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情動(三)
“叔父只說是來京中做官, 卻沒有告訴我是來做京郊府尹。收到調任狀時我也不得解,只以為是楊兄他高升了,誰知, 誰知是叔父使了手段, 将他拉下來。我上任後,有一日正獨自在府衙批公文, 楊兄他忽然來找我,一進門就對我破口大罵, 說我跟叔父是一丘之貉。天地良心, 我若是知道上京都來做的官是京郊府尹, 如何都不會答應叔父的啊。”林育恒說到此處,渾身開始發抖。
“既是這樣,你為何不對他解釋, 反而是殺了他?”
“我沒有,我沒有,我是無心的。我跟他解釋,告訴他這事我是真不知情, 他不聽,揚言要上告,抖出我跟我叔父狼狽為奸的秘密, 我就于他起了争執。拉扯之際我不過輕輕推了他一把,誰知,誰知他竟然腿一軟,往下倒的時候頭磕在桌子腳上, 就這麽死了。”林育恒滿臉悔恨,“我見他血流不止,不止如何是好,正是這時叔父來找我,看到此情景,他責罵了我兩句,便讓我先離開回家,這裏交給他處理。我也不知叔父最後是如何處理的,總之我第二日再去府衙的時候,那裏又是幹幹淨淨的了。”
“你說這些與吳家村的案子有何關系?”謝宣見他抖的厲害,幹脆倒了杯熱茶給他。
林育恒接過茶盞,雙手捧着,道:“就是因為這個才叫我叔父捉住了把柄。他最初讓我找人去吳家村下毒的時候我并未答應,我膽子小啊,做官不過是為了撈點兒錢財,即便從前是一方惡霸,那也從未害過別人性命,更何況這不是一個人的性命,而是一條村子,幾百口人啊。最初沒有答應,他并未怪我,隔了一月他再來找我,說是他京中有一處荒宅要被收歸官府,重新挂牌出去賣,而那荒宅正是當初他處理楊昊的地方。那是我便知道自己是着了他的道了,無奈只能答應了他。他只讓我下毒,可我真的不知,他竟是要謀反啊!”
“既然不知道是要謀反,你何故要送走妻兒?難道不是因為知道罪重想保全他們麽?”
“确實是知道自己罪重,也确實是想保全他們,但不是為了謀反,而是因為謀害一整條村,幾百人的罪名本就是我擔不起的。不過是錯手殺了一個人也能被他當作把柄,如今要傷的是一整條村,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我當然怕捅出來的時候會連累妻兒,那樣我林家就斷子絕孫了呀。”
“所以,動手後,你便将妻兒送走了。”
“是,正好岳父生辰,我便讓他們借機離開,但卻并沒有回岳父那兒,而是半道上換了馬車去了京郊我提前找好的一處藏着,連叔父都不知道,你,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林育恒說話間都是詫異。
“我是如何知曉你不用管,你只管交代你知道的東西,畢竟你叔父現在已經死無對證,即使你叔父用此事威脅了你,讓你下毒,都沒有什麽意義了,若想保住妻兒,這些東西怕是不夠的。”
“我,我見到過來找叔父的人。”
“何人?”
“給叔父藥的人。那日我去叔父府上找他,我進去之前剛好見到那人翻牆出去。後來又有一次,我聽見他跟叔父對話,雖未聽真內容,但叔父對他的态度是唯唯諾諾,若吳家村真是用來屯兵的,那麽那人背後的人便可能是你們要找的屯私兵的人。”
“聽你這話,想必你是知道那人是誰了?”
“是,是蕭将軍身邊的副将蔣超。”林育恒終于說出了這個名字,像是掀開了壓在自己心口的大石。
“蕭将軍?蕭遠?他的副将你怎會認識?”謝宣沒想到自己曾經的猜測竟然成了真,林隙果然是跟蕭家有聯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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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将軍每年帶兵回城述職的時候都會騎着大馬游街,蔣超副将就在将軍身後,他右臉有一道長長的疤,我,我看到過,并且記的清楚,因為當年我帶着兒子去看的時候,那道疤吓哭了孩子。”
“這事你沒再與他人說過?”
“沒有。這本是我最後的砝碼,用來要挾叔父的,可是如今叔父被人,我自己如今也是朝不保夕,今日和盤托出只希望謝大人能記住自己方才所言,我的妻兒......”
“你放心,你的妻兒已經被接到更安全的地方了。你既然誠信說了,我頭先的話也就算數。”謝宣說完這話變走了,沒再拖延,先找到了黎永,告訴了他林育恒方才所講。
“那林隙果真跟蕭家有聯系?若是這樣,那當初寧侯府的案子豈不也是他們所為?”黎永大驚,“為何?到底為何?他可是皇上的外公,先皇對岳家本就好了,他們為何會做出這等陷害忠良之事?”
“如今還不能确定,不過既然都想屯私兵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至于為何,那便只有捉到他們的證據才能去問了。黎兄,當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派人跟着蔣超。吳家村已然不能被他們變做空村,但恐怕前期的準備他們做了不少,跟着這位副将必定能有收獲。只是蔣超他好歹是個副将,各種能力不弱,想找個能跟着他而不被發現的人,怕是難。”
“此事不用操心,我手上正有這樣一人,掩藏的功夫無人能比,勞煩謝兄,一上手就得了這麽個大消息。不似我,大理寺卿做了這麽久還跟無頭蒼蠅似的。”
“都是使了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黎兄不屑罷了。”謝宣實話實說。
“對了,你今日讓人去找的那幾戶人家都找到了,我讓人接到了我弟弟從前的莊子上,那兒隐蔽的很,也遠,幾乎不會有人找的到。”
“甚好,謝過黎兄了。”
兩人談過之後不久便分開了,黎永趕着入宮向景文昊複命,而謝宣則需要如法炮制再重新審過放火被抓到的那幾人。謝宣第一日上工,便忙到了月上中天,一整日都沒吃飯,等他回到府上的時候便見着院門口等着的少爺了。
“晚上露重,站在院子裏做什麽?以後別在院子裏等我,好好在屋裏呆着。”謝宣下車,握住李之源的手往裏走,身上的疲憊一掃而空。
“誰,誰等你了?我吃多了在院子裏散步。”李之源心思被識破,當場便不高興了。
“散步散到這個時辰?”自打昨日發現李之源這一世十分被動,謝宣便決定逼一逼這位大少爺,不然怕自己一輩子都得當人的哥哥了。
“我剛吃完宵夜,飽得很,不行嗎?”李之源做生氣狀,扭頭不去看謝宣,被謝宣捉住的手卻始終未曾放開。
謝宣笑道:“吃了什麽?有沒有剩下的?整日沒吃東西倒有點餓了。”
“你整日沒吃飯?”李之源驚詫,“你上工第一日就什麽都不吃?你好歹也是個少卿,四品官兒,連飯都吃不起?”
“不是吃不起,沒時間吃,太忙了。”
“哪兒就那麽忙了?你是去審案還是去送命呢?天下有識之士那麽多,你這麽拼幹嘛?你看你胡子拉碴的模樣,幹了一天老了十歲,你現在看起來比我大了十幾歲,這樣再過兩日,我便可以直接叫你叔伯了。”李之源對着謝宣就發了一通火,轉頭卻立馬吩咐了身邊的下人去将廚房裏熱着的東西送到房裏。
謝宣看着桌子上擺着的飯菜便知李之源絕對沒有好好吃晚飯的,桌上的食物整整齊齊,從主食到甜點,幾乎可以湊一桌宴席了。
“怎麽這麽多東西?”謝宣問他。
“本來是要賀你入朝為官的,誰知你整日整日都不回來。”李之源小聲抱怨。
“最近朝中雜務太多,以後便不用等我,自己好好吃飯,若是在我這兒餓瘦了,我要怎麽跟李伯伯交代?”
“誰等你了?說了我吃過了,再說了,誰要你交代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忙。今日皇榜已經下來了,明日我就要去禮部報道,做祠部員外郎,馬上就是先帝的大祭了,又碰巧今年春祭差不多時間,怎麽也會大辦一場,以後還不知道誰等誰呢!”
“行,反正禮部離大理寺近,以後若是我先放工就去禮部等你,行了吧?現在請小爺過來陪我吃點兒東西可好?太多了,別浪費。”謝宣好言哄着李之源。
李之源坐下,看了一眼謝宣,道:“我這是怕浪費才吃的,我方才真的已經吃飽了。”
謝宣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