在床沿邊坐了下來,拉着他的手,撥弄他凸出的骨節,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撥弄。
“我昨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就在想,我該去大院看看你了,我覺得這麽多天沒見面,你該想我了,當然,我也想你了……”
“我知道你這段時間累了,你現在想好好睡一覺,沒事的,三五天,我能等你。”
“我知道你不服氣,你想抗争,不管是人還是命運你都想争一争,可你有時候的确是逞能了,我就說過你不該和大頭結怨,你還不肯相信,你這性格以後得改一改了……”
“有件事我不太确定,我這個月那個沒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我猜可能是的,上次在青島,你那麽勤快,應該是那時候的吧。”
“猴子給你家裏打電話了,你媽他們一會兒該到了,我現在心裏有點擔心,她一直說我和你一起會害了你,待會見到她,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你還是別睡那麽久吧,你醒了,她就不會怪我了……”
塗海燕絮絮叨叨說了一陣,然後又開始重複之前的話,她期望他能聽得見,并在第一時間給出反應,可惜沒有,什麽動靜也沒有。
塗海燕就有點不确定了,醫生的話到底是不是只是給活人的安慰呢?任何時候都該有希望吧,希望沒有了,一切就真的結束了。
她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後有醫護人員進來叫她,說病人的家屬到了,正在外面等着。
羅母從早上得知消息就一直哭哭啼啼,塗海燕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哭得頭發淩亂,幾乎暈厥,身邊兩個男人攙着她,一個是羅成他哥,一個是他爸。
看到塗海燕,老太太倒是不哭了,擡手抹了把眼淚,推開身邊兩人,顫顫巍巍朝她走過去。
塗海燕看着對方,站着不動。不管是什麽狂風驟雨,她都得等着。
到了跟前,羅母啞着嗓子問她:“你現在是信還是不信?”
塗海燕心想,果然啊,一見面她就得問我這個,然而我現在該怎麽回答她。
“回答我,信還是不信?”
塗海燕手指拽緊了些,不回答問題,只說:“阿姨,他會醒的。”
“誰問你這個,我問你信是不信?”
四周一片安靜,無人出聲。
塗海燕側臉看着別處,聲音不大地說:“我已經一個月沒見他了,你說只要我離開他就能逢兇化吉,可你說得不對,一點也不對……”
羅母沉默半響,喃喃地說:“或者一開始我就該阻止你接近他,是我錯了。”
塗海燕無言,她簡直到了魔咒的境界,“阿姨,你該醒醒了,你總說我會害了他,可如今我喜歡的人躺在裏面,我又該讓誰來負責?”
羅母似乎在思考,過了會兒搖搖頭,“不,是你,就是你,你別給自己找借口了。”頓了下,又說,“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塗海燕愣住,原來固執到這地步。
“我叫你走,你沒聽到嗎?”羅母忽然失控一樣,一把将塗海燕推在牆上,大聲咆哮,“你這個害人精,你走,走啊……”
她一邊咆哮一邊大哭,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紛紛過來勸她,她就拉着丈夫兒子的手,無助又恐慌地說:“你們把她趕走吧,快把她趕走吧,她會害死阿成的。”
那兩個男人一邊安慰羅母,一邊朝塗海燕使眼色。
塗海燕一臉恍然,卻又十分肯定地想:原來有人早已瘋魔。
作者有話要說:
☆、第 54 章
“嫂子,你別難過,阿姨也是太擔心成哥,所以才拿你出氣。”猴子把塗海燕送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勸了幾句。
塗海燕說:“沒事的,我能理解。”又看看後面的大樓,有些不舍,“這裏的事情你留心着,我這陣子可能不會再來了。”
猴子說:“放心吧,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守着成哥。”
塗海燕點點頭,往馬路對面公交站牌走。
“等一下。”
塗海燕回過頭去,羅成他哥走了過來,高大的男人見到她的時候,臉上難掩尴尬和疲倦。
“我媽她最近有點老病複發,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塗海燕表情了然,點點頭。
猴子不明所以,問:“阿姨生什麽病?”
“抑郁症。”塗海燕回答說。
羅成他哥看了塗海燕一眼,補充:“是更年期抑郁症,我們山裏人也不太懂這個,只知道那時候她脾氣變得很壞,成天疑神疑鬼,一會兒說誰要害咱家,一會兒又說誰命不好,總之神經兮兮的。後來阿成說她這是病,才找醫生給她看了,調理了一陣,之後就好了,可自從知道你和阿成在一起後,她又有點不對勁,早上接到電話聽說阿成出了事,她就……就成現在這樣了。”
“那咋辦?”猴子問道。
“順着她,別讓她動怒,別刺激她就好。”塗海燕回答說,“不過,你們還是盡快找醫生給她看看,拖久了不太好。”
羅成他哥聽到這話,深深地看了塗海燕一眼,“謝謝你能理解,我們會盡快勸她回去的,到時候你就能來看阿成了。”
塗海燕彎彎嘴角。
他又說:“其實我們都知道,只有你在,阿成才能盡快醒,只是我媽……”他說着停了停,“實在不行我們給她送到三院去。”
“三院?”猴子道,“那不是瘋……”
“不行。”塗海燕說,“不能那麽對她。”
“可是阿成,我怕他……”
“會有辦法的。”塗海燕最後說。
市裏到Y城的班車二十分鐘一趟,一個多小時後,車子到了縣城,塗海燕在醫院門口下了車,那天走得急,電動車還扔在醫院車棚裏,也不知有沒有給人順走。
醫院這地方人多手雜,很多以前她就丢過一輛新自行車,當時不過是來看望一個同學,坐了半個小時而已,出來車子就沒有了。
到了車棚,一眼瞧見自己那車還在,忽然就感恩戴德起來,老天對她尚且留着餘地。
塗海燕先回到吳雲慧那裏,收了自己的東西,然後回到大院這邊。
遠遠看到大門口停着兩輛車,塗海燕不免心跳加快,加快速度拐進門,果然看到雙方對峙的人馬。
明顯的,院子裏人多,占上風。
“塗老師。”有人瞧見了她,剛喊了一聲,人群開始往她這裏集結。
“塗老師,你回來了,成哥還好吧?”
“聽說手術很成功,那就好啊。”
七嘴八舌的,塗海燕也不知該回答誰,眼睛卻看着其中一人,那人也是高大俊雅,和這周圍的環境明顯不協調。
塗海燕承受的委屈和悲傷好像一下子找到一個突破口,她對那人說:“你來幹什麽?他如今躺在醫院裏生死未蔔,你還是不肯放過他嗎?”
對方看着她,不說話。
倒是旁邊圍觀的人解釋說:“塗老師你誤會了,餘總是來告訴我們好消息的,他已經找到其他地方蓋酒店了,我們的廠子不拆了。”
“縣裏還說,要扶持我們廠呢,今年秋季的旅游産品展銷會,謝師傅已經收到請帖了。
塗海燕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這些改變,這些待遇,是她的男人用自己換來的,沒有什麽東西能貴過人的命。
她不置一詞,拿着自己東西往裏面走,到了自己住的那間,拿出鑰匙開了門。
有人跟在後面踱步進來。
塗海燕把包往沙發上一扔,轉過頭質問:“你有完沒完?”
餘敏輝無辜苦笑,“我可什麽也沒說。”
塗海燕被他噎住,不說話,也不看人,呼哧呼哧喘着氣,仿佛氣到極致。
餘敏輝未敢多走一步,到了今天,他只好也只能與她保持距離。
她恨他,恨到骨子裏,哪怕他拿出十足的誠意,她也不會感恩。
兩個人僵持一樣站着,最後餘敏輝嘆了口氣,說:“其實我是來跟你辭行的,我訂了後天的機票,去美國,這邊的事情稍後會有人來接手。”瞅了她一眼,見她表情不變,繼續,“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好像是回來錯了,我一心想要對她好的人,她讓我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我從沒有這般失意過,即使是和自己不愛的人結婚,都沒有像現在這麽失意。塗海燕,我敗給你了。”
塗海燕心裏一動,忽然記起這話耳熟,曾經也有人對她講過差不多的話。
他說:我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
他還說:我特別……特別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
那時候,他身強力壯,活靈活現。
塗海燕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沒有擦掉,隔着模糊的視線對餘敏輝說:“我也很後悔,我後悔認識你,也後悔認識他,如果他不是認識了認識你的我,他也到不了這步田地。”
塗海燕說完這句話再也沒出聲,默默把自己的行李拎進房間,待她整理好出來時,門口已經沒有人了。
塗海燕把皮包裏的手機拿出來充電,找充電器的時候,觸摸到一個圓不溜丢的東西,摸出來一看,有些怔愣。
有些回憶潮水一樣湧上來,一點一滴浸潤到心裏,讓人幾乎是迫不及待打開那段小竹節,抽出裏面的紙條展開看。
看完後,心裏有些茫然,拿着充電的手機撥打電話:“慧慧,你能開車來一下嗎?”
吳雲慧那頭好像有事,隔了會兒似乎走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這才大聲問:“你這一天一夜上哪兒了啊?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塗海燕畢竟心虛,說:“我還能上哪兒?”
吳雲慧沒多說,試探着問:“聽說手術挺成功,人沒事吧?”
“現在還不知道。”塗海燕心裏有別的事,随便回了句又說,“你有空嗎?我想去個地方,你陪我好嗎?”
吳雲慧現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拒絕她啊。
金秋十月,丹桂飄香。
吳雲慧一路開過去,空氣裏都是濃郁的桂花香,山裏的氣候和外面相比是另一個世界。
四點多種到達,太陽已經在西山頭了。
吳雲慧把車子停在路邊,随着塗海燕往一條岔路口走,兩旁樹木林立,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已經能感覺到些許涼意。
走了一會兒,終于看到一處平房,外面用竹子圈了一個大院子,一扇竹門開着,迎接八方來客。
院子裏沒人,屋子裏這時候出來一個女人,農婦打扮,手裏拿着一把笤帚。
那農婦好像很吃驚,瞧着她們倆也沒說話。
塗海燕上前幾步,說明來意:“我是三房老羅家的親戚,過來看看三叔公,請問他在嗎?”
那女人聽到這話,神情裏的狐疑更重了,“你是他家什麽親戚?”
“我是羅成家的,上次他帶我來看過三叔公。”
那女人一聽這話,有點信了,嘆了口氣說:“你來遲了,他三叔公一個星期前已經駕鶴西去了,我是他本家媳婦,過來給他這兒打掃打掃,老人家生前名望大,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人來奔喪,還有像你這樣不知情的大老遠找過來找他算命的,哎,真是世事無常啊。”
太陽徹底落下去了,整個天空晦暗了下來,青灰色的天漸漸變得混沌。
“海燕,你說句話吧。”站在院子那棵楓楊樹下半個小時後,吳雲慧忍不住開口。這一路上她都好奇萬分,原本以為塗海燕是要來羅成家裏,結果卻不是。
“說什麽?”
“随便,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就是別這麽沉默。
塗海燕在暗淡的視線裏擡起頭,“你信命嗎?”
又在吳雲慧茫然的視線裏移開眼,自言自語一樣:“一個月前我開始信,然而現在,我又不信了。”
吳雲慧有點被繞暈,“海燕,你沒事吧?”
塗海燕搖搖頭,說:“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
“以前有個男孩子,調皮搗蛋讓父母頭疼,父母把他領到德高望重的三叔公面前,問這孩子以後是不是有出息之人,老先生精通命理,說的話大都十拿九穩,當時就給他算了算,說,這孩子是人中龍鳳,日後必有出息,只可惜命太硬,誤人傷己。孩子的父母急了,就問破解之法,老先生說,梅開二度,只要避開就好。”
“後來呢?”
“後來啊,他果然遇上一個女人,那女人離過婚。”
吳雲慧默默吃驚。
塗海燕繼續說:“他媽不贊成我們在一起,說我會害了她兒子,我只好跟她保證,真到了那一刻,我願意離開,所以一個月前我才會去你那兒。”
吳雲慧想了想,說:“可是,他還是……”
塗海燕笑了笑,“兩個月前老先生還對我說,我會來找他的,結果他自己倒先沒了。”
吳雲慧沉默半天,說:“所以這個事還是不要一味相信吧。”
塗海燕嗯了一聲,“人生起起伏伏,誰又能真正看透,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