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範閑鬧出這麽大動靜,楊姑娘卻未有任何反應,着實古怪。
範閑遲疑地把手指放在她的人中處一探,還好,還活着,想必是因為被喜魄附身太久,身上缺少靈氣陷入了短暫的沉睡。範閑見她短時間是清醒不過來了,趕緊幫她蓋好被子,也不忘掖掖被角,生怕把淑貴妃的轉世給凍着了。
李承澤的喜魄仍然處在莫名的興奮中,絲毫不覺自己便是問題所在。
範閑拉着他勸道:“殿下莫要再接近淑貴妃的轉世了,您這行為打破了輪回規律,對楊姑娘身體不好。你看你母妃,這等家世,這等樣貌,上一段姻緣還能白白葬送,不應該。”
這件事不提還好,提起來可把這喜魄氣的不輕,氣呼呼道:“是那男的腳踏兩只船,我幫母妃出氣罷了,這也不行?”
範閑不好對他說人生遇到一兩個渣男也是命中劫數,都是老天賜的門檻,邁過了才能通往莊康。何況這等小磨難同別的事相比實在不足一提,怕是未來有更難的事等着楊姑娘。這喜魄雖是搗蛋頑皮,“棒打鴛鴦”也只是多此一舉,并未改變楊姑娘的命數而釀成大禍,還有餘地。
雖然被“新娘子”親自鬧得沒法進行洞房,儀式也算成了大半,範閑恭敬地問他道:“主事丫鬟裏,有沒有一個叫芳兒的?”
“有,有。是母妃的貼身丫鬟,長得可漂亮了,辦事也靈巧。”
範閑一聽這話,便知自己的那些法寶有了下落,趕緊又問:“實不相瞞,芳兒收了我的東西,我得去取回來,殿下可有什麽線索?”
李承澤的喜魄思索着晃晃腦袋,似乎想到什麽,從內室櫃子拿出一個小盒。範閑一瞧,這不正是芳兒放在裝他法寶的盒子嗎?
範閑緊繃的臉色一松,正要去接,喜魄卻狡猾地一勾手,将盒子藏到身後,笑道:“芳兒讓我洞房了之後再把東西交給新姑爺,可現下咱們又沒洞房,你說,該如何是好?”
範閑苦笑:“殿下只是玩性所致,既然并無與在下同床之意,又何必為難小臣?”
那頭喜魄眼神一亮,道:“那你把這盒子裏的東西一一告訴我,我便把東西還給你,如何?”
他打開小木盒,最先看見的便是乾坤袋,這東西不稀奇,凡間捉妖的道士也有,遂想都不想便把東西丢還給了範閑。
入眼的第二件東西,自然是範閑的神筆。李承澤生前也見過不少珍貴罕見的文房四寶,可這支筆個頭雖大了點,其他同別的狼毫毛筆并無差別,反倒是清雅的紫檀筆杆上留了一道痕跡,像是被什麽硬物劃傷,喜魄怎麽猜,都不知範閑為何對這東西如此寶貝緊張。
他拿着筆不知所以然地瞧瞧範閑,範閑接收到他的困惑,趕緊鞠手作答:“這是小臣的神筆,可幻化千物,只要臣想得到的,都可拟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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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豈不妙哉,你畫些金銀元寶,來他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世間首富的位置非你莫屬。”
範閑笑着搖頭:“可這皆是虛假之物,乃臣的神力幻化而成,神力一旦消散,那些便財富都會消散。何況做假的東西,想必殿下也看不上。既然是自己喚出的假物,便心知肚明,總歸是膈應,又何必在這上面貪圖享樂呢。”
範閑這話說得頭頭是道,滴水不漏,面上先是謙遜一番,又道出自己不懈宵小之輩沉迷玩物的志向,裏子裏卻是坦言了這寶物的神通廣大,連現在心智不全的喜魄都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李承澤的喜魄虛虛揮了幾下那支筆,未見任何反應,而範閑臉上自信滿滿的表情恰巧說明了問題:便是這筆只有他可驅使,即便落入了惡人之手也并無大礙。
範閑雖然寶貝這筆,但如今如此坦蕩蕩,可見他最擔心的,定是這第三樣寶物。
第三樣寶物是個方形硬物,被範閑用金絲厚布包着,喜魄心中好奇,正要伸手翻開那層布料瞧瞧,範閑大喊一聲“不可”,便來搶奪那東西。
這下喜魄心中那點窮根究底的想法更加濃烈了,範閑越是不讓他看,他越是想看。
範閑向他出手,卻也不敢真的傷了這位自己剛進門的鬼新娘,只為搶那塊踏金印,用的大多是普通的武學招式,掌式,拳法,踢腳,連番上陣。李承澤幼時被太子推下水傷了筋骨,未學過武,如果化成了厲鬼也不過是靠鬼氣漲氣勢,手上動作全憑狠勁,雖然管用,但細細剖析,單調得不行。好在他如今身姿靈活,若是單純躲避範閑的攻擊,還是游刃有餘的。
範閑抓不到他,反倒是弄亂了這屋子的家具擺設,不禁惱他玩性過大,召來神筆便是一劃,一道火焰竄出來吓了對方好大一跳。
這喜魄常年在廣陵各地東奔西走,因廣陵受了天地庇護風水好,從未惹出什麽大禍,也恰巧是因為如此,他從未見過什麽強大的妖魔鬼怪,被這麽一條竄出來的火龍吓得目瞪口呆,忙着一躲,手上堪堪握着的踏金印便掉了下來。
那層金絲布不過簡單裹着金印,被他一折騰,金印完全暴露出來,好巧不巧,落地時乃是底部朝上。神器一摔,觸動了神威,爆發出一道金光,離得最近的喜魄措手不及被這光照到,皙白的頸部瞬間被打上了數道不規則的金紋。他呻吟一聲,疼得倒地起不來了。
範閑亦是震驚,踏金印雖說威力無比,但不過一道散出的神光,最多對普通小妖有着致命的打擊,卻沒想到,李承澤的喜魄作為殺身鬼的七魄之一,如此不堪一擊。
那喜魄摸着自己的脖頸,想必是化鬼之後從未受過這麽重的傷,不敢置信地看着範閑,眼淚瞬時不受控制地流下來,臉上的胭脂粉黛全被淚水打花了。
範閑被他的眼神灼傷到心痛不已,巴不得自己替他受了這罪,趕緊收回踏金印,想去扶起他。不想過了這麽一遭,這喜魄卻是再也不相信他了,賞了範閑幾個掌風,縮在桌角不肯動。
那金紋像一張蜘蛛網,束縛了喜魄的頸部,甚至還有更加鎖緊的跡象,頸部細嫩的肌肉都被崩得有些變了形。
他雖早已屍骨冰涼,不需要呼吸,但這種被細鐵絲掐着喉嚨的感覺仍是疼得讓他撕心裂肺。他無力地敲打着凳腳,像是要發洩這最後一絲力氣,語氣中帶了哀求之意,艱難開口:“小範大人威武神通,我甘拜下風……只是我因這顆庇護廣陵的紫微星,已經受困多日,無奈之下附身在母妃身上,也不過偷了她些許靈氣自保,并無傷她性命。”
他的眼淚根本流不完,淌在地上沾濕這套滑稽的喜服,脖子被金紋锢着,聲音很是沙啞:“你若能念着咱們的舊情,就把我收服了吧,我不想,不想受這苦,我要痛快地……”
他未說完這話,又是無奈一笑,他同範閑之間,實在想不出什麽可念的舊情,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的無聊交情,現在再提這些,實在是自己不自量力。
範閑紅了眼,心髒随着他的話語被狠狠一揪,卻強迫自己很快鎮定下來。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迅速整理好神态,二話不說把他抱了起來,開口時竟然也有些哽咽:“誰要收服你了,你這種搗蛋鬼自然得禍害留千年,我會救你,我們去找你的真身,回到他身上,就不痛了。”
髒衣簍能去哪裏,範閑一想,只得碰碰運氣,以全力抱着他往後院水塘跑。
喝喜酒的賓客都在聚客廳把酒言歡,新郎不忙着洞房,如此抱着新娘亂跑,竟然也無人注意。
為了救懷裏的鬼魄,範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也不怕被人發現,扯開了嗓子喊李承澤的名字。無人回應,便一路磕磕絆絆,跑到後院找出自己丢失的外衫一抖,不見李承澤的真身。
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快得要跳出他的胸膛。他無力抱着自己嬌豔的鬼新娘,淚腺猛地一酸,以頭磕地,像是要把自己撞死好同這新娘一起去了。
直到額頭磕得鮮血直流,範閑才聽到身後一聲熟悉的嗤笑。
他轉過身,來“人”更加是大方地幹笑兩聲,毫不回避他的視線。
範閑額頭的血是滾燙的,這下只覺得心髒也滾燙得快燒壞了。李承澤死後不久的日子裏,他曾經也像今天,強烈地渴望見到李承澤,渴望到撞壞了桌椅,打碎了碗盤,滿頭是血求而不得。仆人都道是他瘋了。他是瘋了,只有瘋子會以為被自己逼死的人還會願意回來見他。
李承澤提着個巨大的酒壇子,明明是個厲鬼,臉卻被酒熏得通紅,看樣子已經喝了不少,走路還一搖一晃的。
範閑愣愣地看他靠近,然後聽他大聲嘲諷,頗有要為他們貼個布告宣傳的氣勢:“大喜日子,殉什麽情吶,真是讓我感動得要落淚了。”
話音落了,他還打了一個酒嗝,後知後覺道:“對不起,差點忘了,你們沒有情投意合,哪來的殉情。咳,那你們在這兒瞎折騰什麽啊。”
範閑見他那醉态,沸騰的心不可遏制燒得更旺了。他将抱在懷裏的喜魄露出正臉,讓李承澤出手救他。
李承澤喝到站都站不穩了,酒壇子一丢也陪範閑坐到地上,俯身去看他懷裏的新娘子。這新娘子是真的好看,雖然有些傻裏傻氣,但活潑漂亮,打扮得也精致,可見為了這場喜宴花了不少心思。
喜魄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一張小臉慘白,眼神迷離看了自己的正身一眼,完全放棄了反抗。他脖子上的金紋微微發亮,被一身火紅的喜服一襯托,像是夜黑裏點亮的一盞發燙小燈。
李承澤拍拍他已經疼到僵硬的臉,酒意上頭,直截了當地小聲罵着:“如你的願,替你搶了新郎官,沒想到會這麽疼吧。怎麽不長記性啊,上輩子玩得命都沒了,這回還這樣。玩什麽不好,偏偏要玩小範大人,真傻。”
範閑雖已将這事的來龍去脈想得八九不離十,沒想到李承澤這麽坦蕩的承認,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李承澤溫柔地摸摸喜魄的脖頸,一陣煙霧缭繞、鬼泣鴉鳴後,範閑懷裏的鬼新娘消失了,範閑知道,他回到該回去的地方了。
李承澤收了喜魄,心裏莫名暢快,提着酒壇子又灌了自己半壇。
他生前也愛喝酒,但都是用酒樽細細品味,何曾這樣狼飲過。醉得痛快了,他癱倒在地上,醉眼朦胧,心道這也算是自己的喜酒,自己算半個東家,毫不吝啬地對範閑說道:“這酒是從他們家酒庫拿的,上好的女兒紅,小範大人要不要也來點。”
範閑仍然失魂落魄,涼意鑽進了身軀,促使他動身說話。他知若是再不開口,往後怕是再也不能同李承澤說話了:“那個金印……”
李承澤喝酒的手頓住,臉色一變,眼神淡漠。
“那金印名為踏金印,是我向同僚所借。我本想壓制你身上的鬼氣,好讓你能痛痛快快上街,不必躲在我袖中,沒想到誤傷了他。”他邊觀察李承澤的臉色邊說着,既然這印已經被戳破,範閑索性把話攤開,讓李承澤也爽快些。
能抑制鬼氣的印自然不是凡物,李承澤不笨,想着方才自己喜魄被那東西折磨的樣子,眼皮一跳脫口而出:“小範大人要對付我就直說,莫裝好人。找這麽個理由,你覺得我還會信你?”
範閑苦笑:“殿下自然是不信的。”
李承澤潇灑把酒壇子一摔,擡颚瞥視他:“你要治我,我自然反擊。看在你前幾天的誠意上,若是你不再提此事,我便當作沒發生過。範閑,你了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已經想了很久,上輩子就想好了。”範閑說罷,從懷裏掏出踏金印,大喊一個“封”字。但見李承澤周身土地出現一個金色封印陣,光芒萬丈,源源不斷的仙力彙聚至此,讓他無處可逃。
李承澤化出鬼相欲沖破陣法,殺身鬼之強大,即便是紫微星護體的廣陵,也自身難保。可他忽然脖頸一陣刺骨的疼痛,原是方才喜魄受的傷并未痊愈,毫無保留地留在了他身上。他頓時倒地,摸着自己的喉結,心中滿是震怒,卻來不及多說什麽,踏金印便以摧枯拉朽之勢立在他頭頂,對着他的右後肩重重蓋下。
這一印仿佛泰山壓頂,讓李承澤站不住腳跟,他跪在地上,眼中怒意令人發指。踏金印施展完神通剛剛落地,李承澤便疾風掃落葉一般扣住了範閑的天靈蓋。他鬼相大顯,一喘氣,陰森的怨氣便順着他的四肢漫延在地,楊家大院頓時烏煙瘴氣。
範閑用了踏金印已是體力透支,此時杯水車薪,見李承澤這般肅殺之氣也未露絲毫膽怯,反而是憑着最後一絲氣力,對這殺身鬼講起了道理:“踏金印對殿下雖起了封印之用,但我已經修改了法印暗語,只要無人知曉這其中的秘密,殿下便是無礙的。”
範閑早已大逆不道,踏金印的暗語乃單純一個“封”字,這是天地通行的法則。他将這道暗語改成了一朵合歡花,便是為了保全李承澤不死不滅,直至重新投胎。
活了兩世,範閑深谙存活之道,殺身鬼現世,天界不會置之不理,他要保眼前人,便不能讓他濫殺無辜,累及旁人。正如生前他折斷李承澤所有羽翼,只為他能活命。
死在李承澤手上的人,不論是李承澤有意無意,對他而言既是戾氣加成的力量,也是岌岌可危的底線。他範閑自知,這天下,最沒資格管這事的便是他自己,可最在乎這件事的,也只有他自己。
嗜血成性,殺人如麻,李承澤自己都不在乎的事,範閑比他更在乎。就好比現在,李承澤不在乎踏金印的暗語倒地改成了何物,範閑卻在乎得替他雕刻了許久。
李承澤凝視了他一會,毫不留情道:“我殺了你,三界便沒第二個人知道這秘密了。”
範閑口吐鮮血,欣慰地說道:“殿下恨我,我知。你殺了我,這踏金印沒了蓋印人,也便失效了。要動手,你就動手吧。”
“我怎知你還會不會像剛才那樣……”李承澤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還在忌憚剛才的疼痛,心下仍有惶恐,“範閑,你回回逼我至此,就不能想想我……”
他突然又想到什麽難以開口的事,頓了頓,眼睛霎時紅了一圈:“對,是我性格不好,不識好歹,但是我也……我也不想……我總不至于,讓你這般讨厭,厭惡至此。”
範閑見他語無倫次,也難過起來:“我從來沒有厭惡過你。”
只是有時候看到李承澤的假笑,就像看到另外一個令人作嘔的自己,仿佛一石雙生,不得和睦善終。
“你現在便殺了我吧,我把心髒給你,過了奈何橋,你把它交給孟婆,還能做個人情選戶好人家……”他認真直視李承澤的眼睛,補充道:“除了方才那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用踏金印強迫你,你別怕。”
李承澤随即又恢複那副殺人如蒿的面龐,鬼爪刺破範閑的胸膛,殘忍地探入內裏。範閑仍是生死淡泊的樣子,甚至對他微笑了一下,像是在信誓旦旦對他說:看吧,我就知道你不會。那是李承澤最讨厭他的樣子。
後肩上的踏金印痕果然沒有任何反應,李承澤見狀,心煩意亂将範閑抛下水塘,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像只無頭蒼蠅亂竄,慌亂之中,下意識地去了楊姑娘的閨房。
淑貴妃的轉世安安穩穩睡在床榻,李承澤見了,方才忍不住的眼淚便淌了下來。或是在自己的喜酒上喝了個不醉不歸,或是仍然對光明正大上街走走看看抱有幻想,又或是真的想再見一面母妃,他膽怯了。
他的确不想殺範閑,但他也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範閑又一次觸了他的底線。他暗暗發誓,他要留着那顆肮髒的心髒,必須永遠只能由他留着。
後肩隐隐作痛,李承澤懶得再管了,在母妃面前敞開了心扉抱着凳腳靜靜流淚。
他與淑貴妃生前并不親近,比起自己,母親仿佛更喜歡書冊。本是母慈子孝,卻在李承澤參與奪嫡後,兩人變得不即不離,直到離世,也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
往事莫再提,叩首斷舊情。
李承澤掐斷眼淚,跪地,朝着楊姑娘以頭搶地重重三擊。
一跪地,還了十月懷胎之苦,二磕頭,嘗了冷宮寂寞之寒,三叩首,清了不肖子孫之罪。
他留下一地悵然若失,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語。
範閑知道自己在池底。他的眼淚一直在流,溶在水裏散了沒了,難辨真假。血染紅了水塘一角,喉嚨生疼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知曉自己并非一個聖人,只不過一個俗人,何德何能飛升在位,還同前世的人糾纏不清。這下真切體會了窒息的感覺,便知再好的掩飾和虛僞,在水裏都會無所遮掩。
他像是在做夢,夢裏,那個常光腳的厲鬼不假思索跳下了水塘,他游向自己,奮不顧身地抓着自己的肩膀往岸上去。
他被那個厲鬼救上了岸,對方似乎很擔心他的傷口,對着他破爛不堪的胸口發呆了許久。
這可是他愛情的徽章,差點被鬼掏心的五個鬼爪印記,範閑一拉衣服,舍不得讓旁人看走了。
範閑視線模糊,只覺得對方的眉眼有那麽一點像心上人,愧疚的眼淚就滾了下來。
李承澤的喜魄告訴了他,說喜歡,也沒那麽難。
于是他抓住那個厲鬼的手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棄你,你也不能,棄了你自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