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一曲

第39章 ☆、－39

素新兒原本覺得上天是厚待自己的，家裏把自己賣給了戲班，但是他遇到了一個好師父，雖然把自己養成了一個假姑娘，卻從來不曾把自己賣給那些高門大院；後來師父收了戲班但也把自己托給兩個師哥，讓自己不至于流落在外；再後來，自己不小心愛上了一個身分地位根本配不上的人，即使是場錯誤，但卻也與對方交付真心。

但當自己以為自己就此圓滿之時，一場莫名的戰争卻把自己的美夢打碎。

素新兒其實一點也不懂為什麽蘇老将軍會決定投靠蠻族，他身穿軍服本應忠于自己的帝王，但他卻投向敵對政營，甚至抛下自己的正妻嫡子，逼得自己的正妻只得自裁以報天恩，自己的嫡子拿起武器與自己的父親兵戈相向……陣前倒戈為不忠，抛妻棄子為不仁不慈……

素新兒不懂，這樣一個身分高貴的人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來？也逼得自己的人生也跟着又轉了另一個彎……

素新兒心底很苦，他知道梅師哥的心底也苦。

素新兒是在西禁城才知道梅明春與蘇老夫人之間的關系，素新兒不知道在蘇老夫人心中，他這個師哥到底只是個單純的面首，或是多了一些情意，但是他知道自家師哥除了金錢交易外到底還是動了真心，否則他怎會就這樣放下自己經營了一輩子的戲樓跟着蘇老夫人來到陌生的西禁城，還是自己一點也不熟悉營生……

不過現在說這些到底還有甚麽用？蘇老夫人已香消玉損，而自己心中所系的那個人卻未知其生死，素新兒從來沒有這麽厭棄自己，若自己能像個真正的男人是不視就可以在這個時候陪在他身邊？

「你自憐自哀夠了沒有？」

縮着身體的素新兒擡起了頭，望見自家師哥打開的門正鑽進車廂，師哥身旁還跟着一個帶着面紗的人，自家師哥還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了進來。

「師哥……」

素新兒揉着通紅的眼睛做直身體，他看向梅明春，卻沒發現對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哀傷，甚至眉目含笑的望着那個帶着面紗的人，看着梅明春這殷勤的模樣，素新兒心中就揚起了一把火。

「師哥你太過分了！」素新兒瞪着自家師哥，

「我本以為你對蘇老夫人是真心的，卻沒想到蘇老夫人尚且屍骨未寒你卻……你卻……」

聽見素新兒的話，梅明春愣了一下，他擡頭看了坐在身邊的人一眼，卻沒想到他身邊的人也側着頭看着自己，似乎對自己的回答很感興趣。

梅明春輕咳了一下，一臉正色的看着素新兒，

「新兒，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樣？我是柔娘的誰？我憑甚麽難過？我也只不過是她曾經看上的某個人而已，我該以怎樣的身分難過？我如果真的傷心了，會不會有人說我只是作戲？甚至說我拎不清？看不清！」

梅明春的語氣原本是平順安靜的，講到後來卻越來越激動，直到最後三個字甚至是嘶吼出聲。

素新兒被梅明春的态度吓得瞬間說不出話來，沒想到一向淡定的師哥也會有這樣激動的時刻，聽到梅明春的聲音，原本在附近休憩的人靠近車廂，卻見車廂突然一陣安靜，原本待在外頭的三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比較大膽的輕輕的掀起車簾的一角，正好迎上梅明春的目光。

「看甚麽熱鬧，去外頭守着，等大家整備好就出發。」梅明春趁着心底還沒消的那口氣，狠狠的瞪了外頭的人一眼。

外頭的人從沒見過梅明春如此有氣勢的一面，急忙點頭放下車簾就拉着一旁的人離開。

除了外頭的人，被梅明春氣勢所鎮的還有車內的兩人，素新兒久久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但是坐在梅明春身邊的人卻在這時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此生定不負君之意。」

素新兒又一次震驚了！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幾個字，但他從小學戲，對聲音敏感度高，這聲音的主人不是才……

一旁的兩人并不在意呆滞的素新兒，只是互相對望，彷佛彼此的眼中就只有對方，再也容不下其他。

素新兒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旁的兩人還對看着，素新兒看着兩人，他知道自己不該去打擾他們好不容易才擁有的寧靜，但是他的心中有好多疑問，而且他也還擔心着另外一個人，所以他躊躇了一會兒還是鼓起勇氣開口。

「蘇老夫人？」

聽見素新兒的聲音，帶着面紗的人嘆了口氣摘下了面紗，

「這世上已沒了蘇老夫人這個人。」

素新兒看着脂粉不施的蘇老夫人，少了脂粉妝點的顏色，蘇老夫人少了雍容，添了年歲卻也添了幾分溫婉，以前的蘇老夫人讓素新兒感到敬畏，現在洗盡鉛華卻人覺得親近。

也許就是現在的蘇老夫人不再讓素新兒感到害怕，素新兒直接開口問出自己的問題。

「蘇老夫人您是假死嗎？為什麽要這樣？蘇小将軍呢？他是不是也……」

聽見素新兒連珠炮般的問題，蘇老夫人雙眉一皺，又透出幾分當家夫人的威嚴，讓素新兒瞬間噤了聲。

「你剛不也看到了蘇老夫人自裁？蘇老夫人的屍身已讓公主帶回都城了……蘇老夫人就不可能還活着，否則欺君之罪梅人擔得起……」梅明春看着素新兒認真的開口，

「這是你師嫂，梅李氏。」

「你可真大言不慚！」梅李氏斜睨了梅明春一眼，

「沒名沒份的，你倒是讓你家小師弟叫我一聲嫂了？還有你家小師弟和我兒子的關系……這輩分真是亂七八糟的……」

「我可是将你的戶口納入我梅家了，也送去官府登錄在案了，你可別反悔啊！」梅明春也不顧還有其他人在場就直接握住了梅李氏的手，

「況且你和蘇靳晨也沒關系，怎會亂輩分？」

「誰說沒關系？我認個幹兒子不行？」

「行行行，你想任誰都可以。」梅明春的嘴角幾乎就裂到耳邊，

「我本來也沒想過我這輩子還可以有個兒子……」

看見梅明春春風滿面的模樣，梅李氏不忍卒睹的別過頭，但卻不曾出言否認，像是默認了梅明春所有的話。

看見兩人這模樣，素新兒急了，師哥的蘇老夫人沒事了，那他的蘇小将軍呢？他是否也離開了西禁城？還是仍留在那兒孤軍奮戰？

「師……」素新兒逼着自己喊着那新稱呼，

「師嫂……蘇小将軍呢？他現在人……」

「靳晨走不了……」梅李氏看着素新兒，

「蘇雲傑帶着他那庶子婢妾投靠蠻族，講白了就是放我母子二人等死，所以蘇老夫人自裁，只為換得蘇靳晨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蘇靳晨為了活下去，則不得不留在西北打這場戰，不得不背着不孝的罪名，也要打贏這場仗。」

雖然素新兒本就能猜到蘇老夫人假死的目的，但是現在讓人直接把話說出來，卻是直接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碎……

打贏這場仗？那要打多久？他又要受多少非難？

「這件事你們很久以前就計劃好了嗎？」

不可能不計劃好，蘇老夫人自裁的時間與地點都要在接近都城，這樣才足可以上達天聽，甚至那李代桃僵的屍身若是沒有公主的遮掩，又該如何帶回都城？

他們全都計劃好了，那自己呢？自己又被他們安在哪裏？只能這樣傻傻的跟着他們一起出來，放着那個自己放在心上的那個人獨自面對所有痛苦……

想到這裏，素新兒完全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就要往車門走，卻被早就有所準備的梅明春攔了下來。

「你想做甚麽？」

「師哥，我不能，也不想把他一個人留在西北，就算要一路乞讨，我也要回到西北去陪他！」

「素新兒，你別犯傻！他讓我帶你出來，可不會讓你傻傻的又回去！」梅明春裝着素新兒的手，努力克制自己想搧他耳光讓他清醒的沖動。

「你憑甚麽說自己可以去陪他？」梅李氏冷冷地開口，

「不過是幾場露水姻緣，你就想陪着他？我這做母親的，都不敢說要陪着他，就怕給他添亂，你怎麽就這麽大臉說要陪他？」

梅李氏的幾句話比梅明春的阻止還好用，素新兒愣了一下就恹恹的坐了下來，抱着頭再度縮回角落。

「蘇家對不起靳晨這個孩子，從來沒有給他一個真正的家，但是那孩子卻說他在你身上感受到從來沒有過感覺，感覺被重視，被愛，還有一種他在蘇家從未感受過的安穩……也許這就是他認定你的原因。」

「可是我很沒用……如果更像個男人一點，也許我也可以拿起刀劍站在他身邊……」素新兒遮着臉，說話的聲音帶着哽咽。

「如果你真變成這樣，你就不是你，也許他就不會喜歡你了……」梅李氏坐到素新兒身邊，

「你有你的能力，你要好好的活着，等着他，給他一個等着他回來的家。」

素新兒持續遮着臉，突然想起臨別之前蘇靳晨對他所說的話。

『新兒，我只要你好好活着，讓我可以安心在前方打仗，後頭還有個地方可以回……』

如果這是蘇靳晨的期望，那他會用一輩子替他守着一個等着他回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