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

第20章

杜昱找了個空溜到人事部去了一趟。

陳序說這位黃正明為人不功不過，起碼不會發生把杜昱拐到黑煤窯裏挖煤的事。另外，黃正明最近确實也正在準備單幹，若是杜昱願意的話也算是一個好的選擇。

有了認識人的評價之後，黃正明顯得更發可靠了幾分。不過陳序也建議，既然人事認識黃正明，也可以多聽聽別人的看法。

杜昱費了點力找出那位認識黃正明的人事，說明來意，對方并不奇怪，坦言他确實向黃正明透露過杜昱的資料信息。杜昱沒有保護隐私權的意識，吞吞吐吐說了有意向跳槽的事，問可不可行。

人事推了推眼鏡：“反正不會比保潔差。”

杜昱：“……”

雖然人事沒說太多，但杜昱自己細細審慎了下覺得又不是入夥，黃正明也确實不必費這麽大的力氣來坑自己，心裏有了幾分底。

這幾天又跟黃正明談了兩次，把能想到的都問了清楚。黃正明給的條件很是不錯，不過他的公司要設在別的城市，杜昱也需要跟着他離開。

杜昱在本地除了石小軍外再無別的親友，且石小軍過不了幾年也是要回老家結婚的，所以離開對他而言不算難事。

跟黃正明确定好細節，杜昱開始跟人事交涉。

一般而言是要提前三十日告知人事的，不過保潔們沒有定性，有些甚至直接消失，只要留下制服飯卡，酒店也不會費時費力去找人。加上有黃正明的幫助，人事放行得痛快。

等确定好之後，杜昱給陳序發了條微信說明情況，也算是做個告別。陳序那邊自然是祝賀，又說往後杜昱遇到什麽問題都可以找他幫忙。

杜昱鎖掉屏幕，默默地回想了下這小半年來的經歷。陳序雖然看起來不缺錢，但這麽住幾個月的酒店着實沒有必要，杜昱心裏是有過一點猜測的，畢竟陳序對自己幾乎是體貼入微，不過他不敢去證實。可如今自己要離開陳序的态度也很是自然，杜昱又有些拿不準了。

想來想去沒個頭緒，算了，是不是都不重要，一無所有的時候想這些都是白想。

黃正明要留在酒店等他的太太——他太太出國購物，這幾天就會回來與黃正明在酒店會和。他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在此之前杜昱也就繼續上工。

PA的保潔們才跟杜昱混了個臉熟，就都聽說杜昱即将走人的消息，紛紛打聽杜昱打算去做什麽，杜昱含糊帶過，只說換個地方打工。本來其他人是沒什麽興趣的，可偏偏有次杜昱找黃正明時被人看見了，于是生了些不太好聽的流言。

當然，遲鈍如杜昱對此是一無所知，直到石小軍一臉嚴肅地拖着一個保安找到了杜昱。

石小軍怒氣沖沖，一把将小保安推到在地。

杜昱：“？？？”

他認出這個小保安正是致力于拉自己入夥勾搭富婆的那位，再看看石小軍，沒想通這兩人是怎麽回事。

石小軍往小保安小腿上踹了一腳，罵道：“有本事你當着人的面說！”

小保安聽了半句不知真假的傳言就開始在保安裏面宣傳，說杜昱被一個老男人給包|養了，還煞有其事地加了諸多細節，不出一天時間杜昱就成了最新的熱門話題人物。

石小軍氣到變形，差點跟小保安動手，被人給攔住了，可這口氣怎麽都咽不下去，幹脆将人拖過來跟杜昱對峙。

小保安心裏本來就不大看得起石小軍，這下被人又拖又踹的，也賭了一口氣，利索地忘了自己編的東西，沖杜昱喊：“自己做了還怕別人說？以前還拒絕我，裝什麽清高！怎麽着，男人艹你更爽些？”

杜昱腦海一片空白，還不等他反應，石小軍已經又是一腳過去，這次沒收力直接踢在了小保安的心口上。

石小軍還想再打，杜昱回過神來趕緊拉他。石小軍自小就是山裏田裏跑的，力氣大，小保安個頭不算矮但細胳膊細腿的，真讓他們打起來只怕得出事。

杜昱兩只手都用上了，這才好不容易拉着石小軍，見那個小保安一臉懵逼，還傻在地上，似乎是不敢相信石小軍這條莽漢動手這麽幹脆，杜昱氣得都有些想笑，出聲提醒：“快走。”

小保安這才如夢方醒，趕忙從地上摸起來跑了。

見小保安溜了，石小軍算是找回了點神智，不再掙紮，杜昱這才放開他。

石小軍方才激動過度，這會兒又覺得累了，靠着牆坐下來，吐了口唾沫：“呸！什麽玩意！嘴裏就沒一句能聽的……”

“咋了，發這麽大火？”杜昱也坐下來問道。

石小軍把聽到的版本複述了一遍，杜昱聽得快要忍不住為他們的想象力鼓掌，最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石小軍瞪眼，“別人背後把你說成鴨了你還笑得出來！”

杜昱很努力地克制了自己的笑意，“沒事，讓他們說，反正過幾天主角就該換人了。”

石小軍：“……”

石小軍：“但他們都在瞎說。”

“真真假假的誰在乎……”杜昱低着頭，徒手拔着手上的倒刺，眼睛都不眨一下，“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們犯不着給他們湊談資。”

杜昱說得輕飄飄的，完全不像是當事人該有的正常反應。石小軍愣了一下，小的時候杜昱寒假回老家，他們互相看不慣，兩只小魔王湊在一起，一天打三次都還在正常範圍，有時候甚至為了一只煮雞蛋都能打得對方頭破血流的。

這些年少時期的事，現在想來只會覺得有趣，長大了自然知道天天打架是沙雕，一個煮雞蛋更是沒什麽好搶的。只是石小軍頭一次覺得，他和杜昱之間好像有什麽不太明顯卻真實存在的差別。

他漸漸長大，慢慢懂事，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脾氣是自個收起來的。可杜昱不是——杜昱的脾氣是被一下子磨掉的，磨得血肉模糊，連半點都看不到了。

“嗯？喂——”杜昱伸出手在石小軍面前晃了晃，“發什麽呆？”

石小軍只是看着杜昱沒有說話。

杜昱猜不準石小軍在想什麽，又解釋了一遍跟黃正明的關系，再三保證自己跟黃正明沒有任何不正當的瓜葛。

聽着杜昱平平淡淡的聲音，石小軍将剛才的恍惚抛之腦後，覺得自己最近看電視劇有點上頭，什麽磨不磨的，這不還好端端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麽。

這樣想着，他放心下來，想了想又壓低聲音問杜昱一個他非常感興趣的問題，“他們說的那個，男人跟男人也可以？”

杜昱：“……”

石小軍沒等到杜昱的回答，自個尋思了會，感嘆道：“還是城裏稀罕事情多。”

·

送走石小軍，杜昱回了PA的工具間，保潔們正熱火朝天地說着什麽。

杜昱支着耳朵聽他們的話題，還想着石小軍問的問題，手腳的有些發麻。

握在手中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一看是陳序發來的消息，約他晚上吃飯，算是踐行。回了他的消息，心裏莫名抽了一下，耳邊還繞着別人的笑鬧聲，杜昱卻覺得自己仿佛從這個世界中剝離出去了一般。

陳序要回美國，那邊有他的學業有家人有未來……美國啊，感覺無比的遙遠，這輩子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去一次，跟陳序日後應該是真的見不到了吧。

沒等杜昱惆悵多久，有人來叫保潔打掃走廊，杜昱和其他幾人提着工具奔赴指定地點。

這個點走廊人人來人往的，打掃不是很方便，有人經過就要暫時停下等客人走了再繼續。打掃的空隙杜昱擡頭一眼，迎來走來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正是黃正明，另一個則是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穿着打扮低調又顯氣質，只是看起來年紀不大，跟黃正明站在一起有些違和。

黃正明看到杜昱笑了，“還在上班？不錯不錯，很穩。正好省得我另行通知了，小杜，我太太已經到了，我們後天離開，你準備一下。”

杜昱連忙稱是，低着頭盯着地板。

黃正明一手摟過女子，對杜昱說，“這位就是我太太，謝嬌。”

再低着頭就有些失禮，杜昱擡起頭，跟謝嬌對視一眼，禮貌地笑笑，有心想喊一句“夫人”，又覺得有些做作，幹脆不出聲。

“這是杜昱，我看上的員工，人很難得。”

謝嬌嫣然一笑，端莊大方，伸出了手，“你好。”

“你好你好。”杜昱下意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遞出去。

兩人的手淺淺一握，很快放開。

黃正明摟着謝嬌離開，謝嬌還回頭對杜昱笑了笑。杜昱只感覺有一道驚雷橫空劈下，将他的意識劈了個幹淨，心中的感覺千奇百怪卻無法言說，只能呆在原地楞了許久。

瓷磚模糊地印着杜昱的影子，上面浮着幾個腳印，其中一個正好烙在杜昱影子的脖頸上——是方才經過的人留下的。

完全是憑着慣性動手，用拖把擦着這幾個腳印，握着工具手指泛白，力道幾乎要将它掰彎。

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竟然這麽毫無防備地見了。杜昱很多年沒有想起來她了，以前以為自己會恨的，其實也不過如此。

他在牢裏陰暗角落煎熬的時候，她正在陽光下享受着人生。

他拖着她弄髒的地面，她輕松踏過他的勞動成果。