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冰淩子掉的差不多了,陳醉從門廊底下走出來,吃力地挪着腳,正眼都沒給錢文正一個,卻理所當然地從他手裏拿過拐棍,大大方方拄着,送稻垣他們去上車。
錢文正傻站着,歪着腦袋琢磨,陳醉怎麽就知道那根拐棍是給他買的呢,又是怎麽好意思上來就給拿走了呢?
關于拐棍,陳醉沒解釋,反正一直拿着,光禿禿的賤木頭,當間還有點歪,他成天不離手,好幾次錢文正都看見,他沒事的時候坐在窗下,會看着那根破棍子,多新鮮似的,這兒蹭蹭那兒摸摸。
每到這時候,錢文正就覺得臉上挂不住,像被人占了便宜,有點恨他。
連綿的小雪終于放晴的那天,家裏來了兩個人,錢文正去門口接的,一個梳分頭的日本人,還有他瘦高的朝鮮學徒,分別拎着一口小皮箱,是成衣裁縫。
陳醉斜靠在客廳的長沙發裏,膝頭攤着今天的《新京日報》,頭發松松往後攏着,鼻梁上夾着一副單邊眼鏡,錢文正把人領來,他沒讓他走,而是指着茶幾旁的小腳墊,讓他站上去。
錢文正不明白他什麽意思,脫了鞋,裹着在院裏幹活兒的棉大衣,畏畏縮縮站好,那個朝鮮學徒走過來,用日語很客氣地說:“外衣請脫……”
“衣服脫了。”陳醉不等他說完,直接翻譯,低着頭看報紙,語氣像是漫不經心,但錢文正知道,他那點小心思,活泛着呢。
“都、都脫了嗎?”錢文正接他的招,瞪着無辜的大眼睛,一副沒見過世面的傻樣。
陳醉的表情不太自然,他自己可能也知道,輕飄飄地擡起眼,又不大好看他:“裁縫給你量身,上頭……”他一低頭,接着翻報紙,“都脫了吧。”
狗東西!錢文正心裏罵他,面兒上還是乖乖的,棉大衣、夾棉大褂和底下的白坎肩,一件一件剝下來,拎着輕輕一晃,扔到地上。
他的身材很好,上次陳醉見過,但是在夜晚昏蒙的燈光下,這回不一樣,窗外的新雪反着正午的陽光,把這具年輕男性的肉體照得發亮。
日本師傅親自給他量身,細細的皮尺在手裏搓熱,飛快的,依次記錄下後頸、肩頭、上臂、胸廓的尺寸,錢文正拿出一股性感的勁兒,微揚着頭,從下瞥的眼角淺淺看着陳醉,看他虛張聲勢地盯着報紙,那一版壓根就沒翻過,版頭上一排大大的日語鉛字:滿映新劇《碧血豔影》今日上映。
皮尺從結實的腰杆上卷過,日本師傅提起褲管,跪下去:“請您分開腿。”
錢文正聽懂了,但不能動,他要等陳醉給他翻譯,也是懷着傲慢的心态,想看看他怎麽表演,果然,陳醉難耐地舔了下嘴角,放下報紙擡起頭,盡管他很小心,視線還是黏黏的,從錢文正漂亮的胸肌上掃過,然後懶洋洋地說:“腿分開。”
錢文正随即分開腿,讓日本師傅量褲長,皮尺抵在裆部的時候,陳醉的眼睛也往那兒瞄着,嘴巴張開一條縫,裏頭的舌尖有意無意,輕輕抵着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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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錢文正冷笑,這一刻,他瞧不起他,不為他是個漢奸,也不為他對男人感興趣的怪癖,而為他這副貪婪的樣子,好像面前只要是個男人,他就會神魂颠倒。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忽然,陳醉問。
“啊?”錢文正僵了一下,措手不及。
“冰淩掉下來的時候,你叫了我的名字,”陳醉輕觸夾片鏡的彈簧,鏡片滑下去,有銀鏈子拴着,搭在胸前,他微張着嘴,舌尖翹起,仍抵着牙,“怎麽知道的?”
完了,錢文正突兀地低下頭,該怎麽回答?說是從鄰居那兒聽來的?陳醉一定會想辦法去确認,說是吳媽告訴他的?可她是個啞巴!
陳醉的聲音沉下去:“怎麽知道的?”
日本師傅開始量腳長,錢文正緊張地盯着他的發旋,他剪裁精良的西裝背心,和背心胸兜裏露出來的僑民證一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