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波瀾(二)
陸家, 約麽是已經許多年未曾聽到過這樣的字眼,跪在地上的梓君侯一時竟未反應過來,稍稍一回想, 便瞪大了雙眼, 身體不自覺後倒,努力跟謝宣拉開些距離, 他從未想過自己一個武将,會在一個半點兒武功不識的小兒跟前露怯。
“看侯爺這副模樣難不成是忘了?也是, 自從寧侯府一夕之間從京都消失後, 京中名門貴族沒有一個敢提起陸家的。不過侯爺忘了, 晚輩記性可好着,說起來陸蕭兩家同為大齊首屈一指的家族,往上追幾世那可都是随太/祖征戰沙場的大人物, 同樣的威名遠揚,同樣的軍功赫赫,只是陸家是書香門第出身,武道文書兼習所以不論是在皇上跟前還是在民間的聲譽都要更甚一籌。大約這就是侯爺一直想讓寧侯消失的原因吧, 只要沒有陸家,你蕭家便能在京中得天獨厚占盡優勢一家獨大。”梓君侯向後倒,謝宣便向前傾, 直勾勾盯着梓君侯,那模樣不似審案,倒更像是讨債的。
“無稽之談!”梓君侯本是想吼出一聲,奈何底氣不足, 這一句的威力實在不怎麽樣。
“可惜侯爺費盡心思鬥倒了寧侯卻沒想到先皇又立馬扶植了安永侯上來,京都,天子腳下,侯爺也不想想皇上怎可能放任你一家獨大?幼時便聽聞陸蕭兩家不和,明争暗鬥了這麽些年,侯爺莫不是認為皇上一點兒也看不出麽?只不過從前兩家再怎麽都亂都未涉及到大齊之根本。說起來從前幾代再怎麽不滿,再怎麽給對方使絆子都好,從未有過這樣的下作的所為。蕭侯爺祖上三代忠魂,忽然一朝被人冠上反賊的名銜,滋味如何想必您現在知曉了吧,怎樣,這大理寺的牢房還入得了您老人家的眼麽?”謝宣起身,在架子上拿起一塊烙鐵放進了燒得正旺的爐火裏。
“謝宣,你,你想做什麽,你方才說過不對我用刑!你言而無信,小人,小人!”從前的梓君侯也曾上過戰場,一點兒小傷自然不在話下,壞在大齊這些年風平浪靜,他早已在京中享慣了清福,現在莫說是打仗,一看見謝宣動手燒烙鐵不禁緊張起來,全然忘記自己方才說過的“一聲不吭”。
“侯爺說的對,晚輩還真不是什麽君子,否則也不會一中狀元就被皇上放到這個位置上來。”謝宣拿着烙鐵在火爐中翻了兩下,似要将它燒的更勻一些,“所以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勞煩侯爺配合一些好生回答了我方才所問。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犯人皮開肉綻的模樣,私心來講我倒不介意破這個例。”
“你要問就問,要殺就殺,給我個痛快,何苦折磨人?”梓君侯心中的那點兒侯爺殘餘的威嚴正在被謝宣一點點消磨殆盡。“你不是都知道了麽?是逸王爺要造反,是他找到了我,告訴我萬事具備只需在宮外為他做個掩護,他一上位便将前朝舊部大換血,什麽安永侯,威遠侯全部削去爵位,只剩下我蕭家一門。”
“狡兔死走狗烹,若侯爺再年輕個十歲,僅僅是這樣的條件能說服侯爺我倒是信的,但是如今就這些東西侯爺不覺得沒什麽說服力麽?這樣的條件誰不會開,怕是侯爺知道了更多事情才敢答應下來的吧。還是說侯爺想試試晚輩手中的烙鐵,你瞧,都已經燒紅了。”謝宣舉起那塊烙鐵,才放進去這麽一會兒竟然已經全紅了。
“他,他屯了私兵。新帝一上位就開始暗中招募私兵,到如今一年,之前的藏身之處好像就是那花柳胡同中,後來因為人多了,便想着另辟一處地方掩藏私兵。”
“吳家村。”
“是,吳家村。他們原本準備利用疫情将吳家村變做一個鬼村,只要半年便無人再敢接近此處,不巧被皇上派人去查出了端倪,發現是他們下毒。”
“吳家村一案失敗,你等一計不成就再生一計,準備在大祭之時刺殺皇上......”
“不,不是。我們也不知為何大祭司會在祭祀上行兇,吳家村案子剛剛審過,那兩日英王入京,皇上下旨加強了京都的守衛,逸王交代了要收斂的,說是要等待時機行大事,都有這般計劃了又怎會讓大祭司行兇刺殺皇上,無端端打草驚蛇?”
謝宣之前便與黎永商議過,大祭司的案子應該不是逸王一等人做的,如今問出來不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看來這京中的亂軍并不只是這一波。見梓君侯交代的甚好,謝宣便不再拿着那塊鐵,将其扔進火爐,自己走回了桌前坐好,提筆蘸墨。“大致情況,本官已經知曉了,現在循例問侯爺一些問題,我問一個侯爺答一個,不用說的太多,講清楚就行,也不用急,漫漫長夜,本官今夜已經預計好了,就陪着侯爺一人。”
梓君侯面如死灰。
“逸王第一次聯系你是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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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四年前。”
“所謂何事?”
“寧侯叛軍之事。”
“寧侯他沒叛軍!陸家一門忠烈,出不了那等賣國求榮的狗賊!”
“是逸王,逸王說有寧侯與蠻族勾結的證據,讓我前去一敘,當時我明明看到了他與蠻族之人來往的文書,千真萬确,明明是有的......”梓君侯說到此處,像是有些悔恨,一手遮了眼。
“那文書是假的,是不是?”謝宣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在發顫,想當年寧侯慘死,陸檀倉皇出逃,如今都沒個消息,而他此時就在真相的邊緣。
梓君侯無力地點點頭,又急聲道:“但我當時并不知道!我以為那是真的,我以為陸家真的投敵叛國,才,才寫了封信讓自己的舊部帶着些士兵在邊城扮作蠻族人尋釁滋擾,為的是引他去那兒。逸王只說一些書信證據不夠,只要能引他去那兒自然能抓到他與蠻族交往的把柄,沒想到他卻有去無回,連屍骨都沒能回鄉。”
謝宣努力讓自己平靜些,問他:“那你又是何時知曉那書信是假的?”
“他走了半月之後,舊部那邊傳來消息,說此事已經被寧侯發覺大事不妙,我去找逸王商議,他只讓我放心,寧侯他回不來。就是那時将書信造假的事告知了我,不僅如此,他還将我寫給舊部讓他們假扮蠻族的書信截了下來。也是因為此事,我才不得不上了他的船......你說的對,我有損門楣,無顏面對蕭家列祖列宗,更對不起陸家!”
真相就在眼前,謝宣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