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聖心(一)
“哥哥, 哥哥,你看見了嗎?”李之源一出考場,便抓着謝宣的手狂問, 眼睛的期待幾乎是要冒出來了。
“看到了, 看到了。”謝宣帶李之源上了馬車。
“那我們那日碰到的,就是......”
“正是。”
“我怎麽這麽笨, 那天那位長相清秀的公子明明就跟黎大哥有幾分相似的,我竟然沒有想到。”李之源拍了自己的腦袋, “不對, 不對。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天父親升官的時候, 你一點也不驚奇,還猜到了是禮部尚書,還有最近日日在府中逼我做這篇策論, 你一定早就知曉了,是不是?好啊謝宣,我把你當哥哥,你竟然做出這種事。”
謝宣臉上的表情幾乎繃不住, 笑道:“敢問大人,我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利用我的信任,将我蒙在鼓裏, 還不夠麽?”李之源一生氣,一張小圓臉立刻又鼓起來。
謝宣兩手齊齊上陣,捏了李之源的小胖臉,道:“好了, 不鬧,我跟李伯伯說了,好不容易考完,這幾日都帶着你玩兒。”
李之源被謝宣鉗制着不肯認輸,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去哪兒,去哪兒?”
“走遠點兒,菩提廟吃面。”
謝宣是有心帶着李之源玩兒的,兩日前他終于收到來自黎永的消息。黎永将大理寺被人縱火,林隙被燒死在牢中,景文昊在半夜親自到大理寺審案,最後讓人放出消息是景文昭所為,其目的是為了引景文檄動作,一樁一件事無巨細全部告訴他知。如今的局勢謝宣已經漸漸明了,自己算是一只腳踏進了官場,等皇榜一放,前方等待自己的便是一場惡戰。只有逸王跟二皇子都倒下了,自己才能真正松一口氣。不過眼前最好的便是,皇帝不知從哪裏看出了端倪,竟對二皇子起了疑心,并且是有心要對付他。皇上既然有此意,他們便占了先機。所以謝宣是特地安排了這幾日的行程,帶着李之源走遠一些,好吃好玩兒的把人喂好了,之後怕是有日子不得這般輕松了。
兩人在外頭,一直等到了放榜的時候,李之源拉着謝宣擠到人群中去看榜,一看到謝宣名列榜首,便又蹦又跳擠了出來。
“怎麽樣,這般高興,可是榜上有名,排在多少了?”謝宣看着他,問道。
“第一,第一,哥哥你是第一,春闱甲子呢。”李之源興奮之情難以言表,一張臉快笑爛了,合不攏嘴。
“嗯,知道了,那你呢,排在第幾?”謝宣迫不及待想知道李之源的排名。
“我的?”李之源蹙眉,擡頭望着謝宣,“我忘記看了。從前頭開始看的,一看到你的名字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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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宣無奈搖頭,拉起李之源再次擠進了人群中,因想着李之源此次策論成績定不會低,便從前往後找,果不其然,在十二的位置找到了他。
“小源真棒。”謝宣揉揉李之源的腦袋,欣慰地笑了,李之源的年紀配上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拔尖兒了,總算沒有辜負自己的督導。
“哥哥才棒,本屆的狀元非哥哥莫屬了。”從小到大,李之源誇謝宣的次數太多了,而這一招謝宣也是無比受用,畢竟李之源每一次誇的都是飽含感情,真心實意。
這般過了幾日,終于到了殿試的日子。李之源興奮的幾乎是一夜沒睡,寅時三刻剛到,就搖醒了謝宣。“哥哥快些起來。”
謝宣揉着惺忪睡眼,看了李之源明明已經頂着黑眼圈了,眼裏卻仍在放光。李之源兩步竄下床去,自己三兩下穿好了衣衫,再從衣架子上拿起謝宣的衣裳,展開了。
“你這是準備伺候我更衣?”謝宣笑着走過去,将自己雙手伸了進去。
李之源又立馬竄到他前邊來,幫他束好了衣領,系上腰封。“翰文軒的男裝果然做的不錯,這身廣袖攬月服哥哥穿着再合适不過,适合今兒個這日子。待會兒哥哥被封了狀元,外頭直接套上紅裝,便更好了。對了,今兒個束發得換個矮一些的發髻,聽說狀元帽比較矮,太高了會頂起來,到時候就不好看了。小玉,小玉,算了,她的手藝信不過,還是我親自來,我前兩日特地去學了。”
“一大早瞎忙些什麽呢?怎麽還去學了這些東西?”謝宣說着嗔怪的話,語氣卻是無比欣喜。
“當然得學,今兒個一過,我便是狀元的弟弟了。”李之源無比自豪,将謝宣拉到銅鏡前坐下,解開謝宣的發帶,認真幫他束發。
等一切打點妥帖了,李之源又親自送了謝宣到大門口,謝宣上了馬車,李之源站在門口仍然舍不得回去。
“進去吧,早上涼的很,你穿個單衣,容易傷風。”
“嗯嗯。”李之源不住點頭,腳下卻不動,“你走了我就進去。”
“好。”
“你記得早些回來,我就在府中等你的好消息。”
“好。”
“我在狀元樓定了位置,你中了狀元巡街會從那裏過,我就在二樓等你,看你。到時候你一定要看我。”
“好。”
“你......算了,沒事,哥哥,你一定能中。”
“嗯,快回去。”
明明入宮參加殿試的人是謝宣,李之源卻比他還緊張,即便謝宣走了,一夜沒睡的李之源躺在床上還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幹脆又起來了。
卯時二刻,包括謝宣在內的前五甲全部由正門入宮,被帶入了大殿外候着。而在這個隊伍中,謝宣見到了京中銷聲匿跡多時的陶憲之。
景文昊身着龍袍,坐在高階之上,面上帶笑卻是不怒自威,皇帝天生的氣場,始終讓人想要臣服于他。景文昊下方按照官位高低,文武百官分列兩邊。
“宣春闱五甲入殿~”宮人一聲吆喝點醒了在外頭戰戰兢兢的諸位學子,幾位依次入殿。
“學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景文昊笑意更深,“真是沒有想到今年的五甲竟都是這般年輕,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朕心甚慰啊。既然都是年輕人,朕便想着簡單些,幾位就在這殿上以刑賞做策論一篇,一個時辰之內交卷即可。”
因為要殿試啊,案幾早已擺放好,幾位學子入座,都未直接動筆,而是先深深吸了口氣,當着聖上和文武百官做策論,壓力可想而知。好在幾位都是有真本事的人,不多時便紛紛提筆。半個時辰一過,謝宣與陶憲之同時停筆,将答卷交給了一旁的宮人,然後相視一笑。
景文昊率先看了兩人的答卷,後頭又看了其他人的,然後謝宣與陶憲之的答卷選了出來,好一番對比,道:“這倒當真有趣,你們兩人所做文章立論點相同,結局卻是針鋒相對,有意思,有意思。”
百官連同應試的幾位學子都有些不明就裏。
景文昊繼續道:“陶憲之,朕問你,何以将德解釋為敬天敬地敬祖?”
陶憲之在朝堂中算是小有名氣,上一朝便是得了皇帝金腰牌,可以随時入宮的伴讀,當時他伴的人正是此時此刻坐在龍椅上的景文昊。而他的父親原本是皇帝的太傅,是帝師,身份自然不必多說,本來已經歸隐山林了,前幾日竟又被皇帝請回了朝堂做了宰相,滿朝文武看到陶憲之那一刻便覺得今年狀元人選已定。
陶憲之身着一身淺色錦緞,有意要低調一些,可他畢竟是自小在宮中待慣了的人,舉手投足之間,難掩貴氣。只見他往左側邁出一小步,作揖後站正身子,一手別在身後,一手于胸前,施施然道:“學生以為,自西周起便有明德慎刑一說,此為先人德刑相混之表征,從古至今,此則未嘗有大變。若德刑合一乃大勢所趨,則何謂德?德也,一曰敬天,此為順應天意,道法自然,人之循德,實為循天意。二曰敬祖,祖宗先人,吾輩之始也,忘祖者難善終。三曰敬人,敬人者,人亦敬之。臣以為過往之所以出現人對刑賞頗具微詞,其根本在于未能做到三敬,不得天意,不遵古法,不得民心。學生見識淺薄,請皇上指證。”
景文昊大笑,道:“老師教出的孩子果然深得朕心。”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景文昊會大筆一揮,批下狀元的時候,他卻突然收斂了笑意,意味不明地望向謝宣,道:“謝宣,來說說你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