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波瀾(三)
謝宣如他自己所言, 一晚上真真就只審了梓君侯一人。其實梓君侯交待問題清晰又迅速,也沒與謝宣為難,不用人逼他, 但凡謝宣一提, 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如數告知。之所以審了一晚,是謝宣不肯放人。郁結于心必将發之于外, 他怨恨了這麽多年,又擔憂了這麽多年, 除了剛成事的狂喜, 剩下的全是怒火。而梓君侯不好彩, 成了頭一個出氣的。等外頭來人将梓君侯帶出去的時候,他老人家已經疲累不堪,面容浮腫, 再無半分英姿。
此時天已大亮,謝宣一夜未眠卻毫無睡意,反而精神抖擻。問了跟班的時辰,發現竟然卯時已過。他這會兒正在興頭上, 準備乘勝追擊,一舉将蕭戰審了,畢竟蕭家子孫一代不如一代, 若說是梓君侯身上還有兩分傲骨,那蕭戰便一點兒武将世家的風骨都沒有了,從他兒時便能看出,欺善怕惡, 不堪重用。他計劃雖好,終究被李之源給打斷了。
為了掩人耳目,他讓李之源跟在自己身邊做了個書記員,往常都是同自己一同上下工,自然方便進出。不過他才來了沒幾日,身上沒有腰牌,因着大理寺今日人手不夠,門口守衛從守城士兵中抽調了兩個,兩人遵着黎永下的死命令,沒見着腰牌愣是不讓李之源進來。可憐李之源一大早起身發現謝宣根本就沒有上過床,知道他肯定又有事瞞着自己了,讓家裏的廚子将早餐裝進食盒,自己都沒吃一口提着食盒就往大理寺趕,為的就是抓住機會跟謝宣吵一架,結果倒好,被攔在外頭了。
放平時李之源的脾氣是挺好的了,被人攔了頂多與人講講道理。可是今日,他憋了一肚子起床氣沒發,解釋了自己是新聘的書記員,自己的名字又不在守衛手中的名冊上,兩人便死活不讓進,李之源氣得直抽抽,指着裏頭說:“你進去通報大理寺少卿謝宣,說他的書記員來了,你看他讓不讓進!”
謝宣一聽到李之源被人攔了,忙不疊撇下手中的事去門口接人。
“放行吧,這是新招的書記員兒,不在名冊上。”離大門還有幾步路的時候謝宣就看到理李之源了,提着個食盒,雙眼通紅地站在外頭,眼神直愣愣盯着裏頭,謝宣看那表情些許有點像要發怒,不過他自動将其理解成為了想送愛心早餐卻被人攔下的委屈,當下就覺得心疼得很,遠遠喊了放人準備即使光天化日,即使是在神聖的工作場所,待會兒入了他的休息室,也一定要好好抱着人親一頓。
于是他就看見李之源被放行後昂首闊步地朝他走來,他審案一晚,正處于亢奮中,臉上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被人無視了。李之源竟然冷眼與他擦肩而過,連片刻的猶豫與停留都沒有。他轉身追人,心想大概是昨夜往檀香裏放催眠的藥粉被發現了,再也笑不出來。
李之源前腳進屋将食盒“摔”在桌上,謝宣立馬跟着進門并随手關門,還未等李之源發作便兩步走過去,一把将人摟在懷中。“大人,昨夜為了給大人助眠用了明德坊從域外剛入的熏香,沒曾想效果那樣好。早上走的急,見大人睡的正香,不忍心打擾,一時情急忘記給大人留塊腰牌,是小人的錯,小人認罪。大人要打要罰都可以,等回到府中,小人任憑大人處置。”
謝宣自覺天衣無縫,三言兩語便想蒙混過關,只聽懷中人一聲冷笑:“謝宣,你爺爺我不做了,今日來還了這身衣服,回去就搬回李府。”
“瞎說。”謝宣一愣,“大清早起來瞎說,這職務你不準辭,李府也不能搬。”
“你都敢找點兒東西把我給迷暈了一整晚在外頭,還不準我搬回去了?”李之源單手推開謝宣,退出他的懷抱,“謝大人好本事啊。小人腦子實在不夠用,再在謝府住下去,怕被人賣了都不知道,從今往後就不麻煩謝大人了。”
謝宣不知道李之源如何知曉了自己整夜未在,但此刻他也無暇去想,這會兒方知事情之嚴重性,立馬變了副嘴臉。“小源,哥哥錯了,昨日是刻意讓你睡的香了點兒,實在是事出緊急,昨夜你不知道,發生件大事......”
“我知道,逸王造反。”李之源笑着看他,“謝府的兩個守衛還沒撤,街上行人議論紛紛,謝宣,別說我不給你機會,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稍有隐瞞咱們今後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謝宣垂頭:“小人不敢。”
“昨夜的事你是否早就知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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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故意讓我沉睡?”
“是。”
“你這樣做是為了護着我,不讓我擔心?”
“是。”
“你帶我出大理寺那日,我說了那話我只說一次,你可曾記得?”
“記得。”
“那我今日再加上一句,謝宣你給我聽清楚了,不要總想當然地為我安排好一切,自以為為我好,把我圈在安穩的籠子裏,難不成你想養廢我麽?我早已不是小孩兒也不是誰家的金絲雀,而你不是我父親更不是我的飼主!”
謝宣心抽抽了一下,他知道李之源這是真的發火了,那種被欺騙之後忽然得知真相的怒火。他迅速地自我反省,從看到李之源開始,他就一心想要呵護他長大,盡自己所能給他一個相對安穩而平和的環境,他所求很簡單,李之源一世平安,無憂無慮。可今日他才發現自己的某些行動的确是多此一舉,甚至被小源誤解為自己想養廢他。
他重新拉了李之源的手,放在唇邊輕輕道:“哥哥知錯了,真的知錯了。你消消氣,我昨夜審了一晚的犯人,這會兒心還抽抽的疼。”
謝宣打出感情牌,李之源的硬氣果然少了兩分,繃着張臉不說話,但是嚴重流露出的關心騙不了人。“真的,昨夜太亂了,我事前也只清楚一點點,因為怕你跟着太冒險,而且那檀香只是助眠,沒太大壞處,我才敢給你用。這些年我對你的保護欲過度了,我認錯,以後不敢了。”
李之源心軟,見謝宣這樣只能點點頭:“你以後審案子必須帶着我,不準再騙我。”
謝宣趕緊發誓以證衷心,兩人終□□速和好如初并其樂融融吃起了早飯。
“謝兄,謝兄。”黎永推門而入,吓的李之源包子掉在碗裏。
謝宣起身,問他:“怎麽?可是有何大事?難道又有人入地牢?”
黎永點點頭,又搖搖頭。“确實是大事,不過不是大理寺的事兒,是我們家。”
“你家?”
“對,我夫人,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