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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多,必須分住在同一條街上的不同客棧。自然,墨臺妖孽與我,住在其中最大的一家客棧。

墨臺妖孽留在房內沐浴,春蓮去了客棧後院,說是幫忙安頓護衛及車馬,我略思量,終不敢單獨行動,就磨蹭着走至後院拱門外。

後院裏,燈火通明,四輛車攆将原本就不大的空間擠得滿滿的,周圍仍守着數十名護衛女子,卻是不見春蓮的身影。不多時,幾名護衛擡着一個龐然大鍋進了後院。她們的吃食從來都不假他人之手,都是內部輪流烹煮的,而同一鍋出來的吃食,一半人吃,一半人不吃,異常謹慎。

我瞟到春蓮從一個車攆裏跳了下來,然後捧了一份吃食又進去了,心下奇怪。眼角突然瞟到左側閣樓暗處有人影閃過,遲疑一下,決定還是呆在墨臺妖孽身邊安全。

我回到閣樓二層的上房,估摸着時間,不确定墨臺妖孽是否洗好了,只能蹲坐在門檻前。側耳傾聽,屋內好像沒有水聲……

“妻主,既然回來了,就進來吧!”墨臺妖孽的聲音從屋內傳出。

聞言,我幹脆地推門而入,先是看到一個普通的竹木屏風,然後映入眼簾的是——

熱煙袅袅,白皙美麗的背脊沒入木桶之中,及腰微濕的長發斜斜地攏束着,披散在桶緣外,搖曳的燭光投射在裸背上,顯得……呃……賞心悅目。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墨臺妖孽的腰身很細,只是從沒想到,能細成如此這般,細得……嗯……令人垂涎。

心中警鈴大作,我急急後退一大步,慌亂地奪門而出。

我坐在樓梯邊,暗暗苦笑,墨臺妖孽,您洗澡居然能不發出水聲……這算怎麽一回事兒呢?他又想出什麽招來玩我了?我捧着腦袋,苦思冥想,疑惑不解。

不知過了多久,夏楓領着幾名小厮上來了,他見我這樣,微微驚訝,卻沒問什麽。

過了一會兒,我見夏楓指揮着小厮擡着浴桶下樓去了,才敢慢慢踱回房間。

屋內,墨臺妖孽正背對着我,坐在鏡臺前細細梳理着一頭青絲。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圓桌邊,盤算着該說些什麽來緩解尴尬。總不能說,你的背挺美的……即使我是很誠心地這麽認為,但只要話說出口,我絕對會被墨臺妖孽剁了……

突然覺得撞見沐浴的這個場景,十分熟悉……在哪裏呢……今天剛剛看到的……

《玉兔記》……對了,這不正是《玉兔記》裏的橋段麽?!那公兔子精以此設下美男計,果然使女書生意亂情迷……然後呢……讓我想想……

然後,那個腦殘的作者,只寫了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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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上牙床……

天亮之後……

☆、28局外人識局不識情

思及此,我頭大地按摩着突跳的太陽穴,試圖冷靜地分析眼下的形勢——

盡管,墨臺妖孽看書速度奇慢無比,這十天半個月,都只抱着一本《玉兔記》在看——這讓我不禁質疑他的識文斷字的能力——但是,我記得這個劇情在書的第二章回就出現了,就算是黃髫稚童,初識字,臨摹字帖,這麽多日的時間,也該臨摹到那一頁了吧?!

于是,能建立一個假設——墨臺妖孽看書之後,有感而發,故意效仿,情景再現;由此引出的問題與讨論是,墨臺妖孽,他想幹嘛?!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存在所謂的“難題”,難的只會是如何去解題。這個問題難嗎?問題一點都不難……難的是,我不知道答案……

我還不至于腦抽地以為,墨臺妖孽腦袋“浸”水的病症嚴重到打算□我,然後主動獻身……反複思量,只能模棱兩可地推敲,墨臺妖孽認為我意圖對他不軌,所以試探于我……

真是天地良心啊,我對他絕對不存在任何非分之想。就算,癞蛤蟆專吃天鵝肉,也會挑只好欺負的來吃不是?!

“妻主,你……你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墨臺妖孽沒有轉身,仍是背對着我,溫言軟語,寓意不明。

“我是冤枉的……”我脫口而出。

“……嗯?”墨臺妖孽明顯地遲疑了一下,卻仍未轉身。

“其實呢,您不用費心思來試煉我這個的。您是端麗冠絕,天姿國色,桃羞李讓,群芳難逐,如九重天外的仙子一般,絕俗的風采,令人不敢直視,更遑論存在絲毫的亵渎之心。我深知,我倆間的雲泥之別,對你,絕對只有敬仰之情,如果您沒意見,我可以把您當做親爹那般來尊重的。”

我說得誠摯無比,就差指天起誓了。要知道,這個世界的宮刑,不是“去勢”,而是“幽閉”啊——依照墨臺烨然的妖孽程度,他還真幹的出來……

墨臺妖孽絕對感受到了我的誠心,只見他雖仍是背對着我,卻是雙肩輕顫,良久未語。

“……你……你……”他的聲調扭曲,帶着無法忽略的壓抑——許是被我感動的。

不由的,我心下一喜,再接再厲地說道:“況且,我長年修身養性,視錦繡嬌容如糞土,金珠美貌若灰塵!深知‘色乃傷身之劍,貪之必定遭殃’的道理。”語出《西江月》,後兩句是,佳人窈窕好容妝,更比夜叉兇壯——自然,這下闕,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

“你!”他忽地轉身,直視我,那對黑亮的春眸,仿佛帶着不可置信。

“現在安心了嗎?要不,我發個誓?”我試探地問道。

只見他面無表情,無波無瀾,緊緊盯視着我,卻不再作聲。

昏暗不明的燭光,投射在他如玉的容顏上,似着了火一般,讓我産生錯覺,以為墨臺妖孽正處于盛怒中。

等我有意識的時候,竟已呆呆看了他好久。我不禁眨了眨眼,心裏大呼危險。對墨臺妖孽的美色的免疫能力,是越來越低下了。

“你在看哪裏?”墨臺妖孽靜靜地開口。

“自然是在看你啊!”我立刻笑眯了雙眼,看向他細潤光滑的美顏。

話一說完,目光微偏,開始仔細研究他身後鏡臺上的燭臺,全神貫注,将那個燭臺當做稀世珍寶來看。

餘光瞟到,他注視着我的臉好一會兒,才扯出淡淡的笑容,說道:“時候不早了,洗漱了就休息吧。”

其實我想說,我還沒用晚膳呢……但是,天大地大,現在墨臺妖孽最大。我嗫嚅着應了,出門向夏楓要了一盆熱水,草草對付着洗了臉、泡了腳。

等我洗漱好,小厮已經鋪好了床,退了出去。出門在外,确實不比在墨臺府。墨臺府的婚床躺五六人不成問題,但是尋常客棧的床,也就勉強擠下墨臺妖孽跟我,加上中間那床避嫌的被子而已。

我磨蹭地走到床邊,就見墨臺妖孽面色如常地靠坐在床柱邊,暗暗舒了一口氣。

“咦,為什麽就一床被子?”我詫異地問道。

“夏楓笨手笨腳的,打翻了車攆內的水瓶,車上那些床被,就只剩這一張能用了。”墨臺妖孽沒看向我,偏着頭,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去樓下向掌櫃讨兩床被鋪來。”我撇嘴,轉身要出去。

“我可不蓋來路不明的被子。”墨臺妖孽發起大少爺脾氣,語氣執扭。

“那你睡這兒,我跟掌櫃再開個房,隔壁的房間好像正好空着呢。”我略沉吟,說道。

“你睡在隔壁,半夜出事,可沒人趕去救你。”墨臺妖孽斜睨我一眼,如是說道。

“……我要了被子,就到你床邊打地鋪!”我一向從善如流。

“……你……”墨臺妖孽的雙肩又開始顫抖。

莫非是因為缺鈣,所以肌肉抽搐?!我暗想。

“你打地鋪可得找準好位置。離床太近,我半夜下床的時候會踩傷你;離床太遠,有人來襲,我可來不及救你。”說完,墨臺妖孽兀自躺上床了。

“……你不會要我站在你床邊守一宿吧?!”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墨臺妖孽。

“我又沒不讓你睡覺。”墨臺妖孽瞪了我一眼,往床裏面縮了縮身子,側身而躺,背對着我。

您難道是讓我站在床前睡覺麽?你丫的,你當我屬馬的啊?!偏偏無可奈何,只能滿腹委屈地站着。

一時間,屋內靜極了。眼睜睜地看着墨臺妖孽舒服地睡在床裏,心裏這個怨啊……

不知站了多久,突聞燭火爆了一聲,我走上前,用剪子去了段燭芯,再挪回來,才發現雙腿如灌了鉛一般,麻痛無力。眼瞅見床外緣有不小的空間,想着墨臺妖孽應該已經睡着了,就小心翼翼地挪坐了上去,頓時覺得腰腿輕松了很多。坐了一會兒,又悄悄地靠上了床柱,整個身體放松了下來了,慢慢的,居然泛起了困意……

腦子裏還有一絲意識,提醒自己不能睡着,但是疲憊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呼吸間熟悉的甜香,莫名地令我心安,迷迷糊糊間,身子自動自發地調整好了睡姿,雙腿一點一點移上了床,身體一點一點地滑落下去……

在意識完全被黑暗吞沒前,隐隐約約、亦真亦幻地感覺,有人幫我放平了雙腿,去了軟靴,最後将被子覆在我的身上……一時間,身體被暖暖的被子包裹,鼻息間的甜香味兒更濃郁了,慢慢地沁進了我的心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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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吵!到處都是跑動的聲音——我翻了一個身。

在燒房子嗎?!我微微睜眼,紅色跳動的火光刺激到了我的視覺神經。

大腦瞬間清醒了過來,下意識地看向床內側,已不見了墨臺妖孽的身影,我抱着被子一下就坐了起來——記不太清楚自己是什麽時候上的床,不過現在這個并不重要。

出什麽事了?!火光是在樓外的院子裏,卻将屋內的景物都照得通明。

我從靴子內側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藏在袖子裏,套上鞋,彎身蹲在窗臺邊,然後像做賊一般,将窗門推開了一條小縫兒,偷偷地觀察着外面的動靜。

只見院子內,滿是墨臺府出來的女護衛,她們舉着火把,有的守在原地,有的四處察看的,像是在搜捕什麽。

丢什麽東西了嗎?我暗想,看了一圈也沒見到有打鬥的身影。

緩緩将窗子合好,又跑到門邊偷窺。已經有女護衛進閣樓搜查了——暗自奇怪,她們又不是官府的,店家怎麽會任由她們橫行?突發感慨,果然世人皆是欺軟怕硬,欺善怕惡啊……

晚膳沒吃,現在起身,餓感十足,胃都抽痛了。思索了一下,現在這情況好像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于是整了整衣裙,推門出去,打算去廚房淘點吃食來祭五髒廟。

剛邁了兩步,經過隔壁那個空着的房間的時候,先是頸椎棘突處一麻,毫無防備地讓人點中了啞門穴,接着是胸前的氣關穴跟血瘦穴,身子不由自動地完全僵直了,然後就被一股力量拉扯進了那個房間,我眼睜睜地看着有幾個女護衛正欲上樓,房門就在面前合攏了。

有一瞬間的暈眩,但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眨了眨眼,一下就适應了房內昏暗的光線。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我只能用眼睛看——拜身體內渾厚的內力所賜,我的五感都比普通人敏銳。不但聽力超然,視力同樣好得異常,幾乎堪比夜視鏡。

站在我跟前的是個黑衣的蒙面的……呃……看身材是男子,因為他身上的勁裝是緊身的。我一眼就看出了他右手的古怪,持劍的手垂在身旁,不停地顫動着,似乎握住劍柄已經是他的極限。

房外樓梯上傳來動靜,說明那些護衛已經上樓了,要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搜到這兒。

而顯然,這個男子也發現了,因為他低聲說道:“墨臺夫人,她們推門進來的瞬間,就是你斃命之時!”

別介啊!你拿我做做人質、當當擋箭牌什麽都好啊!我心裏大急,快速地眨着眼睛。

“夫人可願幫我?”男子問道。

我繼續快速地眨眼,只差沒把眼睛眨抽筋了。

男子左手橫劍在我的頸邊,低聲說:“希望夫人真的是識時務。”

語畢,手一擡,解開了我的啞門穴。

“快,快扶我上床去!”我以同樣低的音量對他說道。

男子毫不遲疑,果斷地托着我上了床。

“給我蓋好被子,放下半邊帷帳,然後你躲在帷帳後。”我吩咐道。

男子照辦好,然後猶豫了一下,突然解開了我身上的穴道,才退到帳後,縮坐在床角。

對男子的舉動,我頗為驚訝。他現在是在賭命了吧?!破罐子破摔,死馬當活馬醫。

我從來都不想惹麻煩,絕對是個識時務的俊傑。事實上,現在我不得不拿出最大的誠意,來化解這個人生中的危機,只求能快快将這瘟神送走,然後就當今晚荒唐夢一回,什麽都別留下。

動作間,就聽護衛已經到了房間外,緊接着,門就被推開了,一時間,火光刺眼——

“大半夜的,吵什麽吵?!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我不悅地吼道。

“……夫人?”幾個護衛被我一吼,都站在門外,不敢進來。

“夫人?!您怎麽會在這間房內睡下了?”春蓮撥開衆人,走了進來。

“去問夏楓,我的被子是怎麽回事兒……”她怎麽也來了?!我心裏暗暗叫苦,表面上仍泰然自若。

卻見春蓮一怔,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神情突然變得古怪,匆匆說道:“夫人,您好好歇息!”

說着,利索地退了出去,還特意幫我合好了門。

怎麽看都有問題!如果是平常時候,我一定會叫住春蓮詢問套話,但絕對不會是現在。

我側耳傾聽,确定春蓮領了一幹護衛,全部離開之後,才低聲開口道:

“我只能幫你這麽多了!”想了想,繼續說道:“你現在是插翅難飛。如若信我,就躲在這屋內床下或者櫃子內,待明天我們離開後,你再做打算。”

“夫人好心腸,以誠待人,我自然信賴。”他下了床,對我作揖。

“你知道墨臺妖……我的夫君哪兒去了嗎?”我坦然地受了他一拜,然後開口問道。

“墨臺公子被我們的人引出城了,不過……恐怕現在已在回來的途中了。”男子斟酌着用詞,謹慎答道。

“你自個兒躲好,我回去睡覺了!”我下床,目光自然下垂,無意間瞟到他的鞋子——雲履……

我不禁一怔,開口試探道:“你煮的瓜子味道不錯。”

“夫人好眼力。”他動作一頓,卻也不否認,自然而然地接口道。

果然是瘟神啊,還是超級大的一尊……

我匆匆告辭,确定門外走道沒人,然後飛快地開門合門,奔回房,再飛快地開門合門,動作一氣呵成。

回到床上,依舊心神不寧。

墨臺妖孽的車隊裏一定藏了什麽秘密,這樣一想,一路上這麽鬧騰,也就得到了很好的解釋……只是,到底會是什麽呢,居然引來了這麽多人……

我抱着被子躺着,被子裏也全是墨臺妖孽的甜香味兒,漸漸的,心裏居然平靜了下來,睡意又湧了上來……

☆、29揉碎桃花春信已冷

由睡夢中暗暗醒轉過來,長年養成的警覺讓我保持着側躺的姿勢,繼續裝睡,腦海中的記憶已經慢慢回籠。

迎面傳來輕淺的呼吸,鼻間滿是濃郁的佛手柑的甜香味——不知墨臺妖孽是幾時回來的……

等等,我好像忘記了一件至關要緊的事!

頓時,身子僵硬,倏然睜開了雙眸,然後毫無預警地跌入一汪春水中去——

墨臺妖孽與我面對面側躺着,唇邊含笑,一臉溫柔地凝視着我,不知已經看了多長時間……

一男一女這樣躺在同一張的床上,蓋着同一床的被子,對方又是如此這般的表情……我下意識地掀開被子,看了看——還好,兩人身上的衣裳都完整,我的手腳都規矩地擺放着,應該尚未鬧出事兒!

“不是不上床睡麽?怎地後來又爬上來了?”墨臺妖孽腮暈微酡,眸光飄忽,邊說邊偏轉腦袋,然後背過身子去了。

“太累了,純屬無意識的行為……”我讷讷解釋道,小心地觀察着墨臺妖孽,揣摩着他的情緒。

“半夜,我回來的時候,有嘗試推醒你,可怎麽都喚不醒……把你扔出去呢,又會讓外人看笑話,便只好這麽睡了。”墨臺妖孽語氣含嗔,說得似乎極為不情願。

“謝謝您手下留情。”我答得極度誠懇,盡管毫無印象。

墨臺妖孽的華美如緞的青絲披散在枕被上,發絲垂瀉,露出一只玲珑玉潤的耳,豔如朱丹,如醺染澤——他不會又莫名其妙地臉紅了吧……我的眉角抽搐,不得不撫額稱幸,墨臺妖孽似乎沒有動氣,倒是一副春意酥慵的模樣。

忍住手癢去揪弄那個珠圓的耳唇的沖動,我移開視線,轉了話題,問道:“大半夜的,你跑去哪兒了?”

“來了幾個蟊賊。”墨臺妖孽輕聲說道,顯然不願多談。

思忖着,春蓮對墨臺妖孽,素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半夜發生的事,我如果只字不提,墨臺妖孽一定會起疑心的。

“我知道,”我起身,坐在床邊套靴子,若無其事地接道:“我還撞見了一個呢……”

誰知,話還未說完,墨臺妖孽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問道:“怎麽回事?”

我順勢轉頭看他,不禁訝然,只見他臉色瞬變,唇邊的笑意消散,彎眉緊蹙,上下打量着我。

“有個人拿劍脅迫我……你也知道,我一向都是樂于助人的,就爽快地将人送走了……其實這也不能怪我……你說,那麽多人,怎麽偏偏讓我遇到了呢,我……”我說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真假摻半,慢慢抽回他手裏的細瘦的胳膊,可以想見,一定留下指痕了。

“那人可有傷到你?”墨臺妖孽出聲打斷我,語帶緊張,已失方寸。

墨臺妖孽是在關心我麽?我尋思,遂咧嘴笑道:

“你不是一直誇我聰明嗎?”對已成過去式的危險,頗不以為然。

墨臺妖孽凝視着我的臉,慢慢松開了眉結,勉強扯出了一個淺淺的笑花,道:“是啊,我的妻主,從來就有大急智,機靈聰穎。”

說完,他擡手撫上了我的面頰,一雙春泓,迷蒙潋波,含煙似霧,千絲萬縷,蕩蕩漣漪,切切隽永,細細纏綿……

有一剎那,我似乎能輕易地從他的黑瞳中讀出什麽……

然,世間之事,往往一說就破,一做就錯,所以我不願去讀,不願去懂——

終是輕輕擡手,緩緩覆住他的眼睑——眼睛是靈魂的窗口,不經意間,就會洩露太多的秘密。

我徐徐靠近,彎身在他耳畔呢喃:“夫君,你的眸子真漂亮,恰似三尺春水。”

三尺春水塵不染,塵不染,波無漣漪,風過無痕,水過不痕。

言畢,我松開手,轉身的瞬間,瞥到墨臺烨然春眸流彩,顧盼生輝,粉腮紅潤,燦如春華。

這景象,無來由的,令我慌亂無措,逃也似地大步邁出房間,嘴上碎碎念道:“《洛神賦》、《神女賦》、《高唐賦》……我都背得滾瓜亂熟,這種程度的美色,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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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城鎮中最具名氣的酒樓的大堂,秋梅站在我身後,一如春蓮。面前的桌上,堆放着各式各樣的點心零嘴。

墨臺妖孽說,他厭煩了多日趕路——于是,要在這城鎮裏停留一日,明早再出發。

墨臺妖孽說,他交代春蓮去辦事了——于是,現在我走哪兒,都是秋梅跟着了。

墨臺妖孽說,他吃膩府中的小食了——于是,洋洋灑灑寫了滿滿一整張紙的吃食,讓我去買。

墨臺妖孽說,他想喝銀魚羹——于是,我坐在這裏。

銀魚,歷來身價不凡,此時,剛入春,尚未到銀魚的上市旺季,在這個稱不上富饒豐沃的城鎮中,算是稀缺物件,有錢也難買到。但是,所幸只是難買到,而不是買不到。

于是,白花花的銀兩出去了,白生生的銀魚就進來了——在我枯等了兩個時辰以後——酒店掌櫃說,是去城裏大戶人家那兒,一點點勻來的。

等待熬羹的時間,我正對着街面而坐,思緒始終紛擾。

我的人生,如同一條改變了航道的河流,我不知道它會流淌到哪裏。既已如此,也許我該灑脫得唯心而已,用腳步丈量滾滾紅塵。

佛曰: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偏偏,我天生就是尋根刨底的性子,我要的絕不僅僅是“曾經擁有”,誰人肯許我、能許我、敢許我,所謂的一生一世?!

正因為如此,我怕呵!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完美的結局,我怕穿越重重的霧霭,端倪命運的真相,卻等來一個失望的結局。

墨臺烨然,他身上的秘密,對我而言,也許太過沉重了,我怕當我泥足深陷,他的劍卻刺穿我的身體,那時逝去的,斷然不會只是我的*……

不相惜,便可不相憶;不相愛,便可不相棄;不相誤,便可不相負。

正吃飽撐地醞釀着哀情憂思的時候,發現街上車馬嚣喧。只見,一群勁裝女子跑過來,将路中間的行人及車轎往兩旁趕開,将街道硬生生的騰了出來;接着,墨臺府出來的那些佩劍女子騎着馬,護送拉貨的馬車,招搖過市。

不是說今天休息、不趕路嗎?

我狐疑地走出酒樓,站在路邊看熱鬧。由于車馬衆多,隊伍通過得很慢,一時間,路兩旁擠滿了人。

過去十來天趕路,都是天未亮就從城鎮出發,天黑方進城,從沒如此大肆擾民,因此,我從沒見過如此的場面。這些女子,雖不至于兇虐殘暴,卻也是霸道狂妄。

前方,路中間一個車攆似乎不甘就此移開,與引路的女子發生了沖突,就見那女子從懷裏掏出了一塊牌令,伸進車幔裏,接着我就看到車內下來一個華服女子,向引路女子長揖,然後親自督促車攆靠邊……

暗自稱奇,扭頭吩咐秋梅在這裏等銀魚羹,自己穿梭于人群,靠近了那個華服女子。

“這些人未免忒蠻橫了,說來說去,還不就只是小小的護衛?!”我站在那華服女子邊上,義憤填膺地抱怨道。

華服女子聞言,偏頭看了過來,淡然道:“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這些女子的東家地位超然,她們自然不同于普通護衛。”

我疑惑不解,桓城的墨臺府只是墨臺氏的旁支,地位能超然到哪裏去?!

“我就是看不過去!一群狗仗人勢的東西!”我繼續裝着憤憤不平的樣子。

“自古,民不與官鬥,我勸妹妹一句,你還是咽下這口氣吧!”華服女子苦笑了一下,就轉身上車攆了。

到底還是沒套問出來那個小破牌子上刻的究竟是什麽……我站在原地,眉心緊鎖——官?!

車馬向着城門方向駛去,我大概數了數,估摸走了半數以上的馬拉大車,以及三分之一的護衛。

回客棧後,院子裏倒不見異狀。

我看今天陽光明媚,就想找夏楓,叮囑他将那些澆濕的被褥攤着晾,遂打發秋梅将吃食給墨臺妖孽送去,自己往後院走去。

遠遠就看到院門外守着兩名護衛,卻也不以為然,沒走出幾步,依稀聽到院內發出的動靜不太尋常——像是,規律地抽鞭子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悶哼。

“夫人,主子吩咐,誰也不能靠近後院。”一名女護衛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擋住了我的路。

“呃……我只是随便走走,散散步!”我微笑着說,然後幹脆地轉身離開了。

剛轉個彎,我一旋身,就站牆邊回頭看——那護衛見我爽快地離開,身形微晃,就躍上了牆檐,繼續守着了。

我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勢,進了閣樓,從閣樓二樓的外廊躍上了後院的牆檐,确定附近沒有護衛,悄然窩在檐角看向院內,只一眼,就讓我目瞪口呆——

院內,大部分空間被車攆占了,只餘下置錐之地,中間擺着一張長板凳,一個半裸女子趴上面,口中緊咬着白布,任由邊上的持鞭女子抽打,背上長長的密密的血痕怵目驚心……

也不知道挨了多少鞭,持鞭女子終于停下了,屋內出來兩個護衛将那女子扶進屋,然後又出來一個護衛,自己脫下上衣,趴上了板凳,口塞白布,任由那持鞭女子抽打……

這是在幹什麽?每一下的抽鞭,都讓我的眼皮重重跳一下,我不禁雙手緊捂口鼻,就怕自己突然叫喊出聲。

這時,突然看到夏楓端着一盆水進了後院,對院內的情景視若無睹,徑直走進了最邊上的一間屋子。

我計算了一下角度,由于忌憚夏楓的武功,不敢靠太近,只能貓在牆檐邊的一棵老槐樹上。

屋內點了燭火,床上趴了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子。夏楓将她身上的被子掀開,我看到她背心上就一道垂直的長長的瘀青,像是鞭痕,但是并未皮開肉綻,相比屋外的那群護衛,似乎好太多了。

待女子側轉過臉,我才看清——那女子我還真認識……那女子的話一向不多……那女子總是站在我的背後……那女子竟是春蓮!

墨臺妖孽說交代她去辦事了,難道是辦事的時候受了傷?!

夏楓小心地幫她擦拭着背部,避開了那些瘀痕,擦着擦着,居然哭了出來——

“……主子還真下得了手……附骨鞭……”

由于距離不近,只能隐約聽到這些,卻令我震驚不已。

好歹我也在“生死門”混了這麽多年,于江湖事還是知道一咪咪的。譬如,附骨鞭。所謂的“附骨鞭”,不是指真正實體的鞭子,而是下鞭的手法,灌注內力打出,精準地落于督脈上的穴道,鞭法越精妙,一次打中的穴道越多。附骨鞭不致命,但是一如它的名字,中鞭的人,血脈阻滞,經絡受創,要承受深入骨髓的痛苦。

墨臺妖孽對春蓮用附骨鞭?!為什麽?!春蓮不是墨臺妖孽的親信嗎?!為什麽他對自己親近的人,也能下這樣的毒手……

我再次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腦海中閃過墨臺妖孽的那雙翦水春眸,又瞬間想到墨臺妖孽持劍殺人的樣子,然後仿佛又置身于四年前毒玄死去的小黑房間……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房間的,推開房門,墨臺妖孽正在桌邊看書——仍是那本《玉兔記》。

我恍惚地坐下,呆呆地看着墨臺妖孽。

他似乎沒察覺我的異狀,仍是玉容桃花,仍是唇角含笑,仍有暖暖的感覺。

“妻主,你去哪兒轉悠了?我特意給你留了一碗銀魚羹。”墨臺妖孽一切如常,說話溫溫軟軟,兩頰微暈。

我被動地舀了一匙含入口中,已涼掉的魚羹帶着腥氣,我不禁想起那些被墨臺妖孽剖開的身體……

強忍住幹嘔的沖動,将粥硬吞了下去,然後開口問道:“剛才在街上,看到一部分護衛離城了,出什麽事兒了?”

我聲音黯啞得連自己都吓了一跳。

“妻主,你怎麽了?受寒了?”墨臺妖孽說着,擡手就要探向我的額面。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我的頭一偏,躲開了。

墨臺妖孽的手頓在了半空中,我看他微微發怔,于是扯出一個笑,說道:“我是藥人,怎麽可能這麽容易生病受寒?盡說傻話。”

墨臺妖孽凝睇着我的臉,久久沒有移開視線,接着,似乎終于釋然,開口說道:“人太多,分批走省時間。”

“我還是比較喜歡春蓮,春蓮什麽時候回來?”我垂目問道。

“妻主喜歡春蓮啊……這可不好辦了,最快也要十餘日吧……”墨臺妖孽略沉吟,答道。

十餘日……受了附骨鞭,十餘日剛能下地……

“春蓮跟了你多少年?”我沒頭沒腦地問道。

“妻主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說起來,春蓮跟着我近十年了吧……時間過得可真快。”墨臺妖孽現在提到春蓮,居然還是語氣溫柔,态度親昵。

十年的感情,你給了她一根附骨鞭……

我的心開始發寒了——

不知道是為了春蓮,還是為了我自己……

☆、30催心肝生死殊飄忽1

天未亮就出了城。行過十裏亭,上了官道。

東方的天空微微泛白,染着橘色,空氣中滿是濕泥的氣味。

山雨欲來,山風鼓袖。路上衆人,衣袂翻飛,逆風而行。護衛與貨物一減,果然行進速度加快不少。那些馬上的護衛,仍是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地護在車轎之間,只是其中一些,背部略偻,臉色青白,但是行動基本無礙。這讓我由衷地感慨,果然那個行鞭刑的女子下手很專業,綻皮肉而不傷筋骨。

風進車攆,拂開一地的書頁,我急忙合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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