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荼蘼驀得站起身,她們這番話她不僅聽在耳中,更是聽在了心裏。
如若陌钰真的對渺煙有別的心思,秦太妃又真的有意要将渺煙許給夏卿胤,那麽這種結局陌钰必然會不開心,而荼蘼一直想要陌钰開心的心願就不能算是完成,那日亭廊之上,渺煙說過自己有心上人,雖說她說話的語氣并不是那麽的确定,如今看來,她的心上人有可能并不是陌钰,因為在那之前她根本就不認識陌钰,不過也難保陌钰當年下山除妖時,偶遇了渺煙,并且和她産生了某段情愫,而又因着某場事故,渺煙失去了這段記憶,這也就解釋了她對自己是否有心上人這樁事并不那麽确定的原因了。
雖然這樣的想法,讓荼蘼的心裏很不舒服,但她也顧及不了那麽多了,如今她只想找渺煙問個清楚,如若她的心上人真的是夏卿胤,那她必要斷了陌钰對渺煙的念頭,她那麽喜歡陌钰,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對陌钰有一絲一毫的傷害,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她又有機會和陌钰在一起了,在往後漫長的歲月裏,依舊還是她陪在陌钰的身邊,這樣很好。但如果是後面一種戲段子裏常會出現的情況,如果真的是這樣,她也不曉得該怎麽辦了,這讓她有些苦惱。
不過荼蘼并沒有想那麽多,只匆匆邁了腳步向着渺煙的住處行去,也沒去管兩個閑聊的婢子因她的出現而吓得花容失色的樣子,更是沒去理會陰沉沉的天空中下着的陰沉沉的冷風。
天不遂人願,在荼蘼趕向渺煙住處的途中,天空中突然飄起了細雨,雨不大,但也足夠能在她去往渺煙住處的途中将她的衣衫給淋濕。
這日的雨飄的并沒有三日前的夜裏下得滂沱,倒也足夠将開的正旺的秋桂打下枝頭,于是荼蘼一路走來,泛着濕淋淋冷光的地上飄着零星的黃色花瓣,淡雅的香氣四散而起,這種香味很好聞,荼蘼很喜歡。
只是荼蘼現如今的行頭,卻是讓人不大喜歡,僅着着單薄的衣裙,被雨水洗禮後,衣裳濕噠噠的緊貼在身上,将裏面大紅的肚兜也印的一清二楚,她這模樣雖沒有三日前被大雨澆得狼狽,但在這好人家來看,她這幅行頭比之那日更是不受待見。
當荼蘼出現在渺煙住處時,門口的小護衛見她這幅模樣,只瞅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直至被渺煙的貼身侍女甩了兩個嘴巴子,方才醒悟過來,待到知曉自己的行為有多麽的大逆不道,慌忙跪了身子直呼自己該死時,荼蘼已跟着渺煙的侍女急急朝着屋內揚長而去。只可憐了那個不知眼力的護衛,也不知是這樣一直跪着好,還是起身自個兒将自個兒的眼珠給挖了好,最後思量再三,還是繼續跪了下去。
侍女紅莺一路将荼蘼帶到了內室,此時渺煙正對着銅鏡卸着珠環,進得內室,渺煙擡起白皙細長的玉指将發頂最後一根珠簪花拔下,方才轉過臉望向荼蘼,擡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半晌,淡淡地開口道:
“如果你弄成這幅模樣,只是為了一個男人,我可以做出的最大善心,就是讓你在我這沐個浴,換身衣裳,然後離開我的梅園,回去你的怡心苑,往後如若再是為了男人,就不要來我這。”
荼蘼愣了一愣,而後張開嘴巴,似是要說什麽,最後又半句話都沒有的将嘴巴給合上了,在心裏斟酌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個合适的字眼來證明她并不是為了陌钰才來她這的,後來仔細一思量,發現她來梅園,确然是為了陌钰,但是會被雨水淋成這樣,這真的純屬意外,她也不曉得前日才下的雨,今日怎又下起來了。
荼蘼覺着,這樁事,确然是自己無辜。
荼蘼低着腦袋,正在思忖尋個妥當的說辭,未等思忖完,渺煙的聲音清淡的傳了過來。
“紅莺,準備一桶熱水給莫姑娘沐浴。”
荼蘼一怔,緊忙擡頭望向渺煙,正巧看見她轉身似是不想搭理她,荼蘼以為自己這樣沒出息,定然是惹惱了她,也不顧自己的手還是濕噠噠的,急步上前拉住渺煙的手,才接觸到渺煙的手指,卻又突然像是被燃燃燒着的燭火燙到般,驀得縮回手,駭然地瞪大眼睛望向渺煙,在那一瞬間,荼蘼似是瞧見渺煙的眼裏呈現的空洞無神。
片刻後,渺煙擡眼瞧上她的雙眼,似是疑惑荼蘼的動作,“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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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怔了怔,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指,将才在碰到渺煙的手時,那股蝕骨沉重的悲哀那麽清晰的從她的指間蔓延到她的心髒,直至傳達到身體的四肢百骸,這樣的感覺那樣的清晰強烈,震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見她不說話,渺煙也不再搭理她,只自顧去拿了幹爽的衣裳搭在素雅的屏風後,而後歪在屏風外的竹榻上,閉眼小寐起來。不一時,紅莺已經将熱水準備好了,水溫調理适宜後,荼蘼看了一眼渺煙,心知她不想再搭理自己,等自己洗完澡後,怕是得被遣送回自己的住處了。
将紅莺支出屏風外,脫了衣裳躺進鎏金的木桶裏,水溫很舒服,僅一刻便将她身上的涼意祛了大半。荼蘼舒服的躺在桶裏,閉着眼睛享受着這片刻的安寧舒适,冷不防,渺煙安靜的聲音從屏風外傳了進來。
“在你的生命中,不是只有男人才是你的全部。”
“……”
“總會有其他的東西比男人更讓你執着和在意,如果你總是為了陌钰而活,你會忘記自己想要什麽,從而只會記得他想要什麽,到最後,你只會将自己輸進他人的人生裏,而不是輸在自己的人生裏……”
“……”
“這樣的結局,你甘心嗎?不會覺得委屈嗎?不會覺得很不值得嗎?”……
荼蘼愣了一愣,略略将她這番話捋一捋,得出的中心思想是:不要總是以男人為中心,要為自己而活。再仔細想想,渺煙這話很對,卻又有些不妥,荼蘼覺得,有些男人值得,有些男人不值得,單看你遇上什麽樣的男人。而陌钰,她覺得,是一個很值得的男人,她才見到陌钰,她并不了解他,所以,在這樁事上,她并不大認同渺煙的話。
此番一思忖,荼蘼覺得要為陌钰澄清,也就婉轉地開了口:
“其實,陌钰大人與你想的那些人,很是不同。”渺煙沒有說話,荼蘼頓了頓,又道:“我從十歲開始就跟着陌钰大人,他救了我,給了我新生,教我本事,我很敬仰他。”
“可是你卻對他産生了不一樣的情愫,如果你只是單單得敬仰他,又何來那麽多不一樣的情緒,将自己捆綁,一種單純的感情一旦變質,後果也許是你沒有辦法預想到的。”
荼蘼覺得渺煙的想法有些可怕,她這樣的想法她有些理解不了,所以她只好将自己更深的埋進水裏面,不再說話。渺煙也沒有再說話,室內一時靜默了下來,可是片刻過後,渺煙的聲音又隐隐透過屏風傳了過來,聲音很突然,卻又透着一股女子少有的凜然霸氣。
“我會是這個王府的女主人!”
恍一聽這句話,荼蘼有些發愣,半天沒理透她這話的意思,最後就在這水裏面琢磨着,琢磨着,琢磨了好久好久,直到溫熱的洗澡水開始升起涼意時,她才琢磨出這句話的意思。
原來渺煙的心上人真的是夏卿胤,她有絲驚訝,又有絲激動,最後又萌發出一絲擔憂。她驚訝的是,渺煙竟然喜歡夏卿胤;她激動的是,渺煙喜歡的是夏卿胤;她擔憂的是,渺煙喜歡夏卿胤,陌钰知曉豈不會傷心?
荼蘼突然覺得有些冷,愣了半晌才發覺洗澡水已經冷了,于是緊忙起身用幹布巾擦幹了身子,穿上渺煙素色的長裙,而後拐過繪畫着朦胧山水的屏風,來到渺煙躺着的睡榻前,想着要告訴她,既是不喜歡陌钰,就不要給他希望,該拒絕的時候,還是得狠狠地拒絕,這婦人之仁是最要不得的,可哪知渺煙輕輕閉着眼睛,呼吸平穩,已然是睡着了。
渺煙醒着的樣子已經是很美了,可是她睡着的樣子卻更是有着另一番神秘的令人心傷的美,其實荼蘼覺得,渺煙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種飄渺憂傷,這種美,是一種讓人抓不住的遺憾和悲哀的混合體。
荼蘼将要湧到喉中的話咽了回去,安靜的坐在竹榻的邊上,低頭靜靜地看着渺煙。睡着的渺煙是讓人心疼的,她突然想起将才觸摸到渺煙指間時,那股震人心魄的悲傷,荼蘼很是心驚,心驚于渺煙的過去竟然讓她背負了那樣多的傷痛,她想象着渺煙過去該是個什麽模樣,卻是看到煙雨如畫的江南湖畔前,有女子身着寶藍色的繡花長裙,發上翠翹悠悠,腰間系着一塊色澤飽滿的翡翠玉佩,天邊有風起,将玉佩下連着的流蘇穗兒吹得直打圈兒,頭頂有零星不知名的花兒掉落,她恍惚着伸手去接,寬長的袖子滑落到肘部,露出了皓白如玉的手腕,腕上套着一只瑩白玉的镯子,镯子瑩亮好看,似是用着上好的玉器打造而成。空氣裏有蓮香漫出,随之男子低沉散漫的嗓音漫不經心的傳來。
“姑娘興致甚好,躲在這處吹風賞花了,卻是讓我一番好找。”
女子的身子微微一震,極慢極慢地轉過身去,她極力的繃着情緒,努力想将淡漠的表情表現在臉上,但她這一舉動,似乎并不大成功,眼裏隐着的糾結情緒還是被他看到。
“找我做甚!”
男子眉目星朗,微微挑眉沒有立即說話,嘴角隐着笑意,從懷中掏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絲帕,帕角用金色的絲線繡着一個小小的“舞”字。
“你忘了這個。”
☆、02 落花意,流水情(一)
荼蘼睜開眼睛的時候,有朦胧光線漫過紙糊的窗紙照到她的臉上,她擡手捂了捂眼睛,才恍然發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睡着了,躺在渺煙睡着的竹榻上,身上搭着一件貂毛的披風,而她的身邊已經沒有了渺煙的身影。
荼蘼躺在榻上沒有動,她覺得昨夜做得這個夢有些奇怪,夢裏的女子赫然就是渺煙,反觀那個男子,她卻覺得很陌生,再仔細想想夢中渺煙看他的神情,直覺告訴她,他們的關系有些不單純。但是,這似乎只是個沒影兒的事,他們會出現在她的夢中,這說不通。
就這件事,荼蘼糾結了再三也沒究出個所以然來,只好作罷,起身去尋渺煙。
渺煙也許就屬于凡人口中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她昨夜還要把她攆回怡心宛,今日醒來她卻是躺在渺煙的睡榻上,身上還搭了她的外披,這定然是渺煙不忍她受凍才為她蓋上的,她很感動渺煙的這番體貼細微。
屋內并沒有瞧見渺煙的身影,連帶着侍女紅莺也不知去向,荼蘼低首略略思忖了下,想到她們大抵是去逛園子了,這一大早的,空氣甚是新鮮,各種草葉上的露珠必然比較甘甜,最适宜泡茶來喝了。荼蘼覺得自己對渺煙算不上完全了解,但相處的這幾日,也大抵有些了解了,所以她覺得清晨采露珠泡茶這種事,确實挺像是渺煙這類品性溫淡的人所能做出來的事。
這樣想着,荼蘼也就大喇喇的到園子裏去尋渺煙了。
在園子裏走了沒多久,荼蘼便在不遠處的蘭花叢中瞧見了渺煙的身影,站在枝桠虬勁的紫杉木樹下,荼靡開心地朝她招了招手,招了一半,她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所處的位置不大理想,渺煙是瞧不見她的,腳動了動,正要挪步離開這株紫杉樹,眼角卻突然瞧見一襲白衫飄過,荼蘼愣了愣,停住腳,定睛瞧向将才渺煙所在的方位。
渺煙依舊站在原處,眉目間神色平靜,望着眼前一襲白衣的陌钰,此時的陌钰也正低首看她,兩人并無言語,粗一望,這番場景,倒是應了這樣一句詩“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細看這樣一句傷情的詩對着這樣一幅場景,其實是有些不妥的,因為并沒人執手,也并沒人流淚,不過這兩人無語凝視倒是真的。這時天邊的風大了,吹得兩人素色的衣衫也随着風翩翩舞動起來,也吹得枝頭有些枯萎的黃葉翩翩落下,掉在了渺煙的頭頂,陌钰應是瞧見了,只不言語,而是很自然的擡手将那片落葉從她的發上拿下。
荼蘼突然覺得心裏有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回頭想想昨夜渺煙對她說過的話,覺得只是敷衍她,其實她也勸過她不要喜歡陌钰,難道就是這層關系,渺煙心善不好對她明說,怕她傷心,所以才編了謊話騙她嗎?荼蘼覺得自己是傻瓜,被人逗弄成這番還不自知,渺煙若是怕她傷心,就不該編謊話騙她,如今弄得她更傷心,更心寒。
耷拉着腦袋,荼蘼有些心不在焉,就連走到了水池邊也沒察覺,依舊悶頭往前走着,結果自然而然的,腳下一滑,直直要往水池中栽去,等到荼蘼恍然回神時,只可惜此時已經來不及了,她只能瞪着眼睛和水池中的自己默默凝視。她不曉得她這兩天是不是同水犯沖,非要将自己弄得跟落湯雞似的,才不枉她來凡塵走這一遭。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被渺煙看到,她會不會覺得自己非常沒有出息,只是陌钰不喜歡她,她就想着以死來終結自己,是不是她就這樣死了,渺煙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将她的屍骨随便扔到一處鳥不拉屎的地方,讓她的屍首自生自滅呢?荼蘼覺得以渺煙的性格,她要是真死了,她必定會這樣做。不過現在前提是,荼蘼不是一個普通人,不過因為失戀的緣故,現在的她卻把自己當成了普通人,以為自己會像普通人一樣以這種殉情的方式普通的死去。
所幸的是,她沒“死”成,在即将落水的那一刻,被人一把撈了回去,然後就有人在她的頭頂悠悠地道:“莫姑娘這是要為誰殉情呢?”
荼蘼站穩身子,擡眼幽怨的瞪向夏卿胤,也不言語。
“莫姑娘這是怎麽了,眼睛抽住了,來,我幫你瞧瞧。”說着,湊過腦袋,就開始仔細的研究起她的眼睛來了。
“你們在做什麽。”聲音很平靜,卻隐隐夾着風雨欲來之勢。
兩人具是一驚,轉了腦袋看向發聲之源,而後看見他們的不遠處站着渺煙和陌钰,兩人皆是穿着素白的衣裳,風過,衣衫舞動,很好看,很般配的一對璧人。
說出上面那句話的正是這對璧人中的渺煙,雖說她話語平靜,聽不出什麽情緒,但是荼蘼卻瞧見她的眉眼處,難掩戾色,似是裹着火團的薄紙,一旦将這層薄壁穿透,後果将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也難怪渺煙發此一問,因着先前荼蘼即将落水的因由,夏卿胤為了避免他成為落湯雞,撈了她一把,還沒有待到他放了手,荼蘼幽怨的眼神,讓他好生奇怪,心下一念,才曉得他不開心,會湊近她,只是突生玩心大起想要逗弄她一番,在兩人看來,這樣的作為并沒有什麽,但是在旁人瞧來,尤其是渺煙他們所處的那個角度瞧來,就很有什麽了,從那個角度看,他們倆挨得極近,似是在很親密的親吻,就是這樣的角度,讓渺煙誤會了。
荼蘼見到是陌钰,心裏還在難過,不想見到他,于是就伸出手一把推開夏卿胤,卻哪還記得自己的身後就是将才要摔下去的大水池,這一推倒好,在猛力的作用下,她又要再次重蹈覆轍,說時遲,那時快,夏卿胤見她又要摔下去,伸手又再次摟住她的蠻腰,将她猛的往回撈,然後他們就猛的撞上了彼此的額頭。
夏卿胤此時捂着額頭,憤聲道:“莫荼蘼,我将才救了你,你倒好,竟是要恩将仇報了!”
荼蘼惱了,咬着牙回了句:“你撞到了額頭,我也撞到了,你疼我也疼,我們大家扯平!”荼蘼這次學聰明了,繞開水池,退到了距離夏卿胤一定距離後,才又道:“你要是覺得不公平,你就跳進水裏,我來救你,這樣我們就誰也不欠誰了。”
夏卿胤一聽,氣結,怒目瞪了她半天,最後一甩衣袖不再搭理她。
正此時,他們的身後傳來笑聲,笑聲清亮有力,裹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幾人回頭一瞧,竟是秦太妃領着一幹家仆到了。笑了一陣,秦太妃忽然道:
“你這丫頭真心有趣,竟是讓卿胤吃了個啞巴虧,往後這個王府有你,也會熱鬧許多。”
☆、03 落花意,流水情(二)
聽聞此話,荼蘼愣了一愣,沒料到秦太妃會在這,心情這時候糟糕透了,也一時不曉得該如何去回秦太妃的話。
這時,渺煙卻朝着荼蘼這邊走了過來,待走到夏卿胤的面前時,停住了腳步。
“卿胤,荼蘼不适合你,下次這樣的場景不要再讓我瞧見!”話語中,滿斥着一個長輩對一個小輩的淳淳教導。
夏卿胤挑了挑眉,望着渺煙,沒有說話。瞧着他的模樣,大抵也是沒有弄懂渺煙話中所帶的淳淳教導是什麽意思。空氣裏一時間有些靜默。
“渺煙!”是秦太妃的聲音。
渺煙沒有應她,依舊定定的望着夏卿胤。沉默了片刻,又道:
“荼蘼做不來這個王府的女主人,除了我沒有人能夠做的來——”
“啪”地一聲,秦太妃急步行到渺煙的身邊,一巴掌甩上了她的臉,渺煙的臉被打的側了過去,但是她沒有去捂臉,反倒是擡眼定定的瞧着秦太妃,眼裏的光芒很是執拗。此番場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渺煙,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是誰告訴你你可以做景王府的王妃,我告訴你,任何人都能做夏卿胤的妻子,唯獨你渺煙不可以!”
“我渺煙可不可以你沒有資格去管,卿胤的婚姻大事你更是沒有資格去管!只有我可以做王妃,只有我可以讓他坐上他該坐的位置,只有我可以為他奪取天下——”
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将荼蘼的心也震了三震。空氣又再次歸于靜默,渺煙又再次擡頭死死的盯住秦太妃,嘴角破了一個小口子,有血絲順着破口的紋路流了下來。秦太妃的手有些顫抖,瞪着她似是不敢相信她竟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說出這番話。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這是要誅九族的——”
“誅九族?呵!”她輕笑一聲,擡手将嘴角的血絲抹去,續道:“該誅九族的是你們,這個天下是誰的,你比誰都清楚,很多事情我都不記得了,可是我的感覺依舊清晰,秦翩舞,你別以為我只是一塊腐朽的木頭,什麽也不知道。”頓了頓,渺煙喘口氣,最後撂下一句“景王妃只能是我紀渺煙。”揚長而去。
秦翩舞頹然的後退了幾步,喃喃道:“不能再等了……”她突然擡眼看向荼蘼,莫名其妙的砸來一句,“嫁給卿胤。”
荼蘼怔住了,夏卿胤也怔住了,在場的人都怔住了,唯獨陌钰始終站在原處,眉眼漠然。秦太妃見荼蘼不說話,又轉了目光看向陌钰,眉眼處已然恢複了以往的優雅從容。
“我見這段時間荼蘼和卿胤相處得甚好,琢磨着兩人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婚嫁了,陌公子既然是荼蘼的師傅,荼蘼又沒有什麽親人,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想想還是來征詢陌公子的意見,不知陌公子同不同意這樁婚事?”
荼蘼驀得擡頭望向陌钰,不知秦太妃的這番話他會怎樣回答,她望着他,有些忐忑不安。陌钰沒有看秦太妃,也沒有看荼蘼,他只是擡眼看着遠方,怔怔地出着神,好似并沒有聽到秦太妃的話。秦太妃也有些摸不準陌钰的心思,見他許久不說話,許是等的焦心,于是試探的喊道:“陌公子?”
“如若阿蘼同意,我沒什麽意見。”
一聽陌钰這話,荼蘼的心立即沉了下去,默了片刻,突然擡眼朝着秦太妃笑道:“我也沒有什麽意見,只是我和夏卿胤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婚事還是不要過早的定,我覺得我還是先和他培養培養感情的好,你說,是吧。”荼蘼拍了一下身邊的夏卿胤,卻發現他竟在這關頭怔怔地出着神,荼蘼狠狠地踢了他一腳,咬着牙道:“我們現在去培養培養感情,為了我們婚後做好準備,你覺得意下如何?”
回過神來的夏卿胤,因她這話,愣了一下,轉眼看向從方才荼蘼開始說話時就一直望着她的陌钰,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自己的情感戰勝了理智,為了能讓陌钰為了荼蘼開口求他,他覺得這是一樁很刺激,很有成就感的大事。
想到此,他瞥過眼,将目光從陌钰的臉上轉開,對着荼蘼道:“啊,行!”随後兩人也不再理會其他人,逃也似的跑掉了。
“夏卿胤,你說,渺煙和秦太妃那番對話是什麽意思?渺煙好似對你娘親有很多不滿。”
此時兩人正坐在一條溪水橫流的山澗裏。聽到荼蘼的問話,夏卿胤搖搖頭,皺了皺眉,道:
“這樁事我并不大清楚,我是三年前托生在夏卿胤的身體裏的,那時渺煙已經生活在景王府了,雖然我并不了解渺煙,但是我曉得她只和夏卿胤處得親密。”頓了一下,他狐疑地望向荼蘼,“你問這些做什麽?不是她要嫁給我,你覺得大為妒恨吧?”
“妒恨你個頭!”荼蘼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自從見到渺煙,我一直覺得她就是一團謎,現在陌钰大人迷上了她,而她卻又要吵嚷着嫁給你,另一面卻又和陌钰大人牽扯不清,我只是想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麽。”荼蘼頓了一下,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那股濃郁悲傷好似還殘留在她的指尖。“我只是想知道,她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我又為什麽能夠感知她的悲哀疼痛?”
☆、04 落花意,流水情(三)
“今日的情景你也瞧見了,景王妃的位置我是勢在必得。荼蘼,你不适合卿胤,我曉得,你不是普通人。”
渺煙斜身坐在窗戶旁,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沒有看荼蘼,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的一株梧桐樹,窗外的風很大,從天邊湧來,灌進半掩的窗扉,吹亂了渺煙長長的頭發。
聽完她的話,荼蘼并沒有立即言語,只是望着渺煙,眼裏神色掙紮。片刻後,她猶豫地開了口。
“今日我在熟人那裏小觀了夏卿胤的過去。”渺煙轉頭看她,面容安靜,荼蘼望着她的神情,續道:“夏卿胤出生沒多久,有一個十八歲的奶娘一直待在他的身邊,對他照顧的體貼備至,夏卿胤長到十來歲的時候,身體一直很不好,神智恍惚,奶娘為了他割腕喂血,一直持續了大半年的時光,他的病情才有好轉,只是自此後他的眼裏鮮有光彩,似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并且此時,奶娘突然消失,府上只道是回了鄉,自此後她再未出現在景王府……”荼蘼垂眼仔細的看着渺煙的表情,發現她确然并沒什麽表情,便又繼續道:“……直到他長到十五歲的時候,府上招來一個十八歲的小丫寰來照顧他的起居飲食,等到他二十四歲的時候,那個小丫寰突然暴斃身亡,一個月後,秦太妃将已故的豐樂公主的遺女接來了府中,那時的紀渺煙,十八歲。”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來到這府中只有三年,三年之前卿胤的事我并不曉得,我只知他那時候身體不好,你說的奶娘,丫鬟我都沒有聽說過。”渺煙神色依舊平靜。
荼蘼仔細的研究她的表情,卻并沒發現任何不妥的地方,蹙了眉,荼蘼又道:“那個十八歲的奶娘,左肩上有一道深長的傷疤,左腕上套着一只瑩白玉的镯子。那個丫鬟左肩上也有一道深長的疤痕,左腕也套着一只瑩白玉的镯子。”頓了頓,荼蘼目光突然犀利地看向渺煙,再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沉:“如果我的想法是對的,在你的左肩上也有這樣的疤痕,是嗎,渺煙?”
渺煙眼裏一陣恍惚,極慢的擡手撫上左肩,停頓了下,而後緩緩的從領口将衣裳扯下,随着衣裳褪下左肩,一條蜿娫細長的血色疤痕慢慢地暴露在空氣中,渺煙在看到這條疤痕時,瞳孔明顯的緊縮,很是驚訝,似是并不曉得肩上有這道疤痕。
荼蘼一直望着渺煙,她臉上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果不其然,焰暝料得很對,她的肩上果真有一道與奶娘和丫鬟一模一樣的疤痕,只是荼蘼從她的表情上看出她并不曉得她有這道傷疤,瞧着她的樣子,不像是作假。她心裏的疑惑更甚了。
今日焰暝将夏卿胤的過去用水鏡播給她看。用畫面感呈現一個人的過往,沒有人能夠做到,就算是冥幽司的司主,也沒有這等本事,他們之所以能知曉一個人的過往,只是靠着生死簿上的文字記錄罷了,而焰暝之所以能用畫面感走馬燈花的播出夏卿胤的過往,只因焰暝現今宿在夏卿胤的軀殼裏,與他體內沉睡着的靈魂靠的很近,故而他才能将這一段播給荼蘼看,其實他們先前只是想單純的瞧瞧,并不知道會看到這樣的一幕,焰暝發現這一蹊跷之後,緊忙趕回了冥幽司,說是要去查查生死簿,而荼蘼就直接來到了梅園,直接想從渺煙身上獲取些什麽信息,只是這一探問,似乎并沒什麽成效。
渺煙側首望着自己的左肩,表情恍惚,片刻後,她擡手微顫着撫上肩頭深長的血色疤痕,輕聲道:
“我覺得,我應該有很多很多的記憶,可是,我又覺得我什麽記憶也沒有。”停了一下,她擡頭望向荼蘼,“很多時候,我覺得我什麽都沒有,可是,很多時候只要有卿胤待在我的身邊,我又覺得我什麽都有,我現在還活着,有呼吸有心跳,可是,我又覺得哪裏都是空空的,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也許我要去做一件事,這種感覺很強烈,它支配着我,讓我去做這些事,每當這時候,我就覺得我是一個活着的人……”
“你為什麽要嫁給夏卿胤?”
“嫁給卿胤?”她喃喃重複,嘴角緩緩攢出一抹笑,“我喜歡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曉得這是為什麽,他讓我心疼,我想疼他愛他,如果,我不去疼他,我不去愛他,我就會覺得,這是一樁多麽可怕的事情呢……”
“……”
“……我想把我最好的東西都給卿胤,我覺得我什麽都沒有也沒有關系,只要是卿胤想要的,我都要想方設法的拿給他,為了卿胤,讓我去做什麽我都願意,只要他能夠在我面前時常笑笑,時常跟我耍耍鬧,我就會覺得,原來我還活着,會笑,會鬧,會怒,會感到安心平和……”
聽着渺煙的敘述,荼蘼很是驚訝,她從沒想到渺煙竟會對夏卿胤的感情這樣深,如若她要是知道夏卿胤的軀體被旁人占了去,而他體內的靈魂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她會變成何等模樣,荼蘼不敢去想象,可是仔細想想,渺煙這話似乎有些不對,但是哪裏不對,她又說不出來。荼蘼想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如果你真的這般為他着想,他喜歡我,想要娶我,你就該千方百計的幫他,而不是阻止他,讓他不開心。”
渺煙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眼神恍惚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她們說話的這會功夫,濃郁的墨色已然從天際壓下,荼蘼也自覺自己沒什麽話好說,于是便轉身離開了,出了內室,瞧見一直侍候在外的紅莺,估摸着裏面的對話紅莺定然一字不差的聽了去,只是她在瞧見荼蘼出來時,神色平常,此時荼蘼離得她很近,這樣近的距離,她有些訝然地發現,紅莺的瞳孔空洞木然,渾身更是僵硬冰冷,沒有半絲活人的氣息。
荼蘼突然有些冷,那種寒氣侵入身體裏的冷,瞬間黑氣壓下,空氣裏的氛圍異常的安靜,荼蘼忽然覺得這個梅園很是詭異,處處透着陰沉沉的氣息,紅莺空洞木然的眼睛一直望着她,荼蘼心下大駭,她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遇過這樣詭異的場景,想起這段時日以來,她一直和渺煙紅莺處在一處,那時她并沒有注意這些細節,只覺得渺煙奇怪,紅莺少言,并沒有像今晚這樣讓她心生怕意。她心中害怕得緊,不敢再看紅莺,擡腳便往外跑去。
跑了沒多久,卻是一把被人抓住,吓得荼蘼一下驚叫起來,只是喉中才剛發出一個音節,就被拉住她的人抵在牆角,一把捂住了嘴巴。
肌膚相觸,涼意透骨,荼蘼突然安下心來,擡眼望着陌钰,陌钰也低首望着她,四目相對,默然無言,他們此時挨得極近,就連吞吐的呼吸彼此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片刻後,荼蘼伸手拉下陌钰捂着她嘴巴的手,正欲開口問他來這裏做什麽,突然一聲花盆打碎的聲音傳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