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章
錢莉莉安頓好兒子睡覺之後,才擠出空來和程亦嘉敘舊。她打量着程亦嘉的身材,滿眼羨慕地說:“你身材居然和高中時候一樣的,一點都沒變。你看我,生了孩子之後肥得跟豬一樣。都過去好幾年了,也沒完全瘦下來。”
程亦嘉報之一笑。
生了孩子和沒生孩子那能一樣?
“吃蘋果嗎?”錢莉莉拿起水果刀,動作十分熟練地削平果,三兩下就削完。
這桌子上的蘋果皮串起來,還會是一個完整的蘋果模樣,程亦嘉一直看着,都忘了眨眼。
技藝高超,想當年,錢莉莉吃蘋果從來都用牙啃皮,至于程亦嘉,一直都是連皮吃的。
錢莉莉把削去皮的蘋果遞給程亦嘉:“來,嘗嘗這蘋果。我跟你說,我兒子特別喜歡吃這家的蘋果,又脆又甜。”
程亦嘉道了聲謝,接過蘋果,放嘴裏咬了一口,果然又脆又甜。
兩個人閑扯了一些這幾年彼此的生活經歷。類似于錢莉莉什麽時候結的婚,兒子幾歲上什麽幼兒園等等。只是再也沒有當初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咬着耳朵說彼此小秘密的感覺了。高中畢業後未曾聯系的這些年,早就隔斷了彼此的親密無間,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陌生感。哪怕努力想表現得和當年一樣,結果還是被毫無防備的沉默所取代。
程亦嘉想到自己晚上沒回家,便掏出手機給程亦昕發了短信,告訴她今天晚上住在朋友家,明天一早回去。
等程亦嘉發完短信,錢莉莉收起倦容,帶着她去次卧:“原來就我媽住過,當時她過來給幫忙帶帶孩子。床單什麽的都是幹淨的。”
程亦嘉也有了困意,不過還是強撐起精神和錢莉莉打着笑臉:“你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哪有你想的那麽嬌氣。”
她又不是丁宓之,也不是嬌貴的丁妹妹。
程亦嘉小時候是奶奶帶大的,住在郊區農村,生活和自然異常親近。每年快開春的時候,都會跟着奶奶去田地裏玩耍。站在廣袤的麥田的裏,遠眺那大片的綠意盎然,仿佛天地就在自己眼前。完全不像在市區裏,連大點的公園都不多見。三歲的時候,她就跟着周圍的男孩子們一起瘋,抓知了逮青蛙釣龍蝦,調戲河邊王叔家養的幾只大鵝,和別人家的雞鴨一起糟蹋菜地裏的青菜等等。這些事情,她都幹過,而且很多時都在小河邊。想到自己居然能安全地活到上學,沒出任何事故,也是命大。
她的這些經歷,錢莉莉都未曾有過,高中時候,錢莉莉還特別羨慕她小時候生活在農村。
“還不是怕你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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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莉莉的話打斷了她短暫的走神,只見錢莉莉又跟她介紹了浴室的位置,淋浴怎麽使用最方便,還熱心地問她要不要睡衣。
果然是當了媽,喜歡面面俱到地跟你唠叨。
程亦嘉很感激地一一回絕,她特別想提醒錢莉莉,自己是個擁有正常智商的成年人,真不用這麽貼心細致。
“那我就過去睡了,你就把這兒當自己家,不許跟我見外。”
程亦嘉微微颔首:“快去睡吧,孩子媽。”
錢莉莉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麽,可能沒找到合适的契機開口,只能留給程亦嘉一個意猶未盡的表情。
程亦嘉記得錢莉莉不是那種心裏能裝下事的人。她沒細想,彎腰理了理被子。
果然,錢莉莉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手扶着門框,轉身看着程亦嘉,審視她略顯疲憊的面容,微微抿唇,遲疑好幾秒鐘才問出口:“亦嘉,你,你……找到那個人沒有?”
程亦嘉理被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面不改色地撒謊:“那個啊,沒有呢。”
“我想也不那麽容易找,只有一面之緣,怎麽可能找得到。”錢莉莉小心翼翼地說着。
程亦嘉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我自己都快忘了,你居然還記着。”
錢莉莉嘆了口氣,垂下眼眸:“真的對不起,當年都怪我。”
程亦嘉聳肩,輕描淡寫道:“從高三開學到高考結束,你一直在說對不起,我都聽膩歪了。再說也不是什麽大事,你別天天擱心裏頭記着。該忘的事情就把它忘了。”
錢莉莉心想,這事恐怕自己進棺材那一天也不會忘,沒有人會忘記在生死之線上掙紮的往事。
程亦嘉見她還杵在門口不動,忍不住問:“你還想問什麽?”
“你這回打算在家住多久?是常住還是……”
“看情況。也許我爸情況穩定了,我就回去。”程亦嘉捏了捏柔軟的枕頭,“要走那兩天我給你電話。”
“好……走那天我送你。”錢莉莉替她關上門,“晚安。”
程亦嘉在床上躺下,手裏拿着手機,找了些新聞看看,卻什麽都看不進去,雙目無神地盯着屏幕發呆。
她覺得,或許自己不回去也行。回b市又能怎麽樣呢?a市的資源和b市相比,也沒差多少。
丁宓之在b市,她知道他在住址,有他的聯系方式,萬一哪天沒管住自己怎麽辦?到時候指不定看見的是他一家三口甜蜜溫馨的畫面,興許一貫愛挑刺的他,還會揚起眉梢對自己明嘲暗諷幾句。光想一想那可能的場景,她便覺得耳根子都被他臊紅了。
程亦嘉撇了撇嘴,心道,奇了怪了,怎麽又想和丁宓之扯一起了。隔了一千多公裏居然還在想着回去再見面。
每回下決心總是那麽毅然決然,後悔的時候卻是萬般懊惱在心頭。明明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一旦事情和丁宓之有關,她就變得如此搖擺不定。
什麽毛病!
她放下手機,把頭埋在被子裏。頭好像有點兒疼,可能昨晚上凍了一下,今天下午又趕火車,如果不是感冒剛好沒幾天,體內有了抗體,這回肯定也是要生病。她在床上歇息了一下,強撐着困意去洗漱,出來的時候聽到手機在響。她坐到床上,拿起來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丁宓之。
丁宓之已經知道,複婚手續沒全,所以本質上,彼此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那麽他找自己是有別的事情嗎?還是這麽晚的時間……
反正她不相信丁宓之會挽留自己。
程亦嘉按着太陽穴,拿起手機:“嗨。”
“程……”丁宓之似乎欲言又止,居然連她名字都沒叫全,而且程亦嘉那一聲“嗨”弄得好像兩個人是第一次聊天一樣。他深呼吸,穩住情緒,克制着急躁的語氣,故作輕松地找個簡單的話題切入的點:“你不在家?”
話一出口,便自嘲般地笑着。
這一刻他就在程亦嘉的房裏,居然問她在不在家。
他也是一時間心慌意亂,不知道如何和程亦嘉說。
“我家裏有點事所以……我在a市。”程亦嘉緊緊握着手機,發現自己有點緊張,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緊張的。
缪勝男的兒子是丁宓之的,這最壞的事情都已經發生,最壞的可能都已經預測過,程亦嘉實在想不出更糟糕的。要真逼她說一個出來,那比這更壞的事情只能是丁宓之遭遇死神,和她的關系,從生離到死別。
但是程亦嘉可能不知道,比死別更糟糕的是,丁宓之沒死,卻把當年那件事給翻了出來。
這些年,她僞裝出來的不以為意,對丁宓之時不時的調侃,以及漫不經心嘲諷對峙,都像是一個笑話。
對于這件本來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它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就發生在這一刻。
且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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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宓之并沒有打開程亦嘉房裏的空調,反而把窗戶打開。
屋外的冷空氣竄入屋裏,讓他感覺到一絲清醒。
他把手裏身份證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還是覺得屋裏太過憋悶,便起身走到陽臺,呼吸着冷冽的空氣,問她:“發生什麽事了?”
“……就家裏的一些事情。很多年沒回來,回來看看。”
“要在家裏住多久?”
“還不能确定。”程亦嘉躺下,掰弄着自己的長發,“你找我?”
“恩。”
“什麽事情?”她反問丁宓之。
丁宓之摸着那張過期的身份證,不知道怎麽責問程亦嘉,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去把當年那件事串起來。
“沒事的話,我要睡了。”程亦嘉小聲地呢喃着。
“你大概啊什麽時候回來?”
程亦嘉誠實地回答他:“真不确定。那個,你上回給我的股份,我……我會還給你。”
“我找你不是這個事情。”丁宓之緊鎖眉心,“我找你是……是……”丁宓之處理再棘手的事情時,也沒像此刻這樣手足無措。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等你回來再說吧。”
挂了電話後,他再度低頭審視那張身份證。
丁宓之這一刻特別想說一個字的髒話,但多年的教養以及習慣之下,他終究只是皺着眉頭而已。
一個人在程亦嘉家的小陽臺上裏站了很久。
有些事情,本來以為,早就爛在了心底。卻沒想到,一個不經意的好奇,便從自以為的灰飛煙滅中死而複生,笑着駐足在你眼前,不容你躲避,也不容你裝作視而不見。丁宓之真想不到,這世上的事能這麽巧。
不對,也許根本不是巧合,簡直像有人多年前就開始布下的局。只是,程亦嘉這智商和耐性,而且他和程亦嘉好像也沒什麽利益沖突。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一時間理不出頭緒,心情也跟着煩躁。吹了好一會的冷風,腦子裏依然紛亂如麻。他回到屋內,關緊門窗,并把東西放回原處。
他不是故意要進入程亦嘉家的,他只是恰好有鑰匙而已。
昨天晚上,他駕車離開,開到小區門口後停了下來,猶豫着要不要回去把她送上樓再走。他想,程亦嘉喝得醉醺醺的,看起來連路都走不穩,雪又這麽大,萬一不小心摔倒了怎麽辦?在車裏遲疑片刻後,他并沒有回頭,而是繼續驅車回家。他就不相信那麽幾步路,程亦嘉也能摔倒。
回到家,他看到放在車裏的兩瓶酒,面露嫌棄,情緒不佳。他把酒提出來,塞給傭人,吩咐道:“別讓我再看到這個牌子的酒。”怕傭人誤會,補充一句,“藏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直接扔了。
也許他想哪天給程亦嘉還回去也說不定。
次日吃早飯的時候,他看着正在緩慢恢複常态的丁語婧,遂忍不住問了宋安銘一句:“上回你說的話是真的假的?”
“哪句話?”宋安銘漫游喲地喝粥,餘光瞄了一樣丁宓之,就差把心裏得出的結論說出來。
“算了。”丁宓之放下筷子,戴上墨鏡,擋住了一夜無眠的姿容,從容地吩咐等候的司機開車送自己去公司。
丁語婧見丁宓之幾乎沒吃兩口,問宋安銘:“他怎麽了?”
宋安銘覺得丁宓之請的廚師真不錯,每天的夥食好吃得他完全控制不住要多吃點。見丁語婧如此發問,他頗為認真地回答:“失戀了大概。”
“他不是我哥丁宓之嗎?”丁語婧追問。
“對啊,不然他是誰。”
“我哥怎麽可能失戀?”丁語婧好笑地咬着筷子,“喜歡他的人可以從我們學校拍到我們家門口。”
“是嗎?”宋安銘引誘她多回憶以前的事情,“那缪勝男怎麽逃得遠遠的,不要你哥了?”
“不是吧,我怎麽記得是我哥不要她了。”丁語婧放下筷子,托腮沉思片刻,“我記得缪姐姐偷偷走的那天,我哥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她走了沒多久我哥就從車上下來,回頭他還讓人把缪姐姐的房間打掃出來。”
丁語婧那時候不肯回老宅,怕被丁母絮叨,就暫時和缪勝男住一起。
“那程亦嘉呢?”
“她?”丁語婧冷哼道,“她天天就想勾搭有錢人!腳踏兩條船,我哥才不會看上她!”她細數了好幾條程亦嘉多麽不好的事例。
宋安銘但笑不語,待丁語婧安靜下來之後,他說:“吃完早飯休息十五分鐘,然後我們去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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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一晚上沒睡好,也可能是孩子的事情擾亂了他的思緒,或者是程亦嘉的輕視令他很不愉快,丁宓之一上午都無法安心工作,因為年終會議較為重要,他不希望自己狀态不好的情況下聽那些人的報告和總結,便讓秘書給挪到下午。
随後他在辦公室休息了一個多小時才稍稍緩過勁。
整個年終高層會議持續到下午六點左右才結束,丁宓之回到辦公室,便讓秘書把等了兩個多小時的律師請進來。律師告訴他關于他和路易斯的dna個人鑒定結果上午就已經出來,證實是父子,但是如果上法庭,還得要走司法鑒定程序。除此之外,律詩比較擔心他和路易斯之間的感情。畢竟路易斯完全不知道有他這個父親,而且路易斯和缪女士的感情特比好。缪女士這幾年在撫養路易斯方面也沒有任何問題。法官于情于理,都不能随便拆分他們母子。
丁宓之和律師就目前的情況進行了溝通,并商議應對的辦法。
律師走後,丁宓之再度思考程亦嘉昨晚上的那些話,并且腦子裏循環播放宋安銘的話。
不是說程亦嘉比他想象中還要愛自己的?
他怎麽就摸不準程亦嘉的心思呢。
愛自己為什麽不撲過來,還想着要離開?就因為他憑空冒出一個兒子?
丁宓之回憶昨晚上的聊天內容。
程亦嘉問他到底是在乎孩子,還是在乎孩子他娘。他真的被問糊塗了。他居然沒辦法給出回答。和缪勝男結婚生子,這是曾經的他對幸福生活的定義。
從大度這面來說,他挺希望自己能祝福缪勝男過得幸福快樂,以至于缪勝男的丈夫z先生遇到困難,他都願意“幫”一把。只不過真見到處處和他顯擺幸福的z先生時,他還是有些小小的不得意。
他知道z先生并非有意,是他多心而已。z先生和缪勝男是真的過得幸福而已,幸福的人說起家人,連眼睛裏都閃着讓人豔羨的光。
可惜,他沒想到缪勝男居然這樣對待他,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讓他知曉。這種發自心底的疏離感讓他不想再大度下去。正追究起來,如何去幹不仁不義的事,還是缪正國教他的。
他以後都不會祝福缪勝男,他只要拿回那個孩子而已,至于孩子和母親分離之痛……呵,他還想說父親和孩子隔離多年之苦呢。但是沒想到這件事讓程亦嘉如此抵觸。
這些年,他也試着去關注別的女人,然而每一個能讓他動心,突然離開又突然回來的程亦嘉是唯一一個能讓他産生沖動的人。他可不希望自己因為過去的感情而變得徹底清心寡欲。他為了缪勝男折磨自己這麽久,也渴望能徹底放下。
他感覺程亦嘉會比自己豁達,和一個自我且不那麽在乎的人在一起,他認為應該不累。
他一旦認真決定做一件事,就喜歡做到極致,所以決定和程亦嘉相處,就想和她交心,也許沒辦法像當年對缪勝男那樣純粹,至少也會讓她過得比一般人幸福。
誰曾想,事情一開始就不順。
敢情程亦嘉在他面前的豁達都是裝的?
他想了很久,決定再和程亦嘉談談,車子開到樓下,他本想打個電話給程亦嘉的,可是心裏的不愉快并沒有完全散去,他決定直接上去找她,他就不相信程亦嘉每天這麽晚都不在家。結果上樓去敲門,程亦嘉竟然還是不在家!
這都幾點了?
他不想和昨天晚上一樣在車裏等,等的自己都睡着了,他不想再委屈自己,要睡也得睡床上,便掏出鑰匙開了門。
對了,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程亦嘉,自己拿走了她的那套備用鑰匙。
一進屋,他便聞到了一股濃濃的生姜水的味道,然後看到她昨天穿的大衣濕漉漉地丢在鞋架處,鞋子似乎也是濕的。
他接着走進卧室,發現她梳妝臺上的化妝品不見了。帶走了化妝品,意味着她是打算長時間不回來。
她是……打算野在哪兒不回家?
丁宓之掏出手機,剛要給她打電話,發現擺在梳妝臺上的紅色結婚證和一個黑色的小盒子。這兩樣東西随意地丢在梳妝臺上,覺得十分不搭。
丁宓之決定打開看看。
真是……
意外的很啊……
居然是他多年前遺失的身份證……
丁宓之想,他當年是怎麽弄丢這個身份證的……只想了幾秒鐘,整個臉色就都變了。
他打電話給程亦嘉,卻不知道怎麽說起,只能在電話裏說等她回來。
原來程亦嘉的豁達真的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