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肅修然還是先回了房間,林眉埋頭又鏟了一陣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很輕的關門聲,回過頭看時,他已經不在那裏了。
肅修然生氣了嗎?林眉不是很确定。
剛才他們之間那種無法描述出來的暧昧,還有她驟然退避的姿态,會不會已經惹怒了他?
畢竟他的臉色以可以觀察到的程度冷了下來,很迅速,也很明顯。
林眉心裏有些忐忑,她又在外面愣了一陣子,直到驚覺雙腳被凍得有些麻木,手指頭也好像失去了知覺,才明白她是在寒冷中暴露太久了。
回到屋裏,她又去工具室把鐵鍁放下來,才磨蹭着去了客廳。
肅修然已經又把電暖爐打開了,看她走過來,就擡頭說了句:“烤一烤,免得留下凍傷。”
他的語氣還是很淡然,卻并沒有不搭理她,而是說着關心的話……那大概就是他不那麽生氣?
林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把有些僵硬地腳放在電暖爐前,暖洋洋的溫度從冷僵的腳底升騰起來,确實很舒服。
她偷偷看了看肅修然的臉色,發現他除了神情淡漠一些外,并沒有其他表情,就開口說些玩笑話想打破這種微妙的尴尬:“大神,你的腰挺細哦,抱起來還挺有手感的。”
肅修然側頭看了看她,語氣淡淡的,不無諷刺:“怎麽,你還抱上瘾了?”
他平時說話的語氣一直都很淡,不過這次林眉确信自己從中聽到了他的不屑和冷傲。
他的情緒表現得這麽明顯,即使抱着安撫示好之心的林眉,也沒辦法忽略,她頓時也覺得有些被刺傷了自尊的傷感,兼之還有一些委屈:她不過是不小心抱了他的腰,他明明有時候也會和她有一些肢體接觸,她身為一個潔身自好的女性,都沒有表現出抗拒,怎麽她碰了他,他就這麽鄙夷地對待她?
但即使如此,林眉還是善解人意的,微垂下頭掩蓋住自己有些受傷的眼神,隔了一陣才又開口:“馬上要吃晚飯了,今天輪到我了,我去做飯……還有給你煎藥。”
說完她就站起身,活動一下還沒完全恢複的手腳,走去了廚房。
其實肅修然的藥完全可以交給中藥房熬制好了壓制成一袋袋的液體成品,畢竟方便許多,現在好多人喝中藥也都用這種方式,但林眉卻堅持每天兩次親自給他熬制,理由是這樣藥效應該會更好,最重要的是心意更足。
她離開後并沒有看到肅修然默默地擡起頭注視着她的身影,目光中有被深深壓制着的懊悔,還有一抹焦急。
說出讓她會感到難堪和委屈的話,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他無法不介懷她剛才的動作和神情——只是一個擁抱,她卻那麽匆忙地從他身邊退開,好像他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什麽存在,什麽肮髒或者棘手的東西。
她一定沒想到,假如不是她倉促又僵硬地退避,他的下一個動作,會是同樣地環抱住她的腰。
那一刻他滿心期待地坦露胸懷,卻猝不及防地灌進了漫天徹地的寒冷。
他知道自己也許是反應過激,為了不招至林眉的反感,他應該假裝無事,甚至配合她說幾句玩笑話,證明自己并不在意。
可他卻沒有控制住自己,心急如焚又刻薄尖銳,如此毛糙,如此失态……
他最終還是沒能做出其他彌補的舉動,只是徒勞地令沉悶的氣氛蔓延。
林眉一邊在廚房忙碌,一邊想了很多,她漫無邊際地想了自己和肅修然近來相處的細節,又想了自己的态度是否有什麽不妥。
等吃晚飯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很多,并且自以為找到了症結所在:這些日子來她接觸最多的男性就是肅修然,不可否認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而肅修然接觸最多的女性也是他,從他封閉的生活狀态看,很有可能還是他這些年來唯一親密接觸過的女性。
有了這些條件,大家又是青年男女,未免會有些疑似的暧昧和尴尬,就像剛才在房子外面時,是她沒把握好異性相處的尺度。
所以大概一切都是寂寞和習慣在作祟,以後注意下就好。
在思考的過程中,有個細節被她忽略了,那就是……肅修然是在他松開手的時候冷下臉的,并不是在她抱住他的時候,那就表示他喜歡被她抱着?
自認為調整好了心态,林眉對待肅修然的态度就恢複了以往的言笑不忌,看他忍耐着喝藥的時候,那興致勃勃的态度也一如既往。
肅修然也像是回到了正常的狀态,笑容淺淡卻溫和柔軟,言談舉止也禮貌優雅。
他們吃完了飯,坐在沙發上時,林眉就擺出了一副“大家談一談把不開心的事情忘掉”的姿态,清了清嗓子說:“大神,對不起我最近對你的态度可能有些随便了,我會注意調整的。”
肅修然擡頭看着她,她看他的目光還算柔和平靜,就繼續說:“可能是我這個人太随意了,所以有些地方不小心冒犯到了你,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後會盡量注意界限的,你如果發現我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希望你坦誠地告訴我,畢竟我們要進行的是長期的親密合作,需要保持良好的溝通和信任。”
出乎她的意料,肅修然久久都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看着她,有那麽一瞬間,林眉幾乎以為他沒有聽懂自己的意思,随即很快就被她否認了——開什麽玩笑,肅修然這種智商恐怕連精靈語都能無師自通吧,還有他聽不懂漢語?
隔了很久,林眉都不自覺屏住了呼吸,肅修然才對她微勾唇角笑了笑:“我會的。”
林眉松了口氣之餘,又有些不可置信的失落,她說了這麽多,态度這麽誠懇,他就只有這三個字?
可是天生自帶高冷屬性的肅修然早已經又轉過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自己手中的書,林眉縱然再想說點什麽,也都全部憋了回去。
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拿着平板電腦刷了一陣,她最終有點受不了地跑到落地窗前,對着窗外的茫茫原野大聲唱:“啊……牡丹!百花叢中最鮮豔!啊……牡丹,衆香國裏最壯觀!”
林眉唱歌還是挺好聽的,聲線飽滿,感情到位,低音拉得下來,高音飚得上去,美聲民族通俗,連rap都能來,編輯部第一麥霸,公司年會壓軸駐唱,實力不是吹出來的。
只是夜裏的原野,在四周一片寂靜的小屋中突然吼出這麽兩嗓子,穿透力還極強,也是挺吓人的。
幸好此刻跟她同處一室的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肅修然,她唱完後,他只是頭也不擡地翻了一下書頁,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看。
林眉還對着窗外的雪原喃喃自語:“不行這個歌不應景,還是換一首。”
她特地清了清嗓子,還特地用平板電腦打開了伴奏……開始唱《letitgo》,不得不說這首真的挺應景。
然後她竟然還錄了音,唱完後又用平板放了一遍,欣賞下效果。
等她折騰完了,肅修然可能是怕她繼續唱下去,淡淡開口說:“你想吓人的話,音量還是小了點,而且我的玻璃隔音效果不錯。”
林眉被他戳破了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笑笑:“我覺得長夜漫漫,也挺無聊的,既然外面有人處心積慮地吓我們,不如回敬一下,算是禮尚往來。”
肅修然又翻了一頁書,還是淡淡地說:“你今天下午發現什麽沒有?”
從下午開始光顧着跟他鬧別扭,林眉倒還真沒來得及給他彙報進展,忙說:“我覺得還是有些收獲的,比如我們屋子周圍包括很遠的地方都沒有看到有足跡。”
肅修然擡起頭沖她微微點頭,等她的看法。
她想了下又說:“我回憶了昨晚的哭聲,覺得它很均勻,而且有一定的規律,很有可能是錄音,并不是有人現場發出的。而一般的錄音和功放設備,都很難太低的低溫中工作,所以設備不能長期留置在雪地中,會有人拿在手裏。
“這也就表示,在我們聽到哭聲的時間裏,原野上應該都是有人在的,而且距離我們很近……所以我猜測,他們為了避免在雪地中留下腳印,在雪停之前就走了。”
肅修然聽到這裏,淡淡地插了一句話:“哭聲是在淩晨四點鐘左右停止的,雪在六點鐘才停下。”
林眉聽到這裏,先是眼睛一亮,然後先想到的卻是:“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你昨夜一直醒着?是胃疼還是被吵得?”
肅修然避而不答,反而替她說了下去:“會因為畏懼在地面上留下腳印而趁着大雪提前離開,可以證明他們絕非超自然的靈異,而是小心隐藏行跡的怯懦人類。”
林眉連連點頭,開心地說:“是啊。”
肅修然笑着搖頭:“證實這一點有什麽值得開心的,明明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而已。”
林眉晃了晃手指,表示自己想得更加深遠:“今天雪地裏可是還有積雪的哦,我猜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們,還是會繼續裝神弄鬼,不過會在遠遠的地方……運氣好的話我們明天能找到他們留下的痕跡哦。”
說着她跑回沙發邊,拿起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指了指屏幕上方的內置攝像頭,笑得有些賊:“你說我晚上把攝像頭打開,放在廚房對着森林的那個窗子邊,會不會拍到點什麽好玩的東西?”
肅修然側頭看了看她的電腦:“找個黑膠帶把指示燈貼上。”
林眉連忙“哦”了聲,習慣性拍馬屁:“還是大神細心,夜裏這個紅指示燈還是挺醒目的萬一被發現了呢!”
對于她這種無節操的吹捧,肅修然自然是微笑着搖了搖頭,他合上書本放下,單手撐着沙發想起身,卻在剛起來時突然踉跄了一步。
林眉吓了一跳,在心裏有反應之前,身體先動了起來,脫手把平板電腦扔在一旁,幾步跑過去撐住他不穩的身體。
下午才因為抱過他的腰鬧了不愉快,這時她卻完全想不到顧及,慌着擡頭去看他:“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他一手蹭着沙發的椅背,還不能完全站好,蒼白的側臉上挂着細密的汗珠,可他卻用空出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帶着冰涼的溫度,可他卻握得那麽緊,仿佛像是在漫天的冰雪中,握住了唯一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