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曾消失的禮物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四周是幹燥的黃沙,太陽雖然還未升起,但并非沒有光亮。
這個空間似乎将真實世界中的探射燈光芒也吸收了進來。
“看樣子只是一個鏡像空間?”走在霓雨前面的傭兵漸漸變得放松。
這名傭兵叫橋,身材高大,雖然長得粗犷,淺棕色的眼睛卻異常溫柔。
鏡像空間以前也曾經出現過。
平行宇宙的基礎物理法則和地球不同。通道開啓之後,兩個世界的物理法則互相融合,鏡像空間就是融合的産物之一。至今,還沒有人在鏡像空間中出事的記錄。
但人們也不知道,這東西出現的原理是什麽。
塞瑟說:“不要掉以輕心。如果只是一般的鏡像空間,軍方為什麽這麽緊張?”
霓雨看了純安一眼。
“絕對不止鏡像空間這麽簡單。”純安說:“通道管理委員會監測到,當這個空間出現時,通道的能量會發生變化,轉換而來的鎏在短時間內達到一個峰值。另有一件事更讓管委會不安——最近整個西北部,感染之後快速死去的人在增多。”
霓雨蹙眉,“不是說死亡率在逐年下降嗎?”
“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純安一邊說,一邊留意周圍,“雖然還沒有明确的證據,但死亡率的提升很有可能與這個空間有關。”
霓雨未再出聲,神情變得凝重。
寄生手術尚未普遍應用之前,人類在感染病毒之後,要麽成為變異人,要麽衰竭死去。歷經400年,死亡率已經被大大降低,就算有人沒有立即找到合适的載體,也能夠通過隔離器延續壽命。
如今情況卻是在倒退。
灰叢的姐姐就是在感染後不久就衰竭死去。
“坦白說,軍方投放的這一條任務就是用你們的命來試水。”純安說:“如果你們能活着出去,也許能帶給他們有用的信息。如果全軍覆沒,還會有別的傭兵補充進來。”
霓雨過了幾秒才應聲,“現在不是‘你們’了,是‘我們’。”
純安愣了下,無奈地笑了笑,“有時我覺得你變了,有時我又覺得你從來沒有變過。單純,赤誠,善良。”
霓雨有一瞬的錯愕。
純安問:“怎麽了?”
“你們……”霓雨輕聲問:“你們都是這麽看我?”
這次輪到純安吃驚,“不然呢?”
霓雨搖搖頭。
單純,赤誠,善良。這是“熾鷹”隊友們眼中的他。
但沉馳給他的評價卻是——豹頭豹腦(笨),愛哭,喜歡撒嬌。
怎麽又想起沉馳了?
霓雨用力吸氣,想要趕走不應出現的想法。
隊伍突然停了下來,一聲驚叫從前方傳來。
霓雨擡頭看去,只見灰叢瘋了一般地朝兩點鐘方向跑去。
“灰叢!”塞瑟喝道:“回來!”
霓雨眼尖,立即發現灰叢并非毫無目的地奔跑,而是追着一個虛浮的影子。
“那是什麽?”
塞瑟眼中全是難以置信,“如果我沒有看錯,那應該是……白叢。”
一個數月前因為被感染而快速死去的人,居然出現在這個詭異的空間中?
還來不及思考到底是怎麽回事,霓雨就發現身邊正在發生某種變化——空氣中濃重的沙塵氣開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血的腥味;腳下的大地在震顫,地平線悄然傾斜。
休安警惕地握着他那把從不離身的模塊化能量槍,“是我送白叢的屍體去液化,我親眼看到她變成了一瓶灰白色的液體。她怎麽可能……”
災難發生後,地球上的資源迅速消耗,生存壓力之下,道德倫理觀念變得淡薄,一個人一旦死去,他的一切價值都會被榨幹,“厚葬”這種事不再存在,普通人死去之後,屍體将作為資源存在,只有最後的“廢液”會被還給家人。
當然,若是家人并不想要這些“廢液”,它們又會被用到其他的地方。
“物盡其用”這個詞在這個時代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震顫的大地上湧出越來越多的虛浮影子,它們就像是從土壤中長出的耐旱植物。
在看清其中幾個影子的臉時,傭兵們大駭,連霓雨也啞然地皺緊了眉頭。
因為他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正是上次在蛹蟲洞穴死去的那些傭兵!
他們被“吸納”到了這裏?
可是為什麽?
身為特種兵,霓雨精通戰鬥,對病毒、變異卻一知半解。
一隊的隊長偶爾需要與軍方的學者們交流,他擔心給一隊丢人,将不懂的通通記下來,私下底請教沉馳。
“授課”的地方要麽在沉馳位于特種作戰總部的辦公室,要麽就在家裏的書房。
問得興致勃勃的是他,聽得三心二意的也是他。
走神是常事,打瞌睡也有。
每當被沉馳抓住他腦袋一點一點,他就要“挨罰”。
在他與沉馳之間,連“懲罰”都成了一種有趣的游戲。
雖然不是個優秀的學生,但他也記得很清楚,被病毒感染而死去的人“活過來”,這種情況從未有過——即便是在固有的物理法則不斷扭曲、改變的今天,這種事也沒有先例!
戈壁頃刻間變成了墳場,影子從淺淡變得濃郁,最後徹底具有了形體,幾乎和活着時一模一樣。
僅有的差別是,他們身上隐約圍繞着黑色的霧氣,眼中毫無神采。
就像做工不那麽精致的複刻品。
這一幕滲人至極,一名傭兵忍不住放了一槍,穿甲彈尖嘯着射進一個“複刻品”的軀體,不過分秒,“複刻品”就消失掉了。
這些東西似乎很容易對付。
但幾乎是轉瞬,霓雨就發現不對。
“複刻品”根本不是消失了,只是在被子彈打穿的一刻,由濃變淡,和空氣融為一體,但很快,它又變得濃郁,仿佛剛才的傷害并不存在。
“操!”傭兵罵道:“怎麽會這樣?”
霓雨感到血腥氣更重了,空氣的密度似乎在升高。
“不要碰它們。”霓雨說,“讓它們過去。”
“複刻品”并沒有發動攻擊,它們甚至沒有看向他們這群外來者。
塞瑟定了定神,指揮衆人散開。
霓雨額頭上湧出冷汗,卻不是因為恐懼。
他背上的紋路燙得驚人,上次在蛹蟲洞穴,似乎也有類似的感覺。
“我們到底是進來幹什麽?”休安說:“這些玩意兒外面沒有吧?如果抓一個出去,獎金是不是會提高?”
大家怔了下,紛紛看向純安。
純安說:“理論上是這樣,但……”
但前提是能活着出去。
霓雨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見一個身影迅速紮入“複制品”中,不是休安,而是橋。
橋顯然不是為了獎金,那些“複制品”裏,有他死去的戀人。
驚人的一幕就此發生——
橋痛哭着攬住一個黑發青年,青年停下腳步,木然地睜大雙眼。
“複制品”們繼續前行,像一道洪流,而他們像洪流中的礁石。
橋嘶聲叫着青年的名字,青年擡起手臂,将他“擁入懷中”。
橋在青年的手臂中掙紮,發出喘不過氣來的吼聲,但青年并沒有就此放開他,反倒是将他越擁越緊。
橋似乎融進了青年的身體裏,半邊臉、胸腹,接着是手、腿,緩慢地被青年“吞噬”。
休安瞪大雙眼,發出一聲驚呼。
“沒救了。”塞瑟說。
橋留在外面的半邊臉上紅得可怕,像是血全部被擠壓了過去,霓雨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響,接着是“咔”一聲脆響。
青年完成了對橋的“吞噬”,它的腳下,躺着一張單薄如紙的人皮。
青年看向霓雨,霓雨猛地發現,它的眼睛變了,不再是死人的灰敗無神,而是淺棕色的,溫柔、純淨。
橋的眼睛,長在了它的眼眶裏!
擁有了眼睛的青年忽然轉過身,看向傭兵們,然後,它像終于發現了獵物的野獸一般,目露精光,喉嚨中發出斷斷續續的笑聲。
那些沒有眼睛的“複制品”停了下來,受到某種感應一般,齊齊向傭兵們看來。
就在青年轉身的一刻,霓雨已經察覺到危險,他飛快将純安拉到身後,能量槍的槍口對準青年。
冷色光灼燒着空氣,射向青年,青年卻毫發無損,身體在飛卷的黃沙中不斷膨脹,一個個結狀物從軀幹與四肢裏長出,其他“複制品”也開始變異,失去人形,和真實世界的變異生物幾無二致。
但這裏是它們的世界,一切遵循它們的規則!
即便是強大的傭兵、特種兵,在它們面前也不堪一擊。
結狀物崩裂開來,從裏面迸射出流淌的火,無數觸手從結狀物裏鑽了出來,飛快地襲向傭兵們。
能量槍、穿甲彈、火箭炮……這些平時用來對抗變異生物的武器在這個空間裏失去了作用,難以傷它們分毫。
頃刻間,六名傭兵被觸手撕碎,身體融化在流火中,連慘叫都沒有機會發出。
這簡直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霓雨後背劇痛,四條觸手向他和純安沖來,他擋在純安面前,利刃從手中的能量槍中彈出。
能量槍失效,唯一能夠倚靠的只有冷兵器。
雖說傭兵能夠為了錢賣命,但他并不想死在這個多出來的空間裏。
“滋——”
一道令人牙酸的悶響,利刃甫一觸及觸手,就融化成了灰色的霧。
霓雨瞳孔緊壓,視線中,受到挑釁的觸手像是突然發怒,盡數向他抽來——
完了。
霓雨腦中突然一空。
越是有經驗的戰士,越是能判斷危險。
越是明白自己的死期将在什麽時刻到來。
他們在這些變異生物面前如同蝼蟻,他就要死在這裏了!
背上的紋路灼熱到了頂峰,卻陡然變得清涼,一種他無比熟悉的感覺襲向全身!
外骨骼,是鎏制外骨骼啓動的共鳴!
可是,他連那一對手環都失去了,怎麽可能還擁有外骨骼?
“铮——”
就在觸手抽向他身體的一瞬,黑晶色的霧從背脊的紋路裏翻湧而出,像過去那樣,如忠實的衛士一般将他牢牢包裹。
觸手在接觸到外骨骼的瞬間,慘叫着化成了粉末。
霓雨在巨大的沖擊下飛速後退,雙腳在砂石上碾出一道深刻的痕跡。
站定之時,他清晰地看到,自己正穿着沉馳送給他的鎏制外骨骼,手中握着那一把斬殺過無數變異生物的黑色鎏刀。
他不知道它們為什麽會出現。
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會,也不能死在這裏。
他要出去找沉馳,問——你沒有收回送給我的禮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