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今天進場的車,除秦家以外,不管多大的客戶,以後一律設黑。”
顧惜單手拉着方向盤,速度平穩駛出東望賽道大門。
“……其他股東會有意見?顧家擺設嗎?”
“除了那輛帕加尼……”
季元現安分窩在副駕裏,動了動殷紅的唇。他領上一圈毛堆在頸邊,酒氣散去不少,整個人往下縮。
蜷成一只哈士奇。
顧惜聞言挑眉,斜過眼打量他片刻。複對手機那頭說:“除了那輛帕加尼。”
自打正宮露面,秦羽自動閃人。唯留一句:“我先回酒店那邊,惜哥你載司令呗。你倆趕緊過來,後半夜咱們接風嘿!”
秦驢子撅蹄狂奔,撒丫滾了。
季元現從包裏摸出一顆軟糖,扔嘴裏含着:“奶昔。”
“一晚上你就只叫我這個,懷念童年?”顧惜笑得狡黠,“元寶。”
“哎,我說你……”季元現語塞,只得認輸轉移話題,“你說不準就不準,東望現在顧家獨大?”
顧惜腳尖輕點油門,單手換擋,從十字路口快速滑過:“還沒,不過我爸已經叫我開始學了。過兩年辦成人禮,再轉股份給我。東望這塊兒,今年底股東有大變動,遲早都聽顧家的。我使喚兩個人,寫個黑名單還是沒問題。”
季元現搞不懂商圈那回事,季家除開幾個遠房親戚,均是政界名流。雖接觸有商業精英領袖,可小司令着實不是那塊料。
“我去……”季元現哀嚎,“你們都這麽早開始學會養家糊口,我以後是不是得要飯了。”
顧惜笑,季元現唯有在他跟前憂慮人生,實打實的特別能說,可不能幹。顧惜對他知根知底,一句“無事,我養你”已挂在舌尖。他餘光瞄着季元現愈發精致的臉,那人還伸手切換着車載音樂。
有些時候有些人,或許因為太親太近,反倒不敢随意許諾什麽。
顧惜臨時改口:“我們?還有誰。”
車內空調溫度高,季元現熱得脫外套。他扒拉一下淩亂的發型:“就林家三兒子,小學跟我們一個班,後來迷上馬術那個。”
“哦,他啊——”顧惜其實沒想起來,整個成長期獨季元現在他記憶中深深紮根。
“林家那小子,現在美國去了。他媽給他買個農場,正在改建為馬場。以後用作養馬和訓練馬術三項賽的地盤。我聽林三少說,為給他家節約開支,馬匹都是自己學着照顧。”
“每天生活特規律,閑時還要蓋馬房。等明年基本完工,他會把多餘的馬房租出去,收點成本回來。我問他是不是準備進軍奧運,他說……反正那小子野心蠻大。得不得獎又是另一回事。”
“你說這日子過得多快,還有好些個朋友,無論國內國外,就跟你似的。要不是家裏安排任務,要不就是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
“怎麽昨天還在一起玩,今天忽然都長大了呢……”
顧惜相對同齡人來說已算早熟,季元現只有在偶爾話痨時,才會體現出一點對前途的憂慮。二代的日子并不好過,愈是站在更高起點,往往許多人的理想便愈大。
超越父輩,自個兒闖出一番天地。少年非畏虎,誰不曾做過騰雲駕霧的夢。
街燈透過車窗,切割成一塊一塊地映射在兩人臉上。季元現難得感嘆人生,也許是與顧惜太久不見,特地找話題。
小司令其實特想問,畢業後為什麽不聯系我。大提琴你還學嗎。
微信消息怎麽不回。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玩了。
季元現有限的腦內存只能想到這麽多,別瞧他為人處事精明,對感情都是一根筋。友情也好,目前毫無頭緒的愛情也好,季元現的認知都很簡單。
你跟我一起玩,就是喜歡我。不跟我玩,就是不喜歡我。
至于那些虛假酒肉情,季元現有另一套應對方式。
顧惜是什麽人吶,竹馬成雙,歲月共長的發小。這友誼放國際上講,恰比巴基斯坦老鐵。勒緊褲腰帶,都願成全對方。
季元現思來想去,磨磨唧唧好久。眼見臨近酒店,還有一群幺蛾子等待他們。
一會兒肯定沒法獨處。
顧惜瞧他快在副駕上擰成一團麻花,“怎麽了?躁動什麽。”
“我……”季元現剛攢好的勁兒忽然洩掉,他擺弄手機道,“你幹嘛不回我消息。”
“雲哥邀請我們去聽他的巡演,下個月,你去不去。”
提到薛雲旗,顧惜面色不渝,避重就輕:“去啊,下個月什麽時候。”
閉嘴不提消息的事。
季元現當真搞不懂,這小子心裏藏什麽鬼。他正要發作,手機屏幕倏然一亮。
是立正川發來消息,簡單兩字:謝謝。
小司令這才想起,分別前兩人互掃二維碼,說是以後交個朋友。當時顧惜靠着引擎蓋裝啞巴,季元現本想介紹他倆認識。
但見立正川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即刻掐了這念頭。
還是別認識了,顧惜那麽溫柔的人,立正川他不配。
季元現單鼻孔哼聲兒,身後宛如搖起巨大狗尾巴。這你媽別提多得瑟。
立正川上車時,有意無意瞥一眼顧惜。誰知後者眼神頗帶敵意,小軍長有趣地挑眉。他呲牙一笑,既嘲諷又不屑。
看起來挺溫柔佛系一男生,這內裏怕是修道的吧。
啊?顧道長。
季元現噼裏啪啦給立正川回一長段:以後都是朋友,兄弟間互拉一把應該的。有什麽事你知會一聲,只要在季某能力範圍內,定當竭盡全力。
好歹小司令誇海口沒誇掉腦子,發送前加個限定“能力範圍內”。他日若立正川約他炮轟司令部,季元現可不敢竭盡全力。
但誰知真有那麽一天,立正川會眼睜睜看着季元現愛欲難耐,過水的眸子裏情動兇猛。而他一本正經地拉住小司令腳踝,兩根性器硬挺相貼。
幫幫我。立正川揉着對方一穴熱軟,頗不要臉。寶貝兒,說好的竭盡全力呢。
季元現嗔罵,又氣又臊。
顧惜開車入庫,兩人在地下車庫坐了片刻。今夜兵荒馬亂,季元現差點被原地抽成陀螺。他用手搓搓臉,正要下車。
“現兒。”顧惜叫住他。
“嗯?”季元現回首,他瞬時會錯意,以為顧惜怕接風喝酒,“沒事,上去就說你不喝。我罩着呢,誰敢灌你。大多都是熟人,你也認識……”
顧惜耐心聽他叨叨完,嘴角挽一朵笑:“不是,我想問那輛帕加尼的事。”
“哦,關于立正川啊。”
季元現複縮回座位,言簡意赅将最近連環事件一一通報。時不時添幾句個人憤慨,聲情并茂,競選總統似的。
“反正就是一報還一報,現在好了,扯平了。”
顧惜鮮少見季元現對誰區別對待,方才他出聲阻止把立正川劃進黑名單,顧惜着實緊張了一下。
多年來沒什麽強勁對手,偶爾飛到季元現身邊的莺莺燕燕,均被顧惜勸退——倒不是玩陰的,衆人純粹覺着除了顧惜,誰他媽能鎮住小司令啊。
“我跟他不熟,只是見了幾次面。”
季元現終于蓋棺定論,心口那團郁結将散未散。他搞不清自己為何悵然若失,明明事情圓滿解決,合該高興。又多一朋友,挺好的。
可兩人關系……真就,僅僅,如此了?
季元現啧聲,又惶恐一陣。操,該不會你媽的看上那小子了?
小司令思維活絡,吓得自己一激靈,晃晃腦子趕緊否定。
叫他看上立正川,還不如去愛直男噢!
顧惜不知季元現嘀咕什麽,面色變換賊可愛的。他忽地伸手去揉季元現頭發,氣氛霎時暧昧不可言。
車內空間封閉,熱度不衰。季元現分明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卻不加思索地将巧撇開頭。
十分幹脆。
季元現開門下車,發絲擦着顧惜指尖溜走。柔且軟,撩得顧惜心頭又疼又癢。
當事人恰似毫不知覺的樣子,雙手揣兜裏笑着:“奶昔,趕緊鎖車上去了。要不然我得多幫你喝三杯酒,你說慘不慘。”
顧惜悻悻收回手,解了安全帶。他笑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得簡短回答道:“嗯,來了。”
前半夜風雪交加,半路救人鬧得雞犬不寧。後半夜紙醉金迷,接風宴把酒持螯。秦羽一呼百應,灌得季元現直往床底下鑽。顧惜只好幫他擋酒,這人溫柔,喝過酒後眉歡眼笑。圈裏的姑娘看了眼直,追着顧惜要聯系方式。
少年恣意,今朝有酒今朝醉,誰也不管明日如何。喝到嘔吐,喝到醉話連篇,喝到昏睡于套房各處,直至東方露出魚肚白。
這茬,才真正揭篇兒了。
季元現挽回人心,風頭更勁。而立正川于目前來說,依然不太喜歡小司令。他算是真真見識了季元現的手腕,人情練達。
這模樣,這心性,怎可能安分靜心學音樂?也難怪拉不出幾首好曲目。
立正川就此将季元現的微信號丢在人堆裏,不再觸碰。
而緣分說來妙不可言,大多時候有如玄學。
立正川有生以來首次從夢中驚坐而起,是為一座男人雕像。那感覺太虛無,整個夢境十分荒誕。
小軍長打開速寫本時,攥着鉛筆遽然怔住。這亦是他首次對想要雕鑿的人物面相茫然無措,立正川不記得了。他不記得夢中男人眉眼如何,只覺心若雷鼓。
窗外大雪再次肆虐,人間一個又一個紛攘流年。
小軍長深深記得一段話:若夢裏出現一座雕像,則表人性中的冷漠無情。夢者或許熱愛那個對他追求無動于衷的人。
這是否确為一則預言,尚不得而知,惶惶非安。
——
顧惜正式回歸,喜得季夫人特地提前結束工作。真如秦羽那蠢逼所言,季家恨不得為幹兒子搞一出國宴。若非近年來要求作風簡樸,清正廉潔,季夫人打算在光和樓訂十桌。
季元現特不服,他常常懷疑顧叔是不是隔壁老王。你媽顧惜這待遇,他季元現敢想嗎?
季夫人端坐客廳,拉着顧國寶噓寒問暖。也難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季元現從小活成歪脖子樹,顧惜是真正诠釋着何為根正苗紅。
倆孩子站一塊兒,誰熊誰懂事,一目了然。
“媽,我說皇後娘娘——”季小太監窩一肚子氣,蜷在沙發上吊嗓子。
“坐好!喊什麽喊,瞧瞧你自個兒。小時候怎麽教的,啊?腿放下來,你看看人家小惜!”
季夫人痛心疾首,反省自己當年沒做好胎教,回頭又對顧惜說。
“小惜啊,平日你多包容他。元寶不懂事,前額葉發育不完整。擔待點。”
顧惜擠眉弄眼,忍不住想笑。季元現氣得原地翻跟頭,這是親媽說的話?
“得,我趕明兒幫您在光和樓訂一層。邀請函挨個送世交手裏,回頭再給我那只知道玩意大利炮的老爹參一本。您老婆要包小情兒了,多擔待點。”
季夫人冷笑,翹着剛做的指甲,豆蔻色豔而不俗,渾身氣質高不可攀。登庸納揆的季夫人挺直腰杆:“行,順道把你的處分文件帶過去。”
處分文件?
季元現想起他爸的教鞭,瞬間噤如傻逼。那樣子好比被賜毒酒的罪臣,瑟瑟發抖還得高呼聖上英明。
到底是玩政治的,小司令默,決定不再挑戰皇後娘娘。
顧惜當晚夜宿季家,卧室就在季元現隔壁。明天回學校,顧惜還得補辦寝室入住手續。此後亦能天天在班上見面,季元現終于覺得日子完整了。
有秦羽,有顧惜。知根知底的兩人還會再伴他三年,沒有任何變化。
十分心安理得。
入睡前,顧惜照例過來道晚安。不料顧惜剛走,立正川發來一張圖片。季元現解開鎖屏,對方已秒速撤回。
操?溜他玩兒呢?
季元現呲牙咧嘴地躺下,發消息:幹嘛呢?
片刻,對方未回應。
季元現繼續道:發的什麽圖,沒看到。再發一次。
半響,仍未回應。
這好比毒品上瘾,勾得人心尖兒酥麻,欲罷不能。到底是什麽圖,立正川想幹嘛。能不能說清楚,撩得人輾轉反側。
季元現捂着被子,立正川始終沒再響應。
難道是發錯了?尼瑪發錯也該說聲對不起吧。什麽人啊操。
耳畔倏然雨聲細碎,夜間冬雨纏綿潇潇。季元現第五十次點開立正川頭像,是一張他人拍攝的工作照,小軍長正光着半身腱子肉在雕鑿塑像。
都說認真的男人最帥,季元現忽地小腹發緊。他舔舔上唇,由着心底泛濫的騷意控制大腦。
小司令翻開相冊,選一張最禁欲性感的照片發過去。這是他去年參加柴可夫斯基國際大提琴比賽時拍的,雖沒拿到好名次,反倒惹來不少邀他出道者。
照片上,季元現西裝筆挺,背頭三七分,少年老成,既青澀又誘人。他運弓的手腕骨骼清瘦,鳳眼盡數倒出烈酒迷醉。微張的嘴唇上翹,似大膽邀人接吻。
小司令雙腿夾琴,膝蓋朝兩邊分開。
欲迎還拒的姿勢。
季元現興致當頭,調情道
——小軍長,你說這琴身比你腰身如何?
複手機一扔,轉頭睡去。
淩晨一點,立宅三樓主卧內,黑暗中閃一抹微光。驀地傳來一陣年輕而錯亂的喘息聲,欲望節節攀高,臨近爆發點時,一只手緩緩撫摸過屏幕中某人殷紅的唇。
“嗯……”
精關失守,立正川耳朵發燙。明明洩了欲,卻抵不住體內傾天空虛。
他要。他明白。他想要。
可立正川不明白,他居然會對着季元現的照片射了一屏。小軍長眼底泛潮,最終在删除與保存之間,選擇了後者。他翻身下床,拉開印花天鵝絨窗簾。
窗外風馳雨驟如銀河倒瀉,好容易将體內高漲的情欲拽下去。
黑暗中,立正川靜默良久。終是一笑,沉沉的,磁性不已。他點了語音,壓着嗓子。情動後的沙啞格外磨人耳。
他說:“季元現,那琴沒我的腰身勁道有力。”
“你要不要試試。”
他說:“季元現,您攤上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