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搬磚的林在福
林在福是在七歲的時候知道自己不是自家老爸老媽親生的。
那天他的老爸老媽很晚才回家。屋裏黑黑的,屋裏就用一張簾子間了兩個房間,一邊用來放床,一邊除了放床什麽都放。
林在福沒有睡,在等他的老爸老媽。
老爸一進屋,就小聲對老媽說:“真懷上了啊?”
“還不是你這個死鬼!唉…”
“噓!睡了嗎?”
林在福趕緊閉上眼睛。
“睡了睡了。”
“我看我們都不要想太多了,我們都有手有腳的,還能餓死兩個瓜娃子嗎?只要你生的不是雙胞胎,我以後下班去開野摩賺點外快好啦。”
他們說話聲又小了一點,老爸又說:“你工友真的不回來了?生下來都不看一眼。”
“我疑心這個孩子是被她扔了,那時她還在談別的男朋友…你看我們不是給她寄過小福的照片嗎?就第一次寄出去了,之後的都被退回來了…死鬼,我告訴你,你不要亂說,如果讓小福知道,我們就要家庭破裂了!”
“什麽話,我門家大娃多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小娃多一個哥哥,多好,我會亂說嗎?現在搞計生,多少人還沒有呢。”
“唉…以後要是過不下去了,我們就只能把其中一個送回老家了,抓阄吧。”
“想那麽長遠的事幹什麽,你就這麽看不起你老公嗎?那時說不定我有出息了呢?”
…
後來林在福悄悄地翻箱倒櫃,扒拉出了一個盒子,裏面全是被退回來的信。
Advertisement
他記下了地址,那是一個大城市。
撕下作業本的紙,寫了好多好多信,不會寫的字就用拼音拼,每天放學都去撿紙皮煙盒塑料瓶賺郵票錢。
那年暑假,林在福揣了一疊一毛錢,跟在返城務工的大叔身後,偷偷混上了火車。
綠皮火車開了十多個小時,林在福就睡在車座下面。
他混出了車站,在垃圾桶上坐了一會,還有人給他扔鋼镚。
林在福也怕被騙,就專門問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婆婆,一路走,幾天後終于到了那個地址。可是那裏一排好幾座高樓大夏,都有人看着,看到他就趕。
他就對那人說:“我找安風鈴。”
不一會就有一個女孩下來了,旁邊跟着好幾個男男女女。
女孩問保安:“誰找我?”
林在福撲過就叫:“媽媽。”
卻被一把推開,女孩穩定了一下情緒,把頭發撩到耳後邊,俯下身子問:“小朋友,你迷路了嗎?姐姐帶你去找警察叔叔吧?”
原來他媽是真的不要他了。
後來警察把他帶回了家,他老爸老媽報了警。在車站看到蓬頭垢面的林在福,一家四口除了他老媽肚子裏的那個,哭成都傻逼。
又過了一年,他老弟出生了,老爸老媽就帶着全家去南邊讨生活了,那是一條村,叫北江。
林在福想着要快點出來養家糊口,中考那天也沒去,一大早跑到街口紋身師傅那裏二話不說就跪下,表明心志要當他的關門弟子,以後也是一條好漢。
村口紋身師傅一看表,拎起他,一輛柴油摩托車飙出了120碼,幾乎踩線把他塞進了考場。
林在福想,怎麽可能會不開心呢。長了二十一年,雖然也有很痛苦的時候,但最後總是有人向自己伸出援手,那些溫柔善良的人們,也是這樣堅強地活着的啊。
——
然而并沒有什麽剩飯,因為林在福剛走,李吉祥就尾随他出門了。
最後李吉祥在陽臺拔了顆蔥滋了點油炒了一鍋飯,怕火氣太旺連鍋都沒怎麽巅,并且考慮到年輕人的發育問題,還給打了豆漿。
被米飯暖了下肚子,李吉祥被風吹癱了的臉才有一點軟下來。
坐對面林在福就不一樣了,非常生猛,一筷子就夾了半碗米,三口就吞完一碗飯。
李吉祥露出了冷酷的表情,伸手夾住林在福的筷子:“細嚼慢咽。”
“哦,沒事的李先生,以前俺在工地搬磚的時候,都這整,一碗大白米飯加了開水就吸溜幹淨,這樣麻溜勒,俺們那時上工都是計件的,這樣每天都能多運好幾車勒。”
說着林在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李吉祥:“…”
年輕人長身體,只能慣着了。
“還餓的話等下給你煎個蛋啊。”
李吉祥起來把碗端到廚房,又踩在陽臺邊的木椅子上發呆。
落地窗外面是籠罩着燈光的城市,四季輪轉,徹夜不眠。
“報告李先生,我把鍋和碗都洗了,竈臺也抹好了!”
李吉祥正渾渾噩噩,突然來了這麽一聲平地雷,回頭看到林在福身子繃得死直站在背後:“請,李先生檢閱!”
以前林在福也申請過飯後洗碗這項工作,但他洗碗就真的是只洗碗,在洗碗槽裏放滿水,放點洗潔精,把碗倒進去,拿塊抹布在水裏打圈兒,就算洗過了。反而泡沫濺得到處都是,一踩一個腳印。
李吉祥聽到之後一臉懵b,難以置信地從椅子上跳下來,到廚巡視了一圈,真的收拾好了,碗碟都碼消毒櫃裏消毒了,擡頭一看是林在福求表揚的目光,李吉祥雙手抟到身後,因老腰不太好,微微彎着身子,一副老領導站姿:“很好,今天挺乖的。”
林在福又說:“李先生,我們來開黑吧,章魚頻道471,我已經開好房了。今晚打倒章魚王會掉落驚喜禮包。”
李吉祥一把年紀,前面裝啤跑到橋頭灌風,腦殼都翁翁翁在響了,本來都想洗洗睡了,但以前都是抱着林在福大腿軟磨硬泡拉他入局的,現在也不好拒絕,所以只能拿出做家長的氣勢:“你的作業做完了嗎?”
然後迅速跑掉。
林在福悄無聲息地站在李吉祥房口,看洗完澡的李吉祥穿着寬松款睡衣,踩着小黃鴨拖鞋,坐在床邊擦毛,擦幾下還會甩一下毛。看他等毛都幹得差不多了,又把床頭放着的那根有點掉色的紅繩綁回手腕上。
林在福敲了敲房門,問:“李先生,請問您需要暖床服務嗎?”
“我是人形自走火爐,能溫席。”只見林在福兩米長腿往門框上一擺,露出了半遮半掩的肩窩。
李吉祥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突然老臉一紅,半晌才讷讷地說道:“太…太暖了我睡不着的啊。”
可是林在福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自顧自的從身後拿出一把凳子,拎到李吉祥床邊,把兩米長的腿往上擱:“李先生,聽您說,您現在已經無牽無挂了,請問您和家裏相處得不好嗎?”
李吉祥站起來,踩在被褥上,頭偏了一下,沉默地盯着林在福,頭發是黑的,眼睛是黑的,渾身上下突然散發着巨大的疏離感。
他嘴唇微微地動了一下,居然笑了起來,但語氣和眼神都像冰棱一樣:“他們是我母親那邊的人。”
并且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林在福也垂下眼皮,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過了一會,他又問:“請問您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李吉祥立刻就說:“有啊,你來之前我和一只鳥住一起,後來被我養死了。然後就是你來了。”
那個時候李吉祥在路邊撿了只畫眉,不怕人,長得嬌生慣養,也不知道是逃逸的還是被遺棄的,就這樣養了下來,每天回家總算有點聲響,直到今年搬來這個離事務所近的家,身邊還跟了個林在福。
最後可能是病死的,也可能是老死的,希望是老死的吧。這次這麽大一個人,不會被我養死了吧,李吉祥默默地在心裏想。
李吉祥又想了想,補充道:“我還有一個朋友,叫韓家明。”
韓家明?林在福在腦海搜索了一遍,只隐隐約約記起一個叼着煙摟着露胸美女的男人。
說到這裏,李吉祥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跳下床去翻手機。
“歪,李總,大晚上找我幹什麽呢?說起來我在開party呢,你要來嗎?”
“沒事不能找你嗎?很久沒去找過你了,最近情況還好嗎?”
“挺穩定的。謝謝關心。”
“這樣就好,不要着急。”
那頭的韓家明挂了電話,幹了整杯酒,冷笑了一聲,重新投入到燈紅酒綠之中:“老孫,孫舟,你小子在哪呢?我跟你講,要不要跟我玩風投啊…”
“兩年前我去看心理醫生拿安眠藥的時候認識的。”李吉祥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是明天有考試嗎?還不回去睡覺?”
“我們的戰線拉得比較長,現在要交的是實踐課作業和結課論文,元旦以後才考試啊。李先生,您都不關心我的。”
林在福不僅打算熬夜,而且還要逃課去打工賺錢補那只大瓷碗的尾款。
師姐給的那個單子,就是一個城鎮服裝企業的服飾年終總結,上臺前穿的牛仔褲球鞋T恤,上臺後穿的還是牛仔褲球鞋T恤。
他們男男女女幾十人走過場以後還要杵在臺上當背景板,觀賞各級經理/主管/老總的致辭,以及抽獎、員工文藝表演、員工發表工作心得等活動。
領導和員工互相奉迎和吹噓,表示明年又是幹勁滿滿的一年呢!
直到進入聚餐時間,背景板工作才算結束。
簡直毫無人性。
但臉上還要保持微笑。
出來的時候跟門口迎賓的小姐姐們交換一個同為社畜的眼神。
站了大半天,林在福走出衣物間的時候左腳踩到右腳,差點要平地摔。
但一只手摟住林在福的腰,用相當暧昧的姿勢把他接過去。
同時迎面灌了林在福一鼻孔濃烈的古龍水的氣味,但夾雜着焦灼的氣息。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沒和林在福差多少。男人收拾得很整齊,貼身剪裁的襯衫包住雄厚的胸膛,皮膚是小麥色的,一雙手結實又修長。尾眼極具侵略性,但看向林在福的時候又帶了點玩味和柔情。
林在福愣了一下,呆滞地說:“謝謝。”
男人彎起了他的眼,卻讓人感到他的眼神鋒利得像鷹一樣:“不用謝。我姓鐘,鐘秦楚,以後可以叫我鐘先生。”
男人又湊過身去,在林在福的耳朵邊說:“lang,你的身體很好看。”
林在福從頭皮到腳趾縫一路發麻,一個激靈,原地蹦出三丈開外,回頭給鐘秦楚一個“噫”的表情,然後迅速消失。
“好野的小東西。”鐘秦楚自言自語道,同時聞了一下摸過林在福腰子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