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次遇見的時光
再次遇見的時光
【1】
“我原本以為兩條相交而過的十字線,只會向兩個不同的方向拼命的延伸,然後永不交集。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就算分岔的道路再遠,我們依舊可以再在這條路上再插上另一條不同的返程路,這樣的我們依舊可以回到原點,然後,再次相遇……”
我只是靜靜的坐在電腦前,并沒有扭頭看她,但是她的話,卻一字不漏的進入我的耳朵。
這是在T市生活了大半年後的一個夜晚。這一夜,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一夜不歸。準确的說,她好些天沒有在房子裏了。直到貧民區內大部分人家都熄了燈後,她才急促的敲響了屋門。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不可否認,我是驚訝的。進來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眼底,不無掩飾的疲憊,還有一種淡淡的恍惚憂傷。她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徑直穿過我的身邊,回到床邊睡下,而是看着我的眼睛,聲音很輕很輕。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我沉默了良久,點點頭,回到電腦桌旁坐下,沒有問她原因。可是,過了很久很久,她都沒有開口,我也沒有催促她。過了一會兒,她拿出一支煙,久久的凝視,像是在思索什麽,眼神滄桑而又迷茫。我想,這樣的眼神是不适合她的,看着只會讓人心酸。所以,我很快的轉過了頭去,不再看她。
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光,她終究是開了口,說出了上面的一段話。
她停頓了一下,輕柔地撫摸了一下煙身,像情人一般,充滿憐愛。我終究還是扭過頭看向她,卻依舊沉默的不發一言。我看見她轉過頭看我,起身移動腳步,來到我的對面,仔細的凝視着我的臉,然後溫柔的彎起唇角,笑容甜美純真。而我突然發現,她的頭發不知何時也拉直了,長長的披散在雙肩,穿着白色連衣裙,像一個純淨透徹的孩子。
好似注意到了我的眼光,她拉過自己的直發,甜美一笑。看着我的眼睛,問道:“好看嗎?”
“……”
見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過多在意,輕輕地伸手拉過我垂落胸前的直發。
“現在的我們……很相像,對不對?是不是,像一對孿生姐妹?”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她就已經放下我的頭發,笑容中有着些微的苦澀。
“我不應該拿我和你相提并論的,是不是?”我微一皺眉頭,還在思考着她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時,她便已經跳到了另一個話題。
“你在寫作。”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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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我以前也很愛寫作,我寫了很多文章,有的出版了,有的被雜志所刊登……”
我以為她在向我炫耀,可是,我看到她的眼睛裏流露出的痛苦深淵,讓我知道了,她只是在慢慢地向我陳述她的過去。
“……可是,後來……我再沒有寫過文章……”
我沒有問她為什麽,因為我知道,不用我問,她會告訴我的。
“你知道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時刻是什麽嗎?”
我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第一,是為心愛的男人穿上婚紗嫁給他的那一刻;第二,是将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給他的那一刻……”她沉默了,低下頭的瞬間,我看見她的眼中像是有淚要溢出。
我們沉默了很久都沒有再說話。我依舊凝視着她,表情無悲無喜,心卻在微微顫動。我想,她的故事,我有些了解,又不完全了解。良久,她擡起頭,眼裏又恢複了那純真的笑意。
“你想聽故事嗎?”
“你一直在說。”
“完整的。”
我們相視一笑。依這半年的記憶,我是第一次對着她笑,沒有鄙夷。這一刻,我堅定的相信,她不是我所認為的那種女子。她內心的純淨透徹也許比我更甚。
【2】
“在2007年的夏季,我背上了行囊離開了我的家鄉。為了不讓我的夢想奔逐流放,我選擇了這樣一種叛逆的方式。但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本就是一場青春的叛逆,那時的年少輕狂,本來就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所以,我們,沒有理由後悔。
那一年,我十七歲。
十七歲,還是處于那懵懵懂懂的年紀,對什麽都新奇,對什麽都了解得不夠透然。然後,拼命的向別人去證明自己什麽都會,什麽都懂,總把人性看的美好純真,對什麽都懷着憧憬與美好的念想。年少輕狂的我們什麽都不懂,卻總是要說去闖出一番新的天地。到最後就算撞的頭破血流,也固執的不肯回頭。
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年我帶着僅有的一千元錢,經歷了長途跋涉來到了S市。等到達目的地時,我的身上只剩下了兩三百元錢,卻又在下出租車時将錢包落在了車座上。”
“那時的我,傻的透頂……”
她望着頭頂忽明忽暗的燈泡,微微笑着。暈黃的燈光灑在她的側臉上,朦胧的照出一層光暈。我看着她的側臉,發現一種缱绻纏綿的憂傷在燈光的照耀下,從她的臉上一點一滴的滲漏出來。
“……我還沒有付錢給那個司機,他便已經啓動車子,很快的從我的身邊馳過。我以為他忘了,就拼命地追着喊他。手也沒有閑着,插入牛仔褲口袋的瞬間,我就傻了,于是立馬停下腳步,将全身的口袋搜了個底朝天,卻什麽也沒有找到。你知道那時的我有多傻嗎?我拎着行李箱整個人在大馬路上橫沖直撞的,拼命的追着那個司機跑着喊着:‘喂,叔叔,叔叔,我的錢包落你車上了!喂,叔叔!’”
說着,好像覺得很好笑似的,她咯咯地笑出了聲。我擡眼望向她,并沒有覺得這有多好笑。我能夠想象出她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忍受的苦痛到底會有多少?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獨自一人追趕着維持她的生計的兩三百塊錢,那是一種怎樣的心酸呢!?
她突然止了笑,眸光悠遠,恍惚間,透着點點溫暖笑意。我坐直了身子,靜靜的凝聽。
“你知道嗎?我并沒有怪那個司機,相反,我卻要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再次遇見他。那個在我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堅毅深邃的臉龐……”
“……”
“八歲的我遇上了二十歲的他。是緣分還是其他,我不想追究……我記得當時的他并不愛說話,臉龐深邃冷毅,但是,就是這樣的他,對着一個迷路的年僅八歲的小女孩笑得溫暖自然。他帶我去吃冰,帶我去游樂園,帶我去找媽媽……對我剛開始的哭鬧,以及後來的聒噪,他總是一笑置之,溫暖的話語,就這樣在我的腦海中日益清晰……
臨別時,我問了他的名字,他微微笑着拍了拍我的頭,聲音低沉而又溫暖,‘我叫淩洛離……’我問他我們什麽時候能再見面,他只是沖我笑笑,向我揮揮手,身影卻很快的淹沒在了人群中……我沒想到的是,闊別了九年的我們,又會再次相見……”
【3】
S市的交通很是繁忙,來來往往穿梭着的車輛絡繹不絕。我拎着行李箱不顧形象的在柏油路上拼命的追着一輛出租車。可是,那畢竟是車子,而我,用的只是雙腿,再怎樣的拼盡全力,我也不會有半點可能追上那輛出租車的。這一點,我是明白的。但是,那畢竟是我全部的家當,我又怎麽能輕易的放棄呢?
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偶爾有腦袋伸出車窗大罵着從我的身邊險險地拐過。我知道這樣橫穿馬路的我早已造成了交通障礙,可是,就這樣的放棄,我又有些不甘心。正在進退兩難之時一輛疾馳而來的摩托車撞翻了我的行李,一切都像是播放電影的快進鏡頭一般,下意識反應過來的我跑去拾我的行李,衣物還沒有拾完,卻又看見我的電腦即将遭遇一輛急速行來的車輛的損壞,我丢下衣物,很快的跑過去,大聲地沖着那輛車喊道,“不要!”,險險地将電腦抱入懷中,只退離了三分之二的身子,終究是被慢慢減速的車身撞上,所幸的是,我的電腦最終并沒有損壞。但是我的腿卻被撞傷,有輕微骨折的現象。
車子停在了我的腳邊,這讓我很是驚訝,車內的主人并沒有像那個騎摩托車的年輕男子一樣飛速離去,而是下了車來到我的面前。我蹲坐在地上,抱着電腦,捂着已是一片青紫的腳踝,疼得直抽冷氣。
淚眼朦胧中,我看到一雙擦得呈亮的皮鞋慢慢向我走近,蹲伏下身子的瞬間,一陣冷冽好聞的氣息突得襲入我的鼻翼,安心而又熟悉。當低沉的嗓音響起時,我更加确定了我的似曾相識。
“小姐,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我驀的擡起頭。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九年的時光好似并沒有讓他有多大的改變,只是如今的他看起來更加的成熟。我張了張嘴,想要喚他的名字,可又在看到他一臉平靜的看着我,完全像看着陌生人的樣子時,我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巴。
畢竟九年的時間,我已經長大……
他微皺了眉頭,好脾氣地再次開口道:“小姐,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我恍然醒悟,連忙搖搖頭,邊說邊要站起來,“不……不用了……”卻怎料腳底一陣鑽心的疼痛,我便又重重地摔坐在了地上。恍惚間肩上有一只溫暖的大掌扶住了我,我有些恍然的擡起頭,疼得淚眼朦胧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如何的。只有他略帶生冷的嗓音在耳畔回蕩不休。
“你确定?”
我咬咬嘴唇,點點頭,卻又突然想到自己身無分文,便又很快的搖了搖頭,仰起頭看着他,企圖想要從他的眼中找到一點點的似曾相識的痕跡來。我不知道是我楚楚可憐的眼神讓他心生憐惜,還是他從我的眼中讀懂了什麽,還是作為撞傷人的代價,他把我送到了醫院,醫藥費全部擔負,最終還把小腿骨折的我帶回家去養傷。
在這過程,他本說要送我回家的,可是我告訴他我沒有家,身上也沒有錢,也許他是看出了什麽;也許是我看着他的目光太過殷切渴望;也許是看我可憐……他終究是收留了我。
我很慶幸,二十九歲的他并沒有結婚,寬大的房子內除了老管家之外,便只有他一個人住。但是,在養傷的期間,我發現,他并不經常回家,空蕩蕩的房子裏經常只剩下我和老管家。
老管家姓劉,依年紀看應該在淩家呆了很多年了。
“季小姐,今天感覺如何?”
劉管家進了淩洛離為我準備的房間,一邊整理着我吃過的碗筷,一邊微笑着問着我的腿傷。
這是大半個月後的一個午後,陽光帶着些微的溫暖灑向玻璃窗,鋪了一地燦爛的金黃。今天的淩洛離同樣的沒有在家。我轉動了輪椅,朝着劉管家歉意的笑道:
“劉爺爺,每天都這麽的麻煩您,實在有些抱歉。”
“季小姐嚴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淩先生既然撞傷了你,我自然是有義務要照顧你的。季小姐不必感到不自在。”
“劉爺爺也說了是淩洛——是淩先生撞傷了我,不是您。還有,爺爺,以後您就喊我藍藍吧。”
我看着劉管家,笑得有些調皮。他真的是一個很慈祥的老人。讓我一瞬間想到了過去看過的一本書《哈利波特》裏的校長——阿不思鄧布利多。
劉管家朝着我微笑着搖搖頭,“小丫頭可真會狡辯!”他騰出手拍拍我的頭,眼裏閃現一種莫名的光芒。像是憐惜、疼愛,又像是觸動了某些回憶。
“好些了嗎?”
劉管家剛走沒多久,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淩洛離終究是出現在房子裏。我看着他慢慢地踱到我的輪椅前,表情依舊冷漠,不茍言笑,就連關心人的語氣也是硬邦邦的。我看着他,突然間發現,他的眼神比之九年前更加的冷漠,那絲溫暖的氣息仿若夢幻。
“這是你的嗎?”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淺藍色的錢包遞到我的面前,并沒有在意我的沉默。我恍然醒悟,很快地拿過他手中的錢包,打開錢包看到裏面安然躺着的三百元錢和一張身份證,我的心髒激動地像要翻滾起來。我驀的擡起頭,抓住他的手,語氣有着異樣的激動。
“你,你是怎麽拿到的?我記得那輛車——”我突然止住了話,明白過來,“你是不是調看了當天的監控錄像?”
“嗯。”
他微不可聞地應了聲,輕輕地将手從我的掌心抽出,轉過身看着那臺筆記本電腦,擡起手緩緩拂過。
“就是為了那三百元錢和這臺廉價的電腦,讓你甘願丢掉自己的性命嗎?”他的聲音很輕很低,我不知道他在說這句話時是蘊涵了怎樣的情緒。
我微微一笑,指尖輕撫着錢包的紋路。
“它們承載的是我的整個夢想。”
“夢想?”
陽光斜射下,他的整個身子仿佛都沐浴在了日光裏,恍惚間我看到他的眼底有一抹深沉的痛苦劃過,速度太快,我來不及捕捉。
“好了,我該回公司了,你好好休息。”
“淩洛離——”
在他就要跨出門欄之前,我很快地喊住他。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喊住他,也許,只是想要問問他還記不記得當初那個聒噪的小女孩。但是,最終我沒有問出口。
他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微微側着腦袋。
“——謝謝你!”
“嗯。”
他輕輕的應了聲,很快離開了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