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山市是一座完全由石質建築構成的城鎮, 正門牌坊所對的主幹道寬闊而平坦,道路兩邊則是許多還未開門的商鋪。
不少鬼魂都聽到了剛剛那聲熟悉的痛呼,它們躲在暗處打量着闖入山市的兩個外人,眼中閃爍的是惡狠狠的兇光。
主道盡頭最高大的黑色宮殿中,方今冷哼一聲,收回了映着顧唯笙和樓逍影像的水鏡。
空曠的大殿沒有任何鬼魂前來守衛,方今赤着腳走向王座上的男人, 眸子中是掩蓋不住的心疼。
“疼嗎?”方今擡手輕輕拂過男人眉心的傷口,那傷口明顯是被利器穿透所致,雖然此刻它已經不再流血, 但那翻開的皮肉看上去仍然不減半分猙獰。
男人不說話,甚至還偏過頭去躲避着方今的觸碰,只是男人的動作綿軟無力,這讓他的反抗看起來更像是欲迎還拒的撒嬌。
“我知道你疼, ”被這樣對待,方今也沒有丁點生氣, 她如往常一般坐在男人的腿上,又将頭靠在了對方胸前,“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別擔心。”
男人說不上多英俊, 但眉宇之間卻有一種令人親近的溫潤,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與生俱來的溫潤也不由轉化成了深深的疲憊。
“方今,收手吧。”男人聲音沙啞道, “你鬥不過天道的。”
事到如今他才明白,方今所有的行動都不過是為了逆天改命挑戰天道,這個女人根本就不在乎鬼道的興衰,在對方心裏,重要的只有這局“游戲”的輸贏。
“你也覺得我會輸?”方今的眉毛皺了起來,她揮手再次召出水鏡,畫面上的兩人正閑庭信步地向主殿走來,看上去沒有半分慌張,“是因為他們嗎?”
男人沒出聲,像是默認了她的說法,方今冷笑一聲,随後從男人懷中直起身來:“沒用的,顧唯笙早就和佛家離了心,萬佛寺金蓮齊開都沒能得他一刻側目,還有了塵那老家夥,上門多次卻連人都沒見到,想想也是可憐。”
“至于樓逍,就算是仙人也不能以一己之力颠覆一個國家的命數,更何況他還是一個耽于□□的碧霄派弟子。”
看着水鏡中那兩人的默契配合,方今不屑地啧了一聲,只是若仔細去聽,不難發現那不屑下還有一抹被深深掩藏的嫉妒。
“他們的行動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方今看向王座下格外空曠的大殿,“人手我已經安排好了,過了今晚,這裏就不會這麽冷清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人類女孩?”方今用手指勾勒着男人下巴的線條,她笑聲甜美悅耳,可說出來的話卻不免讓人打幾個冷顫,“人鬼結合會生出什麽怪胎,難道你不好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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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好奇,”男人閉上眼,似乎不想再多看方今一眼,“我只後悔為什麽要相信你。”
“既然你能通曉世事提前謀劃,那年我們的相遇也不是單純的巧合吧。”
“當然不是,”聽到這話,方今垂下眼睑,她“嚯”地站起身來,只留給男人一個單薄的背影,“這世上沒有人能逃出我方今的謀算。”
“你也不例外。”
男人沒有應聲,許是因為一切已成定局,當他回想起當年那個懵懵懂懂誤入山市的少女時,心中竟再沒了往日的波瀾。
自幾萬年前起,山市便收留着滞留人世不願轉世的亡魂,它雖獨立于地府之外,但仍舊有着屬于自己的一套規矩。
偏遠避世自成一城,歷屆鬼王都要以身化門保證山市內外的安穩,百年前初登王位的他也不例外。
除了山市開門之日,那牌坊下就只有一個年邁的槐老頭能與他說說話,城中安定,新上任的鬼王便時不時地去槐樹下的茶桌喝上一杯,順帶聽槐老頭講講對方活了幾千年所攢下的故事。
山市中的日子就這樣平淡且一成不變地流逝,直到那一天,鬼王見到了一個從迷霧中跌跌撞撞跑出的少女。
對方穿着一襲素色的衣裙,像是一個迷了路的人類女孩,可少女身上純淨古樸的氣息又明晃晃地向鬼王宣告着她的身份不簡單。
“山市,聽說這裏是所有亡魂的家,”少女強裝鎮定地沖他寒暄,但鬼王還是注意到了對方緊握在身側的雙手,“請問……你可以收留我嗎?”
眼前的少女不是普通的亡魂亦不是鬼仙,鬼王本想拒絕,但在看到對方赤|裸的雙腳和其上紅腫的劃痕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軟了心腸。
“走吧,”鬼王起身放下茶杯,頓了頓,他又溫聲叮囑了一句,“下次記得找雙鞋穿。”
少女乖巧地點頭,殘陽如血,卻照不出她眼中深藏的瘋狂。
比起被條條框框束縛的地府,自由散漫又集聚冤魂的山市才是她更好的選擇。
那一日,鬼王破例在山市未開時帶回一名少女,少女雖不是亡魂卻也是正宗的靈體,加之對方性格文靜做事穩重,少女很快便被城中衆魂接受,徹底成為了山市中的一員。
近千百年間山市都沒出過什麽大事,鬼王看得出少女眼中的野心,但他本就是不愛争搶的性子,索性便放手讓對方去自由嘗試。
——亡魂不會有自己的後代,鬼王第一次教導撫養一個孩子,難免對對方多寵愛了幾分。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就是他這幾分多出來的寵愛,竟成了最後傾覆山市的導|火索。
等他知曉少女真正的謀劃時,他已經被囚禁在這座冰冷無趣的宮殿中,而他一心庇護的山市,也不知何時成了少女的一言堂。
有着千萬年記憶的方今筆,鬼王睜眼看向少女的背影,而後又自嘲地勾起嘴角。
方今筆,他這種活了千年不到的小輩又怎麽會是對方的對手。
只是當日初見,他是真心想好好照顧那個“孩子”。
然而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事情會走到如今這一步,誰又會想到他一手養大的孩子竟會對他抱有那樣不堪的心思。
“別那樣看着我,”方今挺直脊背,“我從來不是你的徒弟,更不是女兒。”
鬼王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大殿門口便傳來了他曾在水鏡中聽過的聲音。
“喲,這又是在演哪一出?”
樓逍拉着顧唯笙一同走入大殿,兩人周身業火環繞符紙紛飛,看起來像是剛經歷過一場無關緊要的戰鬥。
“我就說這裏一個能打的都沒有。”樓逍嗤笑一聲,他看了看眉心帶血被困在王座上的鬼王,又看了看心情不佳高高在上的方今,終于明白了此事中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笙笙說過鬼王并非好大喜功之人,而山市也和鬼巷相安無事地相處千年,如今山市突然向天師宣戰,背後果然全是方今這個瘋女人的手筆。
但他實在想不出,一代鬼王怎麽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人奪了權,聯想到進殿時聽到的那句話,樓逍挑了挑眉,隐約猜到了些什麽。
“仙君好大的口氣,”方今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一道透明的碗狀屏障從天而降,随之将鬼王嚴密地護在其中,“活了幾千幾萬年的人去欺負那些小輩,兩位竟也不嫌害臊嗎?”
“你不是也在欺負小輩?”顧唯笙伸手指了指淪為背景板的鬼王,“都是活了萬年的老怪物,你在這兒裝什麽天真?”
“被人當女兒養了幾天,還真以為自己是純潔無暇的小姑娘了?”
不愧是天天圍觀八卦撕X的男人,樓逍勾了勾唇角,自家笙笙心情不好時,放起狠話來那是一紮一個準兒。
“唰!”
刻着不知名字符的白練從方今袖口飛出,卻霜入手,顧唯笙不慌不忙地擡劍一擋,穩穩地抵住了那白練上傳來的力道。
打蛇上棍,眼見受阻,方今手勢一換,那白練便化作一條巨蟒,緊緊絞住了身前的卻霜。
似乎被困得難受,卻霜發出一聲沉悶的嗡鳴,顧唯笙雙指一并,純淨的靈氣便如江河一般滔滔不歇地灌入卻霜之中。
“嘶啦!”
纏在卻霜上的白練被毫不留情地破開,方今立即停手震斷白練的尾部,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其上反噬的力道震得後退一步。
破碎的白練化作一片片紛飛的紙屑,樓逍打了個響指,那些紙屑上便一同燃起鮮紅的業火來。
“以二打一,兩位還真是好氣度。”白練入袖,方今站穩腳步,朗聲嘲諷了一句。
“別多想,”樓逍無辜地舉起雙手,“我只是習慣性善個後。”
“對付你,笙笙一人足矣。”
不過話雖這麽說,樓逍還是繃緊了腦海中名為戰鬥的那根弦,剛剛的交手不過是雙方的初步試探,天知道這個方今的手裏還有什麽底牌。
“沒用的,”仿佛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方今得意地笑了起來,“就算我死了,那些冤魂也會準時前往人間。”
“時空交錯,小路上浪費的時間兩位恐怕還不清楚吧?”方今搖搖頭,看好戲一般地盯住顧唯笙與樓逍,“離子時還有半個時辰,兩位拿到山市入口的标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