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天的《貴妃醉酒》是最後一出,結束後一幫人請戲班的人吃飯。
唐寄棠借口有事提前離開。
陪沈女士聽戲是盡為人子的孝道,陪吃飯那真的大可不必。話不投機,他在場只是徒增尴尬。
沈至清回來後,倒是有提過,那位青衣談吐不俗,長得也極漂亮。唐寄棠聽了,一笑了之。
沈女士眼光是不錯,青衣的扮相也的确很美,可惜沈女士對京劇的濾鏡和那位“貴妃”臉上的妝一樣厚,唐寄棠嚴重懷疑夜叉也能被她誇成女神。
原以為開了頭,沈女士隔三差五就要叫他去聽戲,好在沈女士還算拎得清,知道他平時忙,沒三天兩頭傳召。
唐寄棠的确沒有閑着。
唐家生意做得大,涉及到金融,地産,科技,互聯網等多個領域。唐老爺子唐敬賢身體不好,已經到了要“傳位”給接班人的時候,因為這個,據說唐家現在的內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坊間傳言,唐敬賢發了話,唐寄棠如果肯馬上結婚生子,就将公司交給他,為此唐寄棠這段時間走馬燈似的相親。
真相如何,再沒人比他這個當事人清楚,不過假如他的那些對手們都以為他非得靠跟個女人捆綁才能拿到公司控制權的話,那就讓他們這樣以為好了。
本來唐寄棠也可以拿上一筆錢,自己創業,但是他這人不崇尚“孔融讓梨”這一套,沒那種高風亮節,別人越是虎視眈眈的東西,他越是以橫插一杠拿到手為樂。
沈至清之前也算沒說錯,唐寄棠天姿聰穎,少年成名,因此養成了眼高于頂的性格,尋常人入不了他的眼,對蠢笨的人尤其沒有耐心。
其二十歲碩士畢業,随後進了立唐海外研發中心領導工作,去年年尾唐敬賢身體再度出現問題時特地被召回,怎麽看都很有種臨危受命的架式,格外挑動唐家其他人的神經。
傍晚時分,唐寄棠和助理江蔓一起下樓,快到樓梯口時,手機響。
唐延語氣急切:“聽說你爺爺給你安排了一門……”
唐寄棠捏了下眉根,語帶不屑:“消息這麽靈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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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延忽略掉唐寄棠語氣,笑嘻嘻的:“我安排的,你不滿意。你爺爺安排的,你該……”
“行了,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唐寄棠不耐煩地挂斷。
莫名其妙多了個訂過娃娃親的準未婚妻,他已經快被煩死。
那人叫什麽來着?喬……喬若?
不認識。
也不想認識!
收起手機,看了眼旁邊正“研究”牆紙的江蔓,唐寄棠眼角一彎。
“我這個爸爸啊,自己立不住,淨打我的主意。”
江蔓心中一緊。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不好接。
江蔓是去年唐寄棠剛回國時,唐敬賢指派給他的,在此之前,她是唐敬賢的首秘。
身邊的人都暗中恭喜江蔓,等唐寄棠“登基”,她就是“皇上”的頭等心腹了。江蔓本人也暗中揣測過唐敬賢的用意,感覺的确有讓她輔佐“皇太孫”的意思。
只是這“皇太孫”……
唐寄棠長得好,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西裝,黑襯衣,別人穿了像奔喪,他穿了,配上這張線條分明的臉,更覺得英俊無比。
他還很狂。當然,他有狂的資本:人聰明,家世好,長得好,從小又是被寵着長大的,尋常恭維的話已經滿足不了他的需求,看誰都是“爾等凡人不配與我為伍”,要是嘲諷技能一開,那殺傷力……親爸也照樣不能幸免。
可他不是見誰怼誰的瘋狗型,相反很理智,那種“狂”是隐性的,刻在骨子裏的。
江蔓看不透他。就像她之前也很難揣測透老唐先生一樣。
正好電梯到了,江蔓将唐寄棠讓進去。
“和您确認一下行程,明天上午,您要去研發基地那邊。”
“嗯。”唐寄棠點頭,沒有糾纏剛才的話題,“明天你就不用跟着了。”
江蔓一愣。
唐寄棠薄唇一勾:“明天不用約會?”
不知怎麽的,江蔓懷疑他是故意問的。
她今年三十歲,剛剛才結束一段戀情,下一段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唐寄棠這一句,精準打擊的不能再精準,簡直是為她量身定做。
“不用。”江蔓矜持一笑,“大齡單身,無人可約。”
唐寄棠一副“我就知道”的欠扁神色。
“那行,一起去吧。”唐寄棠笑出一口騷氣的白牙,“那邊的段易我比較熟,人不錯,搞技術的,心眼也不多,好相處,你們要不要認識認識?”
江蔓:……他還有這愛好?
段易是研發那邊的老總,江蔓見過幾次,不過僅止于公事,對其談不上什麽深刻印象,只感覺是個很聰明的人--發際線堪憂。
再看唐寄棠,這人臉上的笑仿佛寫着“跟着我好好幹,不但能升職加薪,還有男朋友領”。
雖已到三十這個大關,江蔓也并不想讓人以為她對男朋友有多急切。
唐寄棠好像看穿她心中所想。
“是段易迫切想要女朋友,”唐寄棠笑容十分風騷,“不是十分優秀的,我不敢給他介紹。”
江蔓:……
電梯到32層打開,唐寄言穿着一身香奈兒,踩着細高跟,仰着臉,帶着一身香水味兒踏進來。
這部電梯裏,進來的人大多姓唐,碰上不奇怪。
姐弟倆打了個照面,俱微微一笑。
江蔓叫了聲“唐總”,不動聲色後退半步,騰出“戰場”給這姐弟倆。唐家內鬥,最厲害的就數這姐弟倆。
唐寄言先開了腔:“沒去相親?”
唐寄棠單手抄兜,站姿散漫:“沒啊。都沒人幫着介紹。大姐,今天的口紅很襯你。”
江蔓在後面悄悄翻了個白眼。
誇口紅,誇發型,誇着裝,“皇太孫”聊起騷來真是信手拈來,出神入化。
“謝謝。”唐寄言似笑非笑的:“二叔沒急着幫你張羅?”
香水是很私人的東西,唐寄言用的,自然不會是什麽劣質貨,可這香味還是讓唐寄棠無福消受。
唐寄棠微偏了下頭,試圖躲過這種“生化武器”,可是空間狹窄,完全躲不過。
“他?打小就恨不得沒我這個累贅。”
“二叔做慣了富貴閑人,是不太愛管事。”唐寄言撩了下頭發,盈盈笑着,“不過沈總厲害啊,商場上有名的女強人。以後光她一個人的,給你就夠了。”
富貴閑人?
什麽時候把游手好閑的窩囊廢也形容得如此清新脫俗?
唐寄棠挑了挑眉,微微一哂:“我媽那不行。她是重女輕男,沒我什麽事兒,得靠我自己另謀出路。倒是沈箴,她是真的幸福,不用像某些人,削尖了腦袋,機關算盡來争搶。對了,大姐,今晚要不要回去照顧你兒子,要不然一起吃頓晚飯?”
唐寄言臉上仍在笑着,眼裏卻無一丁點笑意:“行啊,我們姐弟也很久沒聚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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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救場上,喬若也沒有多少時間去碰京劇,甚至都沒空去千波渡。
她有自己的事業,大周末的,還不得不留在辦公室裏加班。
從過年起,S市的雨水就幾乎沒斷過,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揮下手都能帶起一串水珠。
喬若看了眼窗玻璃,上面有一道道的水流,看樣子雨還未停。
她順手将電腦屏幕換成一個明晃晃的大太陽。
手機裏有一個喬光宗的未接來電,當時她在開會,沒空聽,後面喬光宗也沒再打過來。
所以應該是沒什麽急事。
喬若打消了回個電話的念頭,繼續捏着鼻根看電腦。
喬若大學畢業後有過短暫的職場經歷,然後開始自主創業,涉足醫療器械中的三級市場,主要研究方向人工關節脊柱心髒支架等。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若若。”高聲語聲音清脆,完全沒有沾上外面的濕氣。
“嗯。”
“幹嘛呢?”
“加班。”
“我去!”高聲語驚了,“大周末的你還不放松一下。你的那些員工不造反啊,你還不讓人家走?”
“他們已經走了。”項目到了關鍵階段,肯定沒辦法一時半會兒搞定,所以大家集體選擇今晚早下班明天繼續。
“太慘了!”高聲語啧了幾下嘴,“老板做得比員工還累,青春一直在浪費,你說你圖啥?快,出來,喝酒,我哥過來了,還有他幾個朋友。”
“不去了,有點累,今晚想早點睡。”喬若捏了下鼻根。
接連一個星期過了一點才上床,神經又一直緊繃着,今早照鏡子,眼尾已經有一條細細的皺紋。
“誰又沒說不讓你早睡,最多十一點,一定放你走。”高聲語提高音量,“來不來?不來不是中國人!”
“幼不幼稚啊你!”喬若投降,關掉太陽,“來,行了吧?!發個定位給我。”
沒一會兒,微信有提示音。
喬若掃了眼目的地的名字:一號公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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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地點是唐寄棠選的。上樓,進包間,點菜權交給了唐寄言。都不是真心吃飯,姐弟倆也實在無什麽舊情可敘,這頓飯的氣氛可想而知。
吃完飯下樓,他将唐寄言送到車邊。
“大姐。”隔着半開的車窗玻璃,唐寄棠彎着腰,單手撐着車身,“有件事你可能想錯了,爺爺選人的标準,從來不是你們以為的那樣。”
唐寄言抿唇沉默,片刻後冷冷一笑。
“占了性別紅利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唐寄棠挑了挑眉:“假如這樣想能讓你們舒服一點,那就……”直起腰,人後退一步,雙手抄着兜,“随你們吧。”
唐寄言冷冷看他一眼,升起車窗,絕塵而去。
唐寄棠若有所思地盯着紅色的尾燈,涼涼一哂,轉身上了自己的車。
外界一直盛傳唐敬賢重男輕女,唯一的女兒嫁人後在公司就被邊緣化。
因為這個,前幾年唐敬賢第一次手術後,唐寄言火速結婚,生下兒子後又火速離婚,孩子随了母姓,跟在唐寄言身邊。
唐寄言自認為拿到了争奪公司的入場券,而唐家的人也猜得到,那個男人不過是一個合理合法的“捐精者”,那場婚姻也只是掩飾欲望的遮羞布。
至于那個孩子,不過只是母親争奪財産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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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寄棠回到家,剛脫下西裝,手機響。
他以為是唐延來煩他,沒想到是紀楚。
“棠哥哥,快來救我!”
唐寄棠默默聽了幾句,在沙發上坐下。
“紀楚,這個一點都不好玩。”
那邊叽裏呱啦說個不停,唐寄棠漸漸擰起眉頭。
“怎麽不找你哥?”
“我怕他們又罵我。”
是個好理由。
唐寄棠不太相信紀楚的話,這人鬼主意太多。可是她是紀寒的妹妹。萬一真出什麽事,他沒辦法面對這位兄弟。
“你在哪兒?”
紀楚帶着哭腔:“一號公館。好偏的,你快點兒!就你一個人,千萬別叫其他人,我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件事的。”
紀楚是公衆人物,有此擔心能理解。
唐寄棠已經站起來,走到玄關換鞋:“好!你別出洗手間,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