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蘇靳晨走進戲樓時,正巧唱到杜麗娘與春香游園,見臺上兩個戲子一個拿着折扇一個拿着團扇,唱着曲子,他只得冷笑一聲。
「小子,莫擾了素先生的戲!」蘇老夫人将口中的瓜子殼朝着自己的兒子一吐,恰好砸到他的腦門,不輕不重,就只是稍稍警告。
蘇靳晨輕輕揮掉頭上的瓜子殼,朝着母親一笑,低聲道,
「兒子這不是吃醋嗎?好不容易從駐地回來一趟,自家親娘連看也不看一眼……」
蘇老夫人看了自家兒子一眼,個把月不見了,那相貌又英挺幾分,這麽大的人了在自家跟前還是像當初那個小人兒般會撒嬌,蘇老夫人愛憐的伸出手輕拍了兒子的頭幾下。
「你也知你娘親一天不聽幾折戲就不舒服,何必擾了你娘的興?」
蘇靳晨也沒多話,只是陪着自家娘親擡頭看着臺上的人唱戲。
「……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抛的遠!俺的睡情誰見?則索因循面觍。想幽夢誰邊,和春光暗流轉?遷延,這衷懷那處言!淹煎……」
蘇靳晨是淩霄國北方狼嘯營駐兵将軍,平日就是操練、巡營,在他眼裏的男人就是該當個頂天立地、笑卧沙場的男人,臺上那惺惺作态、尖着嗓子唱戲的男人就讓他有些不慣,要不是自家母親愛聽戲,他還真一刻也坐不住。
蘇靳晨冷笑着看着臺上的那個男人,看着他扭着腰、抛着袖,與另外一個男人演得情深意切、纏綿悱恻,莫名的,他看出了一些興頭,那個男人是真唱得至情至性,把一個思春少女的情誼唱得扣入心底,蘇靳晨還是不能理解,一個男人怎可以唱得這樣婉轉撩人?
「困春心游賞倦,也不索香熏繡被眠。天呵,有心情那夢兒還去不遠。」
臺上終于唱完一折戲,蘇靳晨看着自家母親意猶未盡的表情,笑了一下,
「老夫人是寧要在這戲樓紮根,也不願陪兒子回家就是?」
蘇老夫人笑了一下,讓自家兒子扶着起來,朝着正迎上來卸了妝、原本在臺上演着柳夢梅的戲樓老板開口,
「我前幾日新打了幾支花篦,這支賞給素老板。」蘇老夫人讓一旁的侍女拿了個托盤,上頭放着一支珠光寶氣的梳篦。
Advertisement
戲樓老板畢恭畢敬的接了過去,
「謝老夫人打賞,本該讓素蘭兒來謝的,但老夫人也知我這師弟的脾氣……」
「無妨。我賞的戲不是人。」蘇老夫人看着自己兒子那不屑的目光,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走了,梅老板不用送了。」
梅明春恭恭敬敬的将那尊貴的客人送到了門口,直送到了門外、看着人上了轎子,他才擦掉額上的冷汗,返回屋內關上大門。
「人走啦?」一聽到關上門的聲音,素蘭兒才從後頭走了出來,他卸了一身的行頭,素着一張臉拿着一盤西瓜走了出來,看了自家師哥一眼,直接找了張桌子,坐下來就咬了一口。
梅明春回頭看了自家師弟一眼,下了戲,眼前這人哪有丁點杜麗娘的嬌媚,粗着嗓子、光着膀子、翹着條腿、啃着西瓜,連個書生都稱不上,要不是那身子骨單薄,遠看還真像個莊稼漢。
「我的祖宗,你這模樣可別讓其他人見到,杜麗娘光着膀子啃西瓜?」梅明春扶着額,将手中的梳篦遞到素蘭兒面前,
「蘇老夫人賞的。」
「這不錯,我拿去送給月月。」素蘭兒興高采烈的将梳篦放進懷裏。
「你送誰我沒意見,別讓蘇家人見到就好。」梅明春在素蘭兒旁邊坐了下來,也拿起一片西瓜,
「誰想得到那個眼睛長在頭底上的小蘇将軍竟然也過來了,真是吓死我。」
「你不說我沒事,你一提我也來氣。」素蘭兒吐出西瓜子,
「我在臺上就見他那眼神有多不屑,瞧不起我們唱戲的就是了?不偷不搶,我們是有啥好瞧不起的?」
「這些話咱們師兄弟私下說說就好,別傳出去,那些達官貴人我們惹不起。」梅明春搖了一下頭,
「素新兒呢?」
「在拾綴那些行頭。」素蘭兒用袖子抹了一下嘴,
「不是我在說,咱們這小師弟真是好苗子。」素蘭兒讨好的看着對方,
「師哥,你也知道我那一點破事,所以甚麽時候讓素新兒唱唱杜麗娘?我也樂得清閑。」
「這可不行,蘇老夫人現在正捧你,我動不了你。」
素蘭兒咬着牙,
「哪天我給她唱崩,看她還捧不捧?」
梅明春橫了旁邊的人一眼,
「別找我麻煩。」
「師哥。」
聽到一聲輕輕軟軟的叫喚,兩人同時擡頭望着出現在面前的人,在臺上那活潑歡快的春香卸了行頭,素着一張文靜乖巧的臉,看着自家的兩個師哥。
「今晚還要再上一臺戲嗎?」素新兒看着自家師哥。
「不了,今日天熱,不會有人來,咱們也早點休息。」梅明春看着素新兒,
「新兒,你也來好一陣子了,你又是咱師弟,別老這樣怯生生、羞答答的,你還是唱春香的,怯生生的春香是能看嗎?」
素新兒笑了一下,掩住了嘴角,
「慣了,改不了。」
素新兒這一女兒姿态讓梅明春和素蘭兒都看傻了眼,他們回頭對看一眼,素蘭兒放下西瓜皮朝着素新兒走了過來,
「師弟,我想我該好好跟你聊聊了……改天要不要跟老梅學唱一下小生看看」
「小生?可是我……」
梅明春看着素蘭兒搭着素新兒的肩,順便把西瓜汁擦在素新兒的衣服上的背影,他搖了一下頭,
「造孽啊……」
他咬下一口西瓜……
素新兒被素蘭兒被強迫的推到了後院,他圓睜着一雙大眼望這自家師哥,他從一開始就只問了自己一句想不想改唱小生,然後就這樣一直瞅着自己不說話。
既然他不說話,素新兒也只得跟着光明正大的望着素蘭兒。
其實素新兒也才剛認識素蘭兒和梅明春個把月而已,他原本跟着自家師父在南部的大城裏唱戲;日子一直都過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師父就突然說他不唱了,散了戲班,然後要素新兒拿着信來投靠師伯的兩個弟子。
素新兒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梅明春和素蘭兒,他甚至都不知道師父還有個師兄,而且那師兄還有兩個弟子在都城裏開了戲樓,但是他除了唱戲甚麽也不會,師父又決絕不讓自己繼續跟着,他只好硬着頭皮拿着信來找這兩個從來沒見過的師哥。
梅明春和素蘭兒都對自己極好,這戲樓的角色一直都是安排得妥妥的,自己一來,唱了兩句就擠兌了原本唱春香的角,他有些內疚,所以自己攬了不少的活兒,這讓人少說兩句閑話,也讓自己寄人籬下的心情好過一點。
素新兒空檔的時候,常會看着素蘭兒唱戲,他覺得在臺上素蘭兒的杜麗娘比自家師父還好上好幾倍,與素蘭兒對戲時,他有時都有溺在那藏在扇後的一汪秋水中的錯覺,但那嬌媚婉約的思春少女心,卻在下了戲、卸了行頭後消失殆盡;素新兒佩服自己的這個師哥,哪怕在臺上就算有再多的女兒心思,下了戲,他還記得自己是個男子,哪像自己……
想到這裏,素新兒突然明白素蘭兒怎會突然叫自己學唱小生。
「師哥……」
「欸!」素蘭兒沒想到素新兒會突然叫自己,他楞了一下,馬上應了一聲。
「師哥,我謝你的用心良苦。」素新兒苦笑了一下,
「可我打小被賣到戲班,總被逼着捏着嗓子說話,捏着指頭取東西,不這樣做就沒飯吃、就是挨板子,久了我就忘了,忘了一個男子該有怎樣的動作,忘了該怎麽說話……」
素蘭兒看着越來越低落的素新兒,突然有那麽一點點的不舍,自己也是個旦角,只是自己身邊還有個一起共進退的梅明春護着自己,背着師父不斷的提醒自己還是個男人,久了,自己也學會了該怎樣人前嬌弱人後自我;素蘭兒知道若不是梅明春,自己也會同素新兒一個樣。
「師弟,師哥就問你一句,你想改嗎?」見到和自己有些像相像的人,素蘭兒覺得自己說話都有些在顫抖。
「師哥,你覺得我改得了嗎?」素新兒撚指摩搓着茶杯的杯緣,一派女子的扭捏,
「我覺得這女兒心、女兒情,都已經入了我的髓,拔不掉的。」
「不試怎麽知道?」
「我知道我不行。」素新兒擡頭望着素蘭兒,
「我知道師哥有心上人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你也會遇到的。」
素新兒搖着頭,面容變得羞赧,
「我試過……我去過青樓,我……我不行……」
素蘭兒寒着一張臉,看着眼前對自己掏心掏肺說着自己秘密的小師弟,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素新兒好一會兒都沒得到回答,一擡頭只看見沉着臉的素蘭兒,以為是自己的話惹惱了他,一時間慌了手腳。
「師哥,我……你……」
素蘭兒看着手忙腳亂的素新兒,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個欺負大姑娘的惡人,他嘆了一口氣,
「沒事,師哥只是心疼你,一個好好的漢子怎麽就這樣彎了。」他伸手輕拍着素新兒的頭,
「你那師父真該殺千刀。」
「不,師父對我很好的。」素新兒觀察着素蘭兒的臉色,
「先前好幾個老爺說要買我,都是師父擋下的。」
素蘭兒暗嘆口氣,這好像是他們這種人的宿命,女人演久了,男人就當他們是女人了,□□無情戲子無義,雖然都是下九流,但他們是戲子不是□□,況且他們還是個男人啊!
「別怕,以後換師哥替你擋!」
素蘭兒一邊豪氣萬千的開口,一邊繼續摸着素新兒的頭,跟自己每次上妝都要用掉一堆油的稻草不同,這小子一頭的黑發比上好的綢緞還細滑,摸起來的手感真是讓人停不下來。
「師哥……」素新兒怯生生的叫了一聲。
「怎麽了?」素蘭兒摸得正爽。
「我都一頭西瓜味了。」素新兒苦着一張臉,待會兒又要洗頭了。
素蘭兒愣了一下,兩只手同時附上一起玩起素新兒的一頭黑發,
「反正都要洗了,讓我再多玩一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專業是理科,所以地理歷史超級差,但是我對古代設定又超級萌,所以我的文都是架空。因為我一直很想個戲子背景的故事,牡丹亭又剛剛好讓我想寫進來,所以就會有點混亂。
關于牡丹亭,我懂得不多,看得不多,這文叫做紅塵一曲,所以就真的只有一曲。
如果今天我有那裏寫錯,而剛好有位精通戲曲的大大,願意幫我科普,我會灰常感謝;但是若有考據黨想要鞭苔我,請不要打太重;非常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