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京(四)
“哥哥你怎的才回來,我本想帶你四處走走消食,順便認路了。”李之源坐于桌前玩着皮影。
“同你父親多說了幾句,我的錯,明日一定早些與你出去轉可好?”謝宣在李之源旁邊坐下。
李之源一個小孩兒,本身也就沒有脾氣,謝宣再這麽好言好語一哄,當場就表示原諒他了。
“安麽麽帶着人準備熱水去了,待會兒去淨房洗澡。哥哥你與我一同洗吧,我們家浴桶還挺大的,夠兩個人洗。而且這幾日水本來就少,我們一起,也不浪費了。”李之源這話說的特別誠懇。北方不比南邊,此時還是嚴冬,積雪也沒化完,四處都幹的很,水自然也少些。府上也是看着這兩位連日奔波,怕是沒怎麽洗過澡,今日特地燒了熱水出來。況且李之源想着一個人洗澡也實在無趣,便邀了謝宣想跟他玩。
然而謝宣此時卻是紅了耳朵,洗澡?自己就要跟着小源一起洗澡了?
李府的淨房不大,不過也算的體面了,諾大個浴桶占了半間屋子。這間浴室謝宣上一世也用過許多次了,房中的物什也頗為熟悉,而此時謝宣心頭卻是燃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說起來此時的謝宣不過十二歲,身子是沒有成熟的,兩個小孩兒一起洗澡倒也正常。壞就壞在,他這副稚嫩的身板裏面藏着的可是一位已經人事的“老大爺”。而李之源雖說只是個毛頭小子,總歸是心尖上的人。謝宣總想着還未表白心跡,就先赤誠相見,未免有些孟浪,看起來像是占了李之源便宜。一時間謝宣竟是十分尴尬。
偏偏始作俑者此時卻是毫無自覺,将自己剝的幹幹淨淨,跳進了浴桶。心中默念着非禮勿視,他是我弟弟,他還是個孩子了,諸如此類,謝宣紅着耳朵進了浴桶。
李之源今晚可真算的鬧騰了。往常他總聽着林家的孩子說他與自己表哥一起洗澡那是各種好玩,十分有趣,每每一起,總是要鬧到水了涼了才算。于是頭一次有機會跟哥哥玩的李之源,今日是下定了決心要跟謝宣鬧一場,一會兒要人給他搓背,一會兒又要玩兒打水仗。
好在這般鬧騰之下,看着眼前這個一臉稚氣的孩童,謝宣心中是一絲邪念都沒有了。怕李之源着涼,一把将人扯了過來,三兩下将他頭上的小揪揪解開,幫他洗了頭。又抓起一把皂角江李之源抹了個遍,還沒等到李之源反應過來,就迅速搓走了他身上那一層禦寒神器。等到李之源反應過的時候,他已經被謝宣用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的絨布裹成了一條毛毛蟲。
謝宣三兩下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便把李之源拖到火盆旁,将衣服一件件拿下來,烘熱了,給李之源套上。李之源全程嘟着嘴,怨念頗深。
“又怎麽了?洗個澡也能發脾氣?”謝宣總感覺此番醒來,有種錯覺,李之源這小孩兒的脾氣并不像自己記憶中那般好。這一路已經使過無數次小性子了,好在,容易哄。
李之源并不說話,仍舊嘟嘴,頭從一邊轉到另一邊,以示對謝宣的鄙夷。剛轉過去,又強行被謝宣扳過來,絨布上了李之源的腦袋,謝宣起身,仔細幫他擦頭。“想玩兒水?”
李之源仍是不語。
“等日頭長一點哥哥再陪你玩兒可好?這幾日太冷了些,等天時熱了,我一定陪你玩兒,可好?”
如此一哄,李之源又高興了,乖順得将腦袋靠在了謝宣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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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安麽麽便叫了兩人用早飯。
大約是昨晚初見謝宣給李夫人留下的印象不錯,再加上李恒回去兩人又說了一番,今日再見時,李夫人對謝宣便是和顏悅色。
“宣兒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多謝嬸嬸了。”
“我就擔心小源鬧你,見你精神不錯,我也放心許多。李伯伯的假告到了後日,你們快些吃完,今日我帶着你們上街轉轉。”李恒道。
難得李恒休假在家,又想着這幾日京中來了許多走卒小販跟戲班子,幹脆一家老小都出門去了。謝宣自然記得京都的街上有多熱鬧的。他本喜靜,閑暇時光更喜歡自己窩在房中看書作畫,以致雖是年紀輕輕,一手畫作在滄州卻是頗為出名的。更有甚者,臨州臨縣的富商豪宅家裏都專程派人趕往滄州,願以高價,求他一副畫作。只是他與謝卓都不是在乎錢財之人,人家給的錢,他前手收下,後手便捐給了書院。加之滄州的市集本就不大,于是上一世謝宣初到之時,看着這街上人頭攢攢,肩踵相接的模樣,确實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吓到了,只是他實在不想跟那些人擠。
果然一到正街上便是人擠人。平日裏稍微清靜的書坊街此時從頭到尾擺滿了小攤。各式雜耍,從南到北更是吸引了衆多民衆圍觀。謝宣性情沉穩好靜,可李之源偏偏相反。此時那小孩子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多長幾雙眼睛,最好是前後左右都有,能幫他把雜耍都看齊了。
一行人一個個小攤挨着逛下來,也花了些時候,特別是因為李之源愛吃,他們便不得一次次在小吃攤前駐足。李夫人出來了,自然是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合心意的胭脂水粉,抑或是稍微精致些的珠寶首飾。算起來,她也快一年沒有添置過任何首飾了。
謝宣頭腦清醒,看到李夫人臉色一差,立馬主動提出分成兩撥玩,一會兒在書坊街的盡頭集合便是。李恒自然要跟着謝宣,謝宣連連擺手,道:“李伯伯放心,我帶着小源吃些東西,他認路。難得出來一趟,李伯伯多陪陪嬸嬸。”
李恒還欲堅持,便被李夫人拉走了。女人要開始買東西,身邊當然得有個移動錢莊兼小使。李恒只能在被拖走之際,抓出些碎銀子,給了謝宣。在謝宣的陪伴下,李之源成功養成了看見吃的就邁不開腿的技能,奈何眼睛大肚皮小,好吃的買了一堆,自己又吃不了幾口,剩下的東西全部進了謝宣的肚子。到最後謝宣也是吃不下了,手中也拿不下了,李之源還伸着手要鴨舌,謝宣攔下了他的小胖手,李之源就雙眼飽含委屈地望着他問道:“不能買嗎?”謝宣無奈,努力伸出兩根手指揉了眉心,也是此時一份鴨舌又到手。兩人這才往街尾走去了。
李之源眼尖,遠遠就看到了站在脂粉鋪前的李恒一行人,拉着謝宣跑過去才發現,原來不只是自己家中的人,還有自己的老對頭在。
李夫人正跟着兩位衣着華麗的婦人說話,遠遠就聽見那兩位的聲音。“這種脂粉,我都是買回去給我們家大丫鬟用的,怎麽說老爺現在升官了,每日出來帶着的丫頭不能太失了顏面。”
只這一句,李夫人臉就垮下來了,又礙于大家都是一個圈子裏的,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可不巧了麽,妹妹今日也是這麽想的。”
這邊話剛落下,另一位又接上了。“妹妹可選好了,若是好了就拿過來,我一道結了帳。怎麽說我們老爺這次能升的這麽穩當,也全靠李大人友讓了。”這話說的體面,卻無一不是充滿了嘲諷。他家老爺正是林隙,前兩日剛升了禮部侍郎,正三品。
此次謝宣進京倒真不算什麽好時機,不足一月便是當今聖上的誕辰。大齊自建國以來,太|祖便定下了規矩,逢王孫貴胄誕辰,非聖上,太後不可勞民傷財,大肆慶祝。三年前太後崩逝,皇帝孝感動天,便是接連三年沒辦過誕辰。大齊也是幾年沒有辦過什麽喜事了,舉國上下定然是重視許多。如今正是禮部最忙的時候,李恒卻是不管不顧告了大假,連夜奔波将他從滄州接了過來。
可憐李夫人為了能讓自己的丈夫升官,這一年在京中貴婦圈中幾番打點,愣是沒舍得添一件新衣,新首飾。好不容易搭上了禮部尚書的線,萬事具備了,卻不曾想被李恒被謝卓一封信便叫走了,人不在跟前,恰逢用人之機,替補自然上位。林隙就這麽撿漏,升了做侍郎。
李夫人此時臉色已經十分難堪,恨不得将那脂粉摔在兩人跟前。偏偏此時林隙那小侄兒林恒志看到了李之源,便不自覺上來嘲諷一番。
“你這買的都是什麽呀,這種街頭巷尾的小食都能吃這麽起勁。我伯父昨日可是在狀元樓大擺宴席,狀元樓的小食滿滿當當叫了一桌子,還買了好些回去呢。改明兒讓你父親帶你來我們家,我也賞你兩塊兒吃吃。”
李之源年紀雖小,跟這林家的孩子确實做了許多年死對頭,加上對方此時說話是極度不好聽了,他當場就要揮拳頭跟林恒志打上了。
怒發沖冠之時,李之源的小胖拳頭被謝宣攔了下來。方才買的那些個小食已經被謝宣提在了一只手上,而今正好空了只手出來,抓住了李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