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璧人
在鐘毓成婚的次月,淮陽侯從膺城回來後,便密奏皇帝,稱兵部尚書潘豹,私通轅國,殘害忠良,置國家安危于不顧。
李璟得報後,心中雖然震驚,卻也沒急于動手,秘密派人徹查此事。三個月,密探将潘家通敵之事查明,而且還發現朝中不少人牽涉其中,包括皇後鄭妁的堂兄鄭悟。
李璟震怒之餘,見潘豹一夥黨羽衆多,怕明裏抓捕,潘豹等人會垂死掙紮,負隅頑抗,引起政局動蕩。他便暗中布置,以有軍機要事相商,将潘豹等人引入朝之時,将其及黨羽全部捉拿歸案。
經大理寺、刑部審訊,在大量人證物證之下,衆人犯只得低頭認罪。
對此等通敵賣國之流,李璟沒有一絲遲疑,下令将潘豹、潘歧、鄭悟等人全部抄家斬首,其家屬沒為官奴,流放山南。
鄭妁的父親鄭安雖然沒有與轅國勾結,但也受了鄭悟牽連,被密探查出,他奉命到江南赈災之時,貪污赈災物資,致使救災不力,引起不少災民死傷。李璟得知後大為震怒,但看在蕭太後的面上,他還是沒有對鄭安痛下殺手,只褫奪了他的爵位,将鄭家逐出了京城。
這一年的新年,便在腥風血雨中到來了。
可讓齊玉湮納悶的是,鄭家和潘家都倒臺了,但坤陽宮與雲臺宮裏那兩位,卻都還好好的。看李璟的樣子,也似乎沒有要動這二人的意思。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對這二人還有情意嗎?
算起來,鄭妁怎麽也是他的原配妻子,兩人在一起也這麽多年了,就算沒有恩愛,也還是有些感情的吧?至于潘莠君,他去泰山祭天之時,不是很喜歡與她下棋嗎?當時自己還因為吃潘莠君的醋,早産誕下的暄兒。難道,皇帝還記着這些情?
齊玉湮一想,心裏越覺得不舒暢。
如果鄭妁還在皇後的位置上,待暄兒六歲後,她便會來搶走自己的兒子。而潘莠君此人,更是不能留!否則如何對得起前世自己和家人的慘死!
看來,要找個機會探探李璟的口風才是。
晚上李璟過來,兩人一番溫存之後,齊玉湮躺在他懷裏,便試探着提起此事:“皇上,如今鄭家和潘家都落到如此田地,皇後娘娘和潘貴儀心裏怕是難過極了。好在皇上憐愛她們兩人,可以讓她們在宮裏平靜度日,也算她們倆的福氣了!”
李璟側眼瞥了齊玉湮一下,輕笑道:“玉湮心裏是想問,我為什麽不動她們兩個吧?”
齊玉湮一怔,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他,便嘟了嘟嘴,說道:“那皇上倒說說,為什麽不動她們啊?”
李璟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說道:“此時正值新年,我不想再弄得宮裏風風雨雨,其餘之事,一切等過完年再說。”
“皇後就不說了,畢竟與皇上是青梅竹馬,皇上舍不得動她,也是人之常情。但那潘莠君可是叛臣之女,皇上就算不廢她,也該降低她的位份吧?可皇上卻不動她一下,莫不是還記得當年與她下棋的情分?”齊玉湮酸溜溜地說道。
“你想到哪裏去了?就與她下了幾回棋,你便記到現在?”李璟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說道,“母後與鄭妁感情極深,你也知道,母後最近身體抱恙,我怕現在處罰鄭妁,母後會承受不了,病情加重。而鄭家、潘家都有大罪,我如果只處罰潘莠君,不處罰鄭妁,似乎顯得不太公平,落了人口實。”
說着李璟轉眼看了看齊玉湮,說道:“再說了,我也怕此事影響你的名聲。”
“關臣妾名聲何事?”聞得此言,齊玉湮一臉的不解。
“梁紫雲、羅巧兒先後被廢,朝中已經有人對你有所非議。而這一次鄭、潘兩家獲罪,也有風聲說你父親齊致輝早就在暗中這兩家的罪證,所以朝庭派人一查,他派人将證據抛出來,所以兩家的罪行很快便查清了。”李璟說道。
聽到這裏,齊玉湮一愣,沒有再出聲。她也知道朝中有人說自己在宮中十分蠻橫,仗着皇帝的寵愛,不讓皇帝與其他嫔妃親近。又因嫉恨梁紫雲與羅巧兒兩人,設計讓這二人被廢,更害得羅巧兒*而死。
其實,這些人也沒說錯。梁紫雲與羅巧兒被廢時的罪名,真的是自己精心設計的。
于是,她擡頭對着李璟淺淺一笑:“潘、鄭兩家若是不做這些為非作歹之事,誰也查不出什麽!再說了,臣妾不在意這些虛名的。”
李璟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又說道:“可你想過沒有,若任他們任意損毀你的名聲,他日我在朝堂上提出立你為後之時,這些可能成為這些人反對你為後的借口。”
“立我為後?”齊玉湮一驚,半晌才問道,“皇上,你說,你,你要立臣妾為,為後?”
聽齊玉湮此言,李璟怔了一下:“你做那麽多事,難道沒想過要當皇後?”
聽李璟這麽說,齊玉湮明白他對自己私下做那些事都已知曉。對此,她也無意否認,說道:“臣妾所做這些事,只是不想皇後娘娘奪去暄兒,不想有人暗害臣妾的孩子和家人。臣妾從未想過要當皇後的。”前世鄭妁那麽早就死了,李璟也未提過要立她為後,因此,她根本就沒有想要當皇後。反正只要鄭妁被廢,這宮中便無人在她之上,當不當皇後,也無所謂。
他用手扳過她的臉,定定地看着她,說道:“可是,我想要你做我的皇後。”
齊玉湮一呆,倒有些不知所措。這一樁事,似乎又和前世不一樣了。前世,他可從來沒有這樣提過啊!
看着她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伸出手,在她的臉龐上輕輕撫過:“所以,我必須要顧忌你的名聲,我要讓你順順利利地成為我的皇後。”
“可,太後是不會同意的。”齊玉湮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外面都傳鄭家出事與齊家有關,太後想必也會知道,她怎麽容忍自己為後?
“她會同意的。”李璟望着她,淺淺笑道,“此後,我的身邊只會有你一個,她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齊玉湮笑了笑,心裏卻沒有皇帝那麽樂觀:“皇上,怕是沒那麽容易的。”
“水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別多想,只要安靜地等着,做我的皇後吧!”說罷,他傾過身子,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
“嗯。”她紅着眼睛點了點頭,雙手将他摟得緊緊的。不管最後自己能不能成為皇後,只要他有這般心意,便足夠了。
這出了正月,年也過完了。
這日,天青氣爽,豔陽高照,齊玉湮正坐在院子裏,手中抱着阿螢,看着梅香和暄兒在院子裏踢毽子。
這時,竹韻從外面進來,匆匆走到齊玉湮身邊,輕輕在她耳邊說道:“娘娘,潘貴儀求見。”
齊玉湮一聽,頓了片刻,回過頭對着竹韻說道:“你先帶她到東殿去,我馬上便來。”
“是。”竹韻應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齊玉湮站起身,在阿螢的小臉上輕輕親了一口,然後将她交給乳母,又走上前去,在暄兒頭上摸了摸,親昵地說道:“暄兒跟梅香好好玩,母妃有事離開一下,很快便回來看暄兒踢毽子,可好?”
暄兒擡頭望着母親,乖巧地點了點頭,說道:“等母妃回來,暄兒就會踢了。”
“好。”齊玉湮笑着點了點頭,又拉了拉暄兒的小手,這才離開。
齊玉湮已經聽說了,李璟今早下旨讓鄭妁交出了皇後玺绶。想必潘莠君心裏也清楚,皇帝既然開始動皇後,很快便會輪到她,所以才來見見自己吧?不管她此次來見自己所為何事,她覺得自己都有必要與她一見,讓橫在兩人之間兩世的恩怨,做個了斷。
在去東殿的路上,前世自己臨死之前那一幕,不斷在她的眼前浮現。只是,這一世的勝利者,是自己。想到這裏,她拭幹頰上的眼淚,大步向前走去。
她走進東殿,潘莠君已經坐在殿中。
看見齊玉湮進了殿來,潘莠君站起身,卻并未上前行禮。
齊玉湮譴退了宮人,只留了竹韻在跟前。
她慢慢走到潘莠君面前,淡淡一笑:“不知潘貴儀今日到重華宮來,有何貴幹?”
潘莠君緊緊盯着齊玉湮,半晌才說道:“齊玉湮,我父兄之事,到底是不是你讓你父親所為?”
齊玉湮看着她,笑了笑,卻未說話。
見齊玉湮沒有否認,她又質問道:“你為何要這麽做?”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齊玉湮冷冷一笑。
聽齊玉湮此言,潘莠君悲憤地叫道:“齊玉湮,沒想到你長得一張菩薩臉,心裏竟然如此狠毒!可憐我父兄的命,生生便被人這毒婦奪去了。”
“我狠毒?”齊玉湮望着潘莠君,冷笑道,“潘莠君,論起狠毒來,我不及你千萬分之一。如果不是你處心積慮要害我的家人和我的孩子,我至于做這些嗎?潘莠君,這個世道,從來都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不管怎麽說,你和你們潘家,如今已經一敗塗地!”
潘莠君對着齊玉湮的腳下啐了一口唾沫,叫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你這毒婦,你會有報應的!”
齊玉湮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絹帕,輕輕低下身來,用絹帕擦了擦自己的鞋,然後眉頭一皺,厭惡地将絹帕扔在地上,站起身來,對着潘莠君冷冷說道:“報應?潘莠君,我前世将所有的報應已經受完了,所以這一世,我是來報仇的。誰人想動我的孩子和家人,我定讓他不得好死。”說着她用血紅的雙眼瞪着潘莠君。
“那你準備讓我如何不得好死?”潘莠君叫道。
“潘莠君,我怎麽說也是貴妃,就憑你今日在我面前的所說所為,再加上你這叛臣之女的身份,我讓皇上賜你死,易如反掌。不過,我可不想你死得這麽容易!在你死之前,我覺得還要先将你毒啞,剜掉你的雙眼,砍掉你的雙手,對了,雙腳也砍去,這樣才爽快。”說着她便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極為開心,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齊玉湮,你,你這個瘋婦!”潘莠君面色蒼白看着她。
她笑了半天,才停下來,然後轉過頭來,緊緊盯着潘莠君,咬牙切齒地叫道:“我早就是瘋婦了!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看着齊玉湮看着自己的眼中,滿是仇恨,潘莠君心中一怯。為什麽看着齊玉湮的眼睛,自己會如此心虛?
正在潘莠君怔忡之時,齊玉湮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她将身子傾過來,附在潘莠君的耳邊輕輕說道:“不過,只讓你一個人死,怎麽夠呢?對了,你大哥雖然死了,不過,他有個兒子才三歲,這好像是你們潘家唯一的子嗣了吧?你說,我要不要給皇上吹吹枕頭風,讓他斬草除根,殺了這個孩子啊?這樣,你們潘家便斬草除根了!”
“齊玉湮,你敢?”潘莠君大喝一聲。
“我有什麽不敢的?”齊玉湮冷笑道,“你要不要試試,我到底敢不敢?”
潘莠君面如死灰,定定地看着齊玉湮,卻未敢再說話。
“你也知道我這麽厭恨你,恨不得你早點死!如果你死得讓我開心,說不定,我便讓皇上把那孩子留下來。”齊玉湮說話時,一臉的微笑。似乎說的不是人的生死,只是平常買胭脂水粉之事。
潘莠君咬了咬嘴唇,看着齊玉湮的眼中,已經慢慢蘊滿了淚水。
“用你的命,留你們潘家一條根,你覺得這場買賣劃算不?”齊玉湮臉上微笑不減。
潘莠君緊緊咬住自己的嘴唇,沒有說話。
“你自己慢慢考慮吧!晚了,也許就來不及了!”齊玉湮睨了潘莠君一眼,然後冷冷一笑,再轉頭對着竹韻說道,“竹韻,我們回去吧。暄兒還等着我看他踢毽子呢。”
“是。”竹韻低頭應了一聲,便扶着齊玉湮往外走去。
出了殿,齊玉湮轉過臉不,對着竹韻笑道:“竹韻,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個月,你便可以嫁給王太醫了。”
“為何?”竹韻一愣。
齊玉湮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便向前走去。
竹韻記得齊玉湮曾說過,讓自己陪她六年,可現在才五年啊,怎麽便讓自己提前出嫁了?難道,她的心願已經達成,再也不用着自己了?
齊玉湮與竹韻離開後,殿中便只剩下潘莠君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她緊緊咬着自己唇,心中一片蒼涼。用自己的命,換潘家一條根?看來,這齊玉湮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想到剛才齊玉湮說的,先毒啞自己,再剜雙眼,最後砍去手腳,她便忍不住渾身發抖。
也只有齊玉湮這麽狠毒的女人,才能想出如此狠毒的招吧?可是,自己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想到這裏,她渾身一軟,便癱倒在地。
當夜,便有消息傳來,貴儀潘莠君在雲臺宮裏上吊身亡。
齊玉湮聽到這個消息時,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在心裏還是禁不住輕嘆一聲。自己還是不夠狠,給她留了一個全屍!
次日一早,坤陽宮裏便來了人,請齊玉湮過去一趟。
鄭妁被李璟收走玺绶之後,在這宮中,其實已無皇後的實權了,自然,齊玉湮也不用再去坤陽宮裏向她請安。不過,不管怎麽說,在名義上,她仍然是皇後。鄭妁傳她過去,她自然還得走這一趟。
進了坤陽宮,并不像往常一般去的正殿,引路的宮女,直接将齊玉湮領到了鄭妁的寝殿。
齊玉湮走進殿去,便看見鄭妁半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額上紮了一條祛病抹額,看起來精神極差。
齊玉湮走上前去,對着鄭妁施了一禮:“臣妾見過皇後。”
“齊貴妃,坐吧。”鄭妁氣息微喘,似乎說話都有些費力。
齊玉湮站起身來,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對着鄭妁微微笑道:“不知皇後娘娘叫臣妾來,有何吩咐?”
“吩咐?”鄭妁冷冷瞥了齊玉湮一眼,笑道,“如今,我還敢吩咐你嗎?現在,只怕你才是這大軒皇宮最尊貴的女人了吧?”
“臣妾惶恐!”齊玉湮一臉的驚慌,“有太後與皇後娘娘在,臣妾不敢妄自尊大!”
鄭妁冷哼一聲,然後轉過臉對着身邊的宮女說道:“你們先出去,本宮有話與齊貴妃說。”
“是。”宮女們行禮後,便陸續出了殿。
看着竹韻站在齊玉湮身後,動也不動,鄭妁皺着眉頭問道:“你不出去,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竹韻看了齊玉湮一眼,叫道:“娘娘……”
見竹韻不理自己,反倒去看齊玉湮的臉色,鄭妁心中的火氣便不打一處來:“怎麽,我這個皇後,連個侍女都叫不動了嗎?”
看着鄭妁因為氣憤,面上呈現着異樣的紅暈,齊玉湮淺淺一笑,轉過頭,對着竹韻說道:“竹韻,聽皇後娘娘的,你先退下去吧!”
“娘娘……”竹韻擔憂地看着齊玉湮,似乎不太放心。
“我沒事的。”齊玉湮微笑道。
“是。”竹韻屈膝一禮,然後便退了下去。
聽竹韻出了殿外,齊玉湮擡起頭,看見鄭妁胸口仍然劇烈地起伏着,知道她心中那口氣還沒順,便起身為她倒了一杯茶,輕聲說道:“皇後娘娘,喝杯茶吧。”
鄭妁擡起眼,緊緊盯着齊玉湮,見齊玉湮微屈着身體,面上挂着一抹淺淺的微笑,鄭妁這才伸出手接過茶杯。
鄭妁飲了一口茶,面色舒緩了些。
齊玉湮忙伸手接過茶杯,笑道:“皇後娘娘,千萬要保重身子啊。”
“齊玉湮,你跟本宮老實說,潘貴儀,是不是你害死的?”鄭妁突然問道。
齊玉湮端着茶杯,聽到鄭妁說的話,她手下微微一頓,擡起頭,望着鄭妁,淡笑道:“皇後娘娘怕是有什麽誤會吧?潘貴儀是自盡而亡的,沒有誰害她的!”說完,便将茶杯放在了桌上。
鄭妁冷冷說道:“可本宮聽說,潘貴儀死的那天下午,到重華宮來見過你。”
“那日潘貴儀确實來見過臣妾。”齊玉湮淡然說道,“可她從重華宮離開的時候,還是活生生的,何來臣妾害死她一事?”
“哼!”鄭妁冷哼一聲,“你雖然沒有親手殺死她,但她卻是因你而死。本宮聽說,潘貴儀離開重華宮時,神情木然,目光呆滞,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她去見你的當晚便尋了短見,你還敢說此事與你無關?”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齊玉湮笑了笑,說道,“既然皇後娘娘已經認定了是臣妾逼死潘貴儀,臣妾再多說也無益。”
“你終于肯承認了。”鄭妁冷笑道。
齊玉湮看着鄭妁,卻未說話。
“梁紫雲、羅巧兒、潘莠君,她們一個一個都被你害了,現在,是不是該輪到本宮了?”鄭妁冷冷盯着齊玉湮。
“臣妾不敢。”齊玉湮低頭說道。
“你這般狠毒,還有何不敢的?”鄭妁問道。
齊玉湮擡起頭來,迎着鄭妁的目光,卻未說話。
“齊玉湮,如果今日你從本宮離開,之後本宮也死了。”說到這裏,鄭妁擡起頭,望着齊玉湮,詭異地一笑,“你說,這皇宮內外的人會怎麽說你?寵妃逼死皇後這罪名給你安上了,你覺得,你還能當皇後嗎?”
齊玉湮默了片刻,然後微微一笑,說道:“就像皇後娘娘先前所說的那樣,現在皇宮裏只剩下臣妾與皇後娘娘兩人了。如果皇後娘娘也不在了,那皇上身邊的女人,便只剩下臣妾一人。那當不當皇後,對臣妾來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聽到齊玉湮的話,鄭妁面色一白。
齊玉湮望着鄭妁,微笑着說道:“其實最在乎一個人生死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家人。若是皇後娘娘真的想不開,尋了短見。您說說,到時最傷心的會是誰?”
鄭妁身體一顫,呆呆地望着齊玉湮,半晌說不出話來。
“所以,皇後娘娘還是好好保重身體吧!”說着齊玉湮站起身來,對着鄭妁施了一禮,“皇後娘娘若沒有其他的事,臣妾便先告辭了。”然後站起身,便準備向殿外走去。
“你既然不想我死,為何要讓你父親查我的家人?害我的家人被流放那蠻荒之地?”鄭妁啞聲問道。
齊玉湮腳下一頓,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着鄭妁,說道:“如果國丈正正直直為官,清清白白為人,沒有做從災民身上摳錢,害災民餓死,害災民流離失所之事,我爹爹如何能陷害他?說到底,害了鄭家的,其實不是臣妾的爹爹,而是國丈他自己!”
說完齊玉湮也不再看鄭妁,便向外走去。
鄭妁呆呆地看着齊玉湮挺直着腰,走出了屋子,她感覺自己竟然是如此渺小無助。
她第一次覺得,也許齊玉湮,才是這個皇宮裏真正的女主人,而自己,從來都不應該屬于這裏。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緒,用手捂着自己的臉,嗚嗚大哭起來。多年來壓來心裏的抑郁之情,一下便爆發出來。
當日下午,鄭妁去趟仁壽宮,跟太後說自己要主動請廢皇後之位。
蕭太後聽了大吃一驚,安慰道:“阿妁,你別急!過幾日,等璟兒氣消了,母後便讓他将玺绶交還給你。”
鄭妁搖了搖頭,說道:“我爹爹犯了那麽大錯,皇上留他一命,阿妁已經很感激了,如何還敢有多的想法。而且……皇上的心一直不在阿妁這裏,留着這虛名還有何意義?以前還想着能光宗耀祖,現在再說這些,只會讓人看笑話。”
“阿妁……”聽鄭妁這麽說,蕭太後心中一陣黯然。
“母後,阿妁已經想清楚了。”鄭妁擡起頭,拭了拭眼角的眼淚,對着蕭太後微笑道,“阿妁此生,再無所求,只願在佛前伴青燈一盞,每日念經誦佛,為父親贖罪,替太後與皇上求福!”
“可是阿妁,母後舍不得你呀!”蕭太後說着一把将鄭妁摟在懷裏,大哭道,“說到底,是母後害了你。母後不該如此自私,明知你與璟兒不合,還硬将你留在宮裏。是母後害了你一生啊!”
“不怪母後!”鄭妁搖了搖頭,流着淚說道,“是阿妁喜歡皇上,是阿妁自己想要留在宮裏的。只是阿妁福薄,無法讨得皇上喜歡,反而惹得皇上厭惡……”
“我苦命的阿妁啊!”聽到這裏,蕭太後又是一陣恸哭。
“母後,事到如今,你就放阿妁離開吧!”鄭妁哭着說道,“只有這樣,對阿妁來說,才是解脫!”
蕭太後只顧着哭,卻沒說話。
“母後,算阿妁求你了。”鄭妁流着眼淚,哀求道,“這麽多年,阿妁累了,阿妁真的想找個清清靜靜的地方,休息了。”
蕭太後擡起頭來,看了看鄭妁,終于點了點頭:“你若真的想這般,母後,便由着你。”話一說完,眼淚便又掉了下來。
“阿妁會求菩薩保佑母後早命百歲的!”阿妁心一酸,便撲倒在蕭太後的懷裏。
“阿妁,你即便不再是哀家的兒媳。”蕭太後将鄭妁摟得緊緊的,“在母後心裏,你也是母後的女兒。”
“母後……”鄭妁大叫一聲,“永遠都是阿妁的母後。”
兩人相擁着而泣。
外邊站着的宮人,看見這一幕,無不垂淚。
次日,鄭妁上表,以罪臣之女不能母儀天下為由,主動要求皇帝廢除自己皇後之位,并求皇帝同意讓自己去慈月庵清修理佛。
李璟便順水推舟,廢除了鄭妁的皇後之位,同意她遷出皇宮前往慈月庵。
當晚,他便去了重華宮,告訴齊玉湮,打算過兩個月,便冊封她為皇後。
鄭妁之前與蕭太後此前在仁壽宮裏抱頭痛哭之事,齊玉湮也聽說了。她知道蕭太後對鄭妁的感情匪淺,如果鄭妁前腳一走,李璟後腳便立自己為後,無疑在蕭太後的傷口上灑鹽。這樣,只會讓她更厭惡自己。
于是,她對李璟分析了此中的利害關系,讓他在自己得到蕭太後的認可之前,暫時不立自己為後。
李璟一聽,不以為然道:“玉湮,你太瞻前顧後了吧?若是母後一直不認可你呢?”
“那臣妾不當這皇後便是。”齊玉湮淡笑道。
李璟聞言,呆了呆:“那怎麽行?這樣太委屈你了!”
“有何委屈的?”齊玉湮笑着說道,“只要皇上心中只有臣妾一人,做貴妃,還是做皇後,對臣妾來說,都是一樣的。”
“可我想你當我堂堂正正的皇後!”李璟說道。
“那我們就一起努力,讓太後早日認可臣妾再說吧!”齊玉湮說道。
見齊玉湮如此堅持,李璟無奈,只好暫時先放下。很快便發生了轅國不滿李璟斬殺了與潘豹聯絡的使臣一事,與大軒交惡,并大舉侵犯邊境。李璟忙于對付轅國,也只好把立後之事暫時放下。
這一世,李璟還是命齊致輝與齊恕領兵對抗轅國。
齊致輝父子這一臣沒有給別人以任何陷害的機會,與鐘毓一起在邊境奮戰,合力擊敗了轅國。最後經談判,轅國割城三座,賠幣五千萬兩白銀,兩國方才休戰。
等仗打完了,阿螢也滿了兩歲。
而這時,齊玉湮又懷孕了。
這對皇帝來說,簡直是三喜臨門,便好好封賞了齊家父子與鐘毓。
因為蕭太後極其喜歡暄兒和阿螢,齊玉湮怕她寂寞,每日帶着兩個子女到仁壽宮去陪伴她。
太後因鄭妁之事,一開始對齊玉湮或多或少有些抵觸。但看着齊玉湮對自己非常孝順,孫子孫女又如此可愛,再加上這些年來,她看到兒子身邊一直只有齊玉湮一人,她心裏慢慢便松動了些。
她也聽說是齊玉湮主動勸說皇帝不立自己為後的,覺得此女并不好權術,漸漸也對齊玉湮有所改觀。
如今,齊玉湮又懷孕了,她心裏自然也是十分歡喜。又想到齊玉湮雖然是貴妃,但畢竟不是皇後,她生的子女也都不是嫡子嫡女。想到自己可愛的孫子孫女,居然只是庶出,她心裏便是一梗。
如果李璟再不納其他女子,堂堂大軒國居然沒有嫡出的皇子皇女,似乎也說不過去。
此時,她倒希望齊玉湮能當皇後,給自己的孫子女一個嫡出的名分。她心裏暗道,只要齊玉湮開口求她,她便應了他們。
可齊玉湮雖然每日來請安陪自己說話,卻從來未提過想為後之事,似乎對此并不在意。
到最後,看着齊玉湮日益隆起的腹部,她倒慢慢着急起來了。
這日,許是夜間出門散步着了涼,蕭太後剛躺下不久,便感覺身子不适。
李璟聽說後,與齊玉湮帶着史院政一起,急忙趕到仁壽宮來探望。
史院政來請過脈後,表示太後只是有些着涼,并無大礙。
齊玉湮聽了之後,原本緊繃的面,瞬間便放松下來。
這一切,蕭太後都看在眼裏。她知道,齊玉湮是真心關心自己的。
宮人帶着史院政出門寫方子,屋裏便只剩下齊玉湮與李璟陪伴着蕭太後。
齊玉湮看蕭太後似乎睡得不太舒服,便上前扶着她起身,讓她靠坐在床上。
蕭太後看了齊玉湮一眼,埋怨道:“自己有着身子,還過來做甚?也不怕過了病氣!”
“臣妾無妨!”齊玉湮淺笑道,“暄兒和阿螢聽說太後病了,吵着要來看您。臣妾看太晚了,就沒讓他們過來,可是臣妾答應了要替他們來看太後的,臣妾不能食言的。”
聽齊玉湮這麽一說,想到暄兒與阿螢那可愛的面容,蕭太後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兩個孩子,就是惹人愛。我只要看到他們,病便好了。”
“那明日一早,臣妾便讓他們來看太後。”齊玉湮又說道。
“嗯。”蕭太後點了點頭,接着又用手輕輕在齊玉湮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嘆了一口氣,說道:“哀家知道,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臣妾惶恐!”齊玉湮趕緊說道,“臣妾有太後可以愛敬,有皇上可以愛重,有子女可以愛護,一點也不覺得委屈了。”
“可是,委屈我的孫子孫女了。”蕭太後又是一聲嘆息。
齊玉湮一愣,笑道:“太後說笑了,暄兒和阿螢是大軒的皇子公主,沒有人敢委屈他們的。”
蕭太後瞥了齊玉湮的肚子一眼,對着李璟說道:“皇帝,你難道還想哀家第二個孫子或第二個孫女也是庶子女嗎?”
李璟一怔,忙問道:“母後的意思是?”
“你沒過想給暄兒、阿螢,還有這個即将要出生的孩子,一個嫡子的名分?”蕭太後說道。
聽到蕭太後的話,齊玉湮一下愣在當場。她的意思是,她終于接納自己了?
“兒臣知道怎麽做了。”李璟明白母親的意思,面上一派喜色。
“嗯。”蕭太後點了點頭,然後又說道,“好啦,哀家累了,想歇息了,你們也快回去吧!”
“那臣妾服侍太後歇息吧!”齊玉湮趕緊走上前來。
“不用了。”蕭太後擺了擺手。
齊玉湮面色一僵。難道太後心裏還是對自己有芥蒂?
“你以後便是主子了,這是粗事,你叫阿芝來便是。”蕭太後又說道。
聽到蕭太後的話,張嬷嬷忙從門外走進來,笑着說道:“是啊,還是讓奴婢來服侍太後歇息吧。”
太後點了點頭,看着李璟和齊玉湮站着沒動,又說道:“你們倆先回去吧!”
“是!”李璟與齊玉湮相視一眼,行了禮,便退了出來。
走出仁壽宮,李璟擡頭一望,只見今夜月朗星明,風清氣順。
他轉過頭來,看着齊玉湮,嘴角含笑道:“今晚月色如此美妙,我們便走回重華宮去。”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說道:“如何?我的皇後!”
聞言,齊玉湮先是一愣,接着仰起臉,對着他燦然一笑,輕聲說道:“好。”
他微微一笑,伸出手來,牽起她的手,兩人便一前一後,隐入夜色中。
輕風吹起衣袂,月光下,是一對如玉的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