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正月十五元宵節,大康有挂花燈猜字謎的傳統, 民間便稱呼元宵節為花燈節。花燈節在大康朝這片土地上有上千年的歷史, 是大康百姓心中最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起先只是百姓們為哀悼去世的親人寄情花燈,點燃一盞以慰亡靈, 到後來朝代更替,花燈節漸漸從祭祀親人演變成少年少女花燈以贈夢中人, 互訴衷腸的節日。大康的花燈節更是有一個約定俗成的傳統。未婚男女在這一日可不必顧忌禮教不必在意矜持, 可在花燈節這日将親手紮成的花燈贈予心怡之人。若心怡之人接受了這盞燈并回贈,則表示兩人兩情相悅。雙方親眷若不反對,便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
換言之, 這是除七夕以外, 大康百姓心中最為認可另一個情人節。
厚雪未融,風吹在人身上還是徹骨的寒,但街道兩旁的積雪早已被鏟除幹淨。街道上車水馬龍, 雜耍, 高跷,形形色色人摩肩接踵, 商販走卒沿街叫賣。少男少女帶着各異誇張的面具,每人手提一盞花燈,嬉笑着穿街走巷。各處都張燈結彩, 熱鬧非常。
夏淳帶着帷帽, 看不清眉眼。窈窕的身形被厚重的狐裘遮得一絲不剩。只見她一手提着兔子花燈一手抓着少傅的衣袖,跟在少傅的身後東張西望。
少傅今日似乎特地裝扮過。金冠玉帶,鹿皮長靴, 顯得寬肩窄腰,身高腿長。一身玄色繡金紋的長袍外罩一件鑲狐毛邊兒藏青披風,行走間衣擺獵獵,潇灑又高貴。清隽的眉眼,風神玉骨的模樣,一身清列出塵的氣質,凜冽不可侵犯,人群中格外的鶴立雞群。下了馬車,他牽着夏淳蔔一出現在人前,就叫周遭霎時間鴉雀無聲。
周卿玉不适地蹙了蹙眉,不大喜歡街上嘈雜的環境。但回頭睇了一眼帷帽都擋不住興奮的夏淳,難得她會開口要求,他于是只能擡腳先行。
淩雲淩風倆繃着千年不變的冰塊臉,一前一後地隔開擁擠的人群。
淩風一馬當先地在前,一面護着兩人一面冷着臉開道,以防不長眼的趁亂擾了主子的雅興。周卿玉不似尋常世家公子哥兒,他自小便自律勤勉,極為難得有這等閑情逸致陪人出門逛花燈節。淩雲則緊跟其後,一邊拎着糕點面具等瑣碎雜物,一邊兇神惡煞地隔開跟眼瞎了似的扭腳栽倒層出不窮往少傅跟前撞的姑娘們,順便被她們幽怨的眼神給瞪穿脊梁骨。
小彩蝶和宋嬷嬷也跟了出來。
宋嬷嬷負責護着夏淳,莫叫不長眼的沖撞了,小彩蝶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夏淳身邊,圓溜溜的杏眼兒左顧右盼,正捂着嘴小聲地給她講着花燈節上的趣事兒。
說來,今兒這還是夏淳自穿到古代來破天荒地一次出門行動。
不得不說,人,當真是一種忘性大的動物。見慣了現代全世界各國各種熱鬧盛典精彩集會魔幻表演的纨绔,在快一年的古代無聊生活的磋磨之下,跟個頭回進城的鄉巴佬似的,看什麽都覺得新鮮,看什麽都覺得稀奇。連小彩蝶給她講的什麽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她也聽得熱淚盈眶!
……特麽這就是自由的味道麽?對不住,太久了,她都快忘記了。
夏淳一面熱淚盈眶一面豎着耳朵去聽各處的說話聲兒。
走着走着,她的人就不見了。
宋嬷嬷不錯眼兒地盯着都沒盯住,轉頭人就淹沒在人潮之中。她心裏一慌,四處張望,前後左右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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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傅的臉色極其難看。
他手中還握着剛出鍋的鳳凰糖畫,是方才夏淳瞧見別人在吃非要他親自去買的。
咔嚓一聲将糖畫的杆子給擰斷,少傅冷冷瞪了一眼宋嬷嬷,這時候沒功夫去追究是誰的疏忽,只目光匆匆在人群之中掃視搜尋。
到處都是陌生的人面,四面八方都是嘈雜的聲響,沒有夏淳的身影。
返回面具攤子沿途找了一圈,也不見人。
周卿玉的臉色已漸漸發青。
“找!”少傅身上極其鋒利的氣息鋪散開,四周的人立即讓開了一個圈兒,“淩雲淩風,立即分三頭去找!”
宋嬷嬷臉色煞白:“姑娘方才就是在這附近,應當走不遠……”
她攥着手,慌不擇路地在人群中走得跌跌撞撞:“彩蝶人呢?彩蝶……公子!彩蝶也不在,是不是彩蝶跟着姑娘去了哪兒?”
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能頂什麽事兒?花燈節這日街上魚龍混雜,什麽人都有。那丫頭蠢得很,又偏偏渾身是膽兒,見着什麽都好奇,周卿玉擔心夏淳混亂中被拍花子給拍走。
“一刻鐘尋不到人,你便領我的玉牌去京兆尹,封鎖整條街。”丢下這句話給宋嬷嬷,少傅別的也來不及交代,匆匆便尋了個方向去找人。
一群人兵荒馬亂,宋嬷嬷等不足一刻鐘,立即跑向京兆尹。姑娘相貌不同常人,走丢的話,十分危險。
與此同時,夏淳領着小彩蝶站在京城最大的牙行裏,聽着牙行掌櫃的舌燦蓮花地介紹京城各大巷子的屋舍行情。
掌櫃的說的口吐白沫,夏淳聽得津津有味兒。小彩蝶十分迷茫:“姑娘,你是要置辦房産麽?”
夏淳大致了解了各大巷子的屋舍院落的條件和買賣行情,順便也了解了京城如今的物價水平和買賣女婢粗使的用人規矩。聽小彩蝶問抽空看了一眼小姑娘,一本正經道:“不,我不買,就随便問問。”
“噢……”小彩蝶撓撓頭。
牙行掌櫃的慣是個眼光厲害的。夏淳此時雖身邊無護衛,只一個懵懂小丫鬟跟随,但他也認得出夏淳身上衣裳的料子和首飾的材質。江南特有至少得三千兩一尺的雲錦,正宗白狐皮縫制無一絲雜色的大麾,最上等羊脂白玉的镯子……眼前此人非富即貴。
掌櫃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夏淳在粗粗了解一番後,心滿意足領着小彩蝶又回到擠擠攘攘的街道。
四處燈火通明,從這頭到那頭挂滿了各色各樣的花燈。鑼鼓聲震天響,舞龍的儀仗隊從街角的盡頭熱鬧地游過來。她手中的兔子燈已經熄滅,夏淳左右看了看,向一個正在給自己的花燈點火的少年走去。
小彩蝶皺着兩撇小眉頭,左思右想覺得不大對勁:“姑娘,你是預備着逃跑麽?”
夏淳腳下一頓,扭頭看過去。
“是因為公子議親,你不要公子了麽?”小彩蝶一如既往的語出驚人,不知委婉為何物。
夏淳還沒說話,小彩蝶就又道:“可是,姑娘知不知道養你是很費銀子的?一般人家根本養不起。”她繼續皺着緊巴巴的小眉頭,一副很苦惱的模樣指出,“公子始亂終棄,另娶她人确實很過分。蘇家那個郡主不要臉,拆散你跟公子……但是,姑娘你有銀子麽?”
夏淳:“……當點東西不就有了?”
“也是,”小彩蝶雙眼一亮,突然被點醒,“公子給姑娘那麽多首飾,随便哪樣當出去都好多銀子!所以,姑娘你果然是打算不戰而敗就地逃跑麽?!你跑的掉嗎?!你就不怕逃也逃不掉反而惹公子生氣,就此便宜了那個勞什子的郡主麽?!”
夏淳覺得這話說的她不愛聽。搞得像她很慫似的:“……你想攔我?還是要去告密?”
“當然不!都不!”小彩蝶突然興奮,“奴婢來替姑娘典當首飾!”
反正公子都給蘇家提親了,姑娘脫了奴籍,已經不是奴婢了,就不能再是個沒脾氣的人!現如今離開周家,将來再被迎回才會腰杆子挺得住。
“奴婢知道可多京城有名又靠譜的典當行,”小彩蝶昂着下巴,驕傲得不行,“奴婢小時候就幫府裏主子跑腿,京城奴婢可熟悉了!哪條巷子都知道!”
“真不錯!那以後我可就仰仗小彩蝶姑娘了?”
小彩蝶脖子一梗,夏淳看着她,眯着眼睛笑起來。
夜越來越沉,夏淳忽悠過小彩蝶,拎着她的兔子燈走到還在打火的少年跟前。白紗的帷帽遮擋了臉,卻擋不住夏淳悅耳動聽的聲音。她方一出口,那少年的臉便赤紅了。
周卿玉找來,看到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夏淳帷帽被風吹開,她正一手提着兔子燈一手揪着裙子蹲在一處角落裏。那個叽叽喳喳沒腦子的小丫鬟張開手圍成半圈圈着夏淳。主仆兩人聚精會神地盯着對面,一個捏着火石的面紅耳赤的少年正哼哧哼哧地敲火石。火花噼裏啪啦,就是點不然那盞兔子燈……
他立在燈火闌珊處,靜靜地看着不遠處無知無覺的夏淳,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突然緊緊蹙了起來。
須臾,他吐出一口悶氣,臉色漸漸冷冽起來:“去找宋嬷嬷來把人領走。”
丢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黑暗中,淩風淩雲面面相觑,公子方才不是很着急?這突然是怎麽了?彼此對視一眼,淩風留下看着,淩雲飛身去找宋嬷嬷。
已經離開的少傅端坐在馬車之中,冷漠地等着。不知何時,夏淳上了馬車,周卿玉一言不發。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看着他,見他絲毫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窩在一邊就打起了瞌睡。相顧無言的回到玉明軒,當夜少傅便嚴厲将夏淳趕回了自己的屋。
別說夏淳莫名其妙,宋嬷嬷也不明所以。但周卿玉心意已決。
當夜少傅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回想起今夜尋不到人的驚慌,那一瞬間的手腳冰涼,周卿玉心情沉重。他從未在意過,從未想過,陡然遭遇這一次叫他驟然發覺到了危險的信號。他左思右想,很有幾分不可思議。一個通房丫鬟,平日裏當個玩意兒寵着排遣的女人而已,竟然當真會影響他的心境如斯。
素來不會被任何人動搖的少傅無法接受和認可這件事,他姑且需要冷一冷這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