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三)
孩子們雖小,他們的話此時卻成了最有說服力的證據,所有說辭直指林家兩兄弟,二人頓時成為衆矢之的。各位官爺都面露難色,紛紛勸誡自己的孩子閉了嘴。嘈雜聲漸小,李恒與林隙則雙雙皺眉,畢竟流言中心的兩位主角官職相同,而今日又是恭賀升遷之喜的,出了這麽個事,證言又一邊倒,總有一位是面上無光的。
只見林隙漲紅了臉,一時無話。倒是林恒遠此時身上裹了幹爽的毛巾,靠在他爹身邊有了兩分底氣,不客氣道:“爹,他要害我,他要殺了我。”
方才諸位小少爺剛說了是林家兄弟仗勢欺人,衆人雖是面無表情總歸也是聽進了心裏。本來此時,林家小孩出來道個歉,這事便也就當成小孩子玩鬧糊弄過去了,這位林大少爺倒好,生怕自己名聲不夠臭似的,一把着林隙就說了這麽句話,如此看來更像是惱羞成怒之後的倒打一耙,并且還是在別人家裏打的。
林隙到底是在官場呆慣了的人,此刻雖是丢了面子,仍然沉下氣來,對李恒道:“犬子頑劣,今日沖撞了府上的客人,還望李大人見諒。”
李恒連笑臉都扮不出來,只假意道了句:“是我府上招待不周,讓兩位公子受驚,林大人海涵才是。”說話間将謝宣扶了起來,問道:“宣兒覺得如何,可有不妥之處?”
李恒的嫌棄是擺在了臉上,連圍觀的人都覺得尴尬了,偏偏林恒遠此刻來了脾氣扭着林夫人跟林隙讓他們讨個說法。諸位無不嗤之以鼻,最後竟是逼得林隙給了林恒遠一巴掌,聲音之響,林恒遠直接被打蒙了,林夫人抱着兒子就要開始哭,被林隙瞪了回去。
林隙則是到了謝宣跟前說:“這位小哥想來便是李大人的侄兒了,犬子驕橫慣了,還望公子莫要見怪,今日裏回去老夫定會好生管教。”
謝宣此刻十分“虛弱”,渾身濕答答的,裹着條毯子瑟瑟發抖,面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宛如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見林隙主動示好,還是在李恒的攙扶下做了個禮,道:“是晚輩失禮,驚擾了兩位公子。”
若說是方才旁人還有人抱着看戲的态度站在林隙那邊,此刻則是紛紛倒向了謝宣。看着這麽弱不禁風一位公子哥兒被林家兩位少爺欺負了,還主動認錯,這般做小伏低的讓人看了真真心疼,都在感慨這是誰家的孩子這般懂事。
林隙總覺得今日這個局自己怕是說多錯多,又怕自己那小兒一時情急再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來,趕緊稱要帶兩小兒回府換衫,便攜家帶口走了。
好在今日府上做宴,熱水充足,李恒安排人帶了謝宣去淨房泡澡,又讓人請了大夫要給謝宣驅寒。
謝宣裹着毯子進了淨房便堅持不肯讓丫鬟進了,只有李之源磨磨蹭蹭地進了那屋子,看着謝宣一件件除去身上濕透的衣衫,一腳邁進了大浴桶中。
李之源不離開,也不再往前走,就站在離浴桶幾步的地方,手拽着衣裳,眼巴巴看着謝宣。
“怎麽了,小源?”謝宣解開了頭發,整個人泡在水裏,舒爽了許多。
李之源不說話,可滿臉都寫着委屈。
謝宣立馬心疼了,招了手示意他過來。李之源猶豫半天才扭扭捏捏走到浴桶跟前。謝宣伸出手揉了李之源的腦袋,安撫他:“是不是被吓到了?沒事,林家的小子以後不敢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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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李之源看着越發委屈,方才還只是紅了眼眶,如今卻是眼淚在眼睛裏打轉。謝宣還準備說些什麽,只見李之源瞪他一眼,急急跑開了。謝宣看着人委屈,心中不甚歡喜,此時卻無法去追,只想晚上回房歇息之際再行安撫。
房中水霧氤氲,謝宣演過方才一場戲,此刻的小身板已然覺得疲累,便靠在浴桶邊眯了眼養神。
謝宣是帶着記憶重生,他會水,這事兒誰都不曾知曉。謝宣的性子向來壓抑,受了委屈也只放在心頭,之前他被自己親弟謝鵬飛陷害,在隆冬臘月時節被謝鵬飛一群狐朋狗友推下了河,差點命喪黃泉。醒來之後雖是被接到了京都,這事卻始終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他容不下自己有那般懦弱無助的一面。直到後來他入了鹿鳴書院,書院後山上有一小池塘,他便以替人寫功課為籌碼,請了位會水的同學教他,幾番折騰,喝了好幾次水才會了。
浴桶裏的水涼的快,謝宣不自禁打個噴嚏,把自己從睡夢中喚醒了。
許是這兩月連着兩次入水傷了根基,鬧完的第二天謝宣竟是真的病了,還有些重。大夫換了好幾個,開的藥都差不了許多,可謝宣躺在病榻上,卻是動彈不得,高燒不退。李恒急壞了,總覺得自己沒照顧好這侄兒,對不住他那死去的好兄弟,對林隙更是多了兩分憎意。從前兩人相見還相互打個照應,如今李恒看林隙便如見了仇人。李夫人也是差人回了娘家,讓自己母親去遠音寺為謝宣求了兩道平安符,一道戴在身上,一道燒了兌在水中喝了。
謝宣意識混沌,可李家上下為他做的這些事,卻是異常清晰展現在他眼前。可憐李之源一個八歲孩童,他病了幾日,這小孩兒便是撐了幾日未曾好好休息,幫着伺候的麽麽倒熱水,喂藥,給謝宣擦洗身子。也不知是哪位大夫的藥起了作用,或是李夫人的平安符保佑,這麽過了幾日謝宣終于在半夜退了燒,清醒了過來。
此時李之源正趴在他身邊,身上還規規矩矩穿着衣裳,似是太累,剛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