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二月一過,乍暖還寒, 京城接連下了幾天雨。
今年的雨水似乎頗有些多, 到處濕漉漉的,困得人出不得門。自從夏淳那次夜襲, 玉明軒裏別扭了一個多月的兩個人順理成章地又和好了。少傅接連十多天人在府上,除了處理公務大多都是與夏淳粘在一起。如膠似漆的模樣, 頗有一種小別勝新婚的味道。
宋嬷嬷張嬷嬷等貼身伺候的心裏松了一口氣, 主子好,她們才會好。素來不知愁滋味兒的小彩蝶卻笑不出來,因為她清楚夏淳已經在一點點置辦東西。
“主子, 真的要離府麽?”小彩蝶還是覺得不甘心, “公子不是那等寡恩之人,便是少夫人進府,公子也必定不會虧待于您。可出了府就不一樣了。周家門檻是出了名兒的高, 出了府您往後再進府就難了。再說公子那般男子可遇不可求, 您當真舍得?”
夏淳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不是舍不舍得的問題。
她這人雖然葷素不忌, 素來嬉皮笑臉,但本質上還算是個驕傲的人。周卿玉再好,也不過一個男人罷了。說句俗氣的話, 三條腿的蛤.蟆難找, 兩條腿的男人卻遍天下。一棵樹上吊死這種事兒她幹不出來。
“你可要跟我一起走?”
“那是自然!”小彩蝶瞪大了眼,腳一跺,“奴婢是您的丫頭!”
夏淳點點頭, 垂眸勾着腳尖搖來晃去,琢磨着什麽時候是恰當的時機。
嘩啦啦的雨聲擊打着庭中芭蕉和竹葉,走廊上一根細竹竿似的高挑身影。小厮松二在前頭帶路,細竹竿走得頗為龍行虎步。近處一看,是申屠淵。約莫大半年沒見,這小子跟吃了激素似的拔高了許多。先前看着還一團孩子氣,如今眉宇中都已然展露出男子英氣。
申屠淵匆匆趕來,是因春闱之事。
今年春闱,主考官的人選隆德帝禦旨親點了周家老爺子。往年春闱的三榜進士雖也稱作天子門生,但今歲卻有些特別。主考官周老爺子是當朝太師,正經自由教導皇帝的帝師。如此也看出隆德帝對此次春闱的重視,申屠淵自然謹慎。
夏淳看着他堂而皇之地進入少傅主屋,又注意到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火紅的身影。
桃花眼,蜜桃唇,鼻梁直挺,面若敷粉。廣袖的紅袍子,長及腳踝的紅發帶……這人她在楊秀娥的及笄禮那天見過,似乎是顧家或者謝家的人。
眼睜睜看着兩人傳堂而過,夏淳好奇地趴在窗口張望。
申屠淵眉眼之中閃着焦急,不知是出了何等急事,并未注意到還有人在張望。倒是那紅衣裳的男子悠悠哉哉的,仿佛閑庭看花,東張西望的。這般搖搖晃晃,不意外就注意到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夏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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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一愣,轉而有幾分驚喜的模樣。遠遠的沖夏淳眨了一只眼,他一手伸進袖籠,頗為風騷地掏出一朵花擲了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在周家順路薅的,什麽時候薅的,花兒看着還挺新鮮。夏淳目光落到草地上那朵花上。
雨水打在花上,與夏淳一同在窗邊的小彩蝶暗暗啐一口:“登徒子!”
自從幾人來過之後,少傅似乎就繁忙了起來。夜裏有時碰到夏淳作怪都沒心思配合,将人一把摟進懷中便沉沉睡去。夏淳注意到他眼底青黑,借着窗外的月色淺淺地啄在他殷紅的唇瓣上。白日裏克制得近乎吝啬的種種不舍,此時多少會流露點兒出來。
夏淳撫摸着他清隽的眉眼,悄悄起身去掏出上次出府,意外淘到的那瓶洗不掉的朱砂。蹲在窗邊,小心翼翼地在周卿玉耳垂後頭畫了一朵梅花。
事實上她其實想畫蓮花。但蓮花要求太高了,畫不好會不雅觀,只能退而求其次。
朱墨漸漸幹涸,一朵紅豔豔的梅花仿佛刺青镌刻在少傅的左邊耳垂後頭。紅與白,給清雅出塵的男人平添一股妖嬈邪佞。夏淳瞧着心頭火熱,沒忍住又去撲上去親了少傅數下。惹得少傅無奈地睜開眼:“莫鬧,等閑暇了就帶你去京郊踏青。”
而後長臂一攬,将不睡作怪的人兒摟進懷裏抱緊,翻了個身又睡沉了。
黑暗中夏淳嘻嘻一笑,擡頭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閉上眼睛。
日子如白駒過隙,轉眼就到了三月下旬。周家與蘇家商議的婚期在六月份,如今還剩下三個月時間,溫氏已然着手布置起新房來。
畢竟是周家長孫媳婦,周氏一族的宗婦,周家上下格外的重視。周老爺子親自過問,溫氏事必躬親。甚至老夫人怕将來孫媳婦知曉夏淳這個人心頭不舒坦,特地将夏淳叫去松和院,恩威并重地敲打了一番。
夏淳眼觀鼻鼻觀心,老實巴交地聽着,而後得了一堆安撫性的獎賞回去。
小彩蝶這段時日全程參與了夏淳的挪窩計劃,參與的越多,越明白自家姑娘的決心。如今也就不在多提甘心不甘心,就暗戳戳地暗示宋嬷嬷,蠱惑她随夏淳一道走。
宋嬷嬷人精似的一個人,偏偏在這事兒上就聽不懂。許是不認為有姑娘家會舍得放下周卿玉這樣的男子,無論小彩蝶如何暗示,她都不曾往夏淳潛逃的方向去想。除了覺得這段時日裏夏淳纏少傅纏得有些過火,恐會招惹未來少夫人記恨以外,并未發覺任何異常。
少傅許是也察覺到夏淳心中不痛快,不擅言辭撫慰,身體力行地配合。
鬧了将近大半個月,外頭沒聽聞玉明軒的動靜,秋香耐不住性子又給定北王府去了一封信。
蘇皖先前未定親之前雖心中不快卻沒資格立場指摘,如今定了,自然心中不舒坦。蘇家兄弟又是将妹妹捧在手心裏的,對夏淳這樣一個礙眼的存在自然留心注意着。
所以這段時日,夏淳在府外置産,隐約流露出離開周府意圖的種種行為沒被周家人給留意到,倒是先被蘇家幾個兄弟給發覺了。
蘇家大兄蘇言義摩挲着下巴有些意外,思來想去,覺得這通房丫頭倒是挺知情識趣?
蘇家二兄蘇岳禮覺得不可能。不是他膚淺,以貌取人。周卿玉的出色是有目共睹的,他們作為同輩人,誰也不敢說能與少傅平分秋色。那般男子,除非骨子裏特別矜持高傲的姑娘家,否則放手太不合常理。通房丫頭能有什麽見識?況且即便不是為了人,周家的地位周家的權勢,也叫人趨之若鹜……
“不如想法子見一面?”蘇家三兄覺得猜來猜去多無趣,不如親自問,“那丫頭這段時日動作挺多的。一個月至少得出府三四趟,不如尋個機會堵一回人。”
蘇家其他兄弟覺得可行。雖說他們這身份去堵一個丫鬟有點掉價,但為了妹妹,也沒有什麽是做不得的。
商議來,商議去,蘇家其他兄弟身上都挂着職務,行動起來不大方便。阖府上下就蘇雲瀾蘇雲飛兩人最閑,于是就由他倆去堵夏淳。
三日後,夏淳采買了一堆物品添置好兩棟院子後去用午膳,在春燕樓被人給攔下。
蘇家雖說是大康唯一的異姓王,實則是武将世家。無論生男生女,自幼都是習武強身的。蘇雲瀾蘇雲飛兩兄弟雖說才十六七,身量上已經是青年男子比肩。尤其蘇家祖上還摻雜了一絲西域血統,個個人高馬大,輪廓深邃。
夏淳看着眼前俊朗不羁的少年郎,眨了眨眼睛:“找我的?”
蘇雲瀾蘇雲飛面面相觑,看着只到他們胸口位置的嬌小女子有些繃不住兇神惡煞的嘴臉。蘇雲瀾到底年歲大一點,短暫驚愕之後,擡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樓上定了包廂,姑娘不介意,我們去包廂坐下談。”
夏淳沒說話,小彩蝶跟被威脅了的小狗似的擋在夏淳身前龇牙奶兇道:“你們是誰!攔住我們姑娘是想要做什麽!”
蘇雲瀾懶得搭理一個小丫頭,就拿眼睛去看夏淳。
夏淳自然不怕幾個少年。她混的時候,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吃奶呢!于是隔着帷帽點了點頭,擡腿就随兩個少年上了二樓。
進了廂房發現,屋裏還有一個青年公子在。蘇家也不盡是武當弄槍的粗人,蘇家五兄蘇哲毅就是那個長歪了的心眼多如馬蜂窩的歪脖子樹。
一雙眼睛跟黑洞似的,黑黝黝的。與人對視一眼,仿佛能将人的內心看得一清二楚。不是說生的與蘇家人不像,俊是俊,就是透着一股斯文的雅相。
夏淳不知這群人是什麽人,但看幾個人的衣着打扮便知非富即貴。她便也沒矯情,在蘇哲毅對面坐下後徑自将帷帽摘下來。
帷帽一摘,兇神惡煞的兩少年就瞪大了眼,驚得面紅耳赤。
蘇哲毅也愣了一下,顯然沒料想到周家的通房是如斯絕色。他握着茶杯的手晃了兩下,不自在地垂下眼簾,嗓音低沉如美酒:“夏姑娘是麽?久仰大名。”
夏淳:“……客氣。”
“夏姑娘莫害怕,我乃定北王府蘇家人。今日請夏姑娘前來,是有一事相商。”蘇哲毅為夏淳斟了一杯茶水,嘴角含笑道,“夏姑娘不介意,蘇某便直言了。”
室內一片靜谧,只餘袅袅茶香。
夏淳的肚子有點餓,目光在案幾中央樣式精美的點心上打轉:“蘇公子請說。”
“夏姑娘近來是有什麽打算麽?”
他突然開口,夏淳拿點心的手一頓,擡起眼簾看着他。
蘇哲毅面上淺淡的笑意不退,由着夏淳打量。須臾,夏淳恍若無辜地移開視線,咬了一口點心不知意味地啧了一聲,道:“……蘇公子以為?”
蘇哲毅淺笑:“夏姑娘當真想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周府的話,蘇家可以幫你。”
作者有話要說: 蘇哲毅:走不掉?不要緊,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