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景言卷起來的小肚兜下露出來的白嫩肚皮,很緩慢的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伏的動着。那動着那麽慢,呼吸那麽輕,啞奴注視着景言的小肚子,看着看着,就卷入一種奇怪的節奏中,呼吸放慢,頭腦昏沉,看着看着,哪怕他敏銳的感官仍然能夠聽到院子外的動靜,還是不知不覺陷入了夢鄉。
景言卻睡得相當好。天光明亮的時候,他的小腳動了動,眼珠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皮,先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小腳虛踢了兩下,才一轱辘爬起來。
跪坐在他旁邊的啞奴見狀,急忙把早餐端來。早餐是一碗糊糊,黑乎乎的,并不平滑,夾雜着抱團的沉渣,叫人猜不出來這裏面都放了什麽。味道倒是沒有什麽古怪,仿佛都被鎖到了液體裏。景言一口氣把這碗糊糊喝掉,臉上并沒波動,看不出來滿意還是不滿意,接着站起來平張開手。
啞奴拿起衣服給他穿上,景言赤着腳走到門口的時候,啞奴又跪下把那雙虎頭鞋給他穿上。
今天天氣真好,景言擡頭看了看天,這樣想到。
可以出去玩了。
景言走出了院子,又想,今天要到哪裏玩呢?他算不得是好奇心很旺盛的孩子,但是每天仍然覺得有好多好玩的事情等着他去發掘。他沒有玩具,沒有玩伴,是這武伯侯府裏的一抹幽靈,可他仍然覺得這裏很有意思。
景言走出了小院,走了沒多久,就覺得鞋子不舒服,他坐到地上,把腳從鞋子裏□□,抱住自己的腳瞧了瞧,哦,是腳又長大了些,鞋子已經不合腳了,回去的時候,該讓啞奴再做一雙,至于這雙,景言把它們扔到一邊,不打算再穿。
他突然想起來這府裏的另外一個小孩,那個大家都叫他小公子的那個,在他默默地觀察下吃過腳,那個畫面有趣極了。他自己是沒吃過腳的,他覺得自己打出生以來和現在相比,并沒有什麽不同,做不出那種事來。可是,孩子的好奇心突然上來,再看看自己此刻的姿勢,景言哪怕知道沒有人能看到自己,仍然做賊心虛般瞅瞅周圍。
在他的注意下,亂七八糟的聲音突然湧到了自己的耳朵。是有什麽熱鬧嗎?不急,周圍沒有人,這好極了。景言抱着腳,壓低身子湊了進去,毫不費力的啃到了自己的腳。什麽味道都沒有,軟軟的,咬着還疼。真沒意思,他把腳放下來,往有熱鬧聲音的地方走去。
那亂七八糟的聲音對景言來說是熱鬧的,可對武伯侯府的其他人來說,卻是窒息的,慌亂的。就像是在某處有一個小點,從外往裏擴散,聲音嘈雜,可越是靠近那個小點,就越是安靜,安靜到可怕。往來的下人臉色緊張冷凝,腳步聲也不像往常那樣輕巧。
發生了什麽?景言往那個小點走去,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小點,正是小公子魏康裕的院子。
那個小孩兒怎麽了?景言剛走進院子,就嗅到了很重的味道,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幾乎想立刻退回去。他沒接觸過這種味道,只覺得很苦,只是聞聞就好苦了,他順着味道的源頭看,走到廚房,看到竈臺上放着一個小瓦鍋,鍋蓋不斷被沸騰的氣泡頂的作響,旁邊有個大夫看着。
過了一會,大夫打開鍋蓋看了看,把鍋端離竈臺,手上裹着布打開鍋蓋,頓時,加強版的嗆人味道彌散出來,原本好奇往裏望的景言頓時後退幾步,又嗆咳了幾聲。
他看着大夫把鍋裏濃濃的,黑乎乎的液體盛到碗裏,吓了一跳,這種東西,是給人喝的嗎?誰能喝下去?他好奇地跟着大夫走進卧室,進來後,才記起來,這是那小孩兒的卧室啊。
那小孩兒已經沒個樣子了。他就像是屍體一樣安靜的躺在床上,胸前偶爾劇烈起伏一下,臉上皺巴巴,無力的睜着眼,瞳孔渙散,無焦距的看着頭上的方向。
景言不由得停住了腳步。這小孩兒變得他不認識了。在他的記憶中,被全府人恭敬地稱為小公子的小孩兒,雖然咬字不清,只會幾句話,可卻總是一副特別神氣的模樣,精力十足,白白胖胖,現在這幹癟癟的,難看地很。
大夫走來,把碗遞給守在床前的婦人。景言順着接碗的手看去,愣了愣。
這個婦人是夢娘,他是認識的,他知道夢娘是那小孩的母親。
藥已經半溫,夢娘溫柔的攬起小孩,哄到:“康裕,我們來吃藥。”
哦,原來這是藥。要吃藥的小孩,真可憐。
魏康裕有氣無力,只能由夢娘一勺一勺的喂給他,吞咽困難,藥液時不時就嗆了出來,洇到小衣上,他可卻不叫苦,死命逼自己吃了下去。
他太虛弱了,以至于沒有察覺到站在不遠處的景言。
景言看他吃着,忍不住好奇起來,那藥到底是什麽味道呢?突然,他砸吧砸吧嘴,嘴裏突然出現的那口藥液剛接觸到唇舌就被他吐了出來。太苦了!在景言有限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嘗過這樣難吃的味道。比起這個,啞奴做的飯菜,真是美味極了。
因為嘗到了這個味道,景言頓時對魏康裕肅然起敬,連這種東西都能咽得下,還有什麽幹不出來?
也許該給點獎勵。景言望望周圍,看着夢娘和其他侍奉在這裏的下人,打算晚上再過來。
他出了魏康裕的院落,一路踢着個小石子,溜達到了花園裏。武伯侯府的花園四季都有花開放,而因為偌大侯府只有夢娘一個女主人,武伯侯府也并無侍妾,所以這花園很少有人經過,便成了景言的樂園。揪揪花朵兒,啃個草根兒,撲撲飛過的青蟲和蝴蝶,總能自得其樂。
匆匆路過花園的下人給他帶來了更多的信息,原來侯府裏的小公子被奶娘過了很嚴重的病,禦醫都被叫來了,只是小公子年紀太小,情況非常危險。
到了晚上,景言從被窩裏爬出來,沒有驚醒啞奴。夜裏,侯府的主幹道上都挂上了燃着的燈籠,只有景言小院那一段路沒有。景言溜達溜達進了魏康裕的院子,院子燈火通明,很多人在這裏守着,只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經不在了。
魏康裕不知道是睡着還是昏迷過去,在紅彤彤的眼皮底下,一對眼珠不安分地轉着,他小小的身體時不時抽搐一下,卻半點聲音都沒發出,還是幼兒淡淡的眉毛,皺的緊緊的。景言戳戳這個小身體,并沒有得到回應,他也不介意,額頭對着額頭,輕輕一吸氣。
幾乎是轉眼之間,魏康裕的神情就舒展開來。
一直熬夜守在旁邊的大夫一直在緊盯着魏康裕的情況,魏康裕神情一舒展,大夫立刻上前給他把脈,臉上頓時露出些許喜色:太好了,終于有好轉了!他立刻把原先惦記着小公子身體太虛弱而不敢用的藥熬上,喚醒小公子給他喂下。
大夫眼也不眨地注視着小公子,看着他臉色好轉,急忙把這個消息傳給白嬷嬷,她又迅速轉告給夢娘。夢娘就沒敢回去睡,就休息在小公子的院落裏,坐也坐不住,苦茶灌了一杯又一杯,時不時就急的從床上下來踱步,身上衣服穿着整整齊齊,要不是因為大夫在小公子身邊守着,男女有別,她不方便在那裏,她早過去看着了,現在只能在這裏等半個時辰一次的情況彙報。她又暗恨自家男人接到皇帝的命令出了京城,此時她只能自己煎熬着,連個能抱着哭的對象都沒有,還要在下人面前保持着主母的威嚴鎮定。
她看到白嬷嬷進來,眼神裏不由得帶出一些怒意。蓋因她已經從小楊那裏得知,因為那顆核桃,小楊來找過自己,卻被自作主張的白嬷嬷勸了回去,正是因為被勸了回去,小楊才會把黃嬷嬷找來安慰小公子。就算她知道黃嬷嬷接觸了那病的源頭,早晚也要接觸小公子,這也不妨礙她惱恨白嬷嬷。
白嬷嬷滿懷喜悅的從門口進來,上來就對夢娘這樣的眼神,心頓時就一顫。她是夢娘的奶娘,從小看着她長大的,夢娘還在閨房的時候,她還覺得自己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可是自從武伯侯和公主的婚訊傳出來後,她就覺得小姐變了。
小姐和武伯侯早就暗生情愫,只是一家是武官,一家是文官,又都是一方勢力,後代結合不易,所以從來不敢叫外人知道。那會兒她是小姐身邊的知心人,知道很多連小姐父母都不知道的事,比如武伯侯——那會兒還沒有封侯,還是沒有爵位的公子哥,甚至還想出了作踐自己扮成廢人,好叫人覺得他和小姐結合不會影響什麽的馊主意,當然,這種沒用的主意馬上就叫小姐被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