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重。
“不是叫你別亂跑動嗎?不過算了,皇太君對你的印象不壞,先前……可能是我多慮了。”墨臺遙沒頭沒腦地說道。
“這裏太悶,我出去透透氣。”我随口說道。心下琢磨,原來墨臺遙是被皇太君召去了——可皇太君不是在前面的主殿“泰乾殿”與皇帝、親王及頭品大員一同享用聖宴麽,哪兒來的對我的印象呢?
泰乾殿,不是誰都可以進去的,畢竟那是跟皇帝一起吃飯,所謂的禦賜聖宴。我是不知道親王與後宮君侍如何行禮,但教我宮廷禮儀的嬷嬷說過,外臣與君共宴,須行六肅禮,也就是“三拜九叩”,請一個安,磕三個頭,連着請三個安,磕九個頭——好在這份活罪,不是誰都有資格遭受的,至少輪不到我。
這時,殿內驟然安靜了下來,就見殿外進來幾名執事幽娘,拖着長腔朗聲道:“聖上宣恩騎尉宗政绮于泰乾殿見駕。”
宗政绮低着頭從人堆裏慢慢走了出來,對着執事幽娘行禮,然後跟在她們身後,往主殿行去。又上了幾道菜,那幾位執事幽娘再次進殿,哄聲唱喏:“聖上有旨,宣墨臺郡侯攜親眷見駕。”
我極力忍住皺眉的沖動,墨臺府今天就來了墨臺母女與我三人,這“親眷”莫非還包括我?!
我偷瞄向墨臺遙,正好對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眸,她安撫地對我笑道:“別擔心,一切有我。”這個笑其實很勉強,墨臺遙的面容肅然,令我忐忑難安。
三人跟着執事幽娘進入泰乾殿,我以餘光掃了一圈,殿中衆人一字排開,分為兩列,至東往西相向而坐,席中有女有男——在座的不是皇帝的親戚,就是官拜極品的大臣,粗略算起來,約有百餘人。
我随着墨臺母女行贊拜大禮。禮罷,墨臺遙身襲爵位,墨臺槐頭頂封號,都能站起身子,就可憐我,仍要直直跪着,眼睛還不能亂瞄,不然就是無故行動,有意刺王殺駕。
殿內靜極了,我瞟到宗政绮站在不遠處,依舊垂着腦袋,看不清她的表情。
“墨臺郡侯,朕剛叫宗政愛卿為中秋之節獻佳作一篇,宗政愛卿果不負才女之名,當場以賞月為題做文,文中眼觀圓月,鼻嗅、舌品月餅。”懿淵帝語調輕快地說道。
“宗政小姐才思敏捷,才情不俗。”墨臺遙滴水不漏地接道。
“只是,朕以為,既然是賞月,有眼觀、鼻嗅、舌品,自然還應該加個‘耳聞’,否則難免有憾。”
耳聞?聽月亮還是聽月餅?您想聽,也要看月亮或月餅肯不肯讓您聽啊!我暗自腹诽,一派事不關己的悠然。
“皇上,不如讓宗政小姐另做一文。”墨臺遙絕口不問皇帝召見我們的用意,直接把事情推給宗政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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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公子跟朕提過,說他的妻主聰穎過人,今日正好借此機會,一試虛實。”懿淵帝沒理會墨臺遙,直接說出了目的。
我怒,墨臺妖孽你個克妻的禍害——你躲在屋裏誇誇我就夠了,幹嘛還跑到皇帝面前嘀咕,就算你想守寡,也不用借這麽大來頭的刀來殺妻啊……
“墨臺夫人,你聽明白朕的話了嗎?讓你以‘耳聞’來賞月。”懿淵帝言語間不掩笑意。
“草民……謹遵聖命。”我嗫嚅。換別人問我這麽刁鑽的問題,直接一拳過去,讓其慢慢欣賞滿眼的星星——問題是,現在刁難我的是皇帝,封建□的最高統治者,只手掌控生殺大權之人。
“聽月亮,聽月餅……”我咬牙努力想,咬得牙根疼還要繼續想。
“墨臺夫人,如果你實在想不出,跟皇上告聲罪,皇上定不會為難你的,畢竟只是風雅之事,不用較真的。”宗政绮驀然開口道。
我詫異地看向她,她對我腼腆地微笑,身上仍是濃郁的書卷味,只是跟上次似乎不大一樣,少了幾分呆滞木讷也就算了,竟還憑添不少靈動——看着靈動有什麽用,賞個月還搞出個“四缺一”,莫非中蠱會讓人智力退化?!
猛地回神,現在不是揣度別人家事情的時候,宗政绮說得輕松,這事可大可小,端看懿淵帝的心情了,只是,我沒有勇氣賭。我寧願現在頭疼這個問題,總比等等脖子疼好——不回話,那叫抗旨不遵,亂回話,那叫戲弄聖駕,下場都是斬立決。
“聽月……”心一橫,我高聲說道,“聽月樓高接穹宇,月神輕歌謾舞聲,玉兔搗藥金杵鳴,缥渺仙樂人間處處得聞也。”好在懿淵帝沒缺德地規定破題、承題、起講、入手或束文,句式相對自由。
“真的‘耳聞’到了月。”墨臺遙反應甚快,我話音剛落,她立刻叫好。
“皇上,依哀家看,儀公子的妻主,有機辨之才。”同坐上位的一個男子緩緩說道。
我低着頭,極力掀擡眼皮偷看,從風磨銅香爐的光影中隐約看到懿淵帝身旁坐着的頭戴綴金累絲翟鳳朝冠的男子,雖不清他的面容,但懿淵帝尚未立鳳後,所以這應該就是墨臺皇太君了。
“皇上,盡管墨臺夫人的文章做得不夠工整,但是确實讓我們‘耳聞’到了月。”綿長的男聲響起。
聞言,我的眉角一抖,不是因為這段話不對,而是因為說話的人不對——居然是紫羅蘭。我知道懿淵帝倚重冉燮絮,但沒想到竟已到了破例恩準她家內眷一同列席于泰乾殿的程度。那……殷呢?他也在這兒嗎?
我盡最大努力轉動眼珠,卻始終無法瞄到兩側的案桌,心裏不由懊惱,只希翼殷能出聲為我說幾句好話。
“皇上,墨臺夫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文章,應該算略有才智了。”又是一個男子說道,卻不是殷,但這人的聲音我還真認識——巧的是,每次都是在詭異的地方聽到。
“你們這是怎麽了?好像朕要懲辦墨臺夫人一般。既然連惜字如金的恭王府的王君都開口稱贊了,如若朕不讓墨臺夫人過關,豈不顯得太過不近人情了?!賞下了!”懿淵帝的語氣難辨喜怒。
恭王府的王君……算上今天,這該是我第四次遇到他了吧——原來他是恭王女的正君,闾丘夫人的兒子,春蓮的侄子……
我兀自思索,同時不忘俯伏在地,高呼:“謝主隆恩。”
我長舒一口氣,聽到一個輕碎的腳步從後堂的側門跑進來,斜眼望去,是一名臉色泛白的幽娘。她跑向禦前站班的管事幽娘,低聲耳語,具體說什麽,聽不真切,就見那名管事幽娘面色一變,急急走向上位。
“竟有這等事?”懿淵帝的聲音驚怒交加。
“皇上,出什麽事了?”皇太君問出了殿內所有人的疑惑。
“南郭侯與左丘伯被人刺殺于後殿花園的牆角。”
懿淵帝的回答令我的眼皮劇烈地跳動,因為——南郭侯與左丘伯,不就是與我同桌、被我狠狠修理的那兩個女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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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月壇”的某間偏殿內——
“……究竟是何人如此放肆,竟敢在祭天當日行兇,這不但是對朕的不敬,更是對月神的亵渎!縱然滅門九族、刨墳掘墓、挫骨揚灰……亦難解朕心頭之恨。”
殿堂內的氣氛無比壓抑,地上擺放着兩具以白布裹蓋的屍身。懿淵帝與皇太君坐于南首的上位,冉燮絮與恭王女面無表情垂手而立,因正巧與這兩名女子同席,所以墨臺母女與我亦站于一旁。
我不着痕跡地擡眼望去,終于看清了懿淵帝與皇太君的樣貌。我只能說,真不愧是父女,尤其是眉眼間的神态,簡直一模一樣——不禁想起紫羅蘭曾說,墨臺妖孽因容貌酷似皇太君,所以得寵……從皇太君身上,我完全能預見墨臺妖孽二十年之後的面容。
殿中跪着一個身着官服的女子,杏袍麒麟火紋,袖口與下擺繡雲芝瑞草——墨臺遙耳語,這是現任的領侍衛內大臣。
“啓禀皇上,微臣深知今日大典出不得半點差池,故數日前就調派人手,肅清祭壇,并在周遭布下了三條百裏防線。”領侍衛內大臣戰戰兢兢地報告。
“防線?防住什麽了?!刺客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潛進了宮宴,還一下殺了兩位世爵,現在沒準正躲在哪個角落等着行刺朕呢!”懿淵帝的怒吼回蕩在殿內。
我不禁縮了縮脖子,這就是傳說中的“龍顏大怒”吧?!果然身居高位,久而久之,自然威嚴可畏,氣勢逼人。
“皇上聖明,守在外圍的內侍衛皆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卑職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不可能有刺客能在不驚動一兵一卒的情況下,連過三道防線。”領侍衛內大臣的額頭重重地磕在青漆地磚上,光聽響聲我都覺得腦門痛。
“你的意思是,刺客混跡于衆卿家及其家眷中才得以進來的?甚至可能根本就是衆卿家或其家眷?”懿淵帝寒聲斥問。
“這……”領侍衛內大臣始終保持着磕頭的姿勢。
“啓奏皇上,南郭侯府君、左丘伯府君及恩騎尉宗政绮求見。”此時,一名幽娘站在殿外通禀。
“宣。”
我心裏納悶,宗政绮來做什麽?這裏有她什麽事?
“皇上,您要為我們南郭氏(左丘氏)做主啊!”人未到,聲先到,伴随着粉香,就見兩名濃妝男子哭嚎着撲倒在地,而宗政绮跟在他們身後慢吞吞地走進來,最後面的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幽娘。
“兩位府君請節哀,朕一定嚴懲刺客,為南郭氏與左丘氏讨個公道。”懿淵帝允諾。
“刺客?”南郭侯府君擡起哭花的粉臉,掃向殿中衆人,最後他的視線竟停在了我的身上。就見他通紅的雙眼惡狠狠瞪着我,指着我吼道:“不是刺客!是她,就是她殺了我的妻主的!”
我瞪大了雙眼,錯愕地看着他,思維片刻的空白,無法立刻消化他的話語。
“胡說什麽?”墨臺遙厲聲說道。
“皇上,千真萬确,就是這個女人殺了我們的妻主的!之前宴席上,妻主言語間開罪于她,因而她記恨于心,趁妻主園中散步之際,狠下殺手……席間諸位大人皆可為我們作證啊!”左丘伯府君聲嘶力竭地哭喊。
“皇上,依臣看,今日之事,只怕墨臺夫人難脫關系。”恭王女冷冷地說道。
“墨臺氏是哀家的本家,本來呢,哀家理應避嫌的,只是之前宴席上的那段,哀家在簾屏之後可聽得真切。不過都是些玩笑話,哪犯得着記仇殺人啊!”皇太君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撇了撇嘴,殺人是不至于,記仇嘛……不對,這不是重點,敢情堂堂一個皇太君,居然躲在簾屏之後偷聽——不過,皇太君說這話,包庇的意味十足,令我頓感安心。
地上的兩個男子窒了一下,然後哭得更加凄慘,左一句“皇上,您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右一句“妻主,你死得好慘”。
“來人啊,把這兩個潑……府君,送回府休息!”皇太君面露不耐,顯然不願過多糾纏。
“啓禀皇上、皇太君,微臣親眼所見,墨臺夫人神情慌張地從園中牆邊逃離,只是當時并未多心……剛才微臣特地去看過,宮中當值的娘娘恰好就是在那堵牆邊發現了兩位世爵的遺體。”一直未語的宗政绮說道。
那時……被人看到了嗎?!我心跳如鼓,極力維持表面的鎮靜,背心細細密密爬滿了冷汗。
“皇上,奴才也看到了。”一直站在宗政绮身後的幽娘開口道。
“你是在哪兒當值的?”懿淵帝問道。
“回皇上話,奴才在淨圓覺當差,伺候祭司大人的。今夜,奴才們在悅月亭尋到祭司大人的時候,正巧看到墨臺夫人匆匆跑開。”那名幽娘恭敬答道。
我藏在袖袍中的手緊緊握拳,手臂不受控制地輕顫,好在袖子寬松,不易察覺。
“你可看清楚了?”懿淵帝無波無瀾地問道。她的眼形與墨臺妖孽的相似,卻遠比墨臺妖孽的深邃。
“不光奴才一人看到,跟奴才一直當班的幾個娘娘都看到了……還有祭司大人,他也看到了,他還吓得叫出了聲。”幽娘一臉篤定。
“他受驚了?他……”懿淵帝的語氣總算有了起伏,之前聽到我在殺人現場出現過,她都沒這麽大的反應——但這對我來說,絕對不是一個好消息。
“皇上,哀家認為,當務之急是調查清楚今夜之事。”皇太君靜靜地打斷懿淵帝的問話。
“我是去過園子,只是去走走……”并沒有殺人,我張口澄清。
但是我的話還未說完,恭王女就說道:“散步時,看到南郭侯與左丘伯,心生恨意,就将她們殺了。”
我眉心打結,急急辯解:“當然沒有……”
“我頭回聽說,去園子裏散步就一定會殺人的!”冉燮絮嗤笑着看向恭王女。
“墨臺夫人,你究竟去沒去過牆邊,見沒見過兩位世爵?”恭王女沒理會冉燮絮,嚴厲地問道。
“我……”到底說有還是沒有好呢,說沒有的話,人證确鑿;說有的話,似乎百口難辨了……
“自然是沒有!”我尚未做出判斷,墨臺遙已經替我答道:“天這麽黑,難免一時看錯,冤枉了好人!”墨臺遙一臉挑釁地對恭王女說道。
“皇上、皇太君,依微臣看,不如傳召祭司大人過來,他應該看清楚了。”宗政绮突然建議道。
“這個時間,祭司應該早已休息了。哀家也乏了,這事明天再議吧!”墨臺皇太君護短的意圖明顯——一夜的時間,能動的手腳很多……
“啓禀皇上、皇太君,我們奉旨見駕前,已經拜托一位娘娘去請祭司大人了,他現在應該正在殿外侯旨。”南郭侯府君扔下了一枚炸彈。
“誰讓你們驚擾他修行的?”懿淵帝龍顏不悅。我發現,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誰殺了那兩個世族女子……
“皇上,皇太君!請傳召祭司進殿,今日之事必須要給南郭氏與左丘氏一個交代。”恭王女說道。
“宣祭司進殿。”懿淵帝瞟了恭王女一眼,終是下了旨。
白衫男子盈盈走來,膚如凝玉,骨架均勻,腰肢柔韌,翩若輕雲出岫,恰足下生蓮,搖曳于一圈圈的漣漪中。
我不敢多看他,直接把頭低下,餘光瞄到他進了大殿,并沒有跪拜,只是靜靜地站着。詭異的是,懿淵帝與皇太君似乎早已默許了他這樣的行為,并沒有出聲斥責。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一出現,衆人要花些許時間來調整心律——一時之間,偏殿內,仿佛連空氣都凝結了。
“今夜有人行兇,就在園中……”良久,懿淵帝語氣輕柔舒緩地說道。
“我剛才在外面,已經聽當班的娘娘說了事情的經過。”祭司的聲音婉轉悠揚。
“祭司大人,你且看看,這裏有沒有你在悅月亭看到的女子。”恭王女出聲引導。
“我盡力。”祭司輕應。
此刻,我的雙腿開始發軟,心裏飽嘗煎熬——越想越窩火啊,人明明不是我殺的,為什麽我要這麽心虛呢……偷偷擡眼看向祭司,毫無預兆地落進了一雙清澈水漾的細長鳳眼中。一霎那間,我似乎看到他溫瑩的臉上綻放一抹燦笑——
于是,我額上的冷汗如瀑。
糟糕,他認出我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等宣判……
“這裏沒有那女子!”悅耳動聽的聲音說道。
我瞠目,心裏卻不由放松,雙腿發軟,差點摔下,好在一旁的墨臺遙及時扶住了我。
“沒出息!”墨臺遙咕哝。
“祭司大人,你确定這裏沒有那女子?看仔細了?”恭王女向前一步,語氣冷硬。
“沒有!”祭司斬釘截鐵地回答。
“恭王女,現在你滿意了吧?”冉燮絮淡淡地說道,也向前一步,朝向懿淵帝:“皇上,請下旨,全城戒嚴,捉拿刺客!”
“準奏!”
我擡眼望去,發現懿淵帝的眼睛時不時地瞟向祭司;而皇太君一臉冷然,目光在懿淵帝與祭司之間游移;倍受關注的祭司,兀自低着頭,隐約能看到他的唇呈現完美的弧度……
☆、54花草由人戀遂人願1
我退出偏殿,卻不敢走遠——墨臺母女被皇太君留在殿內交代“體己話”。
站了一會兒,恭王女、冉燮絮與領侍衛內大臣依次步了出來,三人表情各異。恭王女陰冷地睨了我一眼,甩袖離開;冉燮絮也瞟了過來,卻沒說什麽,徑自走了,她身後跟着大口喘氣、以袖拭汗的領侍衛內大臣。
當宗政绮陪同兩位府君出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躲進牆角的陰影處。走在他們身後的是祭司,他一反殿內的從容,急切地四下張望着,但很快的,就被數名幽娘圍住,他離去的時候,猶是一步三回頭。
我心裏煩亂,今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古怪,究竟是何人殺了那兩個女子呢,還偏偏選在我痛揍她們之後——猛然想到,待畿甸府接手案子,仵作驗屍之後,定會調查她們身上的瘀痕……
我一邊思量對策,一邊沿着牆根走,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石拱門邊。
“……你等在這兒也是枉費心機,還不快随娘親回府。”
“那你在這兒作甚?剛才娘出來的時候,你不也躲開了麽!”
這兩人的聲音,我是斷然不會錯認的——紫羅蘭與……殷!我不禁皺眉,我想見殷,但前提是邊上沒有一個胡攪蠻纏的紫羅蘭。
“你心心念念這麽多年,到頭來,她心裏還是沒你。”不用眼瞧,我也能想象到紫羅蘭小狐貍一般的表情。
“那她心裏有你嗎?你拿什麽跟儀公子比?”殷的聲音冷寒。
“如果沒有墨臺烨然,她早就入贅咱們冉燮府了,是墨臺烨然将我與她拆散的。”聞言,我差點撲地,紫羅蘭居然有本事将那麽荒誕的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如果不是為了傷害我,你會注意到毫不起眼的她嗎?如果不是為了折辱儀公子,你會放□段親近她嗎?你究竟将她當成了什麽?”殷的話語間,流露出對我的憐。頓時,我的心酸酸的,滿溢的是對他的惜。
“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反正,她在你與我之中,選了我。”紫羅蘭愉悅地說道。
一陣靜默,殷無力地輕喃:“她……現在不過是一時迷戀……”
“我會讓她一直迷戀下去的!至于你——娘很滿意宗政绮,有意允了宗政府的親事。”紫羅蘭輕笑,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徹底輸了!”
殷要出嫁了?!我如遭雷殛,眼前發黑,待回過神,人已大步跨了出去。
“你……”殷怔怔地看着突然出現的我。
“殷……”我一心想求證。
“殷兒,該回去了。”一個聲音靜靜地介入。
我循聲望去,遠處的長廊下,站着一位身披氅裘的男子,他的面容隐于陰影中,無法看清。心中一凜,剛才我并沒有聽到有人走近,那他是早已站在那兒了?!
殷似乎也是剛注意到廊下有人,只見他面色微變,稍加遲疑,就快步朝那人走去。
我喉嚨微澀,未說出的話語堵在心口,竟讓我感到喘不過氣來,只能失神地望着殷小心翼翼地攙着那人離去,徐徐走出了我的眼簾。
“你怎麽這麽久才出來?我在這兒等了好長時間……”紫羅蘭糯糯地說着,卻在我冷然的目光中噤了聲。
我一言不發,從他身邊走過,欲進拱門,卻感覺左臂袖角被人扯住。
“你怎麽了?那兩個世爵的死牽連到你了?別擔心,我來想辦法……”
“我的事,與你何幹?”我偏頭,卻沒看紫羅蘭一眼,而是用力從他手中扯過袖尾。
“你在生我的氣?為什麽呢?”紫羅蘭猶不死心地抓上我的右袖。
“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語帶不耐地說道。
我不否認,我是在遷怒。麻煩接踵而來,我卻無法預估結果,更遑論掌控,只能被動地接受——這樣的無力感,令我深惡痛絕。
“你是怪我這十來天不見你嗎?外院的近侍是我娘的人,她不希望我見你……”紫羅蘭軟言軟語地解釋。
我深吸一口氣,側身正對紫羅蘭,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此甚好,我由衷地希望,從今往後,我們不會有任何交集。”
“你別想跟我撇清關系!”紫羅蘭的美眸噴火,手上越發使勁地揪住我的衣袖。
“我的心裏一直有殷,卻從來……沒有你。”我不留餘地說道。應該慶幸,今天紫羅蘭臉上的白粉夠厚,将幹擾我正常思維的芙蓉面完完整整遮蓋住了。
“你有了我,竟然還想着殷?我不允許!”紫羅蘭蛾眉蹙起,聲音一下就提高了。
“你有什麽立場不允許?我還不允許自作多情的你傷害殷呢!”殷早晚是我家的人,憑什麽要被紫羅蘭欺負。我一把從紫羅蘭手中拽過衣袖,注意到他的右手微縮,宛若吃痛。
“自作多情……你!”紫羅蘭沒再攔住我,站在原地,雙拳緊握,倔強地說:“你走啊,你走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可敢情好!我毫不留戀地扭頭,沒走出幾步,一個旋身,腳下使出“流雲”,直直地沖紫羅蘭奔去。
“我就知道你終是舍不得我……”紫羅蘭見我回頭,面露得色,展顏笑道。
我沒理會他,從他身旁越過,然後足尖點地,借力躍上了廊檐的琉璃剪邊頂,卻仍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捕捉到一抹黑影消失在重重殿閣的鎏瓦間——這人是在我跟紫羅蘭說話時來的,只是躲在檐角偷聽,好像并沒有攻擊的意圖。
我若有所思地走向園內,完全無視邊上咬牙切齒的紫羅蘭。應該不是冉燮府的近侍,也不像巡邏的內侍衛,搖曳翻飛的裳衣,倒是像極參加祭天的王公貴胄的吉服褂——一如我身上這襲錦袍般,寬松繁瑣……
“你走啊!我才不稀罕你!我不要你了!”身後的紫羅蘭憤恨地喊道。
我不禁長舒一口氣,今晚,總算發生一件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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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糊塗!這種事值得你親自動手嗎?就算你要解氣,也該等她們出了祭月壇的地界啊!”
“姑母,我真的只是小懲她們,沒有下殺手……”
墨臺遙領着我,随着人潮一同走出祭月壇的“昭乾門”。她雍容貴氣地站在浮雕四爪蟒的拴馬樁邊上,等着府裏的車攆。偶爾有官員過來與她行禮告辭,她微笑着還禮,對方剛轉身,她面色立沉,繼續訓斥我。
“沒人在乎人是否真的是你殺的,哪怕只是望風捕影,只要手段高明,也能讓你将殺人的罪名擔個十成十!今日她們最大的疏漏,就是沒有打點好祭司,不然當着恭王女與兩個府君的面,皇太君想保你都難!”墨臺遙疾言厲色。
“原來恭王女恨我恨到了此等程度,不肯放棄任何置我于死地的機會。”我哂笑。
“這局既然是恭王女布的,斷不可等閑視之,她行事的目的往往不會只有一個。那兩個世爵剛剛通過秋貢舉薦,秋祭之後正式給劄授官。南郭侯任職光祿寺少卿,無關緊要的官位;而左丘伯則官拜通政司參議,掌內外奏章及臣民密訴。恭王女應該是想在通政司安插她的人,這事本來并不需要大動幹戈的,但是既然能順帶除掉你,她又何樂而不為呢!”墨臺遙說得甚是詳盡。
我撇了撇嘴,不滿自己是“順帶”的那一個……光祿寺少卿與通政司參議都是正五品的官職,不上不下的品級。光祿寺專司皇室飲食,諸如編寫菜譜,安排膳食,甚至于掌供禦用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人熟知的“禦膳房”就是隸屬光祿寺。
“姑母,槐表姐呢?”直到此時,我才發現墨臺槐并沒跟我們一同出來。
“她領着府裏親衛……”
墨臺遙的回答被一陣陣急促的鑼鼓聲打散了——
“走水了!西軸的宮殿走水了!”
我随衆人一起擡頭望去,就見火光沖天,将祭月壇的這片天地照得亮如白晝。不多時,濃煙升騰,猶如一只巨掌,遮天蔽月。
西面啊,那兩個女子的屍體恰好停放在西邊的一間偏殿內……
我下意識看向墨臺遙,她正皺眉看着漫天大火,嘴上嘟囔:“這火未免忒大了,她們不會将西邊十來間宮殿都燒了吧……”
回府的路上,墨臺遙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話,我始終擺着恭順的聆聽狀。一直到入府進院,墨臺遙才肯饒過我。
胡亂地洗漱之後,我揮退仆役,身心俱疲地邁進寝室。偌大的房間,一團漆黑,我徑直紮進床被中,很快就酣然入睡了——至少,最初确是睡得酣暢。
碧藍的鬼火,時隐時現,縱然潛意識裏知道這與陰魂無關,卻仍惡夢連連。夢中的磷化氫的燃燒溫度真高啊,熱浪撲面,讓我難以區分夢境與現實。我滿頭大汗,終于從夢裏掙脫,微微張開眼,眼前的景象讓我頓時呆住。
妖豔的碧藍的火光中,一張放大的細致瑰容,熠熠發亮的鳳眸直勾勾地看着我,玲珑挺立的鼻尖幾乎已觸上了我的鼻梁,菱唇微掀……我的心髒狠狠地顫動了一下,放佛無力承受妖魅詭谲的驚豔。
“蠱物,你讓我好找!”他低聲說道,語氣是濃濃的哀怨,同時緩緩直起趴靠在床椽邊的身子,我臉邊的那團火球随之移動,并未熄滅。
熟悉的火焰,熟悉的話語,令我及時拉回險些迷失在如蘭似麝的香氣中的神智。
“顏煜?”我倒吸一口氣,當即翻身坐起。
實在不能怪我這般大驚小怪,眼前的顏煜,身體由包子變成了油條,臃腫面頰亦不複存在,臉部曲線的完美,使他的五官集中立體——最最最重要的是,這張驚心動魄的美顏,根本就是宮裏祭司的容貌。
“這樣貌是你施法變的?”我細細打量他,語不成調地顫道:“你……你沒事變做這副模樣做什麽?這不明擺地欺騙我……欺騙世人純真的感情啊!”
一時之間,我愣是想不起顏煜原先的五官,他圓球狀的身體特征遠比他臉部的特征明顯。我只依稀記得他的眼睛很好看,細長上挑,笑起來猶如下弦月。此刻,這雙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凝視着我,于是……我的臉,相當不争氣地燒紅了。
半晌,顏煜好像終于消化了我的話語,面露不滿地說道:“我又不會變化之術,所以沒有騙人。”
“你身上的肉肉呢?”我大奇,伸手撫上他的臉龐。
“我也不清楚。從小阿娘就不讓我變瘦,這麽多年,一直都好好的……現在,我明明吃得還跟以前一樣多,身子卻逐漸消瘦下來了,為什麽會這樣呢?”說到最後,顏煜居然着急地反問我。
顏煜的食量,還真是難忘的回憶啊——下意識地摸了一把他的腰腹,纖腰婀娜,竟沒有一絲贅肉,這比全身整型還神奇……我暗暗思索,而後驀然回神,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你怎麽會來皇都的?”這個問題才是重點。
顯然,顏煜并沒有意識到我吃他的嫩豆腐,口中老實地答道:“門派傳言你被人擄劫了,我原想以你的修為應該很快就會逃脫;但過了月餘,你仍未回來,我才開始擔心,想着你是不是被厲害的修行者逮住了。我不敢輕易下山,怕你回來找不到我……”
我眉角一抖,心下感激他對我的關心,盡管他的擔心,其實很多餘。
“你沒有認我為主,我無法探知你的下落。好在我曾對你發過血誓,因而能以我的血為媒介,結咒問蔔。我的修為不足,施用血咒很是吃力,每日只能蔔一卦,卻始終是空簽。于是,我猜想你是失了元嬰,墜入了靈道……”
“我冒昧地問一句,除了你說的‘靈道’,是不是另有天道、世俗道、畜生道、妖魔道、惡鬼道?!”在釋典中,世間一切歸為玄、天、人三界,玄界四境界,天界十八境界,而人界就是此六境界。
顏煜似乎沒發現我面色古怪,兀自點頭,補充道:“我想短短數月,你不可能達到天道……”
“那個……我好奇打聽一下,靈道之前,你問蔔的是哪一道?”
“妖魔道啊!你既已修煉成人形,自然脫離了畜生道。”顏煜不加思索地答道。
我的面皮抽搐,頓感無力,卻沒說什麽,只是示意他往下說。
“我每日結血咒,卻始終掌握不到你的行蹤,直到四個月前,我在蔔卦的時候昏了過去,醒來時驚喜地發現血咒靈驗了,出了簽文,指示你在坎位,所以我就下山尋你了……”
坎者水也,正是北方之卦。問題是,顏煜不是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