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異動(四)
小使跪在地上, 身子微顫,似乎十分緊張,低頭并不看謝宣, 直說道:“大人, 大人明察,小人, 小人不知自己犯了何罪啊。”說話時聲音都在顫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不知犯了何罪?”謝宣冷笑, 起身, 将擺在桌上的書拿起走到小使跟前, 蹲在他面前,将書擺在小使的眼前,輕聲說:“禮部做事的, 應當識字,來,讀出來。”
小使看了那書上的內容,大驚失色, 卻只能強裝鎮定,照着書念:“南疆民衆以穿耳為榮......男子初生之日,以羊絨毯裹之, 由地窖取冰,敷于耳垂,待極凍時分,以銀針穿耳而過, 孩啼,禮成。其後......”
“行了,讀到這兒便是。”謝宣退回去,拿出名冊,道:“王文蕭,湘潭人氏,這一屆的考生,家中還有父母兄弟十人。本官有兩事不明,一來你是湘潭人,文案上記述的是從未到過京都,不過這口音确是純正的京都味兒,這等娴熟的口音怎麽入京半月就學到了?二來,禮部上下算上幫工,整整一百二十五人,唯獨你有耳洞的痕跡。王文蕭,本官倒是想知道你的籍貫究竟是何處?”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家雖在湘潭,但家父早年就花大價錢請了京都的先生教學,所以口音一事,大人心細,但着實是誤會小人了。再者,耳洞......耳洞是幼時家兄調皮做的,與大人書中所講不過是巧合。”
“巧合,好一個巧合。我大齊子民自呱呱墜地之時便有被教授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耳洞更是女子才會做的儀式,竟有這樣的巧合。那又不知,本官若是現在派人去湘潭,還能否找到你的家,還有你那家中的十口人了!”這事兒謝宣心裏沒譜,只不過好不容易有個方向試試罷了,此時也只是看這小使的道行可深,若他真是有些城府的人,謝宣今日怕是審不出什麽來的。“放榜之時,你處心積慮進了禮部,定是知道大祭将至,想趁機下毒行刺皇上是不是?說,是誰派你來的,你來京都究竟多久了?”
“大人,冤枉,小人的母親是南疆人,小人這耳洞确是小時候打的,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南疆人不得入仕為官,左右你都是犯了罪。王文蕭,今日本官帶着這些書和卷宗站在你面前你竟還是不明白麽?你做的事已經讓人發覺了,不管你受雇于誰,之後還有何任務,都到這兒結束了,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招供,說出要謀害皇上的亂臣賊子究竟是何人。下毒一事,觸犯龍顏,有損龍體,一個死罪是逃不掉了,不過你人在大理寺,本官多的是法子讓你生不如死,你若是有膽量不招,我們便照着古籍将那書中逼供的法子一個個試試。”
小使垂頭一陣,忽然猛地擡頭盯着謝宣大笑,那笑容十分猙獰,讓人不寒而栗。“無恥的大齊人,自古只會用這種法子降伏人心,我南疆人寧死不屈,你們大齊皇帝總有人收拾,大齊江山不保,哈哈哈哈。”
謝宣聽這話,感覺不妥,想到這可能是南疆派出的死士,立馬對身邊的人道:“快,毒牙。”
跟在他身後的一人立馬上前,卻仍晚了一步,“大人,他咬舌自盡了。”
“罷了罷了。”謝宣擺手,帶着卷宗從審訊室退出來,人是死了,好歹找了出來,該寫的卷宗還得寫,明兒個才能去給景文昊交差。謝宣滿腹疑惑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卷宗已經寫完了,連夜讓黎永帶着進宮了,他自己則是在房中拿着那本書出神。究竟是誰知道他如今大事不妙,又是人能有這樣的本事,禮部的事情,連黎永的暗線都無從下手,但這人卻能精準的知道他需要什麽,還能青天白日給他送到大理寺來。須知道,大理寺因為時常關着些重犯,守衛真真算得上是森嚴了。謝宣一籌莫展,這幾日心中疑惑愈發濃厚,最後只能帶着這幾日的線報到了地牢中。
“怎麽又來了?下午瞧你審案子還以為會到很晚。”李之源此時已經上床了,其他牢房中別說床了,能有個草垛安身便算得上萬幸,而唯獨這剩下的兩間,是謝宣特地讓人準備的。床雖算不得軟,不過好賴真的是床不是草垛,上頭的褥子都是謝宣讓人将自己房中備用的。旁邊還有一個炭火爐子,一直燒着,爐子旁放着個小盆,裏頭裝了未用過的無煙炭,全是今兒個剛備上的。
“已經戌時三刻了,值夜的守衛都換過班了,還不算晚?”謝宣走到李之源身邊坐下,脫下自己的外衫,下午還想着地牢寒冷,讓人多添了些炭火,還送來了披風,現在看來完全用不上了。
“好好的,一進來就脫衣服,謝大人難不成要公器私用,以權謀私,在這種時候對我嚴刑逼供?”李之源嘴上調皮笑話他,實則已經自覺往裏頭挪了一些,給謝宣騰了個位置出來。
“哪兒學的這些個渾話?幾日未曾管教你,一日一變,越來越沒大沒小的,規矩都忘完了。”本來想着到地牢來看卷宗的謝宣,看到李之源給他騰出的那點兒空位後,立馬将那些東西甩到一旁,脫了鞋子上床,将人攬在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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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哥哥自然要講規矩,你若是想做哥哥,我可不攔着你。再說了,我能學到這些個渾話還不是拜你所賜。當年也不知道是誰發現我愛看市井中情情愛愛的畫本,不攔着不說,第二日就在別院給我買了一面牆的畫本,之後還在瑞藍會館交了訂金,每月的目錄按時送過來讓我選。照我說,你就是居心不良,從前就想着讓我多看些不正經的書,生怕我不能發現你心悅我似的......”
李之源的話讓謝宣堵在了嘴裏,唇舌交纏,在地牢的小床上,兩人越抱越緊。地牢是青磚碼起來的,只開了個一尺見方的窗戶,留着扇鐵門,結實不說還隔音。因着是“豪華”大牢,從前關在這兒的都是些要犯,一者犯人本身身份尊貴,尋常平頭百姓若是殺人放火要被處以極刑,是決然進不了這樣的牢房,最多在刑部找個單間兒關着,能住這樣的牢房,怎麽也得是個四品以上的官,從前林隙便是在這兒被一把火給燒沒了。二來,犯的罪也絕對得是大罪,一般的大官若是犯了尋常的罪,還未等到衙門審查,便已經各方關系走通了,哪兒能住到這些地方來。所以大理寺的牢房,特別是這一層的地牢,幾乎可以算作是皇家的清洗場,裏頭的守衛森嚴程度不言而喻,尤其是林隙一事過後,景文昊下旨,裏頭的守衛又換過了一批,人員還加了一倍,每隔一刻鐘都會有幾個守衛從門前走過。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兩人抱在一起,謝宣先頭還有些理智,在最初猛烈地親吻後強行隔開了兩人的距離,分開喘着粗氣。偏偏李之源玩心大,覺得這樣的環境反而有種偷情一般的刺激感。想着自己的父親就在不遠的隔間,加上每刻鐘的巡邏守衛,他與謝宣的事情随時都可能被發現,他也不太激烈地去親吻謝宣,而是兩只手臂撐在謝宣的頭頂,将自己的身子微微撐了起來,全神貫注盯着謝宣,眼裏全是他,然後邪魅一笑,低頭輕輕在謝宣唇上印下一吻,再離開,再緩緩俯身下去,又是一吻,在謝宣想深入之前再離開,如此反複,終于讓謝宣把持不住,一個動作翻身将人壓在下面。
“逗我玩兒是不是?”謝宣兩手撐在他身邊,微喘地盯着他,眼神貪婪而熾熱,像是要把人拆骨入腹。
李之源抓着謝宣的衣襟,回他以微笑,并不說話。
謝宣心中冒出一股邪火,眼看就要噴薄而出,忽然有人在外頭敲響了鐵門。“謝大人,黎大人回來了,說有要事相商,讓您過去。”外頭是他的人,小使的話便如一盆冷水,将謝宣潑了個清醒,看着身下臉微微發紅的人,實在不忍離去,卻不得不起身,收拾好了自己。臨走前親了親李之源的額頭,道:“好好休息,今日案子已經有結果了,運氣好明日便能回府。”
外頭更夫早已敲響三更的號子,黎永在戌時就進宮,這會兒說有要事相商,謝宣便知道應該是大理寺來了“貴客”。景文昊就坐在黎永房間的太師椅上。
“微臣參見皇上。”謝宣跪地行禮。
“罷了,起來吧。你讓黎永帶進宮的文書朕已經看過了,一日就能查到內奸不容易,雖然是個死的,總好過沒交代。你放心,過兩日朕便會下旨說此事已經查清讓大理寺放人,只是畢竟是禮部的纰漏,悠悠衆口,想要堵住怕是要想想辦法。當日你對朕說只求保李家那小子無虞,但今日不是朕要為難你,負責人的就是李之源同他父親,朝廷上下文武百官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謝宣,禮部得給朕一個交代。”大祭由禮部負責,禮部中又是祠部負責打點細碎香火一幹事務,李之源與李恒之中必定有一人要被撤職已成定局。
“皇上再容臣想想。”謝宣一臉陰郁。
“行,你想。對了,朕方才去牢中看了珍妃,她交待了一些事情,詳情讓黎永之後告訴你。朕方才應允了她保她一家平安,你安排一下,找個時間,将這事處理了。對了,明日你進宮來,陶相要提廢攝政大臣一事,陶相人是不錯,不過總歸有些迂腐,明日定會在禦書房說朕行事激進,你過來給朕擋着,以免傷了老臣子的心,他再一個不高興回深山去了。”
“臣遵旨。”
“還有一事,明日過後,黎永的人在花柳胡同查探的差不多了,攝政大臣一廢,他們定會找機會動手。朕決定趁此閑暇之際帶着皇後去遠郊的行宮暫住,若有事派暗子送信過來即可。”
“臣知曉了。”謝宣答複,“皇上,臣還有一事要禀告。”
“直言便是。”
“臣以為此次刺殺有異。一來,給大祭司下毒的春曉姑娘雖藏身麗園,但似乎并非逸王一派的人。二來逸王一派早有藏兵之心,起了這種心思的人,怕不會在一切準備未妥帖之時動手,所以刺殺皇上的時機不對。臣以為,這一波南疆人與逸王并非一派人,京中恐怕還有其他存有異心之人。”
“你所言之事黎永有所提及,朕也想過,只是天下之大,你知道要找出一個包藏禍心之人談何容易,那個叫春曉的,加緊找。皇後配了些解藥給大祭司,朕安排了人給他按時用藥,那藥用完之後也不見得能有多清醒,總之你上心些,放心,忙完這些,朕必有重賞。”
“皇上賞識,臣自當鞠躬盡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