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可回首
t市的月亮山矗立于南郊,因其山南水北,四面皆陽的地理位置,使這裏成為了有名的富人區。延綿數十公頃的山上,錯落有致的分布着依山而建,完全采用環保規劃,并施工建成的別墅。
傅謙然的別墅位于整片山的最高點,靜悄悄的掩映在綠樹之中,幽靜又充滿神秘色彩。
事實上,他很少來。只從沈嘉柔逃走之後,他已經三年沒有進過這套別墅。控制輪椅出了客廳,他壓着眉峰望向遠處的月湖,覆在膝上的手一點點收攏,最終緊握成拳。
沈嘉柔的反應似乎有點激烈,這不是他所想要的結果,也不是他所樂見的。寂靜中,那雙始終透着寒氣的眸子,瞬間冷了下去,越來越冷,暴虐漸起……
相距數公裏的外的老城區,周家老宅。
沈嘉柔在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漸漸回過神,茫然又無措地抱着她坐到床上。空洞的眼神,無意識的望着敞開的房門,臉上是死灰一般的表情。
外面的陽光很曬,可她卻感覺如墜冰窖,渾身抖得篩子一樣,無法抑制。她曾經以為那是一段噩夢,可女兒的存在,讓她清楚的明白,這些不是夢,而是她25年生命中所走過的每一步路。
12歲之前的沈嘉柔,張得白白淨淨,腦瓜子也很聰明。整個教育局家屬院,就數她最常被別的家長提起。那個時候的她,是人們常說的,別人家的孩子。
朗誦、舞蹈、主持;鋼琴、繪畫、書法,用如今的話說,凡是可以提升逼格的課外輔導、才藝,她樣樣都拿得出手,而且活潑可愛,小嘴賊甜。
那時的袁淑華,最喜歡做的事,便是每天晚飯後,牽着她在家屬院裏,一遍又一遍的溜達散步。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聽着同事們的誇獎,你家丫頭真聰明,你家姑娘可真招人稀罕,你家這小妮子了不得啊,将來一定是個大明星。
可惜這種虛幻的榮光,只維持了幾年,終于在她12歲鋼琴考級失敗那年,徹底碎裂。沈嘉柔至今想不起來,為何前面每一次考級都過了,唯獨那一次發揮失常。
甚至,她至今不知道,為何一直和藹有加的母親,會突然間雷霆震怒。然而那一年于她而言,卻僅僅只是噩夢的開始。從12歲一直到高考,沈嘉柔任何一次考試,不管成績如何,都被會袁淑華謾罵。
她的謾罵和別家的家長不同,別人頂多罵孩子笨,不聽話。可袁淑華的謾罵,基本上就是以生殖器為中心,呈放射狀将她後半生涵蓋進去,怎麽難聽怎麽罵。
然而只要一到人前,袁淑華還是那個知書達理,說話輕聲細語的優秀教師。
沈嘉柔在她的折磨下,膽子越來越小,每天都過得戰戰兢兢。直到她得知父親曾經出軌的真相,并考上t大,才結束這樣的生活。
比起北大、清華,t大确實算不得太好的學校,但也是一本院校裏,屈指可數的名校。那時的沈嘉柔無疑是開心的,即便袁淑華形容這所學校,用的是四個非常難聽的字眼——野雞大學。
可以自由自在呼吸的感覺,讓沈嘉柔讓飛出牢籠的小鳥,興奮的睡不着覺。大腦的興奮,導致她晚上時常翻來覆去,引起了下鋪的極大不滿。也就是那個時候,她跟為她出頭,性子大大咧咧的姚媚成了閨蜜。
姚媚比她年長兩歲,因為複讀一年,整個人有點那種大姐大的派頭,而且她生的漂亮,身材凹凸有致。這樣的一個女孩,像一把熱烈的火,點燃了沈嘉柔多年來只剩黑白兩色的生活。
她毫無保留地跟她分享所有,包括夥食費、新衣服、和暗戀悸動的甜蜜。彼時,梁墨辰眉目齊整,笑容清朗。在她們這些學妹心中,絕對是比男神還要男神的存在。
但姚媚對他不屑一顧,偶爾興起,也會拿梁墨辰開玩笑,說這樣的男人看看就好,千萬不能愛上。沈嘉柔将她的話奉為真理,可命運卻和她開了個玩笑。
那個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成為女生眼神焦點的男人,竟然在學校的食堂跟她大聲告白。至此沈嘉柔一頭栽了進去,心中眼中,只剩這個男人。
沉浸愛河的她,漸漸疏遠了姚眉,但仍然不介意她翻看自己的手機,翻看每一條跟梁墨辰互發的短信。荷爾蒙的旺盛分泌,讓沈嘉柔在大二下學期,頂不住梁墨辰的哀求,跟他發生了親密的關系。
這件事被姚眉知道,她纏着問了無數遍細節,具體到梁墨辰喜歡什麽樣的姿勢,持久度如何。沈嘉柔起初覺得很羞恥,并不願意與她分享。可她問的多了,終于一點點開始松口。
也是那個時候,梁墨辰對她的态度漸漸冷淡,而姚眉晚歸的次數越來越多,最後經常留宿校外。沈嘉柔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她央求着梁墨辰陪她,結果換來他更加冷淡的對待。
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了大三下學期,每天都深深思念梁墨辰的沈嘉柔,終于見到了他,還有他的發小傅謙然。見面當天,姚媚也在。沈嘉柔一直是聰明而敏感的,即使姚媚和梁墨辰沒有過分的舉動,她還是感覺出他們之間有問題。
在随後的日子裏,梁墨辰依舊不提分手,還帶着她住到梁家的別墅裏厮混。再後來,傅謙然時常去等沈嘉柔下課,看她的眼神,也總透着一股令人頭皮發麻的陰森之色。沈嘉柔對此異常抗拒,終于有天忍不住跟姚媚說了,問她怎麽辦。
姚媚說讓她想想,這一想就想到實習結束。回校那天,沈嘉柔接到她的電話,獨自打車去了月亮山,那片專門為了富人而建的別墅區。可她沒有見到姚媚,卻見到了傅謙然。
她不知道那段時間,到底和傅謙然做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活過來的。絕望到差點尋死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這個意外到來的生命,讓傅謙然對她的折磨,減少了一些。從解開她手上的繩索,到允許她穿上衣服,再到允許她在別墅裏活動。
想逃走的強烈願望,讓沈嘉柔昏了頭,忘了是因為姚媚,她才被囚禁在幽暗的地下室,長達兩個多月。電話撥出之後,姚媚來的很快,快的令她想不起來去懷疑她。
在出租屋裏躲了三個多月,沈嘉柔的肚子已經明顯遮不住,她這時真的徹底慌了。姚媚說梁墨辰正在跟傅謙然談判,一定會給她一個公道,還說會幫她把畢業證的事情處理清楚。
結果都只是說說而已,可她天真的相信了。
姚媚離開出租屋前,曾經給她留了一筆錢,沈嘉柔拿着剩下的錢,買了最便宜的一張坐票,狼狽回了霖州。十幾個小時的漫長旅途中,她無數次想從飛奔的火車上跳下去,無數次期望腹中的孩子就此滑胎。可最終,她沒敢死,孩子也依舊頑強的在她的肚子裏,一天天長大。
生下女兒之初,沈嘉柔對她恨意滿滿。這種恨随着婚姻生活的不如意,變得愈發強烈,她甚至幾度想把女兒掐死。直到如今,掐死女兒的念頭,也從不曾從她的腦海裏根除。
然而女兒的降生,卻讓她在晦暗的生活裏,偶爾能夠看到一絲陽光。她把她帶來這個世界,不管是因為何種原因,她都不想讓她,成為下一個自己。
只是這種想法,多半會被生活碾碎,鮮血淋漓的嘲笑她的幼稚。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的人,如何給予另外一個生命,光明。
回憶到此突然崩斷,沈嘉柔從幾欲窒息的冥想中驚醒過來,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女兒興許是哭累了,這會已經歪在她的胸前,疲憊地睡了過去。長長的睫毛上,還依稀挂着未幹的淚珠。
顫抖低下頭,沈嘉柔輕輕吻去女兒的眼淚,抱着她去取回落在外面背帶,輕手輕腳的把她背到胸前。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她擡腳邁出房門,腳步匆忙的帶着鑰匙跑了出去。
人才市場已經不能去了,只要她去,傅謙然肯定有辦法能找到她。沈嘉柔頭疼地出了巷子,找到一家辦理手機卡的手機銷售店,重新辦了張卡,并沿着街道找到銀行atm網點。
卡上的餘額不多不少,正好了增加了一千。沈嘉柔心灰意冷的抽出卡,妥帖放進牛仔褲口袋,然後漫步目的的這一片的街區走着。
遇到有招貼雇人的店,她一家一家不厭其煩的進去問,不管是賣小吃的,還是賣服裝的。可人家不是嫌她沒有經驗,就是嫌她帶着孩子。
走了一圈又一圈,沈嘉柔身上的衣服漸漸汗濕,黏黏的貼着皮膚讓她感覺十分難受。這時沈依依也熱醒了過來,哭鬧着要下地,她只好将她解下來,帶去附近的公廁洗了把臉,爾後掉頭返回周家老宅。
周澤沒在,院子裏靜悄悄的,幾條錦鯉在水池在裏歡快的游來游去。
沈嘉柔關好大門,筋疲力盡的坐到樹蔭下的石凳上,不斷思考接下去的日子該如何過,腦袋生生的疼。
沈依依睡了個飽,她對沈嘉柔的心思一無所知,高高興興的拿起地上的樹枝,小小的身子趴在水池邊上逗錦鯉。細細的樹枝伸進水裏,驚到了悠閑游弋的錦鯉。沈依依看着這一幕,開心的笑起來,嘴裏念念有詞:“不聽話,打你。”
沈嘉柔猛然聽到女兒稚嫩的話語,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怔怔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