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過來的。此時,墨臺遙的一張娃娃臉格外嚴肅,她沒理會欲上前見禮的我,徑自甩袖離開了,倒是墨臺槐,顯得憂心忡忡,在原地躊躇片刻,居然不合禮數地對我作了一個長揖方才轉身。
只有傻子還沒嗅出異狀。在我看不到的角落似乎發生了什麽,大家都知道,唯獨我還被蒙在鼓裏,于是,我想我是最後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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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間,春蓮通報墨臺妖孽回府了。
我坐在廳中,秋梅着人開始布膳,過了許久,墨臺妖孽才進來,帶着一身濃重的濕氣,黑裘罩氅下擺更如沁水一般。
“外頭又開始落雪了嗎?”我疑道,見墨臺妖孽有意無意地避開伸手欲攙他的夏楓,動作緩慢地入座。
“時不時下些小雪。”墨臺妖孽面色如常地應了我一句,掃過滿屋子忙碌的丫鬟小厮,道:“全都下去吧!”
“主子,您的腿……”夏楓面露焦急。
“你們三個也下去,這兒不用任何人伺候。”墨臺妖孽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重複了一遍。
我大奇,平日裏墨臺妖孽做什麽事都帶着“四季”,她們的地位自然不同于尋常的下人,何曾像現在這般打發過她們?!
春蓮與秋梅默默退了出去,夏楓端過來一個碳盆,本來還要取來幹爽的布帛,但經墨臺妖孽淡淡瞟了一眼,只得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你的腿怎麽了?摔着了?”我關切地探手,但半途就被墨臺妖孽握住了,他的手意外地冰涼。
“妻主,今夜子時我們出城。”墨臺妖孽靜靜開口,美眸緊緊鎖住我。
我一驚,脫口問道:“出什麽事了?我一下午都心神不寧的。”
“冉燮左相認定你對蔓殊公子意圖不軌,但她顯然不願公審,所以遞了密折。”墨臺妖孽掏出一本祥雲團花的緞面折子,沉下了臉:“今天蔓殊公子還上門來鬧事了,是嗎?她們母子欺人太甚,這筆帳我早晚會跟她們清算!”
我匆匆接過展開,很想贊嘆冉燮絮的書法飄逸,行文洗練,布局奇正——當然,如果她所參之人不是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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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會這樣?子遲公子他今天是怪怪的,但是我以為……我明明救了他啊!”我的腦袋一木,說話都不通順了。
“妻主,你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蔓殊公子會為你說話嗎?”墨臺妖孽挑眉。
“可也不能聽憑左相的一面之詞,皇上那邊……”我猶抱期望。
“上古之治,尚德下名。今墨臺氏招嗣婚者,肆猶放縱,诽讪風俗,疑亂朝廷,其志流宕,世人羞與為伍,匹夫抗憤,處士橫議,綱紀文章蕩然矣。嗜惡之本同,而遷染之塗異也,故其風不可留,其弊不能反,臧罪狼藉,惟死禍塞。”墨臺妖孽居然流利地背出了密折中的文段,語含諷意:“冉燮絮這個左相沒白當,将先帝的聖旨文诏研讀得如此通徹,信手就用出當年先帝訓斥敦親王的話,所以皇上順理成章地把先帝對付敦親王的那套用在了咱們身上。”
我并不清楚墨臺妖孽口中的敦親王的舊事,只是心頭蹿升不好的預感,直接看向密折末端,果然找到一行朱砂批文:今感念墨臺氏德馨功著,特蒙降恕,敕戒閉門埽軌,終身禁锢,如若逃刑,則全族獲罪,望省自身作惡,勿因己累人,令族輩流離矣!
“這是……軟禁?我們逃了,姑母她們怎麽辦?”我無助地反握墨臺妖孽的手。
“妻主放心,我會安排好的,只要有我在,你絕不會有事的。”墨臺妖孽目光一柔,溫聲安慰。
“對,有你在,我還有什麽不放心的?我現在就去找春蓮她們進來幫忙整理行囊。”我騰地跳起來,欲朝門邊沖去。
不曾想墨臺妖孽倏地出手拉住我,張口道:“妻主,你随便包裹些細軟就好,不要驚動他人,即便是春蓮她們,也不再可信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我一怔,随即點頭道:“那我去準備些銀票跟碎銀子,其它的待逃出去再說。對了,還有顏煜,我先去幫他收拾……”
“妻主,就你我二人走,沒有春蓮她們,也沒有顏公子。”墨臺妖孽輕輕打斷我。
“為什麽?你不用擔心顏煜會洩密或拖累我們,他靠得住……”我急忙接道。
“顏公子不能走,我們若要擺脫現在被動的局面,就不能讓他走。”墨臺妖孽無波無瀾地說道。
“你在說什麽,這關顏煜什麽事?!”我的眼皮忽然連跳數下。
“妻主,你道皇上批好的折子為什麽會留中不發,最後還傳到了我的手中?”墨臺妖孽低聲問道。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們要跑就該帶上顏煜一起跑。”我緊攏眉心。
“妻主啊,你還不明白嗎?皇上是在逼咱們亮底牌,盡管我不知道她是怎麽發現顏公子在咱們府裏的,但既然她肯花時間等待,就說明她對顏公子勢在必得,這對咱們非常有利。”墨臺妖孽頗具耐心地解釋。
“你要把顏煜送進宮,送給皇上?”我的語調有些不自然。
“妻主,你當我為什麽會容忍一個來歷不明的男子成日在你眼前晃悠?我沒料到的是,竟然這麽快就會用上他。”墨臺妖孽沒有否認。
“不,不能這樣對顏煜,他并不适合皇宮。”我使勁搖頭。
“沒有人一出生就适合皇宮。”墨臺妖孽的嘴角上揚,語帶安撫:“妻主,你不能心軟,你又要自由又怕連累姑母她們,這就需要付出代價。”
“我……”我迷茫地望着墨臺妖孽,明明是我最喜歡的暖笑,為什麽會讓我感覺陌生呢?!
“一切交給我就好!咱們約定過,開春融雪就離開皇都,現在不過是将時間提早了而已,依然是妻主你歡喜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墨臺妖孽繼續勸說。
開春融雪……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在漫漫的臘月,有個“春又來”的盼頭,日子似乎就不會過于難熬了,可是,此時的我無法勾勒出舒柳放梅的春景,甚至之後的年月,也許我都感受不到春天了!
“在這世上,沒有人有義務為他人而犧牲自己,亦沒有人有權利讓他人為自己而犧牲。”我的眼睛慢慢對上墨臺妖孽看似溫暖的春眸,倔強地說道:“一定還有其它的路能走,一條能與顏煜一起走下去的路。”
瞬間,墨臺妖孽斂笑,平靜的聲音出現了破碎的裂痕:“妻主,你……真這麽寶貝顏公子,寶貝到願意拿自己的命去賭麽?我清楚地告訴你,咱們別無選擇!我能做的都去做了,你知道嗎,為求義爹出面周旋,我在雪地裏連跪了數個時辰,可他連召見我一下都不肯啊!”
“你剛才怎麽不說?你的膝蓋……”我氣急敗壞地欲掀開墨臺妖孽的罩氅,卻被他側身躲開了。
“妻主,你必須作出取舍。”墨臺妖孽徐徐垂眸,神色不見異狀。
火盆燃得正旺,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卻遍體發冷,寒氣仿佛刻入了骨血,鑽進了心肺。現在,可算是決定人生的關鍵時刻?我何德何能讓墨臺烨然為我傾盡所有,他全意全意為我着想,也為墨臺遙墨臺氏着想,站在他的立場來說,舍棄顏煜是最佳選擇……
“我不願在一方土牆內老死,所以我必須逃!我把姑母她們當親人看,所以我也不願連累墨臺氏!”我幽幽啓唇,打破僵硬的沉默。
“妻主,這麽說你同意了?”墨臺妖孽迅速擡眸,面露喜色。
我原本抿着的嘴角用力揚起,繼續道:“我不是好人,我的心裏充滿陰暗面,但我偏偏想要守護最後的純淨,倘若我把無辜的顏煜推出去,就必定付出慘痛的代價,猶如遭受詛咒一般,我将喪失追求幸福的資格,我篤定!”
“妻主,難道你還抱有天真的幻想?”墨臺妖孽厲聲斥道。
“我堅信,只要我們好好活着,總有一天能獲得幸福。”我沒心沒肺地擴大笑容:“所以,趁聖旨還沒下來,讓我休了你吧!”
☆、83秋水日潺薦黃花(冉燮璘番外)
堰都,冉燮府——
他,不是存心的,不是存心害殷摔進湖面冰窟的。
明明已近落日掌燈,“東烨苑”蜿蜒的長廊上仍不見奴仆來燃燈,只有一牆之外的寝樓挂起了琉璃風燈。冉燮璘搓了搓凍紅的小手,固執地不肯離開,亦不敢跨進垂花門。
細微的踩雪的響聲驚動了他,他下意識往廊柱後縮了縮身子,卻又忍不住探出腦袋,只見一名長身玉立的女子畢恭畢敬地從院內退了出來。
他年幼早慧,一眼就認出女子的身份,她是府裏八竿子打不着的姻親,爹爹每每見到她就會痛斥一句“膿包大夫”……問題是,怎麽能找她來醫救殷呢?!
他心中越發不安,想親眼确認殷的情況,可是一想到陰沉冰冷的皇子爹爹,邁出的腳步不禁又收了回來。
“咦,這不是小公子麽?大冷天的,為什麽獨自呆在外頭呢?”
冉燮璘一驚,防備地瞪向不知何時站到他面前的笑容可掬的女子,紅潤的小嘴抿了抿,随即撇開臉,擺明不想搭理她。
這小東西真不讨喜啊,相較之下,寝樓裏那大公子就乖巧可人多了,醒來不吵也不鬧,甚至反過來安撫受驚的長輩。盡管心中不悅,女子仍是滿臉堆笑:“小公子莫不是迷路了?也是,這東院可真大,應該占據了府邸大半的土地吧。”
“這裏到底是冉燮府,是我的家,我怎麽可能會迷路。”冉燮璘脫口說道,盡管他并不常來“東烨苑”,盡管他也不清楚這裏樓閣潭瀑的分布。
“那麽,小公子是在等左相大人嗎?”女子眼露興味地掃過冉燮璘心虛的小臉,若無其事地帶開了話題:“左相大人應該快出來了。”
絕對是非常快就會出來的,女子在心底補充道,皇子配左相,真是一對相敬如“冰”的佳偶啊,連她這個外人都能輕易察覺寝樓內微妙的氣氛。皇子在床邊坐着,左相在桌旁站着;皇子不言語,左相也不出聲;臨了皇子有所示意,左相雖頗不贊同,但最終還是妥協了——
瞬間,女子眼眸溢出奇異的光彩,淑皇子竟然有意讓大公子拜入她的門下學醫,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想想,一旦有了皇室做靠山,即便她的掌門之位名不正言不順,也無人再敢置疑……假以時日,她定能讓“生死門”成為江湖第一門派——只是,倘若她選擇站在淑皇子那邊,不知其他人會做何感想,她可沒忘記這府裏還有一位主子,即是眼前這小東西的親爹爹。
當年先帝賜婚時任戶部史司的冉燮絮,接着一路破格提拔,成就了現今勢傾朝野的左相,外人津津樂道左相大人情場官場雙雙得意,殊不知冉燮府內宅暗潮洶湧。且不說東院住了一位要像供奉祖宗一般盡心盡力伺候的皇子,那西院的元配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因恐長女之位被淑皇子捷足先登,竟吞服了虎狼之藥,以日後無法再次受孕為代價,硬是趕着跟淑皇子同一日誕下麟兒,諷刺的是,他自個兒的肚皮不争氣,折騰了半天結果生的是名男嬰,還是個因早産兩月而先天不足的——從那之後,西院府君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只因那倒黴的藥方好死不死正是她進獻的,值得慶幸的是,催生之事左相至今猶不知情。
有如此心機,恐怕連親生骨肉都會教唆利用,像是今日之事,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她還真拿不準,估摸那淑皇子多少也心存疑慮,不然不會突然提出要送走大公子……
女子略加沉吟,沖冉燮璘擠出更大的笑臉,試探道:“小公子,據說晌午大公子墜湖那會兒,正跟您一同玩耍呢,您一定吓壞了吧?所幸那些下人手腳還算利索,救得萬分及時,大公子雖然嗆了幾口水,但身子一回暖也就無大礙了。”
“殷……真的沒事了?”冉燮璘終于正眼注視女子,小臉頓掃先前的陰霾。
“大公子福緣深厚……”女子将冉燮璘的反應看在眼中,還待細問什麽,卻耳尖地捕捉到人聲,當即躬身告退。
冉燮璘眼瞅着女子袍擺飛揚,雖然看似是尋常的走路,但她的移動速度飛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璘兒!”左相從仆役手中接過風燈,快步朝冉燮璘走來:“府裏的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怎麽放你一人在這兒?!”
冉燮璘一頭撲進冉燮左相的懷中,軟軟地說道:“孩兒專程在這兒等娘親,想告訴您今天的事兒是殷自個兒不好,我只是想拿他的陶娃娃看看,沒打算搶走,誰知他跟我較了真。”
“娘問過随侍了,知道不關璘兒的事。唉,殷兒的性子啊,可真像他爹,不能随便逗弄的。”冉燮左相慈愛地抱起冉燮璘小小的身子。
“皇子爹爹好可怕,還是娘親最好了。”冉燮璘香了香左相的面頰,粉唇揚笑:“孩兒新學了一篇長賦,想一會兒背給娘親聽,娘親今晚到爹爹院裏用膳好不好?”
“好啊,娘要好好考一下麟兒,看你還記不記得先前背的那些‘時藝’……”
好一幅其樂融融的母子圖啊!待左相一行走遠,理應離去的女子居然又從廊檐上無聲地落下。
家有二虎,難怪左相一直沒再納偏房侍人,照目前的情況看,恐怕冉燮氏注定要以招贅的方式誕下宗族繼承人……那麽,她定會好好照料冉燮大公子的。
女子臉上綻出狡黠的笑容。
那一年,冉燮殷跟冉燮璘剛足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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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門,丹楓白露——
是夜,天清月冷,庭前的銀桂散發出的絲絲甜香,随着涼風一同送進廂房微敞的窗中,無端惹梳妝鏡臺前的素顏男子沉思。
“公子,明個兒就是‘金玉節’,據說山下普雲寺的廟會熱鬧非凡,那兒的姻緣簽更是遠近馳名的靈驗。”随侍的童子一邊為男子順發,一邊眉飛色舞地描述白日裏的見聞。
“‘金玉節’麽……”男子心不在焉地重複,眼波流轉,透過銅鏡瞟向身後的童子,道:“那又如何?還能比皇都的游園燈會更加熱鬧不成?”
“公子,您猜明日會有人來邀您一同逛廟會嗎?好比那個溫溫吞吞的玄長老,她今日看您的時候,眼睛都看直了。”童子促狹地扮了個鬼臉。
男子凝視銅鏡,白玉般的指尖輕輕劃過自己細膩的面頰,然後自信地笑道:“我倒想看看她有沒有膽量提出邀約。”
“若玄長老開了口,您當真要應下嗎?皇都裏年年有世家小姐邀您出游,您可是全部推拒了啊。”童子好奇地追問。
“你說呢?”男子笑而不答,狀似随意地取過飾品盒,親自挑選次日所要佩戴的。
童子皺了皺鼻頭,嘟囔:“公子的心思,小的可猜不着,您……”
“公子,大公子深夜來訪。”院中近侍的通報打斷了童子的話語。
“這麽快就坐不住了嗎……”男子的眸間閃過了然,心情頗佳地說道:“請殷進來,正好我也有些體己話想跟他說說!”
很快的,冉燮殷面無表情地步進裏間,直直站在男子的身後,開口就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你是問我為什麽上山嗎?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是來調養身子的。不來不知道,此地山清水秀,難怪你呆久了都不願回皇都了。”男子擡手屏退周圍的随侍,好整以暇地面向冉燮殷。
“我也記得我跟你說過,你的脈象平穩,無須求醫問診。”冉燮殷語氣平平,卻隐含不悅。
“是麽?可今日玄長老還說要為我調養一番。”男子笑意盈盈,自有一番天然的麗色。
冉燮殷的聲音驟寒:“師叔并不擅醫術,如果你需滋養補益,我給你開幾處方子就好了。”
“我倒覺得玄長老醫術高明,跟她說話有意想不到的樂趣。”男子語帶挑釁,笑容越發粲然。
冉燮殷袍袖中的手微微握拳,指甲刮向掌心,平靜的語調出現裂痕:“不要別有用意地接近師叔,她不是你無聊打發時間的玩偶。”
“那麽,她是你的嗎?”不待冉燮殷回答,男子繼續說道:“之前藥光來探過我的口風,說你與同門的幾名女弟子自幼相識,所以感情深厚,日後你極可能在她們當中挑選妻主。我是将她的話當笑話聽的,盡管皇子爹爹允你自個兒找妻主,但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江湖女子怎麽配進咱們冉燮府的大門?!”
“我從沒想讓師叔進府,她甚至不知道我姓冉燮,她……根本不知道冉燮氏意味着什麽。”冉燮殷素來偏冷的面容頓染生氣,争辯的話語沖喉而出。
男子拊掌,不掩一副看好戲的神情,直言道:“啊,師叔,你的好師叔,遺憾的是,藥光說的那幾個弟子可沒包括玄長老,顯然,連她都不看好你們倆。”
“我的事不用你管。”冉燮殷力持鎮定,指甲已然陷進掌肉而不自知。
“這句話正是我要對你說的。”男子一臉無辜:“玄長老喜歡與我相處,難道要我趕她走麽?我還琢磨着,請她到皇都府裏做客,順帶讓娘瞅瞅呢!”
這次,冉燮殷沒有立即接話,唇角微微勾起,卻是揚起一抹苦笑:“就算師叔願意跟你回府,也要看師父允不允。”
“藥光?”男子怔了一下,接着哼聲道:“你的借口找得真差勁,只要我開口,藥光定然不會也不敢說個‘不’字!”
“師叔的情況不一樣……師父,是不會讓師叔去皇都的。”冉燮殷徐徐垂眸,幽幽低語。
“你在山上躲清靜,對府裏的事不聞不問,自然不清楚。若沒有娘在後面撐腰,區區一個江湖門派怎能如此風光,又怎敢如此招搖?!你奉藥光為師,講究尊師重道那套,但對我而言,她不過是個奴才,一旦她不聽話,就連奴才都做不成了。”男子冷笑,人生的權勢雖是過眼雲煙,但當大權在握時,那種掌控他人命運的滋味真令人心醉啊。
“你真的可以讓師叔遠離師父、遠離門派?”冉燮殷猛地向前數步,雙眸緊緊鎖住男子。
“你要幹嘛……”男子下意識往後縮去,黑眸不自然地瞟向窗外待命的近侍,确定自己正被人保護着之後,嘴上繼續逞強:“你是不是開始擔心,擔心玄長老見過我之後,她的眼裏心裏再也容不下你了?”
“只要你開口,師父真的肯放了師叔,對嗎?”冉燮殷反複确認,神情無比專注。
“你……什麽意思?”這好像不是他們談話的重點吧,男子不禁起疑。
然而,冉燮殷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站着,良久,他仿佛耗盡全身力氣一般,僵硬地擠出一句話:“答應我,你一定要讓師叔離開這兒。”
原來這麽簡單啊,他掙紮了三年多都沒想到法子,而璘只要一句話——他應該笑的,放寬心地大笑,事實上,他也嘗試着這麽做了,可笑始終哽在喉口,然後漸漸地泛起苦澀,好苦啊,就這般生生地堵在心間……
冉燮殷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丹楓白露”的,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霁月軒”亦沒有回房,只是随便走進一間煉丹房,整夜無眠,竟獨坐至翌日破曉,直到師叔打發弟子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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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燮府,西院——
“你又輸了,這次輸給我六個子。”說話的同時,冉燮璘別有用心地睨了一眼棋盤對面的冉燮殷,見其依舊不語,繼續說道:“你來找我對弈,卻又擺出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真是沒趣啊。”
心裏有事憋不住了吧!殷數次張口欲言的神情他暗暗看在眼裏,但就是不主動挑起話頭,反而氣定閑逸地把玩着棋子。
“我……想離府幾日,你能幫我跟娘說說嗎?”冉燮殷的聲音極輕,幾不可聞。
“離府?在現在這樣的節骨眼兒?”冉燮璘有意無意地拔高聲量:“不要告訴我你打算去‘生死門’,娘親說了,咱們現在必須跟‘生死門’徹底撇清關系,你不再是那兒的弟子,所以不用操那份閑心了,老老實實呆在府裏。”
近一個月來,淨聽娘親在感嘆多事之秋,什麽兩名世爵死于非命但兇手無跡可尋,什麽儀公子危在旦夕恐受牽連,什麽宮裏無故丢了人……一時間,皇城內草木皆兵,堰都裏人心惶惶,而府裏更是陰雲密布,唯獨他像沒事人一般,吃好睡好,每天只要努力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
“我想去看看山上的情況……”
冉燮殷吞吞吐吐地開口,但被冉燮璘飛快打斷:“有什麽好看的,靜靜等着就好,等着墨臺烨然的棺木駛回皇都。我以前怎麽沒看出藥光那麽能幹呢,去死都能拉上墨臺烨然一塊兒。”
“師父跟師叔……今日這般結果,我早該料到,只是一直不願去深想。”冉燮殷沒再多做請求,而是晃晃悠悠地起身欲離開。
“公子,‘生死門’內傳來了新消息。”此時,一名黑衣近侍悄然出現。
冉燮殷的動作驟然頓住,循目望向單膝跪地的近侍,然而,那近侍顯然顧慮他的存在,竟吶吶沒了下文。
“直接說吧,是不是墨臺烨然終于斷氣了?”冉燮璘催促,臉上已然凝聚笑意。
“儀公子緩過來了。”近侍如實禀告。
好長一段時間,冉燮璘沒開口,冉燮殷亦沒說話,地上的近侍不敢擡眼,不确定公子是否聽清,于是又道:“好像是玄長老找到了什麽靈丹妙藥,生生将儀公子給救回來了。”
下一刻,冉燮璘抓了一大把棋子亂無章法地砸向近侍,口中尖聲道:“之前不是說墨臺烨然進氣多出氣少,一只腳已經踏進棺木了麽?毒玄哪有什麽起死回生的能耐?”後一句話其實是在問冉燮殷,但殷只是怔怔地站着,臉上的表情讀不出喜怒。
“這消息千真萬确,宮裏應該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皇上已經欽點五營統領離都迎回儀公子。”
近侍話音剛落,冉燮璘又抄起裝棋子的玉缽沖她扔去,得虧準頭差了點,缽體貼着近侍的耳面飛過,砸在後方的牆上,最後碎了一地。
“好,很好,我倒要看看墨臺烨然的命有多硬!”冉燮璘怒極反笑,美眸噴火,咬牙切齒道:“你立刻安排人混進五營統領的隊伍裏。”
“公子,您的意思是……可老夫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儀公子咽氣。”近侍遲疑着說道。
“需要我提醒你,你效忠的主子是我且只是我嗎?出了‘生死門’,墨臺烨然是死是活,與咱們何幹?更何況,回皇都的路途遙遠,本來就是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的。”冉燮璘姣好的面容上浮現出清晰可察的憎意。
“那玄長老呢?萬一她出手阻攔……”近侍問得小心翼翼。
“我就是要她親眼看着墨臺烨然死,這樣她才肯徹底死心。”冉燮璘厲聲道,稍加停頓,及時補充了一句:“動手時盡量別傷着她。”
“你瘋了!”一旁的冉燮殷終于回過了神,滿是不可思議。
冉燮璘揮退近侍,然後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背着娘親在房中為藥光私設牌位,墨臺烨然是你的弑師仇人,我現在也算幫你報仇了。”
“你有沒想過,一旦儀公子遭遇不測,師叔将如何自處?!”冉燮殷一把扣住冉燮璘的手腕。
“沒有墨臺烨然墨臺府,毒玄頭頂上的天又不會塌下來。凡是墨臺烨然能允她的,我同樣能一一辦到。”與冉燮殷的激動不同,冉燮璘先前波動的情緒已然收斂。
“你是真心希望師叔好嗎?你怎麽能這麽自私,單憑自己的喜好來決定她的人生?”冉燮殷幾乎是吼了出來,眸間除了哀與愁還添了一抹恨意,針對冉燮璘的。
“你無私,所以你只能卑躬屈膝地乞求毒玄回頭看你一眼,但那絕不是我想要的。一直以來,我跟她之間最大的障礙就是墨臺烨然,現在老天既然給了我機會,我沒理由不動手!”冉燮璘反唇譏道。乍聞墨臺烨然垂死,首先躍入他腦海的不是府裏的危機,而是巨大的喜悅,他篤定自己等待的人兒終究會走向他,一切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聞言,冉燮殷面色泛白,從顫抖的唇瓣中吐出一句:“你會毀了她……”
“這裏沒你的事,你可以躲回屋繼續抱着藥光的牌位哭去了。”冉燮璘展笑,帶着殘忍的快意:“還有,管牢你的嘴,倘若今日之事不小心傳入娘親的耳中,第一個活不了的就是毒玄,你可相信?”
冉燮璘說話點到即止,毫不費力地甩脫腕間的桎梏,無視恍惚呆立的冉燮殷,風雅卓昀地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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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仍是冉燮府的西院,時節已入冬——
讓他死了算了!
冉燮璘趴伏在床被間,一下又一下地以額面撞枕,倒是未曾使勁,鼻息中萦繞枕芯內蠶沙跟荞麥皮的清香,卻始終無法令他凝神靜氣,思緒翻騰,腦中不斷閃現先前發生在船上的種種。
她一定認為他不知恥……一想到當時自己身子的異樣,冉燮璘皓白如玉的臉上暈紅流霞,似羞似嬌,麗色生春。
“璘兒,醒着麽?”特意放柔的嗓音隔着簾帳傳來,冉燮璘這才注意到冉燮絮的到來。
“娘親。”冉燮璘應道,他的聲音好似幼貓低叫,讓冉燮絮聽了倍感心疼。
“還有哪處不适的,一定要告訴娘啊!”她說話格外委婉,生怕使愛子憶起什麽不快的事。
冉燮璘的身體底子不好,經藁木膏摧殘又飽受驚吓,甚傷精力元氣,別人靜養三四日就可活動自如,輪到他卻要躺上十天半個月的。
“孩兒讓您擔心了。”冉燮璘慢吞吞地接道。
“是娘不好,讓你遭遇了……那麽荒唐的事,你安心休養就好,其它事娘會處理好的。”冉燮絮溫聲安慰了幾句,之後卻是一陣莫名的沉默。
冉燮璘等了又等,忍不住掀開簾帳一角,意外地瞅見冉燮絮若有所思地杵在床邊,嘴角緊抿,雙眉糾結。
“娘親,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他不安地欲撐坐起身,卻被冉燮絮止住。
“璘兒,你覺得宗政府四小姐如何?她入朝不過數月,就深得聖上器重,連皇太君都對其青睐有加,想來将來定有一番大作為,在年輕一輩的貴胄中堪稱翹楚。”冉燮絮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然後靜靜觀察冉燮璘的反應。
冉燮璘對冉燮絮的提問頗感意外,但仍配合地答道:“最近倒是經常見着宗政绮,雖然談話間她總是垂首低眸,但感覺與先前大不一樣,看上去含蓄內斂,儒雅睿敏……不過娘親,您該去跟殷談論宗政绮才對,您不是有意将殷嫁入宗政府麽?”
冉燮絮眉心稍稍舒展,潤了潤唇,終于一鼓作氣說道:“你不讨厭宗政四小姐就好,不然娘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事實上,皇上已經把你指給她了,娘原想先瞞你一段時日,至少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說,誰知今日宗政四小姐居然親自上門來下聘,現在人就在院外。”
“什麽?!”冉燮璘花容失色,一下就躺不住了,倏然坐起,卻因動作過大,頓感一陣暈眩。
“這門親事皇上是直接降旨的,不是跟咱們商量着來的,好在對象是宗政四小姐,也算門當戶對……”冉燮絮嘗試安撫。
“就宗政绮那樣,低着頭賊眉鼠眼,渾身都是迂讷酸腐味,憑什麽讓我下嫁于她?娘親,您是不是覺得我敗壞了家門名聲,所以火急火燎地要将我趕出去?”冉燮璘頭倚床柱,略嫌吃力地說道。
“沒有的事,娘寶貝你都來不及……”
不聽冉燮絮解釋,冉燮璘咄咄直言:“就算我名節盡毀,也該讓墨臺玄來負責,有宗政绮什麽事?”
“墨臺玄墨臺玄,娘真不明白,你為什麽老喜歡跟她攪和在一塊兒?!她現在是待俎之肉,已經被釘死在砧板了!”冉燮絮大聲說道,成功地讓冉燮璘噤了聲。
很快的,冉燮璘反應過來,傾身扒住了冉燮絮的袍袖,急問:“娘親,墨臺玄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