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霓虹疾雨不如你
血淋淋的疼痛讓霓雨想起了一些事情。
比如他的名字。
他的本名叫“04”,一聽就十分敷衍。
災難時代,大多數人只用考慮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名字有沒有,好不好聽,根本不重要。沒有多少父母會認真為即将降生的孩子起一個動聽的、有意義的名字。
如今人類的名字五花八門,叫什麽的都有,純數字構成的不是少數。
“04”這個名字,是霓雨小時候自己取的。
孕育他的人造子宮有一串長長的編號,打頭是字母,第一個數字是“0”,最後一個數字是“2”。
在人造子宮區工作的都是寄生人。接生和喂食都沒什麽技術含量,這些寄生人重複着枯燥的工作,對小孩子越來越麻木。
最初,他們還會給新生兒取個像模像樣的名字,後來取的名字愈發簡單,等到霓雨出生時,得到的名字甚至連文字都不是了。
他被起名為“02”,這還不是最慘的,他認識一個小孩叫“亂碼”,因為登記時機器未能識別那一串古怪的圖案——寄生人給這個小孩取名時,直接畫了一坨圓圈。
長大一點後,他覺得“02”太難聽,于是自作主張,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04”。
“04和02有區別嗎?”地下避難所的夥伴問。
“當然有。”他說:“04聽上去就比02厲害。”
夥伴老老實實想了半天,更加困惑了。
他說:“感受到了嗎?”
夥伴搖頭,誠實道:“好像都一樣蠢蠢的。”
這個名字一直跟随着他,直到結婚之前。
沉馳說:“你的名字太敷衍了。”
他那時正好變為獸态,十分坦然地将爪子印在沉馳胸口,“那你給我取一個?”
過了幾天,沉馳将他的新名字寫在紙上。
霓雨。
“霓雨?”他念了出來。
“絢爛如霓虹,迅捷如疾雨。”沉馳笑着看他,“是不是比04好?”
“絢爛如霓虹,迅捷如疾雨。”他重複一遍,“先生,這是我嗎?”
沉馳說:“你說呢?”
他又問:“這是你眼中的我嗎?”
沉馳笑。
他用爪子輕輕刨沉馳的脖子,爪尖牢牢收起來,“你眼中的我,這麽好看?這麽厲害哦?”
因為是獸态,他偶爾還會是出現“哦”“呀”“呼呼”之類的語氣詞。說之前察覺不到,說完才會反應過來。
就很羞恥。
沉馳果然嘲笑他,但嘲笑完了又撓着他的後頸哄,“霓虹疾雨都不如你。”
多溫柔的一句告白,他一直放在心尖上記着。
邊城營地的空氣中總是漂浮着一股裹着風沙的血腥氣,聞着嗆人。
一些嗅覺特別靈敏的傭兵能夠通過血腥氣判斷一個人被哪種變異生物所傷、有沒有感染、能不能活下去。
霓雨看着自己全是鮮血的手,察覺不到頭上的痛。
“原來是你。”一個聲音從側後方傳來。
霓雨不悅地皺眉。
他原以為這種角落不會有人過來。
此時此刻,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攪。
塞瑟說:“我聞到了過于濃烈的血腥氣,猜測要麽有人受了重傷,要麽有人正在變異。沒想到是你。”
霓雨站起來,豹耳已經收了回去,散亂的頭發和冷白的臉上全是血。
他膚色太淺,将血襯托得格外豔麗。
而他的眼色又很冷,看上去有種懾人的寒意。
“我沒事。”他無意傷害面前的傭兵——如果沒有記錯,上次在蛹蟲洞穴,對方維護過他。
“你……”塞瑟看着他那雙沾滿血的手,将他攔了下來,“你受傷了。”
霓雨搖頭,“讓開。”
“你這人怎麽回事?分辨不出好意歹意嗎?”另一個更加健壯的傭兵走了過來,臉上帶着明晃晃的不耐煩。
霓雨看了眼,認出對方正是那個對他出言不遜的傭兵。
叫什麽來着?
休安?還是什麽安?
“喂,和我們一起去出任務吧。”休安幾步走近,“我聽說你自從上次回來,就一直閑着?”
霓雨不欲多言,正想離開,面前突然橫出兩條手臂。
不止塞瑟,連休安也擋着他。
“我不想動手。”霓雨說。
“啧,你這狀态動什麽手?‘熾鷹’的名頭在我們這邊城小地方不管用。”
“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休安和塞瑟同時說。
聽見“熾鷹”二字,霓雨目光更冷。
休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不用武器也能輕易擺平休安。
塞瑟不動聲色地推了休安一把,“你的事最近傳得沸沸揚揚,但你別誤會,我來找你沒有別的意思。你很強,我希望能夠再次與你合作。”
頓了下,塞瑟又道:“這和你是不是‘熾鷹’的上一任隊長無關,也和你過去的婚姻無關。我單純希望強者加如我的傭兵團。”
在097營地,規模不一的傭兵團有許多。和“熾鷹”那種正規的軍隊不同,傭兵團不講紀律,拿錢辦事,花錢買命,再名噪一時的傭兵團也只是個松散的小聯盟,很容易因為內讧分道揚镳。
霓雨始終沒有加入傭兵團的打算。
“這次的任務沒有投放到光屏上。”塞瑟又道:“你知道吧,不是所有任務都會放在那兒讓人搶。”
霓雨當然知道,那些兔子寄生人拿了好處,就會将油水多的任務洩露給有門路的傭兵。
塞瑟說:“我們要去F024通道,和軍方的人一起。”
霓雨眼中閃過一絲異樣,“怎麽會有這種任務?通道附近有任何問題,都是軍方處理。”
“啧。”休安不屑地笑了笑,“‘焦岸’這麽大,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塞瑟警告道:“休安。”
休安聳肩,“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所有通道表面上是由軍隊維護,但軍隊重視的只有那些靠近東部的重要通道,誰管你西北邊境的通道啊。上次F024通道出現異常情況,不也是在咱們這兒招攬傭兵去解決?”
霓雨問:“任務的內容是什麽?”
塞瑟說:“保密。”
霓雨冷淡地看着他。
能混到傭兵團老大的位置,塞瑟顯然有比休安厲害的地方。
他和氣又有些狡黠地笑了笑,“抱歉,內容我只能告知确定去的隊員。”
三人僵持片刻,霓雨伸手,想将塞瑟和休安推開,餘光卻瞥到自己滿手的血。
手頓住,收了回去。
“還是處理一下吧。”塞瑟說:“097營地不比首都營地,你看我們這兒的天都是灰色的,沒有雲,變異生物随時可能出現,身上有傷、帶血,更容易被它們傷害。你雖然是寄生人,不用擔心再被感染,但是也不是沒有多次感染的例子。總之,還是小心一些好。”
霓雨跟着塞瑟來到傭兵團平時集中的地方,沒有讓醫生包紮,只要了紗布和藥,三兩下就把豹耳給包紮起來。
休安嘴賤,“你這個……今後不會缺吧?”
缺?
霓雨想,缺倒不至于,但将來他不會再讓它們露出來。
“任務開始的時間是九天後,傭金每個人保底890金。這種任務最終算下來,傭金一般都能翻兩到三倍。當然,前提是你得活下來。”塞瑟說。
霓雨已經洗幹淨手上和臉上的血,“任務內容是什麽?”
塞瑟噎了一下。
霓雨眼中多出一絲危險。
“其實這個……”塞瑟抱歉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
霓雨:“……”
“不是我要騙你,是軍方沒有說清楚。”塞瑟直接将任務承接單傳到霓雨的終端上,“只說F024通道有異常情況,傭兵團配合機動軍團的行動。我估計,到時候就是讓我們幹一些他們不樂意幹的事兒。”
霓雨回住處時又遇上了陳。
陳的視線在他頭頂的紗布上短暫停留,“受傷了?”
霓雨沒搭理。
“原來你拒絕我,是因為打算加入塞瑟的傭兵團。”陳笑了聲,“也行吧。”
霓雨朝前方走去。
“對了,你傷的是豹耳?”陳說。
霓雨轉過身來,“你想說什麽?”
陳聳了下肩,“我認識一個雪豹寄生人,他的豹耳受過一次傷,然後……”
霓雨等着下文。
陳笑起來,“然後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寄生人的生理問題,即便已經痊愈,他的豹耳也再未出現過。”
“和我沒關系。”霓雨說。
首都營地,首腦議事廳。
居于“焦岸”權力頂峰的是八位首腦,沉馳的父親寒厭就是其中之一。
首腦們的勢力有強有弱,最早的那一批首腦全是各個軍團中的将領,在與變異生物的戰鬥中出生入死,靠軍功坐上首腦的位置。
到了寒厭這一輩,首腦已經不需要經過戰場的歷練,普通人将他們稱為“統治階級”。
寒厭看上去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他尚處在漫長的成年期,衰老對于他來說還遙不可及。
他穿着黑色的軍裝,看着站在他對面,同樣穿着黑色軍裝的人。眼神中沒有絲毫父親的慈愛,唯有冷漠。
而沉馳的目光比他更冷。
“你終于能夠成熟、冷靜地判斷一件事情該做還是不該做了。”寒厭聲線低沉,十分貼合那張穩重而俊美的臉,“和路易結婚,是你這麽多年下來,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沉馳眼中的海靜止不動。
“看來我不用再為你的事操心。不過有件事我很好奇。”寒厭語氣一轉,“聽說你又養了一只獵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