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1)
當林眉接到編輯部給她的新調令後,整個人都有點郁結。
如果用時下出版界流行的文藝風來描述,就是生命中的寒冬來得如此凜冽,突兀降臨在深秋的最後一株向日葵上,摧折了那燦爛的希望。
不為其他,就因為今天開完年度大會,公司分配給她來年單獨負責,或者說要伺候的,是一尊大神。
大神有多大呢?怎麽說吧,即使是大手雲集,業內規模數一數二的星文圖書,這位大神也是當之無愧的一哥,甚至去年他一個人貢獻的碼洋,可以占到全公司總碼洋的一半以上。
這還只是這位的商業價值,更厲害是他的文學地位——是的,身為一個暢銷書作者,這位還神奇地兼具了頗高文學地位。
這位據說真實年齡可能只有二十多歲的作家,從出版第一本書開始,已經橫掃了分屬四個國家的五個文學獎項。
這麽說好像有點不夠多,不過重量級文學獎一來遠遠比不上流行文化領域,比如電影電視的獎項泛濫,二來總帶着點高冷孤傲勁兒,很多國際文學獎雖然并未正式規定,但卻會默認規避其他獎項的獲獎人。
放眼國內文壇,有諸多光環加身的作家,除了這位外都是超過五十歲著作等身的文豪,于是這位身上又多了一層“天才作家”的光環。
按說這麽高大上又賣座的作家,成為他的責編一定也是與榮有焉的好事,但是身為星文圖書的內部人員,林眉卻知道,這位相當的……不好伺候。
随着總編和藹可親的一句:“散會,大家去忙吧。”,會議室裏的出版界精英們一哄而出,如鳥獸散般各自奔走。
林眉抱着黑皮小筆記本和水杯子,頗有些愁眉苦臉地往自己的小辦公室走,就被人興高采烈地拍了拍肩膀:“小林,加油啊!”
林眉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跟中了幾百萬彩票一樣春風得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高大上的燙手山芋的前責任編輯,劉涵同志。
劉涵笑着,又拍了下她的肩膀,滿滿都是對後輩的勉勵和期待:“哎呀,沒辦法,要回老家結婚了,只能把蘇修老師交給你了,這是我特地跟總編推薦的,咱們編輯部裏論能力、論耐心,能扛得下這份責任的就是你了。”
他說的“蘇修老師”,當然就是那尊大神了,筆名挺不起眼,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本名,甚至都看不出有什麽深刻的寓意,如今卻如雷貫耳,每次跟他老人家的書一起挂在全國圖書銷量榜的頭幾位。
劉涵向總編推薦林眉做蘇修的責編,林眉還真不能完全不承劉涵的情,因為他們這些編輯的獎金和負責圖書的銷量是直接挂鈎的。
劉涵做蘇修責編這四年,年年獎金編輯部第一,而且還得超出其他人一大截子,看得編輯部一衆人煞是眼紅。
不過此刻林眉心裏只有一句話:你都被折磨得回老家結婚了,何苦拖我下水……
然而心裏吐槽的願望再強烈,老同事都要離職了,還提攜了自己一把,林眉只能回以微笑:“哪裏,劉老師你太看得上我了。”
劉涵心情顯然不錯,“嘿嘿”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了句:“加油。”
散會後林眉又被總編杜宇文叫到辦公室,殷勤叮囑了一番,接着前任編輯劉涵就帶着她去面見老佛爺……不,蘇修老師。
林眉家境還算寬裕,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多年下來小有積蓄。她留在B市工作後,B市的房價太高,父母負擔起來困難,她自己也懂事的從沒提起,一直租着單身公寓。
但在她工作第二年,父母還是主動送她了一輛車,十萬出頭的代步車,車型也适合女孩子。今天為了帶林眉認路,劉涵就沒開自己的車,指揮着林眉一路開去了蘇修的住所。
路上林眉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劉涵:“聽說……蘇修老師脾氣有點不好?”
劉涵有點微胖,是編輯部著名的彌勒佛,沒事就笑嘻嘻的,現在也還是笑着說:“沒有啊,誰說的?”
林眉整理了下之前聽到的那些傳聞,先撿了個程度最輕的問:“聽說蘇修老師經常半夜十一二點給您打電話,如果您不接,他就立刻打給杜總編?”
劉涵還是樂呵呵的:“那是蘇修老師對工作負責啊,經常通宵趕稿,身為責編當然要随時待命啦。”
這也說得過去……林眉想了下,又問:“聽說蘇修老師有一次在稿子臨下印廠的前一天又把稿子都扯回去,嚴令不準印刷,他還要再進行一次修改。結果耽誤了上市日期,連新書發布會也不得不改期,場地也只能另租,通知的媒體什麽的,都是杜總編親自去通知道歉的?”
劉涵還是笑着:“這也沒什麽,蘇修老師突然發現了一個情節上的BUG,雖然出了好多人也看不出來,但蘇修老師認真嘛,要知道蘇修老師是世界級的作家,對自己要求就是高!”
這個說的倒也是,蘇修的書畢竟關注度太高,而且圖書一旦印刷上市又不好撤回,所以謹慎點也好。
林眉想了又想,終于還是問:“聽說有年夏天您穿着大白T恤和涼拖去找蘇修老師,結果讓他趕出來了,說是衣冠不整不準進門,您氣不過跑回編輯社找杜總編告狀?”
其實傳到她耳中蘇修當時罵劉涵的話還要更豐富文雅點:衣衫不整,滿身汗臭,品位低下,疑似流匪。
劉涵個好脾氣也被罵急了,回頭到杜宇文的辦公室裏原話喊了出來,被辦公室外面的編輯們都聽到偷偷傳開了。
這回劉涵再也繃不住了,臉上的笑容多了點尴尬:“咱們編輯社真是什麽秘密都沒有啊……那次是我自己不注意辦公室禮儀,有了蘇修老師的監督改正,後來替蘇修老師去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也知道該怎麽穿着得體了,呵呵呵。”
林眉也知道見好就收,抿嘴笑笑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說話間兩個人也快到了蘇修的住處了。
蘇修的住宅離市區并不近,在B市西郊的另一個區,但因為從編輯社出來後不久就可以上高速公路,所以開車也只用半個小時不到。
這個地區有很多高檔的住宅區,劉涵指揮林眉将車開進一個略顯低調的小區,比起周邊各種主打奢華的大別墅,這家小區的風格明顯樸實多了,戶型也多是面積不太大,實用性更強的聯排別墅。
在小區的林間小道裏轉了一陣,劉涵讓林眉直接把車停在路邊的臨時停車位,就帶她摁了蘇修家的門鈴。
這裏家家戶戶的門廳前有一個很小的入戶花園,只有兩米多深,裏面種着些花花草草,外面還有個低矮的雕花鐵門。
蘇修在裏面用遙控裝置打開了鐵門,自己則沒有出來,只是把房門打開,也沒有走進小花園裏迎接他們,反而站在門裏,開口說了句:“請進。”
他的上半身還埋在室內的陰影裏,驟然間從陽光強烈的戶外看過去,林眉并不能看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他高挑挺拔的身形,還有些瘦削。
就算這麽模糊地一眼看過去,林眉也能初步确定外界流傳的“蘇修本人長得奇醜無比,所以才不敢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面,甚至連獲獎時都不敢參加頒獎典禮”,是條無稽之談了。
別的不說,這樣的身形氣質,五官得長得錯位成什麽樣子才能叫“奇醜無比”啊?怪不得偶爾有編輯部同事忍不住了問劉涵“蘇修真的很醜?”的時候,這個樂呵呵的彌勒佛臉上的笑容就立刻更樂呵呵了一點……身為編輯部,甚至是全世界唯二知道真相的人,優越感上來了吧?
這也沒辦法,蘇修實在是太神秘了,從出版第一部作品開始到現在的六年間,他硬是沒有一張照片流傳出去過,也從未在任何公開場合出現過。
如果不是當年拿了頭一個國際文學獎的時候,他語音接受了采訪,并且用中英語言錄制了致辭拿到頒獎典禮上播放,很多人甚至懷疑他的性別,或者蘇修幹脆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組成的創作團隊共用的筆名。
在真正看到蘇修本人的正臉之前,林眉不着痕跡地輕吸了口氣,跟在早就笑嘻嘻地用開心的語氣跟蘇修打招呼的劉涵後面,走進了這棟房子。
然後她就看到了一雙深黑如夜,偏偏又如同籠罩在一層水汽下的雙眸,面前穿了白襯衫和淺色羊絨衫的青年,眼睑微垂,五官秀美到幾乎不真實。
☆、【2】
林眉應該是愣住了挺長時間,直到劉涵有些幸災樂禍地說:“小林,不會是看蘇修老師看呆了吧?”
她才恍然地把黏在人家臉上的眼睛移開,低頭清了清嗓子掩飾尴尬:“蘇修老師您好,我是您的新任責編林眉,雙木林,眉目的眉。”
剛見面,蘇修倒沒有顯示出傳說中的壞脾氣,也許是氣質的原因,他反而給人一種很溫和沉靜的感覺,林眉想象不出他是能把好脾氣的劉涵罵到一路跑回編輯部告狀的人。
被她有些失禮地盯着看了這麽久,蘇修也沒說什麽,聽完她的自我介紹,還輕聲回答說:“您好,我是蘇修,以後諸多煩勞。”
蘇修說話的聲音跟他唯一流傳出去的那段音頻有些微妙的差別,音頻裏他的聲音更低沉些,現在卻更清亮。
不過他說話的方式卻沒有改變,措辭嚴謹古雅,語速偏慢,尾音裏還帶着點說不上來的柔和,像是某地方言的殘留,卻更像只是發音的個人習慣。
林眉心裏一動,随着蘇修的步伐,走進客廳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蘇修老師的家鄉是不是S市?”
蘇修腳步微頓了下,回過頭看了林眉一眼,這一眼裏卻帶着幾分凜冽的意味,林眉自問不是膽小的人,卻被他目光中的威壓驚得差點倒退一步。
好在蘇修并沒有再做什麽,只是微彎了下唇角,忽視了她的問題,徑自說:“林小姐習慣喝茶還是咖啡?”
林眉當然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問題有點突兀,不敢再繼續糾結,連忙說:“咖啡,加奶不加糖。”
蘇修微微一笑,就轉身去了客廳旁邊半開放的吧臺。
林眉還沉浸在初次見到蘇修真容的震驚中,又被他這輕淡的一笑給驚豔了。她似乎瞬間明白了當聽到他們讨論蘇修是不是很醜的時候,劉涵樂呵呵的笑容下深藏的感受:醜?看到吓死你們,哈哈。
她一邊忍不住偷看着吧臺裏那個動作從容優雅的身影,一邊小聲說:“蘇修老師的照片要是流出去,估計就不能算實力派作家了吧,銷量得再翻一倍吧……”
她不過随口一說,劉涵卻正色起來,也低聲說:“今天你估計也得像我當初一樣,跟蘇修老師私人簽一個保密協議,保證不偷拍他的照片,不向別人洩露他的私人信息。”
雖然知道蘇修很注重隐私,不過簽保密協議也有點過于嚴肅了,林眉有些吃驚:“這麽嚴格?”
劉涵點點頭,一收平時的閑散,表情十分認真:“蘇修老師這裏什麽都好商量,唯獨這條,是不能越過的黃線。”
他們說完這幾句,蘇修也端着泡好的茶水回來了,他也沒用托盤,雙手挽着衣袖,露出幹淨瘦削的腕骨,修長白皙的手中各持一個杯子,分別遞給了林眉和劉涵。
他遞給林眉的是一杯不加糖的醇厚咖啡,給劉涵的,則是一杯香味濃郁的熱可可,劉涵笑眯眯地接過來喝了一口,神色滿足。
他剛在只問了林眉需要什麽,卻沒問過劉涵需要什麽飲料,看起來他們是足夠熟悉,而他也足夠了解劉涵的喜好,所以不必多此一舉詢問。
林眉接過咖啡道了謝,注意到他們之間的默契,頓時有些羨慕和期待:身為蘇修的責編,如果有一天也能和劉涵一樣,和蘇修這麽熟悉,那該多幸福。
是的,林眉其實是蘇修的腦殘粉,五年前她還是個在校大學生,那時候蘇修也才剛出第一本書,并不像現在這麽聲名煊赫。
但她讀了那本書後,就成了蘇修的鐵杆粉絲,從此後蘇修每出一本書,她必須要買三本以上,就是傳說中的“一本自己讀,一本小心收藏,一本用來向周圍的人傳教”。
那本蘇修的處女作,也給他贏得了第一個國際推理文學獎的《配得上我的女人》,那經典的開篇林眉能逐字背出來:“我一直在尋找一個足以配得上我的女人,她不必特別美麗,但要純粹、誠摯,愛我勝過世間的一切。”
當初她一打開書就看到這句,差點把書扔了,用第一人稱寫書看起來多少有點自戀這可以理解,但自戀到這種地步,真心讓人受不了。
可當她可惜買書花掉的二十幾塊錢,忍着把書扔了的沖動,一直往下看,卻不由自主入了迷。
這是一本文字凝練又富藝術感,邏輯清晰又毫不拖沓的推理小說,看慣了各種故弄玄虛的新派推理後,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用如此樸實的推理手法去寫一本書,偏偏這本書又把那種樸實的推理技巧發揮到了極致。
在《配得上我的女人》裏,男主人公自述的口吻總是一副極度自戀的姿态,但通過其他人對他的态度,以及行文描述的蛛絲馬跡裏,都能看出來,他其實是一個普通到存在感都極其微弱的上班族。
這個自我認知有重大偏差的男人一直用各種尖酸挑剔的語言來評述周圍的人或事,然而當讀者意識到他實際只是個卑微的可憐蟲之後,這一切就都變成了絕妙的反諷。
然後讀者也意識到,男主人公“尋找配得上我的女人”的行為,實則就是在暗中跟蹤女性。
一般極度自戀的人,都是極度自卑的,當男主人公終于找到了一個他“理想中的女性”,在長期的跟蹤中,可悲又懦弱的男主人公始終沒有鼓起勇氣向女主人公表白,反而在臆想裏和她發生了各種風花雪月的轶事。
在這一段情節裏,現實與虛幻的交織寫得極富技巧性,密不透風的細節讓讀者目眩神迷又忍不住親自參與推理。
故事的高·潮和結尾,是女主人公在某個深夜被人奸·殺,這一夜在男主人公的臆想裏,恰好是他和女主人公愛情圓滿春風一度的一晚。
毫無意外的,在警方介入調查後,男主人公因為對女主人公的跟蹤行為,被列為頭號嫌疑犯,并且在犯罪現場還發現了符合男主人公DNA的體·液。
鐵證如山,男主人公被順利抓捕定罪判處了終身監·禁,全書的最後一句話,是男主人公進入鐵窗後的自述:“我知這世界的虛妄終究負我,然我愛永存。”
如果覺得故事到這裏就算結束了……那也太小看蘇修了,這本書面世後不久,就有人在網絡上發表了一篇關于此書的分析,通過一系列書中的細節,推理出男主人公并不是強·奸殺害女主人公的犯人,真正的兇手是在文中多處出現的一個不起眼的“路人”。
這個“路人”正是發現了男主人公的跟蹤行為,又對女主人公有了罪惡的想法,所以精心設計了這個圈套,自己犯下大罪,并讓男主人公做了替罪羊。
這篇書評一出,頓時輿論嘩然,那時候幾乎所有喜歡看小說的人,都陸續參與進來,勢要将這本書裏的一切細節抽絲剝繭,分析透徹。
結果不但這本書火了,意猶未盡的讀者們四處找尋別的推理小說看,更是帶動了一股新的推理小說熱潮,一時間圖書市場上跟風之作如雨後春筍——當然沒有一本可以和創作水平極高的《配得上我的女人》相提并論。
而蘇修也憑借這本小說,成了當年出版界的黑馬,并拿下國際文學獎,走上了封神之路。
不管一個作者願不願意,處女作給讀者的印象都是根深蒂固的,比如一直未曾暴露真容的蘇修為何會被認為是個面容醜陋的人?
都是因為《配得上我的女人》裏的男主人公塑造太成功,讓大家不由自主将對他的印象套進了對蘇修本人的猜測裏。
現在捧着咖啡,看着眼前這個幾乎自帶光暈的活體男神,林眉不能免俗的被眼前的美色閃得時不時發愣,忍不住又問了他一個問題:“蘇修老師,您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在處女作裏選擇塑造一個施溫良那樣一個男人?”
“施溫良”當然就是《配得上我的女人》裏那個悲劇的男主人公了。
看她問到自己作品裏的人物,蘇修的态度就沒有剛才她觸及自己隐私的時候那麽冷淡,而是挑起唇角笑了笑:“這樣的人物設定不是會讓讀者更有代入感嗎?”
蘇季先是又被他的笑容晃了下神,才反應過來,她看着蘇修的目光注視着,就覺得腦子缺氧不夠用,只能迷迷糊糊的說:“原來是這樣。”
蘇修顯然也見多了女性在他面前失态,只是又微微笑了下,轉頭對劉涵說:“你先在樓下休息,我帶林小姐去書房單獨聊兩句。”
劉涵顯然已經在這裏很熟悉了,喝着熱可可的時候,已經随手抓了茶幾下的一個PSP玩了起來,現在連頭也不擡地揮手:“好啊,你們聊,不用管我。”
這裏顯然只有蘇修一個人居住,一樓只有客廳和廚房餐廳,二樓是工作間和書房,三樓才是卧室。
蘇修站在樓梯口,禮貌又優雅地示意林眉先上樓,而後自己才跟了上去。
林眉不知道蘇修要跟自己說什麽,她現在還和他不熟悉,不免有些惴惴,他們先後走進書房後,蘇修更是随手把門帶上,手指一搭,将門鎖落下。
門鎖搭扣的脆響清晰地傳到林眉耳中,讓她有些驚覺地轉身,但已經來不及了,她剛轉過身,手腕被緊緊握住,接着身體被一股不算粗暴卻無法抗拒的力量推向後方,她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後背已經貼上了高大的落地書櫃。
因為蘇修的身材有些消瘦,她并沒有覺得他高大,直到此刻才發覺,他足足比自己高出了半個頭還多,接近二十厘米的落差下,他的下颌正好擋在她額頭的位置。
單手控制着她的手臂,他的目光自上而下看過來,森冷的壓迫力從那雙形狀優美的黑眸中傾瀉而出,他輕聲笑了下,毫無笑意的冰涼笑聲,猶如毒蛇滑過她的脊背:“我不知道杜宇文為什麽送了一個女人過來……你太啰嗦了,之前那麽多年,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3】
只是一瞬間,林眉的大腦中迅速冒出幾個詞彙:衣冠禽獸、雙重人格、變态殺人犯。
只差那麽一點點……一點點林眉就要動用防身術猛踢他裆部,同時大聲尖叫并且沖下樓報警了。
好在關鍵時刻,她那原本沉浸在蘇修美貌中的大腦接收到了應激信號,突然開始高速轉動,讓她堪堪保持了平日的智商。
她吞了下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擡起頭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蘇修老師,不管您同不同意我做您的責編,我都已經見過您本人了……我覺得您應該不會喜歡再多一個人知道您本人的秘密。”
蘇修眼中的冷冽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最開始那種帶着些冷淡的柔和光芒,放開林眉的手腕,他退後一步,恢複了那種疏離卻禮貌的距離,挑了下唇角:“那你來說說看,我有什麽秘密?”
剛恢複自由,林眉就連忙側身又往後退了兩步,面前的人再美,還是她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她清了清嗓子,一面觀察着蘇修的神色,一邊快速說:“第一,您對于個人隐私的保護遠大于常人可以理解的範疇,如果我大膽推論的話,您的身份一定與普通人不同。第二,您确實是S市的人,或者至少在S市生活過一段時間。因為我向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您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發覺,那時候你的神态是驚訝,而不是錯愕,我覺得我沒有看錯。”
她平時很少會這麽長篇大論,可現在的确是進入了一種緊張的狀态,所以幹脆一口氣傾瀉而出。
好在蘇修的臉上并沒有再出現什麽吓人的表情,他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一樣,都氣笑了:“你倒是精乖。”
林眉連忙又加上一句:“您口語表達的措辭比一般人古雅,我再大膽猜測的話,一來是您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環境造成的,二來您出身必定不錯,小時候有良好的教養。”
這下蘇修簡直沒辦法繼續說話了,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你不怕我真的是喜怒無常的殺人狂徒?”
林眉故作輕松地攤了下手:“你的最佳下手時機顯然是我還沒有防備的剛才,可人證在樓下坐着呢,我們又是跟你有關聯的人,警察很容易查到你頭上,你不會那麽傻的。”
她說着,又清了清嗓子:“更何況你剛才推我那一把,看起來粗魯,其實卻避開了我身體正後方比較突出又可能對我身體造成傷害的燈架,而是把我推到了平整的書架上……用的力氣也拿捏得正好,并沒有讓我撞疼,所以我并不覺得你是不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
她一邊說,一邊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棱角分明的那個落地金屬燈座,确實位于她進門時站立位置的正後方。
倉皇之下她能注意到這麽多細節,觀察力也算敏銳了。
蘇修原本的性格可能真的很溫和,聽到這裏就不再多說,也只是搖頭微笑:“好吧,是我多此一舉,林小姐請坐。”
他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狀态,林眉也就當剛才是個試探和測試了,就不再糾結,随着他的指引,坐在了他書桌前的那把椅子上。
蘇修轉到書桌後,拿起上面一份早就準備好的合同遞給林眉:“既然以後要合作,就需要麻煩林小姐,先把這份保密協議簽了。”
林眉接過來仔細翻看,看到這份協議确實是咨詢過律師的,條款很嚴謹,就這種合同來說也不能算不公平,并且違約後并沒有具體的賠償金規定,算是份君子協議。
蘇修等她看着,還又加了句:“我本人情況特殊,保密協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有得罪之處,望林小姐諒解。”
林眉看完後沒多廢話,翻到最後一頁,直接就從書桌上取了一支簽字筆,帥氣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等她簽完了自己的名字,蘇修才接過來看了下,他卻沒有順手也簽名落款,而是把合同輕放在了桌上。
接着他就起身,繞過桌子,沖坐着林眉優雅地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那麽就合作愉快了。”
林眉笑笑,握住他的手,接着力道也站了起來:“蘇修老師,合作愉快。”
蘇修的手指修長,指骨清晰,這樣的一雙手,在男人中已屬漂亮,林眉握上去卻覺得他指掌間的溫度略低于常人,透出些冰冷。
或許跟他體型清瘦有關系吧,林眉并沒有想太多,握着他的手也沒有松開。
這種禮節性的握手一般都是一觸即開,對于她這種反常,蘇修倒也不介意,只是微笑着等待。
林眉就握着他的手,擡頭笑了笑:“蘇修老師,您在《執禮》那本書裏曾寫道:‘任何輕視和辱沒女性的話語都該消失在煙塵裏,任何視她們為低等的人都應得到懲罰。’,我覺得這句寫的特別好,比有些字裏行間都能透出沙文主義的男性作者境界高多了。”
蘇修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挑了下那雙秀挺的長眉:“我的确寫過這句話。”
林眉嘿嘿一笑,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握拳擡肘,準确利索的一擊,對準他腰側打了上去,她控制着力道,應該是有點疼但卻不會對髒器造成傷害的程度。
蘇修的雙眉果然飛快皺了起來,身體也僵硬了片刻,緩了一下才開口說,聲音還是有點不穩:“這是為了懲罰我剛才的作為吧?”
林眉這才愉快地松開他的手,笑了笑:“如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啦。”
她這算是原話奉還,蘇修果然沒再說什麽,只是笑容有些勉強,側身說了句:“無妨。”
林眉和蘇修上樓的時間也不過半個小時,當他們走下樓,就看到劉涵已經扔下了PSP,正在和一只銀白的虎斑貓玩得開心。
那大貓毛皮豐潤亮澤,體型健壯,正歪着頭躺在沙發上任由劉涵撓它的肚皮,很有些享受,聽到有人下樓梯,它也只勉強擡頭,眯上眼睛瞅了一眼,立刻又躺倒下去繼續享受。
像所有女孩子一樣,林眉對毛茸茸的物體沒有抵抗力,立刻驚喜地說:“蘇修老師養了只貓?”
蘇修跟在她身後下樓,輕聲說:“去年跑到我院子裏不肯走,算是收養的,你可以叫它‘春申君’。”
林眉看那只貓毛色和品相都不錯,顯然是血統純正的銀虎斑美短,心想果然是別墅區,連美短都有人丢棄不要。
她對這只貓的名字有些好奇:“為什麽叫‘春申君’?有什麽說法?”
蘇修微頓了下,繼續輕聲回答:“驕奢跋扈,偏信昏聩。”
歷史上的春申君算是足智多謀的能臣,他這麽說當然不是指對這個人物的整體評價,而是指春申君後期剛愎自用,不聽朱英勸阻,誤信李園導致身死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正在仰躺着享受人類按摩服務的春申君立刻半擡起頭,金黃色的眼睛也半睜圓了,表情頗為嚴厲地瞪了蘇修一眼。
林眉訝然失笑:“它居然聽得懂?這只貓是不是已經成精了?”
那邊劉涵連忙摸頭哄:“主上我們不要聽那個逆臣亂說,主上哪裏昏聩最英明了!”
這馬屁拍的順溜,簡直爐火純青,春申君果然受用地重新眯上眼睛躺倒下去,劉涵一邊愛憐地撫摸,一邊傷心地說:“別的倒還沒什麽,想到要跟主上分別了,奴才的心都要碎了。”
林眉在一旁偷笑,她當然看出來對于春申君來說,誰是“朱英”,誰是“李園”了。
劉涵安撫好了春申君,這才擡起頭看到“別的倒還沒什麽”的蘇修,好在他對蘇修還是關心的,看完就有些驚訝地說:“蘇修老師胃又不舒服了嗎?怎麽臉都白了。”
林眉暗叫不好,連忙轉頭去打量蘇修,她跟蘇修并不熟悉,他膚色又白皙,不經劉涵提醒還真沒發現他的臉色比剛才發白了些。
她想起來自己剛才打上去那一肘,位置可能會靠近胃,就有些尴尬地道歉:“蘇修老師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蘇修倒是大方,笑了笑說:“沒事,跟你沒關系。”
劉涵看他們的樣子,倒摸了摸下巴,不過也沒說什麽,轉臉又戀戀不舍地伺候他的“主上”去了。
既然蘇修認可了林眉,保密合同也簽好了,他們留在這裏也就沒什麽事了,沒過一會兒就告辭離開。
臨走之前,蘇修拿出一個封好的紅包,顯然也是早就準備好的,對劉涵笑了笑說:“你的婚禮我到不了現場,一點心意。”
那紅包薄薄的,依照蘇修的身價,肯定不會是只放了一兩張鈔票,大半是張支票,數額也不會小。
劉涵接過來時神色有些意外,顯然是沒有想到:“太客氣啦。”
蘇修只是微笑着:“沒什麽,朋友多年,應該的。”
這句“多年朋友”顯然讓劉涵淚奔了,他有些失控地握住蘇修的手:“蘇修老師……以後我不常來了,你一定要照顧好我家主上啊!”
林眉忍住一把拉走劉涵的沖動,在他依依不舍的聲聲叮囑裏,催他快點上車走人。
他們回到編輯社的時候已經接近下班的時間了,劉涵再過兩天就要離職,趕着跟林眉交接了許多瑣碎的事務,兩個人一忙就忘記時間,一直加班到晚上七八點鐘。時間晚了他們就一起去外面吃了飯,這才告別各自回家。
開車回自己的小公寓,停好車上樓,林眉已經有些疲憊了,她習慣晚睡,又單身,回家也還是埋頭工作,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梳理今天從劉涵那裏拿來的資料。
這些資料不僅有蘇修歷年來出版作品的原稿,還有很多未公開未面世的作品大綱和片段,甚至以前的許多廢稿。那些十分詳盡的大綱和資料就別說了,看了那些數量龐大的廢棄文檔,林眉才有些明白為什麽蘇修的每一本書都質量上乘,堪稱經典。
沒有一個人的成功是輕松獲得的,就連外界稱道的“天才作家”蘇修,他背後為此付出的努力,又有幾個人知道呢?
一整天都在忙着關于蘇修的事情,有些疲憊地上床睡覺時,林眉滿腦子還是蘇修的事情,當她進入夢境後,眼前似乎還晃着今天初見蘇修時那驚豔的一眼。
半夢半醒之間,潛意識最容易發揮作用,就當她快要陷入夢境時,腦中突然閃過一段畫面,以及伴随那個畫面響起的男主播的聲音:“本市神越集團繼承人肅修然日前因病于長河醫院去世……”
☆、【4】
林眉滿頭大汗地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