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年(四)
李之源蜷縮在他身邊,和衣而睡,眉頭緊蹙似是不甚安穩。這幾日房中炭火給的足,熏的他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謝宣此時剛剛醒過來,定定看了李之源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将被子勻給了小孩兒,自己支撐着起身要找水喝。
安麽麽帶着個丫頭去取藥,一回來就看到只着中衣站在桌前倒茶喝的謝宣,是又急又喜,連聲道:“我的少爺哎,你倒是多穿件衣裳。”
謝宣沒來得及穿衣,倒是先将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安麽麽小聲些。安麽麽瞧見了睡在床上的李之源,也是心疼,帶着小丫頭走到了謝宣跟前,将藥碗放在桌上,又去櫃中取了件厚實的羊毛披風,給謝宣穿上,小聲道:“少爺醒了正好,這藥是剛煎出來的,趁熱喝了。廚房裏還留着火,少爺可想吃點粥飯,老身讓人去做。”
謝宣端起藥碗一飲而盡,将碗放在麽麽跟前,道:“不消麻煩,還請麽麽随意做個清湯面便好。勞煩麽麽讓人打盆熱水給我,我想擦把臉清醒清醒。”
謝宣大病初愈,旁人煮面,安麽麽不放心,便去了後廚,親自動手。一旁的小丫頭眼明手快打了盆熱水過來,放在洗面的架子上。
睡了這幾日,身上捂得一身臭汗,按照本意謝宣自然想沐浴,卻知如今這個節骨眼兒,這府中上下怕是沒人會滿足他這個要求,才退而求其次,選擇擦把臉。熱帕子敷在面上,整個人舒服不少,謝宣長籲一口氣,再次将帕子浸水,擦拭自己的脖子。
小丫頭是府中新買來的丫鬟,進府不久就遇到謝宣身染惡疾,連着幾日沒有休息,此時看着眼前這位主子好了,那根繃着的弦也斷了,站在洗面架子旁直打哈欠。
“姐姐累了便去歇着罷,左右我現在已經好了,不需得人伺候。”謝宣一邊洗手,一邊道。
“無礙,無礙,謝少爺費心,奴婢就是有些乏了。少爺身體剛有好轉,等到明日請大夫過來确認了,奴婢便可歇歇了。”小丫頭說着站直了身子,強撐着做出個精精神神地樣子。
謝宣無奈搖頭:“我這身子不好,連累諸位姐姐麽麽了。”
小丫頭跟着謝宣有些時日,自然明白他不是那等驕蠻無禮的少爺,就這麽跟謝宣搭話,道:“少爺說的這是什麽話,伺候少爺是奴婢們的本分,也是福氣,少爺病這一遭,實在是可憐。要說辛苦,奴婢們先不敢跟老爺夫人比了,兩位這幾日又是請大夫,又是求神拜佛的,真是勞心費神。”
謝宣喝着茶,默默點頭。
“莫說是老爺夫人了,就是小少爺,我們也比不齊的。小少爺從前可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吃喝歇息那都是定了時辰的,少爺這一病,小少爺是夜不能眠,食不下咽,人是眼見着消瘦。本來夫人怕少爺這病傳染,讓小少爺去他們院裏住的,小少爺死活不肯,抱着老爺大哭一場,死活要守着少爺,老爺也是心疼您兩位,仔細問過大夫才答應了。這就不說了,小少爺在這兒幾日,不但不添亂,總是插着縫要幫奴婢們做些活計,像是幫少爺涼藥,給少爺喂粥,幫少爺擦臉,小少爺都是爬上爬下要自己做的。這不,兩日前夫人不是讓郭夫人也就是夫人娘親去遠音寺給少爺求平安符麽,小少爺知道了也是巴巴跟着去了,聽夫人房裏的丫鬟講,佛門講究個心誠則靈,小少爺不哭不鬧的,從城郊外就跟着郭夫人一路走上遠音寺,走了足足快兩個時辰呢。回來的時候累的胳膊都擡不起來,讓人看着才真是心疼。”
謝宣聽着小丫頭的話,心中難免千回百轉,不是滋味。自己與這小子不過處了兩月,若說是自己對他好,不過是些小事。即便加上這回以身犯險,幫他解決了林家兩兄弟的威脅,自己也是做了萬全打算的,生病本就是意外。可這小孩兒卻像是還他救命之恩一般對他好,他動容又懊悔。
謝宣遲遲不說話,小丫頭也沒有喋喋不休,默默站在旁邊,不多時安麽麽便端了一大碗面,跟一個小菜過來。
“少爺剛醒,胃口怕是不太好,老身多做了些,少爺能吃多少是多少。面是唐氏挂面店的細面,綿軟易入口,這面裏只加了兩滴清油提個鮮。還給少爺炒了個油麥菜,加了兩個辣子,是南方的做法,少爺試試合不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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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宣捧了碗面坐在桌前,面氣蒸騰,他的眼中卻是幾分幹澀,他總想自己上輩子難不成眼瞎了,這府中上下個頂個對他好,他竟是一無所知。
安麽麽手藝本來就好,又是用了心做的病號飯,雖然寡淡卻不失風味。謝宣沒吃上兩口,就聽見身後的床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往後一看,正是李之源撐着輩子起來了。
李之源坐在床上,卻沒有睜眼,兩只胖手揉着眼睛,小聲問道:“麽麽做了宵夜麽?”說完才睜開了眼睛,看到坐在桌前正望着他的謝宣,似是不能相信,搖了搖腦袋,再看,發現自己身邊沒人了,坐着的那個正是謝宣。李之源突然就紅了眼框,壓着嗓子叫了聲:“哥哥。”
這聲哥哥叫的謝宣心尖尖都在發顫,他見不得李之源不好,更見不得李之源為了他不好,放下碗便徑直走到床邊,擁了李之源,輕輕拍了李之源的背,道:“乖,哥哥好了。”
李之源被謝宣抱着,腦袋在他懷裏拱來拱去,謝宣一顆心漲的正滿,溫柔無比問他:“怎麽了,停不下來?”
李之源用力将兩人的距離拉開了些,揚着腦袋,道:“肚子餓了,想吃面,再不吃,面要幹了。”
謝宣無話,倒是一邊安麽麽笑了,道:“小少爺果然還是嘴饞,少爺快過來,這面确實坨了就不好吃了。吃完,兩兄弟便能抱着睡個好覺了。”
謝宣自顧自笑了,帶着李之源坐回了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