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世上,惡語中傷者有之,人雲亦雲者有之,妄口巴舌者有之,謊言相謗者有之。
立正川搞創作,雕塑也好,繪畫也好,平生最恨抄襲者。而每一個原創人,最抵觸別人講他模仿,更別提抄襲一事。
這是一頂天大的帽子,令創作蒙羞,摧人心卑微。
季元現對此感觸不多,但也不願被無端懷疑。
班主任将兩份成績單置于他們面前,言語委婉地表示不相信。立正川第一反應是憤怒,季元現只覺可笑。他倆誰也沒解釋,各自聳肩,問老師到底想說什麽。
班主任皺眉,“上次期中考,你們的成績分別還在二十名往下。知道你們前幾天的月考成績是多少嗎,季元現第十五名,立正川第十二名。這差距實在太大,雖然老師也很樂于見到同學們進步。但這份成績單,是不是進步太快了一點。”
立正川擡着下巴,隐忍怒意。他冷聲道:“我沒有抄,不信可以調監控。”
“哎,也不是。沒到那個程度,”班主任不料他如此刺頭,推推眼鏡讪笑,“我只是合理推斷一下,還有就是想告訴你們,年輕人嘛,別太急功近利。一次成績排名算不得什麽,得次次排名如此,才算真本事。你說是不是,季同學。”
立正川剛想發作,季元現一把拉住。他倒挺溫和,半邊身子遮住立正川。季元現四平八穩地,捏起成績單看兩眼。他忽然道:“說實話,老師。我也不太相信這成績。”
班主任笑着附和,“是吧,可能有運氣成分,但——”
“我覺得我能進前十,對不住,沒發揮好。”季元現打斷他,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老師。“每一個人的付出和努力,都應該被肯定。是,我和立正川沖得太猛,老師您不信,很正常。”
“但我敢打包票,如今整個班,誰都沒我們努力。學到淩晨一點,六點準時起床,午休半小時。老師,您問我們成績怎麽來的,就這麽來的。”
季元現把成績單交給立正川,他态度端正,卻一字一句都是刺。季元現早就過了沖動的年紀,若換做初中,講什麽道理,先跟這傻逼老師打一架再說。
如今他羽翼尚稚,收起渾身尖銳。季元現對立正川搖頭,示意他別生氣。
班主任喝口水,知道他們不服。他只是笑,好似已看穿兩人的謊言。而他作為成年人,自認要給不懂事的小孩留足面子。
“沒事兒,老師明白你們想證明自己。但日子還長,争這麽一次,有什麽用。以後還有期末考,還有一診二診,最重要的是高考。”
“最後那場戰役你們打贏了,才叫拔份兒。”
班頭說得意味深長,表面鼓勵,內裏卻滿是埋汰。他笑兩人不自量力,頗為幼稚。
季元現也不惱,他仍然笑着,裝作聽不懂嘲諷:“承老師吉言,不過您放心。我們能再見彼此的日子不多了,還得好好珍惜。”
“畢竟明年高三,我和立正川,可是要去實驗班的人。”
立正川低頭看他,眼裏燃起火焰。季元現一共說了三句話,唯有五個字,直戳他心髒——我和立正川。
這代表領地劃分,圈人為友。季元現下意識将立正川看作他共同奮進的夥伴,他們是一起的。
季元現十分禮貌,離開辦公室時,也不忘給班主任提“建議”。
“對了老師,您不是很意外成績嗎。說句實話,以前我不愛學習,現在突然就喜歡了。這一門心思啊,撲在學習上。覺得,也沒那麽難嘛。”
“您質疑我們的同時,是不是也該質疑一下這班級的整體水平,啊。老師,什麽樣的人,帶什麽樣的班。”
“以後我們離開了,可千萬別太想念我們。”
立正川走在季元現身邊,兩人關上門那一刻,同時爆出陣陣笑聲。哈哈哈哈嗝,跟尼瑪雞打鳴似的,一掃先前陰霾。
他們互相攙扶走一截,笑得真是腰疼。立正川很少這般開懷,在他眼裏,季元現真是——
“哎,季元現,”立正川揉揉眼睛,笑着叫他,“我發覺你這人,真的怪。”
季元現整理衣服,單手搭在立正川肩上。他們步調一致,好比T臺走秀男模。
“怪?怪什麽。”
他掏出手機對着屏幕照,又捏住立正川耳朵。大有你他媽今天不說清楚,老子把你塞垃圾桶的架勢。
立正川偏過頭,嘴唇差點吻在季元現手心。他平素高傲的神情,輕蔑的眼神,通通消失。渾身落拓也變乖順。
“我說,你怪可愛的。”
季元現一怔,反手就一耳巴子。雖不重,亦含着抗議。
“我可愛你個大褲衩,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從此只需光合作用!植物人了解一下嘿!”
立正川利落躲開襲擊,抓他手腕,接着按住肩膀,将季元現整個禁锢在懷裏。從外人角度看去,兩人扭打在一塊兒,似怒發沖冠即将決鬥。
可現哥偏偏紅了臉,立正川并不老實,大手伸進外套內,處處撓着,煽風點火。
一股極強烈的酥麻感自尾椎骨扶搖而上,直沖大腦。
“你他媽放開。”季元現掙紮。
立正川充耳不聞,微低頭。他神情認真嚴肅,嘴角挂笑:“季元現,是不是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
“一起去實驗班。”立正川說,“你說的吧,我們,一起去,實驗班。”
季元現呆住,他記憶倒帶幾十幀,從金魚腦內搶回差點遺失的承諾。立正川眼神熾熱且專注,搞得現哥特不自在。
剛剛雖是在拔份兒,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但他不否認,這确是真實想法。
“怎麽,你不敢啊。”季元現拍拍立正川的胸膛,眉梢一挑,滿滿挑釁,“說一起去,就一起去。少我們任何一個,都不行。”
立正川提口氣,差點在衆目睽睽之下親吻季元現。他扣住對方手掌,掰腕似的緊緊扣着。
兩人肩膀相撞,悶聲撞進他們靈魂深處。
立正川說:“季元現,我他媽的喜歡死你了。”
季元現哂笑,仍無法适應立正川随時随地的表白。他哈哈笑着,牽住小軍長回班級。
“得,我知道了。您吶,還是把這份熱情放學習上啊。”
“下次,本年期末考,全班前五敢不敢?”
目标立在那兒,并不是信口開河,空說大話。擔子比以往更重,他倆的學習熱情卻如星星燎原之火,蔓延整個曠野。
老師在班上指桑罵槐,同學背地裏的流言蜚語。好幾次于廁所聽到明嘲暗諷,立正川就差冷臉出去揍人。
季元現攔住他,神情淡定。他慢條斯理地洗手,接過小軍長遞來紙巾。
“本來就是我們不行,泥淖藤曼纏住的是什麽人。是那些能力差不多,自我感覺良好的人。總有人覺着,這世界不該有另一個些過分光鮮的人存在。”
“立正川,越努力越強大。我們足夠強大,才能真正遠離質疑。”
季元現很明白,至少人情世故之處,比立正川明白。有些人就那樣,他什麽都不做,但要諷刺、挖苦別人。他們自身為孬種,誰讓你比他更向往光明,誰讓你比他更厲害。
強者才不會在意,季元現和立正川是雄鷹,遲早會一振羽翅,離開這裏。
日子天天流逝,季立二人能做的,是比昨天更努力一些。他們将學習陣地從卧室搬到書房,不再為今天放誰的曲目而争吵。
時間一擦擦地走,日歷一格格地劃。大多時候,房間裏落針可聞。筆尖與紙摩擦出聲,翻動書頁刷刷響。手邊的咖啡空了又滿,脖頸因長時間定型而隐隐作痛。
立正川唯一抱有微詞的是,季元現總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求助顧惜。他承認,顧道長的成績出類拔萃。正因知曉差距,才愈發心有不甘。
立正川下意識認為,有問題他們可以一起解決。兩人讨論出答案,記憶也會深刻。但季元現認為不必浪費時間,既然有人可以咨詢,何樂不為。
高二上冊,實驗班任務繁重。顧惜底子堅實、聰明,相對輕松。他會每晚專門留出半小時,由季元現提問,再做解答。
時間一長,顧惜終于發現鏡頭旁邊還有人。
“……立正川?”
季元現還未回答,倒是小軍長低頭寫作業時,答應一聲:“是我。”
顧惜知道他們合租,每每刻意忽視,仍忍不住妒忌。他不是聖人,沒道理看着喜歡之人與別的男生同出同進,還能大度。
季元現見他臉色不太好,想支開立正川。其實上次暗裏提醒顧惜,挺傷人的。他們從小親密無間,難免有時分不清友情與愛情。
只要時間再長一點,季元現覺得顧惜能掂量清楚。
“立正川,你去給我磨杯咖啡上來。成吧?”
小軍長門兒清,季元現說這話時,眼神閃躲,神色不自然。筆杆子在手指間轉動,活脫脫地找借口。
立正川不惱,他應下,合書起身。季元現拿着手機,側頭叫他少放糖。遽然,小軍長俯身而下,在季元現唇上落下一吻。
“好的,寶貝。”
視頻攝像頭正對他倆,霎時間,顧惜心跳幾近停止。那幅畫面化為慢動作,在他腦海中一幀幀重放。
他們接吻了。元寶沒反對。立正川喜歡他,還是互相喜歡。
為什麽季元現沒拒絕,他們已進行到哪一步。
顧惜坐在椅子上,碰掉手邊水杯。瓷片灑了一地,世界驟然崩塌。
顧惜想,季元現。
然後除了名字,再想不出其他。
室友出聲提醒,他慌張關掉視頻,彎腰去撿。匆忙中,鮮血染紅白瓷,卻痛也不痛。
顧惜緩緩收攏五指,壓着嗓子,他将嗚咽完完全全,吞了回去。
書房內,季元現反射弧漫長地回過神來。他趕緊把手機蓋在桌面上,伸手推開立正川。
“我操,幹什麽你。”
立正川撇嘴,“我拿杯子。”
他順過季元現的水杯,單手揣兜裏走出書房。
季元現摸摸唇,眉頭皺在一起。他嘆口氣,想着怎麽給顧惜說清楚。拿起手機,才發現視頻已斷。
事情怎麽發展成這樣了。
季元現有些煩躁地大喊一聲,揉揉頭發。他趴在桌上,徹底拿這兩人沒轍。
待立正川回來,季元現已重新開始寫作業。
他坐過去,身後大尾巴主動搖晃。咖啡醇香,溫暖的杯壁碰觸到季元現手背。
“喝點,別太累。”
“立正川,你不該這樣,”季元現沒打算迂回,開門見山,“我們現在還什麽關系都不是,就算在一起,也不能……”
“為什麽不能,你告訴我,季元現。”
立正川手肘撐着桌子,認真看對方。燈光明亮,一切躲閃都避無可避。
季元現抿唇,眉目漂亮。他唇角一動,說:“顧惜是我兄弟,我希望可以自己告訴他。”
“他喜歡你。”立正川直截了當地刮開赤裸傷口,“你也知道,他喜歡你。”
“他不喜歡我,他只是沒看清楚而已。我們從小竹馬成雙,幹什麽都在一起。奶昔只是依賴我,就像我也會依賴他。這不是喜歡。”
季元現找着借口,他并不想承認此事。因為愛情與友情不同,一旦捅破,再無挽回餘地。
立正川打斷他的閃爍其辭,“長痛不如短痛,你得跟他講清楚。”
“你不懂,我怕傷害他。”季元現捏着眉心,無奈嘆氣,“立正川,顧惜對我太好了。從小到大,除我爸媽,他最好,親兄弟那種。顧惜一直護着我,我怎麽做得出來。”
“那就換一下。”
立正川忽然傾身抱住他。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季元現,那就把角色換一下。”
“往後我在你身邊,定以無用之用,護你周全。”
——
“無用之用”——莊子
典故:指別人看似無用的東西,對自己來說,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