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交接
申時剛過,鐘毓便進了宮來。
快晌午的時候,宮裏來了人,跟他說,宮裏有些交接事宜還未完成,讓他申時進宮去一趟。
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鐘毓有些意外。雖然自己離開皇宮的時候,确實有些匆忙,但他也是将差事交接完畢後才走的。難道還有什麽自己沒有考慮到的?
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也不想了,反正進宮後,便會知道的。
于是,他便掐着點進了宮。
這回進宮,與往常不一樣的是,有宮人專程來為他引路。
此情此景,讓鐘毓心中頗為感慨。看來,自己果然已經與皇宮再無關聯了,而那個人,卻是永遠屬于這裏的。
這一別,此生,怕是再也見不着她了吧?
想到這裏,他心口突然有些悶悶的疼痛。
他很清楚,當初自己為什麽會放棄從軍,選擇到宮中來做侍衛?還不是因為割舍不下心中的那份牽絆。就算今生無緣,但能一輩子這般遠遠地看着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如今,雖然被迫離開皇宮,但也未必完全是壞事。自己可以從軍戌邊,實現自己從小的抱負。而且,知道了她過得很好,自己也可以安安心心地離開了。只盼有一日,自己能放下心中這份牽絆,也算真正自由了。
這樣一想,他心裏輕松了不少,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走了一陣,鐘毓發現宮人帶自己去的方向,并非是往禁衛署的。他心中有些疑惑,叫住宮人:“內侍,請留步。”
那宮人聽見鐘毓的喊聲,轉過身來,微微躬身,恭敬地問道:“都尉,可是有吩咐?”
聽這宮人這麽稱呼自己,鐘毓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今早皇帝下旨,封了他為少騎都尉,戌守膺城。
他定了定,拱手一笑,道:“內侍莫不是帶錯路了?這條路,好像不是去往禁衛署的。”
“沒有錯。”宮人笑了笑,說道:“都尉只管随小人來便是。”說完也不再多言,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去。
鐘毓也無法,只好跟了上去。
宮人将鐘毓帶到一處幽靜的宮殿外,轉過身來,對着鐘毓說道:“就是這裏。鐘都尉請進,裏面有人等你。”說完不待鐘毓回話,便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鐘毓見此情形,心中更是疑惑。
他慢慢走上前,來到宮門前,擡起頭,看着這宮殿大門正中的牌匾,上書“紫雲軒”三字。
這地方他知道。在宮中這兩年,他對宮裏一些事也知曉一些。
皇帝閑暇之時,喜獨自一人來這紫雲軒看書品茗。因此,宮中其他人,一般不敢來此處來的,怕打擾了皇帝。
既然宮人将自己帶來了此處,難道,皇帝在裏面?他叫自己來,是何意?難道他對自己與齊玉湮的關系還有疑問?
想到這裏,他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雖然他與齊玉湮是清白的,但他的心裏,卻是對齊玉湮有意,這必定是皇帝容不下的。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慢慢走上石階,來到門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叩了叩朱紅色的大門,口中念道:“臣鐘毓求見。”
門裏的人聽見聲響,很快便将門打開。
鐘毓一擡眼,看見站在門前迎接自己的人,居然是齊玉湮的貼身侍女竹韻。
鐘毓有些意外,驚異地問道:“竹韻姑娘,你怎麽在此地?”
“鐘都尉有禮了。”竹韻對着他行了一禮,然後從門內探出身來,越過鐘毓身後,往四周看了看,見無其他人,這才轉過臉,對着鐘毓笑道:“鐘都尉,快請進吧。貴妃娘娘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聞言,鐘毓一呆。等在裏面的竟然不是皇帝,而是齊玉湮?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會在此招見自己?與自己私下見面,她不怕再起風浪?
轉念又一想,這紫雲軒乃是皇帝的地方,既然齊玉湮敢招自己在此會面,想必皇帝也是知曉此事的。可,她找自己,又有何事呢?
竹韻看見鐘毓呆呆站着,忙将他拉了進來,催促道:“鐘都尉,還愣着幹嘛?快随奴婢來呀。”說着便關上門,向裏面走去。
鐘毓這才回過神來,忙應道:“好。”快走兩步,跟了上去。
竹韻将鐘毓帶到紫雲軒的花園裏。這紫雲軒鐘毓是第一次來,只見園中隐隐有一八角亭,掩映在桂花叢中。一陣馥郁的清香傳了進來,讓人不禁心曠神怡。
他走了進去,仔細一看,只見亭中婷婷立着一位穿着櫻草色衫裙的女子,正背對着自己,低着頭,似乎正想着什麽事。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此時見到這個身影,鐘毓仍然覺得呼吸一緊。這在自己夢中出現過千百次的身影,以後,怕是再也見不着了。
竹韻走上前去,對着亭中的女子行了一禮,輕聲言道:“娘娘,鐘都尉來了。”
鐘毓緊跟着上前一禮:“臣鐘毓,見過貴妃娘娘。”
齊玉湮一怔,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鐘毓,面上微微一笑,輕聲道:“都起來吧。”
“是。”竹韻與鐘毓都起了身。
齊玉湮擡眼看着竹韻,說道:“竹韻,你先下去,我有話對鐘都尉說。”
“是。”竹韻行了一禮,便退了下去。
見竹韻走遠了,齊玉湮才轉過臉來,對着鐘毓微笑道:“鐘都尉,請坐。”
“臣不敢。”鐘毓躬身回道。
齊玉湮淡然一笑,對着鐘毓又說道:“前日之事,差點連累了鐘都尉,本宮心中甚為不安。鐘都尉還是坐下,讓本宮以清茶一杯,向鐘都尉致歉。”
鐘毓一怔,連忙回道:“鐘毓不敢受此茶!原本那玉佩确實為臣所贈,害貴妃娘娘差點被人所害,該致歉的,應該是臣。”
“但此事終歸是因我而起,她們若不是想害我,怎麽也牽扯不到鐘都尉的。”齊玉湮說着擡起手,提起桌上的白玉瓷壺,斟了一杯茶,然後擡頭對着鐘毓笑道,“你飲了這杯茶,便是鐘都尉不再怪本宮了。”
說到這裏,她擡起頭,看着鐘毓微微一笑,又道:“若是你不肯受這杯茶,本宮便只能認為,你心裏還埋怨本宮。”
聞言,鐘毓怔了怔。可既然齊玉湮将話說到了這份上,他只好走上前去,端起桌上的茶杯,說道:“既然貴妃娘娘如此說,那臣便謝貴妃娘娘賜茶了。”說罷,将茶一飲而盡。
看着鐘毓将茶杯入回桌上,齊玉湮含笑道:“好啦,本宮的心願總算了了。”
鐘毓一愣,問道:“宮裏來人叫臣進宮來辦理交接,就只是這事?”
齊玉湮笑着說道:“本宮找你,便只有這事。”說着她擡起眼,望着花園盡力的紅牆紅瓦的房子,說道,“不過,需要你進宮來辦交接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是何人?”鐘毓擡起頭,一臉的不解。
齊玉湮抿嘴笑了笑,說道:“你且往前邊那屋子裏,便知曉了。”
“啊?”鐘毓一臉的詫然。
屋子裏有人?是誰?皇帝嗎?
看鐘毓呆呆站在原地,人卻未動,齊玉湮笑着說道:“鐘都尉,快過去呀!”
“是。”鐘毓這才回過神來,對着齊玉湮一禮,然後便心情忐忑地往屋子裏走去。
走到門邊,他定了定心神,然後手放在門上,輕輕叩了叩門。
還未等他說話,便聽見屋子裏一個嬌柔的女聲響了起來:“鐘都尉,請進。”
聞聲,鐘毓一愣。
這聲音,他很熟悉。
這是順儀羅巧兒的聲音。
可她找自己,會有何事?
聽鐘毓站在門邊,卻半晌未進屋來,羅巧兒便又叫道一聲:“鐘都尉?”
“臣,在。”鐘毓趕緊應道。
“請,請進來吧。”羅巧兒道。
“是。”鐘毓深深一吸氣,用手一推,門便應聲而開。
他擡眼望去,只見羅巧兒穿着一身青碧色的衫裙,盈盈坐在殿中。在這有些寒意的秋日裏,讓人看見這抹亮色,不由得眼睛都跟着一亮。
看見鐘毓,羅巧兒微笑着站起身來,叫道:“鐘都尉,請進來吧。”
鐘毓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行了一禮:“臣鐘毓見過羅順儀。”
羅巧兒微笑道:“鐘都尉不必多禮。”
鐘毓直起身來,說道:“羅順儀可有吩咐?”
羅巧兒頓了頓,輕聲問道:“你今日,是為何進宮來的?”
“是早上宮裏來人傳話,讓臣進宮來辦理交接的。”鐘毓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過進宮來之後,還未到禁衛署去,便被人帶來了此處。剛剛見了貴妃娘娘,她說,羅順儀有事找我。不知羅順儀招臣來此,所為何事?”
羅巧兒低下頭,輕輕咬了咬唇,低聲說道:“我找你,便是,是那交接之事。”
“什麽?”鐘毓一聽,有些驚訝。他不知道自己與羅巧兒之間,有何事需要交接,忙問道:“臣敢問羅順儀,究竟是何事需要與臣交接?”
羅巧兒擡起臉來,兩頰上染着淡淡的紅暈,“鐘都尉,我要與你交接的,不是事,而是人。”
鐘毓聞之,一下便愣住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什麽人啊?”
羅巧兒嬌羞地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說呢?”
這目光,像一道閃電,直直地劈中鐘毓,他整個人都懵了。半晌,他才顫抖着聲問道:“臣,臣不懂羅順儀此言,是,是何意。”
羅巧兒低下頭,手裏捏着的絲帕,在手指在纏了一圈又一圈,心情糾結到了極點。
雖然這兩年,她與鐘毓多多少少有一些接觸,但她并不知道他對自己,究竟是怎麽樣的态度。不過,她能确定,鐘毓至少不讨厭自己的,而自己對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早已對他動了心。
既然齊玉湮跟自己說,只要鐘毓願意帶自己走,她便有辦法幫自己與他一起離開。
能與鐘毓在一起,曾經是自己深深埋在心底,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居然真的可以讓自己得償心願,這對自己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而且今天自己秘會鐘毓的地方,是皇帝愛獨自來品茗之地,平時打理此地的人,都是皇帝的親近之人。可見,齊玉湮敢把鐘毓叫到此地來,應該是經過皇帝首肯的。
她知道,在皇帝的心中,自始至終只是齊玉湮一人。好在自己心中之人,并不是皇帝,也不會傷心。如果這一次,自己不能抓住機會出這皇宮,與自己心中之人雙宿雙飛,便真的只能像齊玉湮所言,孤苦無依的老死在這宮中了。
所以,今日,她必須要鐘毓答應帶自己走。不僅僅是因為這是自己能夠逃出生天的唯一機會,更重要的是,她愛他。
想到這裏,她擡起頭來,定定地望着鐘毓,雙目含春,嘴角帶情,緩緩說道:“難道我的心意,鐘都尉一直沒有感覺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