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聖心(二)
對滿朝文武來說謝宣這個名字自然不如陶憲之熟悉, 只有些人隐約覺得聽過,卻又不太記得,倒是跟蘇萬嶺相識的幾位大人明白, 這是蘇老的愛徒了。蘇老今日站在朝堂之上都帶着三分喜色, 謝宣的天資他是清楚的,即使三年前他因故放棄春闱, 今日照樣站在了大殿之上,并且他有信心, 縱然朝臣都認定陶憲之是今屆的狀元了, 蘇萬嶺卻始終覺得那頂帽子最終還是會落到自家學生的頭上。
謝宣今日着裝打扮都是經過李之源悉心設計的, 雖未有官服加身,整個人看起來卻十分清爽,氣度非凡, 與陶憲之身上儒雅的氣質不同,謝宣一個讀書人走出來卻帶了兩分英氣,實屬難得。謝宣往右邁出一步,作揖行禮, 正色道:“《法經》有雲,得直心也,立法曰德, 得心也。所謂得心,得何人之心,王者得心莫若臣民。民之重德,無非天地, 祖先,自身三者耳。刑賞之道,行賞當順德,行刑亦當重德,重其所重,輕其所輕,然此際,治德當先治朝臣之德,在世為人者,夫私欲為人之根本,此狀于朝臣之中甚顯,遂法治本應自上而下,方得民心。”
謝宣款款說完,沒有一絲猶疑,泰然自若反倒驚了一幫老臣。古往今來,官官相護本是定理,私心誰人沒有?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在朝堂之上就放出要治官實在算不上是明智之舉。可正是如此,景文昊對謝宣反倒高看了兩分,如今他剛剛接手大齊,經過祖祖輩輩的發展,大齊的治理漸入佳境,卻始終難以再上一層樓。王朝之治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若只滿足于當前,大齊怕是保不住許多年。要治,就要變,而如何變,誰來變則成了一個問題,別說,謝宣今日所言拿朝臣開刀确是個不錯的突破口,一來可以肅清朝廷,反腐倡廉還官場一個清靜,二來可以名正言順鏟除異己,将權力收歸皇家。
景文昊心中大喜,道:“擡起頭來答朕,禮與刑當如何處之?”
謝宣擡頭,與景文昊對視,眼中沒有一絲怯懦,鎮定道:“《傳》曰: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将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自孔丘起,天下君王皆尊儒術,行克己複禮之策,講先禮後刑,重禮輕刑,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學生以為大錯特錯。”
謝宣此言一出,滿朝嘩然,他卻只當不曾察覺,繼續說下去:“為臣者,理應先為民。舊時稱大夫者,其入廟堂可輔佐朝綱,出戰場可奮勇殺敵;而今稱大夫者,察言觀色,明哲保身,欺上瞞下,以無為為大作為,此等大夫得民唾之,刑不上實屬荒唐。”
“好,好,好!”謝宣一語畢,景文昊連聲稱好,自重生之日起,他便看透了朝中這迂腐之氣,不客氣地講,大齊朝堂如今有如一潭死水,當下缺失的正是謝宣這般頂天立地,不畏強權,不畏氏族大家的強臣。
景文昊笑着從安福全手中接過朱砂筆,再謝宣的試卷上寫上“狀元”二字,至此,謝宣重活八年,總算達成心中所願。殿試畢,中書省出皇榜,其文曰:謝宣才冠京華,為狀元,陶憲之溫文儒雅,為榜眼,嘉定侯家二公子為探花郎。一時間朝廷上衆臣面面相觑,眼中皆是不可相信,衆人都押寶的陶憲之只得了個榜眼,而這位名不見經傳,口中又言辭鑿鑿要治官的少年做了狀元,偏偏皇帝好像還喜歡的很,這些人自然也不敢怠慢,紛紛上前恭喜。一時間謝宣竟然成了香饽饽,被一班老臣圍在中間,連去換狀元服的時間都沒有。
謝宣在宮人的帶領下,排除萬難才擠出來去換衣服。
“好些日子不見了,謝兄文采大漲謀略更是遠在人之上,在下只能望其項背,輸給謝兄,心服口服。”三人往換衫的偏殿走,陶憲之便主動與謝宣打招呼。
“論文采,在下不及陶兄半分,陶兄才情遠在我之上,說來慚愧,今日我能略勝一籌,全靠投機取巧,劍走偏鋒,機緣而已。讀書人不恥的行徑。”謝宣自謙。
“此言差矣,胸懷天下方是讀書人應有的胸襟,在下自愧不如。”
謝宣正欲回話,一旁的王博文聽不下去了,道:“你們倆都非常好,德才兼備,是天下君子典範,咱們能先換了衣服去游街麽?我今日算了日子,游街完還得趕着去心上人家提親,錯過吉時就不好了。”
三人相視一笑,加快了步子。
宮中繁文缛節較多,再加上道喜的人絡繹不絕,三人在宮中耽誤了些時間,還未出宮,報喜的人倒先到了。
李之源在院中,一聽到報喜的人來了,往外狂奔,抓着那人的手問道:“怎樣?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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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府上,謝宣謝大人高中狀元。”報喜之人喜笑顏開。
李之源聽到這個消息一顆心才落了地,好不高興,掏出荷包将銀子全部給了來的人,仿佛覺得不夠似的,随手扯下自己挂在腰間的玉佩,一起賞給了那人。轉頭便讓人将準備好的火炮全部挂出來,敲鑼打鼓放鞭炮。等做完這些,李之源估摸着快到游街的時間了,趕快乘了馬車往狀元樓走。
今日的狀元樓幾乎被各家小姐承包了,三甲游街,可是小姐們難得選夫婿的好時機,自然要過來搶個好位子,自己瞧好了。好在李之源早有準備,讓人拿着名帖早早讓人訂了位子,才能在靠街的一邊的窗戶旁有立足之地。
“聽說今年五甲都年輕的很,就連狀元郎也才二十歲,還俊朗非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李之源一站好,遍聽見周圍幾個小姐叽叽喳喳圍在一起閑話。
“當然是真的,而且身家非凡。你們都不覺得謝宣這個名字耳熟麽?”
“謝宣,謝宣。”一位小姐喃喃,“難不成是前幾年《京都百家公子名錄》上第二名那個?我看過他畫像,當真是貌可比潘安宋玉。”
“對呀對呀,自己還有一間明德坊,你們想想明德坊的生意多好啊,若是能嫁過去,各式吃穿用度定不會差了。”
“如今還中了狀元,身家更勝從前了,好在還沒有定親,嫁過去便是正牌夫人,不知多好。”
“對呀,對呀。”衆人紛紛附和。
李之源在一旁聽的吹胡子瞪眼,他倒是從未想過他哥哥考上狀元之後是要成親的,畢竟謝宣整日跟他在一起,他從未聽謝宣提過有任何中意之人,也從未聽過任何娶親的計劃,可是今日看着這麽多的女子都觊觎着他哥哥,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沒等他想太多,鑼鼓聲鞭炮聲便由遠及近響了起來。打頭陣的是八位手持巡街牌匾的士兵,其後一匹大馬,馬上坐着的正是新科狀元謝宣,只見他身着紅衣,頭戴官帽,昂首挺胸,身軀凜凜,相貌堂堂,劍眉星目,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當真好俊朗,好一個風流倜傥的狀元郎。”已經有眼尖的小姐看到了謝宣,當下低頭,拿着手絹捂嘴,羞澀一笑。
“在哪兒,在哪兒?”衆人一聽,紛紛擠了過來,李之源好不容易才站定了位置,就看到那隊人馬走了過來。
李之源見一行人走過,謝宣卻未曾看他,立馬大喊:“哥哥,哥哥。”
但人多口雜,謝宣仍是沒有反應,眼見謝宣就要走過狀元樓了,李之源着急大喊道:“謝宣,謝宣,謝宣你看看我!”
謝宣在人群中,聽到熟悉的叫喊聲,終于反應過來,今早出門之時,那小子說了要在狀元樓看自己,立即回頭,準确地捕捉到李之源的方向,朝着二樓燦爛一笑。
謝宣的笑成功震懾了李之源,他只覺得自己像是被電擊中一般,這般明媚而好看,不帶任何雜念的笑容,李之源仿佛是第一次見到。
“天啊,狀元郎回頭笑了。”
“唇紅齒白,更年輕了幾分,好生俊俏。”
“一定是對着我笑的。”
......
謝宣走過,李之源沉浸在謝宣的那個笑容中,久久不能自拔,旁邊有人說什麽再也聽不進去,磨蹭了半天,快晚上的時候才回了李府。結果一回去就見着有人陸陸續續搬着東西往外走,李之源捉住一人,問過才知,謝宣竟然今晚就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