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以抱一下嗎
“對不起,李先生,給您添麻煩了。”林在福向語氣充滿了倔強與壓抑,整個人都是縮起來的,大片的陰影籠罩着他,只能看到街燈的光落在睫毛上,輕輕抖動:“請問可以放開我嗎?”
李吉祥才反應過來,為了迅速逃離現場,自己一直抓着林在福的手腕往外拉。他收回手,不自在地扯了下領帶,又悄悄地看了林在福一眼。
黑夜中的這個年輕人是多麽的弱小又彷徨!正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個半裸着出現在自己床上的身影。
李吉祥嘆了口氣,逼近林在福,林在福立刻後退,可身後就是馬路的護欄,一個沒剎住,上半身直直向後傾。
但他的腰被一只手接住了。李吉祥另一只手也“啪”的一聲按在護欄上,把林在福框在懷裏。随後林在福感覺到接住自己的那只手順着自己的腰線向下捋…
林在福整個人都棺材板了,就像被電流撥了一下,忍不住悶哼一聲,他轉過頭去,咬着牙,顫抖地說:“不要在大街上,李先生,請…請您…不要在大街上做這種事…可是如果李先生一定要的話…”
還醞釀了一下情緒,眼睛頓時充滿了霧氣,睫毛上剛好挂着一滴淚水。
李吉祥的手已經伸到林在福的脊尾了,他往林在福衣袋裏輕輕摸索。
掏出那個信號發射器。
“我跟蹤你。”信號發射器在李吉祥的手指上轉了一圈,被收進了口袋:“我希望你下次有事能和我商量一下。”
李吉祥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發現衣領被揪住了,往上一看,看了一雙殺氣外露的眼睛。兇!神!惡!剎!
林在福磨着後槽牙,鼻孔出氣,臉都憋青了,但一雙眼死死盯着李吉祥,但挂着淚水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一副被欺負慘了的樣子。
李吉祥:“啊?”,回應了一個困惑又無辜的眼神。
只見林在福在原地踱了幾圈,又在路邊蹲了一會,五官都皺到一起了,一會兒捂嘴一會兒又捂眼的。
李吉祥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林在福痛苦地答:“我很好,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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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堅強地站直身子,跟李吉祥上車。
李吉祥的車是奧迪商務款,車身連車窗全是黑色的,車內是出廠配置,連個墊子都沒有。沒有香薰,但也沒有其它氣味。就是椅子邊上永遠放着保溫杯,車永遠開得又慢又穩,急剎都不會翻倒。
車窗關滿,沒有透進風,塗了黑色的防曬膜,幾乎看不到外面的景色,只能看到隔壁李吉祥幾乎一動不動的倒影。林在福正看得出神,一暼才發現外面的街景與平時不一樣。
李吉祥在開車的時候是不和別人說話的,用開貨車的态度來開小汽車,精神高度緊張,即使路上就他一輛車。按他的說法是,珍愛生命,安全我,安全他。但林在福還是小心翼翼地說:“李先生,路口開過了。”
李吉祥直視前方,專心開車:“不回家,去兜風。”
到一條大江邊上就停下了。冬天的河水很淺,露出鐵青色的河床,空氣中彌漫着河水的腥味。江面很闊,停着柴油船,遠遠的可以看到好幾座橫跨的大橋,豎起高高的橋纜,連着江對面的廣場和高樓大廈,沿着路燈一直看過去,是成片暖黃色的光。
這是個很繁華的地方,位處商圈,江岸修理得非常齊整,鋪白色大理石地板,修着花壇,一溜圈開了酒館茶館,即使是這樣寒冷的夜晚,也有很多閑逛的人們。煙火與喧嚣讓人感到異常的安心。
李吉祥沒有往人多的地方走,反而是,一頭紮進黑暗之中,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
“這是以前的碼頭。”李吉祥說,“修過橋,也廢棄不用了。”
林在福四周看了一下,天空沒有月光,是暗茶色的,先不說這邊黑漆漆的一片,江的對面也是低矮廠房,閃着幾點幽藍色的光,大概是生産指示燈,安靜得只能聽到風聲,陰陰森森,如果要抛屍的話這裏絕對非常合适,一副治安很不好的感覺。
再回過神來一看,李吉祥已經把鞋子襪子全脫了甩到一邊,敏捷地跳上了欄杆,碰掉下幾塊鏽屑。欄杆下面就是江水,就着寒風輕輕拍着岸,跟岸上一樣,都是看不到底的黑色。
李吉祥對着江面,解開灰色的西裝外套的扣子,脫一半穿一半,他的肩很窄,穿着的那半外套一下就溜到臂上,領帶被扯松了,撥到到身後。
他一只手插在衣兜裏,另一只手解開白襯衫的扣子。
風飒飒的吹着,揚起他的衣領和領帶,頭發全部吹亂,打在額頭上。搖搖晃晃地跳了幾下。
有的貓就算在家裏好吃好喝的哄着,有幹淨溫暖的貓窩,但在外面也總是有自己的領地的,例如房屋之間的水管,廠房頂,橋墩之類的地方,躲起來舔自己的毛,怎麽養都養不熟。林在福想。
李吉祥轉過身來看着林在福,撓了下下巴,耳朵卻有點發紅,眨了兩下眼,才說:“出來兜風。”,“有種自己會飛的感覺…”,又望了一下天,“我怕你不開心。你還好嗎?”
林在福沒有回答,也沒有靠近他,只是看着。
李吉祥又說:“我年輕時候住的地方也有這樣一條江,我爸就是跳江自殺死的。”
話語也被風卷起來,有點模糊不清。
林在福回答說:“嗯。”
“幾個月後好像我的母親也跳樓自殺了。聽我奶奶說,她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生下我不久就回城裏去了,我不知道她是誰,也幾乎沒見過她。“
“為什麽就死了呢。”
李吉祥甩手做了個投擲的動作,他手裏什麽東西都沒有,江面上卻飛出一塊石子,彈了好幾下,幾乎都要過江去了。
回頭一看林在福捧了好幾塊石頭,遞給李吉祥。
“嘻。小鬼頭”李吉祥笑着說,然後揉了下林在福的頭。又把手插兜裏:“多好的江,過了這個城就入海了,我還沒見過海呢。我以前聽奶奶說,她們祖輩都是海邊生的人,身上什麽都沒有,只有眼前的大海,日起日落,一天就過去了。”
“李先生,等我畢業了,就帶你去海邊玩。”
林在福只聽到李吉祥輕輕呼氣的聲音。但又回過頭來,臉上是笑着的,但眼裏卻一無所有,他笑着說:“好啊。等我把該幹的事幹完了,我就去海邊。”
他幾乎整個人都是被風裹着的,腳趾甲冷成粉白色,眼睫垂下,覆蓋着眼角,黑漆黑漆,透不進一點光,本來就足夠蒼白的人現在身上更是感受不到一點溫度,似乎一不留意就會被江水卷了去。
對比起遠處的亮光,眼前的這個人反而更加不真實,一點一點溶在黑夜裏。林在福心底裏湧起一陣沒有由來的害怕,一把扣住李吉祥的手腕。
李吉祥甩了甩,林在福也沒有放開。
林在福說:“李先生,我怕您掉下去。”
李吉祥說:“哪能。就是掉下去了我都能自己游上來。雖然我老爸和母親,還有我奶奶都去世了,在世上無牽無挂的,但我還得活着呢。小子,你也上來吹一下啊。”
畢竟有的貓就是喜歡走欄杆,不刁鑽的地方都不屑去爬。
林在福握住李吉祥的手,想了想,說:“李先生,請問您可以抱我一下嗎?”
大概林在福從小都是自己一人人長大的吧。李吉祥想到這裏,喉嚨一陣酸苦。他插着兜跳了下來,套好西裝外套,向林在福伸開了雙手,抱着他,舉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也不知道說什麽了,随後又放開他,敲了敲他的胸口,憋了半天才憋出:“加油,努力,小夥子,向前看。”
這個人生路上的前輩當得太挫了。
林在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撿起李吉祥的襪子和鞋。
李吉祥立馬說:“別,髒。”說着彎下腰去揉了下冷得發僵的腳板,往腳上套襪子。
一雙手冷不丁穿過李吉祥的腋,将他抱了起來,他的襪子只有一半挂在腳上,整個人都懸空了。李吉祥反射性的要用手肘撞後面的人,但及時反應過來那人是林在福。
“喂?”李吉祥不自在地掙紮了一下。
“李吉祥。你…嗎?”林在福突然在李吉祥耳邊輕輕地說,但後面的話越說越小聲,甚至被呼吸聲遮過去。
“嗯?”李吉祥仰過頭去看林在福。
林在福瞅着他尖尖的下巴和圓碌碌的眼睛:“沒什麽…,你好冷啊。”
“是的,冬天睡覺的時候手和腳都捂不暖,養生書上面說是血氣不足,可能是年紀大了,回去炖點當歸。”
林在福把李吉祥放下來,讓他踩在自己的球鞋上,用身體包住了他,合上他的手,把自己的手蓋了上去:“這樣好點了嗎?”
好熱!李吉祥被壓在林在福的胸膛上,就像穿了一身熊皮大衣。
真不愧是當模特的,又直又結實,而且好高,即使踩在他的鞋子上,也只夠到他的下巴。
李吉祥覺得全身都很熱,特別是臉上,估計都能把紙燙起火了,心髒突突突的跳。
随後聽到林在福說:“我沒有不開心。”
林在福又拎着李吉祥的手玩了一下,問:“你多高?”
“…穿鞋175…”
“好小啊。”
李吉祥說:“我想穿鞋子。”
林在福又蹭了一下,說:“可以。”
林在福放開了李吉祥,伸手輕輕的摸了下李吉祥的頭毛,又捂了下他的臉:“李先生,我還沒吃飯。”
“你想吃什麽?”
“我想回去吃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