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異動(一)
“你怎麽在這兒?不是回去了麽?走的那麽快, 話都沒跟我多說一句。”李之源伸手,示意謝宣讓他拉自己一把。
謝宣從善如流,拉他上車, 道:“是回去了, 回去放東西,那麽多家夥什總得收拾好。知道你忙, 放工晚,就去給你買了點心。”說罷捧出了盅木瓜炖雪蛤, “羊肉吃多了燥的很, 吃點這個, 尚粵軒剛炖出來的。還有這蝦餃跟鳳爪都是他們的新廚子做的,說是正宗的東南風味,解膩。”
李之源心頭高興, 卻努力克制自己那點兒活泛的小心思,無比矜持地接過謝宣買的東西來。“你以後別老往禮部跑,我爹看着呢。”
“看着怎麽了?我在你府上住了八年,李伯伯就看了八年, 如今還不能看了?”謝宣明知李之源何意,卻故意這般說道。
“那以前跟現在一樣麽?你也不想想,你心悅我至此, 能藏得住?你那眼神老是往這邊兒瞟,說話十句九句都不離我,你這樣子是唯恐天下不知道我倆的秘密。”李之源說完這話又覺得不對勁兒,複說道:“我不是說我們的事兒見不得人, 只是畢竟你現在剛入仕,傳出這些閑言碎語總歸不好。再者,我那爹爹,要是突然知道我給他找了個男媳婦兒,還是他看着從小長到大的,怕是得一口氣背過去。”
“男媳婦兒?”謝宣咂摸了一句,悶笑一聲,道,“不說這個,今日做的怎麽樣,後天一早就是大祭了,小源不得了,一上任就接了這麽大的活計,做好了前途無限。”
“得了吧,誰愛做誰做去,誰想一上任就攤上這麽件事兒?做好了,那是你的本分,做不好,要罰,準得拿你開刀。還前途無限呢,從一個祠部小官兒升到員外郎,少說得四年,從員外郎到侍郎最快也得五六年,再想往上,那就是全憑天意了。你想我爹,做了這些年官,還不是靠了點兒小運氣才走到現在這個位置,不過也算是到頭了,以後再好,也不過是過個十年上下,得了皇上眼緣,入得內閣,官位不比現在高,心操的卻比現在更多,唯一好的便是走到外邊,人家尊你一聲‘閣老’,又有什麽意思?幾十歲的人了,宵衣旰食的,連尋常人家逗孫弄鳥的興趣都享受不了。”李之源這幾日在禮部累壞了,好不容易跟謝宣說上話,自然免不了一通抱怨。
“聽你的意思是不想做官了?”謝宣任李之源吃東西,自己則上手給他揉揉肩脖。
“不想。”三言兩語間,李之源已經吃完一盅炖品,掏了掏自己懷裏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轉身,扯開謝宣的衣領,伸手進他胸口,掏出一張手絹,擦了嘴,然後整個人倒在謝宣身上,閉着眼道,“我啊,就想頹廢而富有地過完這一生。”
謝宣眉眼含笑,從一旁扯過條羊絨披風,給李之源蓋在身上,摸摸他額頭,道:“那就不做官,我把明德坊給你管。”
“你想得美,誰不知道你那明德坊的錢掌櫃,幫你做了這些年,看起來老了二十歲。本來人家正值不惑之年,壯實的年紀,你去瞧瞧跟個糟老頭似的,滿頭白發。你就想讓我少年白頭是不是,一瞧你就不安好心。”李之源此時已經躺到了謝宣的腿上,瞪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謝宣,盯着盯着就來了火氣,扯了謝宣的衣領道:“過來給爺親親。”
李之源都這麽說了,謝宣哪有不從的,一把将人擡起來些,兩唇相遇便如天雷勾地火,李之源自覺地摟了謝宣,難舍難分。
再過一日便到了大祭,李之源前一日就跟着送燭火的隊伍去了皇陵打點,而謝宣因為品級未夠去參拜留在了京中,正巧景文昊讓黎永過去複查,謝宣便囑托了他照看着李之源一些。黎永誠懇地答應了,謝宣才放心留守大理寺審案。
那日謝宣正在補寫珍妃一案的卷宗,他們這兩日通過陳大牛的口供發現逸王一行人在禦林軍中安插了人手,這禦林軍本是保衛皇上安康的,這裏頭若是混了反賊無疑養虎為患。寫了一陣忽然落筆不穩,一大塊墨跡染黑了卷宗,謝宣眼裏容不得沙子,正欲重新寫過,忽然外頭來人,謝宣認得,那是黎永的暗子,今日應該是跟着去了大祭的。
“見過謝大人。”暗子抱拳行禮。
“免了,何事?可是大祭中出了亂子?”李之源在皇陵,謝宣無法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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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祭祀進行到一半,大祭司忽然發瘋,要刺殺皇上。皇上洪福齊天,大祭司的行徑背皇後洞悉,皇後以身擋劍,筆下才終于逃過一劫。不過龍顏大怒,要徹查此事,不僅如此,大祭一事乃是禮部負責的,若真是追究下來,李家兩位大人可能難辭其咎。黎大人說這一案事關皇上安危,很有可能會三司會審,讓我回來告知您,也好有個準備。”
聞此噩耗,謝宣猶如遭驚雷,惶恐不安,心中惴惴,直牽挂着李之源,無奈自己孤身一人不在場,就算黎永帶回了消息給他,他也是無從下手。“黎大人可還有其他的交代?當時你可在場,可看清是如何場景?”
“回大人,小人在場。大祭開始由國師念完祭詞,皇上與皇後立于祭壇之上,大祭司正在做法,之前也并未有何不妥,只是忽然看見皇後一閃,推了皇上一把,然後兩人齊齊倒在地上。幸得禦林軍統領,劉進劉大人護在祭壇上,眼明手快擒住了大祭司,才能保得帝後無虞,若說是有何出奇之處,便是皇後。”
“皇後?”
“對。皇上遇刺本是要當場将大祭司收押的,皇後叫了停,又讓劉大人上前查看了大祭司的身體,之後立馬說大祭司這是中毒了。小人對毒物研究不深,不知這世上有何毒物是能讓人性情大變,并且完全被人控制的,皇後當時也只說是中毒,并未說是何毒,所以不得解。”
“黎兄說過他弟弟精通毒理,若是皇後說中毒,那便八九不離十了,別的不說,能給大祭司下毒的,一定是知道本日行程的人,此人可能還與大祭司關系不淺。這樣,你,再帶着我身邊這兩人,快些去查查大祭司這半月都在何處,又常去何處,與何人接觸最多,務必要在皇上回京之前查到些眉目。”謝宣厲聲道。
暗子走後謝宣也并未停下來,珍妃案的卷宗他草草收了尾,便讓人歸案,自己則是叫來了馬車,他準備親自去一趟大祭司的府上。從皇陵回皇城,馬車要走一個時辰,暗子快馬加鞭回來也用了兩刻鐘時間,皇上龍體有損是大事,這事兒即便最後證明是有人刻意為之,但李家父子一個祠部負責人,一個是禮部負責人,這失察之罪是怎麽也跑不了的。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在大隊回京前掌握先機,能查多少是多少,怕是只有等到黎永回來才能知道究竟是何事了。
謝宣處事一向游刃有餘,唯獨這回惶恐萬分,在馬車上不住催促自家的車夫快些。到了大祭司府上 ,遞上自己的名帖,指明有要事要見夫人。這位祭司是從前朝留下來的,這一行當早已做了許多年,前朝的時候皇帝偏信此事,對這位好得很,就連夫人也封了二品诰命,所以即便謝宣如今是個大理寺少卿,到了這位夫人面前,品級都要低一等,只能乖乖行禮。
夫人姍姍來遲,一瞧便是在打盹被謝宣吵醒了,一臉不悅。
“謝宣見過夫人。”
“免了罷。”夫人擺手示意謝宣坐下,“金科狀元,入大理寺不到半月,今日可巧,不知什麽風把您這位大紅人吹到府上了。”
“夫人知書達禮,又通曉京中消息,應當知道大理寺不是什麽好地方,而裏頭的人過來便也沒什麽好事,今日謝宣冒昧打擾,實屬無奈之舉,夫人可知,大祭司他,出事了。”
“出事?”夫人聞言吃驚,然後忽得大笑起來,“好,好,好!出的好,他這等人出了事才好,我日盼夜盼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麽,活該。”
“夫人之所以會如此,怕是不知大祭司出了何事。”夫人的反應已經告訴謝宣這兩人的關系并不和諧,但他始終覺得,這夫人是個突破口,于是好言道,“夫人可知大祭司他今日在祭壇上想弑君,被禦林軍當場拿下。弑君是何罪,想來不用我再講一次了,夫人能有今日榮耀,錦衣玉食全是大祭司給的,小人是不知大祭司何故惹得夫人這般憎他,可是唇亡齒寒的道理夫人難道不懂?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若是大祭司有何閃失,夫人以為自己能毫發無傷?”
“弑君?謝大人莫不是聽書聽多了,我家老爺忠君愛國,那是先帝都知道的,大人可知私傳這等消息又是何罪?”夫人不信,對謝宣冷眼相向。
“夫人,我與大祭司乃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關系,若真無事,我何苦做這等事來冤他。此事千真萬确,大隊正從皇陵往回趕,不消半個時辰便會到京中,我今日會過來是因為皇上覺得此事有異,想查清此事,才先派我回來,在三司會審前掌握些先機。夫人現在可以不信我,不過再過半個時辰,夫人接到消息的時候再來找我,就為時已晚了。”謝宣心急,卻要強做鎮定,“夫人與大祭司的嫌隙我不知,但夫人理應知道,孰輕孰重。”
“你,你說的是真的?他竟敢弑君?”夫人開始遲疑。
“千真萬确,謝宣若有半句虛言,夫人大可讓大祭司在皇上面前參我一本,我一個剛入仕的小官,怎敢拿此事開玩笑。”
“他弑君,我一無所知,大人今日來找我做甚,我不過是個不知事的女人家。”
“夫人放心,我今日只想知道大人的飲食可是一向由夫人照顧?最近府上可召過新人?我可能需要看看夫人府中人口的花名冊。”謝宣見夫人有所松動,方才輕松些。
“弑君與飲食起居又有何關系?”
“此事有關案情,謝宣不方便與夫人透露太多,夫人只需要将知道的告訴我便是。”
“我,他的飲食起居都不是我照看的。”夫人黑臉道,“那個天殺的自兩年前開始就不回家住了,這諾大個祭司府都是我一人打理,一人住。他不知認識了什麽新朋友,日日帶他去那些風月之地,我找過他兩次,他竟然敢給我發火,還打了我。從前他這位子可是從我爹手上接過來的,若不是我爹,他如何有今日的成就。如今竟如此對我......”
“夫人說大祭司搬出去了,又不知搬到何處了?”
“在京郊的別院,那是他自己在外頭買的私産。裏頭的人員安排全是他自己做的,我不能安排,他那院中也不知住了些什麽人,我去過一次,看見他竟跟着這京中人盡可夫的女子白日宣淫,便再也沒去過。院中錢銀也是走了他的私賬,想來,好歹也是一個院子,他肯定無心打理,估摸着也是那狐貍精在管事。大人若是要看他飲食起居,只能無功而返了。”
“無妨,夫人能如實相告已是最好,還請夫人将那別院的地址告知我。”
謝宣從夫人手中拿到了別院的地址,卻并未直接過去,一來是那地方離祭司府實在是遠,這麽過去,少也得小半個時辰,那樣他便會錯過大隊伍回京的時間;二來此行也不算全然無功而返,得了個地址,若大祭司真是中毒,這毒物很有可能還在別院中,但若是要搜查,可是要出事黎永蓋了公章的公文的,這東西他沒有。于是只能先派人過去盯着,看整個府上可有人有異常情況,自己則是又乘車去了黎府。
謝宣趕的及時,他到的時候,黎永的馬也正巧到了黎府門口。
“黎兄,黎兄。”謝宣見黎永猶如救命稻草,“情況如何了?”
“看來我的人已經告訴你了,怎樣可有何安排?”黎永跟謝宣往屋裏走。
“那人說皇後說是中毒,我便朝着這方向在查,方才去了大祭司府上,才發現他已經不住在府上了。夫人給了我他別院的地址,我要去搜府,在等你的公章。”
“這樣便好,皇後他好像傷着了,皇上怒氣正盛,下旨将禮部一幹人等全部收監了,包括李伯伯他們一家。我方才在路上已經求了情,人全部關在大理寺,不時便會押到,這樣方便你安排,不會委屈了他們兩人。皇後讓我回來帶本書給他,你且放心,我進宮去自會為他們求情,皇上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氣消了便好。三司會審估計會在三日後,你且抓緊些,最好能找出實證,這般皇上也好消氣。”黎永說罷從腰間掏出一串鑰匙,“這是我房中的鑰匙,這是櫃子的鑰匙,那文書上的公章你自己戳了便是。”
謝宣再三道謝,接過鑰匙便匆匆往大理寺趕。回到大理寺,他立刻讓人去收拾兩件尚好的牢房出來,又讓人把自己留在這兒用來午休的床單被褥全部抱了過去,還給添了兩個火爐。他自己則是去黎永房中做了搜查文書。這些事情做完,外頭就來人通報,說是今日禮部的人全部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